古风言情故事|春庭雪

叶叶就爱看书 2024-10-22 10:0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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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在城墙角落里,望着城门口全副武装、整装待发的军队。

上官锦跨着雪白战马,面容沉静,银衣铠甲衬得他英姿勃发。

再见了,我的心上人!

我知你此去经年,前途未卜,多想亲口告诉你对你的不舍和牵念,但我不能。

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不愿你在冲锋陷阵时有所顾忌。

惟愿你平安归来,为此,我愿意用任何代价交换。

01

我是个孤儿,7岁时被管家从人贩子手里买进将军府,成为上官大将军上官宏的独子上官锦的贴身婢女。

第一次被领到上官锦面前时,他正在习字。

“公子安好!”我惴惴不安却故作镇定地向他问安。

他停下笔,朝我灿然一笑,“你叫什么名字?”他朗声问道。

我局促地摇头,低声回答,「奴婢没有名字。」

「什么?没有名字?」上官锦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回公子,奴婢是个孤儿,自记事以来,不知父母是谁,亦不知姓甚名谁。」

上官锦眼神露出同情,「原来如此。没关系,我会帮你想一个好名字。」

他沉思片刻,「“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就叫“倩儿”吧。你身世可怜,之前一定受了许多苦,愿你今后多些笑容。」

「谢公子赐名。」

「你喜欢就好。」上官锦向我招手,「倩儿,快过来,帮我研墨,今日我必须完成十篇字,才能向夫子交差,还差一半呢。」

我用力研墨,一边羡慕地看着上官锦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公子,您写得真好!」我由衷发出赞叹。

「好在何处?」

「奴婢不知怎么说,就是觉得气势磅礴,字里行间似有千军万马。」我斟酌着回答。

上官锦停下笔,侧头望向我,微露惊讶,「好倩儿,没想到你竟能看懂我,没错,写字时,我胸中确实有万马奔腾。」

我抿嘴微笑,更加用力地磨墨。

上官锦也微露笑容,而后凝神提笔,继续挥洒笔墨。

02

上官锦的课业排得很紧,卯时初刻起床后,习武一个时辰,辰时初刻用早膳,之后研习兵法,由大将军亲自教授一个时辰,剩余时间则自己研读领悟。

午时二刻用午膳,之后休息半个时辰,便去家族私塾,由夫子授课,学习经史子集。

只有晚上的时间是自由的,但必须完成夫子留下的两篇习字和一篇文章。

他于学业上很是用心,无论武功兵法或是经史文章,都专心致志,一丝不苟。我常看到大将军向他投去赞许欣慰的目光。

他为人处事亦礼貌周全,对待下人一视同仁。屋里当差之人都对他交口称赞。

他对我尤其和善,总是和颜悦色,从不摆主子的架子。

我很庆幸,自己能进入将军府,成为他的婢女。

03

一日晚间,上官锦完成夫子的任务后,一时兴起,想要教我读书写字。

开始我觉得不合规矩,心中不安,后来见上官锦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便也渐渐放松,欣然接受。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先教我读《诗经》,一字一句领读讲解,我一字一句跟读默记。若有不甚理解之处,我总会要问清楚,他也会不厌其烦解答我的疑惑,直至我理解为止。

偶尔,我们还会因为理解不同,发生争执。那时,我甚至会忘记彼此的身份,与他据理力争,他也毫不介意,兴致勃勃与我争辩。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无所谓,反而很享受论辩的过程。

读书之后,他便教我写字。

我从没写过字,握笔都握不好,字写得歪歪扭扭,很不好看。

他便手把手一笔一画教我,同时讲解书法要领。

可我仍是写不好,一遍遍重复,仍不能满意,便有些气馁,将笔搁在一旁,一副灰心模样。

他笑起来,鼓励道,「别着急,字本不是一天内能写好的,需要经年累月的练习才能进步,你第一日就写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你且记住笔画与结构要领,日日练习,必会有所进益。」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他忽然走至书房一处高阁,翻找片刻,拿了一叠宣纸过来铺在我面前,「你看,这些便是我第一次写的字,如何?」

我终于笑起来,那些字跟蝌蚪似的,比我的好不了多少。

之后,我重拾信心,更加投入地临摹字帖,记笔画,记结构。

上官锦很高兴地坐在一旁,看我有一丝进步,便及时肯定赞扬。

果然,几个月后,我写的字终于有点模样,于是信心倍增,愈发勤奋起来。

于是,我将值班以外的所有时间都花在读书习字上,进步日益明显,日子过得很充实。

04

时光如水,不知不觉八年过去,上官锦已成弱冠少年,成为京城有名的贵公子,不仅相貌出众,温文尔雅,且文韬武略,皆为不凡。

而我亦到了及笄之年,对镜自揽,镜中少女出落得亭亭玉立,清秀婉约。

八年来,我们之间既有主仆之情,亦有朋友之谊,在日日陪伴中变得亲密无间。

他行弱冠礼那日,我送了他亲手绣制的香囊。那香囊花了我整整一个月才绣成,正面是栩栩如生的明月松泉图案,背面是他极喜欢的诗句「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他很喜欢,当成宝贝一般贴身戴着,还说从没见过如此精致好看又有意境的香囊。

他喜欢就好,我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

作为回报,在我及笄前一日下午,他特地向夫子告假,带我去街上买玉簪。

在街东一家玉器行,他拿起一只通体晶莹的碧色荷叶簪子,问我喜不喜欢。

我直摇头,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老板却极力夸赞上官锦眼光好,说这款是精品中的精品,玉质纯净,做工精湛,且颜色又极衬肤色,戴在我头上,一定很好看。

上官锦听了,拿起来就帮我插进发间,左右看了一回,连连点头。

我却连声说不行,伸手想要取下来。

上官锦一把拉住我的手,「等等,你照镜子看看,一定会喜欢。」

掌柜拿来镜子,我看到镜中的自己明眸皓齿,乌云堆发,一支碧玉簪子斜插在发间,更显肤如凝脂,楚楚动人。

「掌柜,就这只了,多少银子?」我还没来得及表达意见,上官锦已经发话。

「不行,不行,这只太贵重,没必要的。」我赶忙阻止。

「就知道你是嫌贵。只要你喜欢,再多的银子又算什么。“千金散尽还复来”啊。」

「可是,我的身份,戴着这个太招摇。」

「什么身份不身份的?你是我上官锦看重的人,就这个礼物我还嫌轻呢,跟你送我的香囊比起来又算什么?」

「香囊只是花了点工夫,不值钱的。」

「别以为我不懂,那上面的绣工和心思,可不是用钱能买到的。你我之间,何必计较银子,喜欢就留下。」

上官锦一脸诚恳地望着我,等我答应。我忽然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了,最终点了点头。

上官锦笑起来,一边付银子,一边用手挡着不让我取簪子下来,「就戴着吧,好看!」

「还没到日子,得等到明日戴才好。」

「说的也是,那明日我再帮你戴上。」

后来,那只簪子成为我最宝贝的珍藏,逢年过节或是重要场合才会拿出来戴一戴。

05

又是一年过去,新的一年来临。正月在喜庆热闹中过了一半,已是元宵佳节。

这日,无论京中贵女抑或平民女子都可以名正言顺走出门去,穿行在繁华热闹的街市,赏灯、会友。

像往年一样,上官锦早早用完晚膳,就带着我上街了。

街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街道两边早已摆满摊位,挂起各式各样的彩灯。

一路看下去,美不胜收,一位中年大叔的摊位上,一只精巧可爱的琉璃兔子灯,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不再跟着上官锦前行,停住脚步,上前取下贴在兔子灯上的灯谜,「“背水一战”,打一成语。」

我略作考虑,便脱口而出,「全力以赴。」

摊主立即笑道,「姑娘猜对了,这盏灯归您了。」

我欣喜万分,刚要伸手接过,半途却忽然被另一只手截了过去。

我抬头,对上一双盛气凌人的眼睛,是一位穿着红色丝裙、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子。

「本小姐喜欢这盏灯,多少银子?我要了。」我未及开口,那人抢先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这位小姐,这盏灯是我先看中的,我已解灯谜,摊主说要送给我的。」我礼貌解释道。

摊主大叔连忙点头,笑着道,「确实是这位姑娘在先。不过,我这儿灯多着呢,小姐尽管看看别的,都是精品,不比这个差。」

「不行,我就喜欢这盏,别的没兴趣。十两银子,够了吧?喜儿,拿银子过来。」红衣小姐身边的绿衣丫鬟赶紧递过来一锭崭新的银子。

我没接,客气地说道,「这位小姐,我不想要银子,只想要这盏灯,请你还给我。」

红衣小姐满脸不悦,「十两银子还嫌不够,真是贪心,那二十两,如何?」身边的丫鬟赶紧又递过来一锭同样大小的银子。

旁边的摊主开始劝我,「这位姑娘,要不就让一让,二十两银子够买下这街上所有的花灯了。」

我却心下不平,坚持说道,「凡事总得讲道理,我不想要银子,请把灯还给我。」

红衣小姐狠狠瞪了我一眼,转向摊主,「这花灯本是你的,银子给你,灯我带走了。」

说完,提着灯便大步向前。绿衣丫鬟挡在后面,阻止我追赶。

我又气又急,却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主仆二人嚣张离去。

06

「这位小姐,请留步!」上官锦的声音响起,温润如玉。

我看到,红衣小姐抬头看向他的那刻,表情呆愣数秒后,眼神里难掩惊艳和喜悦。

「这位公子,您叫我们家小姐,有何事?」红衣小姐给旁边的丫鬟递了个眼神,丫鬟赶紧问道。

上官锦朝红衣女子微微欠身,温言道,「小姐手中的兔子灯,可否归还舍妹?」

红衣女子面色复杂,最终唇角上扬,娇声道,「原来公子是为这兔子灯。原本我与令妹同时看中的,我又付了店家20两银子,按理说这灯该归我。但既然公子出面,那就另当别论。」

她提着灯,一步步走近上官锦,眼含笑意,「公子,这盏灯就当我送于公子的吧。」

上官锦伸手接过,向红衣女子施礼道,「多谢小姐!」然后回身向我走来。

「公子,请问怎么称呼?今日相逢,即是缘份。」红衣女子在他身后扬声问道。

「若是有缘,自会再见。」上官锦脚步未停,随口答道。

07

回府路上,我一路赏玩着兔子灯,脚步不自觉慢了些。

上官锦亦放慢速度,与我同步,「这兔子灯确实做工精致,难怪你如此喜爱,还没见过你跟人争过东西。」

「今日多谢公子相助。」我想起那红衣女子的目光,不免有些担心,「公子,那位小姐,眼神不善,像是要吃了您,您最好防着点。」

上官锦笑起来,「你倒是观察细致,瞎琢磨什么呢,京城这么大,能碰上几次面,再说她一个闺阁女子,能奈我何?」

「女子怎么了?若是她想法子嫁给你,成为将军府当家主母,自然有机会慢慢吃了您。」

我好心提醒道。

上官锦笑得更甚,「她成为将军府当家主母,第一个要吃的就是你,跟人家争东西。」

我却不觉得好笑,很认真地提醒他,「公子,您不了解女人。凭我的直觉,她八成对您有意思。虽说她确实漂亮,但性格太跋扈了些,恐怕不是好相与之人。」

上官锦不笑了,「小丫头,你什么时候懂这些了?」

「什么小丫头?过了年我都十六了,您忘了,去年冬月我行的及笄礼。女人的心思我自然懂。」

上官锦脸色复杂地看向我,「已经十六了,是啊,我怎么忘了?」

他不再说话,只默默走着。

我有些莫名其妙,但也不再说话,继续赏玩兔子灯。

直到入府进入房内,服侍他洗漱完毕,准备退下时,他忽然叫住我,「倩儿!」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等他发话。

「你放心,我的婚事自有圣上和父亲做主,其他任何人都无权干涉。」他说这话时,语气十分郑重。

我心里大为疑惑,不知他为何跟我说这些,他的婚事,我有何权利放不放心的。

正要询问,却对上他的眼睛,眸色幽深,正专注地瞧着我。心莫名漏跳一拍。这一反应令我心中警铃大作。什么情况?我是怎么了?

我迅速躲开他的视线,调整心绪,含糊地点了点头,便匆匆退下。

08

接下来的日子,一切恢复如常。那一日发生之事,很快被我们置之脑后。

上官锦依旧每日忙着练武习文,我亦忙着干活、读书与写字。

不经意间,已是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的季节。

「倩儿!」上官锦出现在院门口,「在看什么?叫了好几声都没听见。」

「公子,这么早就下学了么?」我惊讶问道。

「夫子家中有事,提前下学了。你在看什么?」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我将目光投向院中盛开的鲜花,翻飞的蝴蝶。

上官锦也来了兴致,「今日恰好得空,去郊外踏青,如何?」

「好啊!」我立刻赞同。

上官锦骑马载着我半个时辰就到了郊外。天高云淡,微风徐徐,柳色青青,桃红艳艳,一派大好春光。

我们先是沿着湖边的堤岸,边走边看,湖水清澈碧绿,倒映着岸边的桃红柳绿,宛如行走在画中一般。

走到堤岸另一边,是一大片空旷的青草地,有人围坐在一起闲谈,有人舒服地卧躺着闭目养神,还有不少孩子奔跑着放纸鸢。人人笑意盈盈,惬意自在。

我买来一只漂亮的金鱼纸鸢,开始奔跑放线,纸鸢乘着东风一跃升空,稳稳浮游在头顶上空。

「公子,快看!」我兴奋地大声呼喊。

上官锦站在不远处,抬头望着在风中猎猎作响的金鱼纸鸢,脸上盛满笑意。

一阵风吹过,金鱼纸鸢飘向另一侧,与一只蝴蝶纸鸢交缠在一起。

「糟糕!」我赶忙移动手中的牵绳。

「公子!是你啊,真是太巧了!」一个略显熟悉的女子声音响起。

09

我正忙着解牵绳,一听之下顾不得手中忙乱,瞥向那声音的来处。

原来是元宵灯会上那位红衣小姐,今日她穿了一身粉色衣裙,手中牵着纸鸢绳线,正笑靥如花地看向上官锦。

那只蝴蝶纸鸢竟是她的,果真是巧。

上官锦略作迟疑,很快欠身道,「原来是小姐!」

粉衣小姐将手中绳线顺手交给丫鬟,盈盈走向上官锦,停在他面前,「公子,令尊可是上官大将军?」

「正是!」上官锦点头。

「太好了!令尊与我父同朝为官,一武一文,皆是国之重臣,且听父亲说过,他与令尊私交甚好呢。」粉衣小姐笑着说道。

「令尊大人是?」

「当今柳丞相,正是家父。」

「原来是柳相千金,幸会!」

「小女子柳盈盈,敢问公子姓名?」

「上官锦。」

「上官公子,上次你说,有缘自会再见,可见缘分果然奇妙。」

上官锦一点头,微笑不语。

我忽觉心中不快,将手中牵绳用力一拽一放,随着一声惊呼,两只纸鸢随风高飞,很快不见踪影。

那丫鬟急得跑到我跟前,气呼呼质问道,「你做什么!竟敢放走我们的纸鸢,你,你简直胆大包天!」

「不就是一只纸鸢嘛,大不了赔就是。」我不甘示弱。

那丫鬟怒气更盛,「你赔得起么!那可是宫中御制,皇后娘娘所赐,你这是大不敬!」。

「喜儿,不过一只纸鸢罢了,不得无礼。」柳盈盈转头说了这句话,赶紧又转向上官锦,用手一指湖边僻静处,「上官公子,那里海棠开得正盛,人又少,公子可愿一起赏花?」

上官锦朝我看了一眼,欠身说道,「多谢小姐美意,只是今日出府已久,府中尚有事情需处理。小姐盛情,下次再领。」

柳盈盈露出失望的神情,但旋即朝上官锦莞尔一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等到下次上官公子可不要失言。」

「自然。」上官锦礼貌回道。

10

第二日,府中来了贵客,大将军父子亲自相迎。

柳盈盈挽着柳丞相臂弯,款款跨进门来,穿着精致,妆容端庄,举止优雅。

柳丞相虽一脸精明,但看向自己女儿的目光却一直温和慈爱。

互相见礼并客套寒暄后,主人引客人进厅堂入座。

「上茶!」大将军一声令下,我立即为客人端上茶水、点心。

「上官兄,早就听闻令公子文武兼备,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果然不假。上官兄虎父无犬子啊。」柳丞相朝杯中吹了吹浮叶,抿了一口茶,放下杯子,笑着说道。

「柳相过奖了,犬子尚未经过战场历练,不过徒有虚名罢了。」大将军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倒是令嫒,虽是女子,却自带豪气,举止端庄,言谈得体,柳兄教女有方啊。」

「哦,说起我这个宝贝女儿,不是我自夸,盈盈天资聪颖,悟性极高,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文章亦是一流,就连骑射本领也是高人一等。」柳丞相脸上露出得意之色,说完又抿了口茶。

大将军听到此处,看向柳盈盈的目光露出惊叹赞赏,「巾帼不让须眉,柳兄好福气啊。」

柳丞相却摇头道,「只可惜是个女儿身,不能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不尽然。就凭令嫒这般品貌才学,柳兄日后定得佳婿,也是一样的。」

「哈哈,希望如此。」柳丞相开怀大笑起来,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上官锦一眼。

柳盈盈一脸平静地坐着,听着长辈们对自己的夸赞,微笑不语,听到此处,微微红了脸,偷偷瞥了上官锦一眼。

11

上官锦坐在柳盈盈对面,除了必要的寒暄之外,便认真地喝着茶,一会儿就让我续杯,此时举着茶杯的手略微一顿。

柳盈盈忽然站起身,朝着大将军福了福身子,声音清脆道,「上官伯伯,您与我爹许久未见,定有不少话要谈。盈盈可否请上官公子带我逛一逛贵府花园,刚才路过时见牡丹开得极好。」

「柳小姐好眼光,将军府的牡丹都是当年锦儿他娘四处搜集到的珍品。锦儿,还不快去!」

「是,父亲!」上官锦站起身,朝柳盈盈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柳小姐,请!」又朝我递了个眼色,让我也跟着。

牡丹园里,花团锦簇,姹紫嫣红。

柳盈盈边看边赞,停在一株红牡丹跟前,眼神惊艳,「上官公子,这红牡丹太美了,雍容华贵,堪称国色,盈盈可否摘一朵?」

「当然可以。」上官锦礼貌地点头。

柳盈盈弯下身子,挑了其中一朵摘下,却递给上官锦,娇声说道,「可否劳烦上官公子为我戴在发间?」

上官锦一愣,正犹豫间,柳盈盈已将那朵娇艳欲滴的红牡丹放在他掌中,同时上前一步将一头乌亮的云发凑在上官锦跟前。

上官锦朝我看过来。

我眼观鼻,鼻观心,当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关心。

柳盈盈侧头的姿势保持了一会儿,没见有反应,刚要抬头询问,上官锦已顺手将花朵插在她鬓发间。

柳盈盈用手抚摸着,面上登时喜笑颜开,柔声道:「多谢上官公子!」

12

晚间,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索性披了外衣走到院子里。

月色朦胧,院中两棵海棠花树静静立着,长长的影子一直投射到院墙外。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

无意间一瞥,发现大将军房内竟透出亮光,这么晚了,还没睡么?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柳小姐才貌双全,与你又年龄相当,门第匹配,实在是不错的人选。你意下如何?」大将军的声音清晰有力。

「父亲,儿子功未成名未就,还不想考虑这些事。」上官锦的声音,透着不耐烦。

「先成家后立业,也未尝不可。柳小姐秀外慧中,由她做将军府的当家主母,你可以将全部精力放在功业上,况且将军府和丞相府强强联合,对你建功立业大有裨益。」

「儿子不想凭借任何人,只想靠自己的能力建一番功业。」上官锦几乎脱口而出。

「你啊,还是太年轻!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能有所凭借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再说,柳丞相一番好意,若是拒绝,显得咱们将军府不通人情,傲慢无礼,为父开不了这个口。」

「父亲,您就说,儿子已有意中人。」

「什么?」

「儿子心里已经有人了,再装不下另一个。」上官锦的声音略低却透着坚定。

「当真?是哪家姑娘?比柳小姐如何?」

短暂的沉默之后,上官锦终于开口,「她,她出身寒微,身份、地位自然比不上柳小姐,但在我心里,她不需要跟任何人比,她就是她,独一无二,除了她,我谁也不想娶。」

「出身寒微?那怎可入将军府大门?我不许你为儿女情长坏了上官家族的前程!婚姻大事,自然由父母做主,岂能由你自己说了算!」大将军的声音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父亲!」上官锦声音里透着哀求,「儿子什么都可以听您的,唯独这件事,儿子恳求您,让儿子自己做主,可好?」

「到底是哪家姑娘,让你如此不知轻重!」大将军声音里隐着怒意。

上官锦没回话。

「你告诉我,是哪家姑娘,爹帮你求娶做侧室,总行了吧?」大将军的声音又柔软下来。

「不行!」上官锦竟丝毫不理会大将军的让步,「儿子只想娶她一人。」

「你!婚姻大事由不得你乱来。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将军府的女主人不可能是一个出身寒微之人!」大将军态度决绝,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大将军拂袖而去。

烛光下,上官锦一人独坐,良久,才起身推门。

13

我来不及隐藏自己,被推门而出的上官锦一眼看到。

「倩儿!怎么还没睡?」

「我,我睡不着,出来走走。」一时想不到合理的说辞,只好实话实说。

上官锦走到我跟前,定定看向我,斟酌许久,方说道,「倩儿,你放心。」

我的心莫名一跳,抬眼与他对视。这是他第二次这么说了,他到底什么意思?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他刚才跟大将军说的他心中那个人……打住,别胡思乱想了。

皎皎月色中,他目光清澈温柔,正专注地凝视我。

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我赶紧移开目光,做深呼吸。

「公子说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奴婢不懂。」心跳平稳后,我仍旧不敢看他,只低声说道。

「你懂的,我知道你懂。」他声音清晰坚定。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便干脆不再作声。

一阵风过,树枝沙沙作响,几片叶子从上空飘落下来,轻轻落在地面,悄无声息。

上官锦忽然凑近我,伸出一只手。

我慌得赶紧闭上眼睛。

发丝间传来触感,原来他只是帮我取下落在发上的树叶。

紧张的心放松下来,却又隐隐有种怅然若失。

「谢公子!奴婢回房了。」

我转身欲走,却被他一把拉住袖子。

「等等!那个,月色甚好,陪我多呆会儿吧?」

我想拒绝,却无法出口,鬼使神差得竟点了头。

月色柔和极了,我与他,靠得这样近。我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真想立刻逃离,又想永远停留在此刻。

正在心猿意马之时,听到上官锦的声音温柔得一塌糊涂,「倩儿,我,我不会娶其他女子,你放心!」

14

我心神大为震动,既感动,又难过,既欣喜,又绝望,一时之间情绪翻涌,竟怔怔落下泪来。

原来这些日子的感觉都是真的,不是我一厢情愿,可是,那又如何,我与他终究不可能。

「倩儿!你怎么了?」上官锦慌乱地伸手,想要替我擦泪。

我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摇头道,「没事,我没事。」眼泪却汹涌不止,怎么也停不住。

「对不起,是我太唐突了,我,我……」上官锦语气里带着懊悔。

我拼命地摇头,「不是,不是……」却说不出其他话来,只一个劲儿掉眼泪,「没事,真的没事,我一会儿就好了。」

我背过身去,深呼吸,良久,情绪方慢慢平复。

「公子,我很开心,听你这么说。」我缓缓转身,面向上官锦。

上官锦上一刻还手足无措,这一刻又马上呆住,「什么?你说什么?」

「公子说不会娶其他女子,我很开心。」

「真的么?」上官锦呼出一口气,眼中盛满疑问,「可你为何……?」

「我与公子云泥之别,终究是无缘的。」

「原来你担心这个。」上官锦神色放松下来,望进我眼里,温言道,「你放心,只要你心里也有我,我便什么都不怕,其他的事都交给我。」他停了停,语气忽地欢快起来,「原来你心里与我一样,我的感觉果然没错。」

「公子,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无力改变啊。」

「我父亲的话,你听到了?」

我点头道,「大将军之言,句句在理,我不想你为了我,忤逆父亲。」

我背转身,深吸一口气,「知道公子心里有我,便足够了,从今以后,公子还是忘了我吧。柳小姐与你门当户对,实为良配。」说道最后,我的声音已是哽咽。

15

「倩儿,你还是不懂我的心。」上官锦急得拉住我一只手,按在他胸口,「这里只装得下你一个人。」

「可是……」

「没有可是,此生若是不能与你相伴,一切都无意义。」

「可我不要你为我忤逆父亲,牺牲大好前程,那样的话,我宁愿你娶柳盈盈。」

「你放心,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除了父亲,还有圣上,只要我立下战功,求皇上为你我赐婚,应该不难。」

「你要上战场?」

「对,这是你我唯一的机会,而且身为将军之子,上战场本是我的职责。」

我不再说话,思考着他所说的可能性。

「只是,要离开你很长一段时间,可能一年半载,亦或三年五年,你可愿意等我?」上官锦温柔地问。

「自然愿意。」我重重点头,「可我不放心你,战场上刀枪无眼,你为我去出生入死,值得吗?」

「值得,你值得。」他眼神坚定地看着我。

我心口一热,扑进他怀中,「你一定要小心,能否立战功要看机缘,莫要铤而走险,我只要你平平安安地回来,其他都不重要,都可以另想办法。」

「好,我答应你,一定会平安归来。」他双手紧紧抱住我,下巴温柔地摩挲着我的头发。

我不再说话,静静依偎在他胸前,听着他急促有力的心跳,既幸福又心酸。

月色美极了,心爱之人就在身边,如此温暖真实,足够了,不管将来如何,今夜永生铭记。

16

我立在城墙角落里,望着城门口全副武装、整装待发的军队。

上官锦跨着雪白战马,面容沉静,银衣铠甲衬得他英姿勃发。

他频频向城门口回望,显得有些焦急。我知他在等我出现与他告别。

但我不能,我不能面对心爱之人的别离,我怕自己会控制不住。

再见了,上官锦!

我知你此去经年,前途未卜,多想亲口告诉你对你的不舍和牵念,但我不能。

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不愿你在冲锋陷阵时有所顾忌。

惟愿你平安归来,为此,我愿意用任何代价交换。

「上官公子,等一等!」随着这声呼喊,一辆豪华马车从城门口飞奔而来,停在上官锦战马旁边。

车帘掀起,柳盈盈一双玉手扶着丫鬟的手臂轻跳下车,她挽着时兴的发髻,着一身湖蓝色丝裙,直直走到上官锦跟前。

听不到她说了什么,只看到她从袖子里取出一样东西,双手捧出,欲交给上官锦。远远看去,像是一件可随身携带的物件。

上官锦在马上微微欠身,说了一句什么,却未伸手去接。

柳盈盈递东西的双手在半空略僵了僵,便快速地撤回。

上官锦最后望了城门口一眼,低下头,似乎在下决心,片刻后,他终于抬头,向柳盈盈一抱拳,说了些什么,而后用力一挥手,军旗飘扬,数万军士,浩浩荡荡,向城外行去。

「上官公子,一定要平安啊!盈盈等你凯旋归来!」柳盈盈高喊的声音,连我都听得一清二楚,上官锦也一定听到了。

他却并未回头,甚至并未停顿,驱马跑到队伍前方去了。

柳盈盈目送他远去,直至再也看不见,才重新坐回马车。

「小姐,上官公子也太傲慢无礼了,居然拒收您的平安符。」

「他越如此,我越喜欢,说明他不是随意之人。我柳盈盈一定要得到他。」

马车驶回城门口时,速度很慢,主仆二人在车上的谈话,丝毫不避讳,随风清晰地传入我耳内。

我已无心关注这些,我的心已随着那浩荡的队伍远去了。

17

上官锦离开后,我每日照常干活、读书、习字。

可是,无论手中在做什么,脑中却始终浮现他的影子。

收拾屋子时,他好像正坐在书案前笔走龙蛇;修剪花圃里枝叶时,他仿佛就在那院子中央的空地上练剑;读书习字时,他好像也坐在我对面,安静地微笑着注视我……

满园春光,因他的离开,而黯然失色。

好在上官锦每隔三五日便会寄一封信过来,信里详细记录了他每日在军中的生活,以及他对我的种种叮咛和强烈思念。

原来,他与我一样,饱受相思煎熬,知道了这点,我大受安慰,心里甜蜜极了。

捷报从战场频频传来,上官锦不负众望,连战连胜,形势一片大好。

上官锦也在信中说,军中士气空前高涨,他对彻底击败敌军越来越有信心。如果取得最后的胜利,战功便是求皇上赐婚的最好筹码。

他在信中憧憬着我们的未来,字里行间满满堆积着幸福。

我被他的情绪所感染,也不免浮想联翩,但心底深处仍隐隐透着不安,我与他真的可以跨越身份地位的鸿沟走到一起吗?

18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我给上官锦的最近一封回信,只简短写了这一句词,他当懂得我的心意。

盼望上官锦归来的日子,过得极慢,但还是一天天过去了,距他离开已然一年。

这一年里,人们议论最多的,除了战场上的捷报,还有东南水灾。据说沿海两省被淹,灾民到处流亡,饿殍遍野,如今大批挤进京城,引起京都动荡。

柳丞相殚精竭虑,身先士卒,仅用三个月时间和最有限的财物便让灾情得到极大缓解。灾民陆续返乡,人人称颂圣德。

龙颜大悦之下,丞相府的风光无人能及,不仅赏赐颇丰,丞相府的千金还被太后认作义女,封为「玲珑公主」。

我已无心关注这些,上官锦又来信了,信中说几日前我军大破敌军,擒得敌军元帅,不日将班师回朝。

整整一年零一月,他终于要回来了,我的心再也无法平静。

我开始考虑梳何种发髻穿哪件衣裙见他,当然定要戴上那只他送我的碧玉簪子。

19

「不是说明日才进城吗?」我惊喜又意外地瞧着日思夜想之人,感觉置身梦中一般。

「等不及了,想早点见到你,就一个人先骑快马回来了,将士们明日才抵达京城。」

我一下子扑入他怀里,我们紧紧抱住彼此,两颗心挨在一起,同一频率急速跳动着。

我们都不愿说话,只静静听着彼此的心跳,感受着相互传递的温暖,身体、内心都沉浸在浓浓情意里。两情相悦,如此妙不可言,但愿时间停止,此情永存。

许久之后,上官锦才慢慢放开我,双眸闪亮地看着我,温柔坚定地说,「倩儿,明日一早我便去觐见皇上,求皇上赐婚,你等我的好消息。」

我既高兴又有些害羞地点点头。

「我们真的可以在一起吗?」我犹豫着问他,也问自己。

「当然可以,你我真心相爱,本就应该在一起。」上官锦的声音温柔动听,我的心仿佛要融化了。

20

然而,命运半点不由人,我们对未来的幻想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

第二日,我焦急等来的,是圣上赐婚上官瑾与玲珑公主的消息。

上官锦跌跌撞撞、脸色煞白地跑到我面前,告诉我,在他开口之前圣上早已拟好圣旨,他无力改变。

我愣怔了半日,只能苦笑着点头,「本该如此,大将军之子,宰相之女,才是天作之合。」

上官锦不住摇头,「不对,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

他忽然抱住我,语气悲怆,「我说过,除了你,我谁都不想娶。你,你可愿与我私奔?」

我震撼地偎依在他怀里,柔肠百转,「我们不能,那是抗旨啊。」

「管不了那么多,天大地大,总能容得下一对有情人。」他停了停,又说,「只是,从此我便是一介平民,我们还要躲到偏僻人少的地方去,你愿意吗?」

「你真的愿意为我放弃荣华富贵,亡命天涯?值得吗?」我不答反问道。

「值得,你值得。」

「有你这句就够了。」我缓缓抬起头,伸手抚了抚他紧皱的眉头,说道,「我亦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真的吗?那今晚我们就走,事不宜迟,免得夜长梦多。我需要去做些准备安排,你也收拾一下随身物品。天一黑,我们就走。」

「好!」我点头。

「公子!」他匆匆走到门口时,我忍不住叫了一声。

他马上折返回来,疑惑地看向我,「怎么了?」

我依偎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却不说话。

「别担心,有我在,一切都会好起来。」他一边回抱我,一边安慰道。

我仍不说话,忽地踮起脚尖,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赶紧低头再次埋进他怀里。

他的身体明显一僵。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想知道是什么感觉。」我低低说道,一边努力平复心脏的急速跳动。

他一直没说话,我有些奇怪,抬头看向他。

他目光灼热,脸色潮红,对上我的视线时,忽然低下头,双唇凑近,我毫不犹豫地迎上去。

这是我们的初吻,也是,最后一次。

21

天黑时,上官锦如约而至。

「我这边都准备好了,你呢?可以走了吗?」他大步走到我面前,柔声问道。

「我也好了。」我边说边走到桌前,倒了一杯他最爱喝的花茶,「喝杯茶,略歇一歇,再走不迟。」

他伸手接过,一饮而尽,「不歇了,我们走吧。」

「我想起来还有书籍尚未整理,你略坐坐,我马上就好。」

「那我帮你。」

「不用了,一会儿就好。」我将他按坐在桌前,递给他一本游记,「你且看几页,我马上就好。」

我将书籍按类分好,一本一本叠放整齐。这些书,每一本都回忆满满,曾经上官锦教我读书习字的情景,历历在目。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转身朝上官锦看去,他安静地趴在桌面上,静悄悄的。

泪忽然就涌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我走近他,凝视许久,从袖中取出写好的书信放在桌上,拎起包袱,走至门前,扭头看了他最后一眼,转身打开房门。

永别了,上官锦!

我不能跟你一起走。你本是国之栋梁,我不要你为我抗旨,毁了自己,毁了整个上官家族,我不要!

22

离开将军府后,我去了京城郊外一个偏僻的渔村。我不想上官锦找到我,但也不想离他太远。

为解决生存问题,我先是帮人洗衣缝补,后来又帮人写信,最后试着卖字画。

白天忙忙碌碌,为生计辛劳,把自己的时间填得满满的,倒也挨得过去。

可到了晚上,躺在床上时,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脑子里满满都是上官锦,越是控制自己不去想,就越想,常常彻夜难眠,头痛欲裂。

没有他的日子,我受着巨大的煎熬。

最终,我决定不再跟自己作对,不再强迫自己不去想他,甚至还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下月初一,借进城烧香,绕到将军府,偷偷看他一眼,或许晚上就能睡好觉了。

后来,我为这个决定后悔了很久。

进城那日,十里红妆,绵延大半个京城的街道,狠狠刺痛了我的眼。锣鼓喧天中,看见上官锦一身红衣,骑着高头大马,后面跟着八人抬的喜轿,轿帘从内微微掀开,柳盈盈春风满面、艳若桃李的模样,更深深刺痛了我的心。

周围都是围观的人群,人人都在议论这段令人艳羡的美好姻缘。一个是大将军的独子,意气风发、文武兼备的少年将军,一个是丞相最宝贝的千金,太后新认的干女儿,貌若天仙、才华出众,又是圣上赐婚,当真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上官锦的马渐行渐近,我借着人群的掩护,大胆朝他看去。他面无表情,木然端坐马上,仿佛周遭的一切与他无关。脸上明显瘦了一圈,眼底有深深的黑圈。

心又被狠狠扎了一下,我不希望看到他喜气洋洋的模样,但更不愿看到他颓废麻木的样子。

他,该是那个永远神采飞扬、自信满满的少年英雄啊。

忽然,上官锦似有所感,目光朝我的方向凝聚过来。我一惊,赶紧低下头,从人群中退出,躲到街角的巷子里去。

上官锦在众人的惊讶声中驱马奔跑过来,停在刚刚我所站立之处,目光灼灼,仔细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片刻后,神情悲痛绝望。

有人骑马过来,跟他说了什么,他又抬眼仔细搜索一遍,双眸黯然失色,慢慢跟在来人后面折返回去。

对不起,上官锦,我不能见你,虽然很想很想。

你一定要好好的,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你终会忘了我。

23

自上次偷偷一面,我便再也没见过上官锦。

听闻成婚三日后,他就主动请命,奔赴边疆。

京中于是一片哗然,有人赞他不为儿女情长所累,一心为国,实属难得;也有人说他不解风情,新婚三日竟丢下如花美眷,要她独守空房,简直不近人情。

自然也有人为玲珑公主鸣不平,说她高贵美丽、风华绝代却遭如此对待,着实可怜可叹。

而我的一颗心也没了着落,只在午夜梦境里去到千里之外的边疆,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我将全部的思念和牵挂倾注在字画里。古往今来表达离愁别绪的诗词挂满了整个墙壁,尤其李清照的「一剪梅」,最合我的心境,「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马成了我最爱画的主题,当年上官锦教我画得最多的便是马。如今反复观察仔细琢磨练习之下,我笔下的马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准。

五年后。

一天,竟有人慕名而来,专程要买我的字画,并且一购而空。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找上门来,要买「思锦」的字画,一时之间,「思锦」这个名字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没错,「思锦」就是我落在字画上的笔名。

成名之后,生活得到极大改善,再也不用为衣食烦忧,但也失去了宁静,每日总有人来打扰,令人不胜其烦。

心里又隐隐有种担心,怕声名在外,容易被上官锦找到,但随即说服自己,他远在边疆,且数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当年的情深似海,也许早就淡了,忘了,何必庸人自扰?

一想到他忘了我,又痛得不能呼吸,笑自己矛盾纠结,劝自己不如放下,却又放不下,原来世间最苦,真的是相思。

数次内心大战之后,我暗下决心,放下过去,放下上官锦,开始新的生活。

是啊,五年过去了,该是放下的时候了。

24

我在京郊附近买了一处更大更清幽的院子,偷偷搬进去,没通知任何人。我只想安静地写字作画,不想理会凡尘俗事。

习字时不再写那些离愁别绪的诗词,开始临写自然风光或是暗含佛学哲理的词句文章。

作画时,也不只是画马,还画山川河流,花鸟树木。

我的心越来越平静,夜间终能一觉到天明。我以为我做到了,为此而暗暗高兴。

然而,当上官锦阵亡的消息从边疆传来,犹如惊天霹雳炸在头顶,我自以为平和的心瞬间崩溃,只觉气血翻涌,片刻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后,我略收拾行李,雇了一辆马车,便孤身北上,我要去见他,那怕只是石碑一座,我也要见他,谁也阻挡不了。

一路风餐露宿,终于找到军营时,情绪激动加上疲惫不堪,再次不省人事。

醒来时,已躺在军营的大帐里。我迫不及待告知来意后,军士们都对我很是友善。他们将我带到军营外一处空地,那里立着数百块墓碑,中间一块最高最为显眼,赫然刻着「骠骑将军上官锦之墓」。墓前摆放着他的弓箭。

我的泪瞬间汹涌而出,不可遏制。

听士兵说,他是在最后一次围剿战中为保护部下不幸被射中要害,当场身亡的。

我再无顾忌,放声痛哭起来。

上官锦,我来了!你却不在了!

我错了,不该那样决绝地离你而去,还一直躲着不肯见你,对不起!

我边哭边说,多年来积蓄的思念,失去他的痛苦,统统说出来,告诉他。

哭了整整一下午,我的嗓子哑了,泪也干了,呆坐在石碑旁,直到太阳落山。

25

士兵走过来,劝我离开,我不肯,他便递过来一个木匣子。

我没有伸手,疑惑地看向他。

「是将军的遗物,听姑娘哭了一下午,确定正是将军心系之人,故将此物交给姑娘,完成将军的遗愿。」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震耳欲聋。

我迟疑地颤抖着双手,接过木匣,无限珍重地抱在怀里。

「天已昏暗,姑娘跟我回营吧,营帐里有灯烛,方便看里面的物件。」

我点头,跟在他身后。

烛光摇曳,摆在面前的木匣漆黑如墨,凝视许久之后,才将它缓缓打开。

最上面是一封书信,正是当日我离他而去时留在桌上的辞别信,竟被保存得完好如初。

下面是一叠宣纸,我取出展开,竟是我的字画。

几幅战马图,还有几张表达离愁别绪的诗词,落款处是「思锦」二字。

泪水再次无声落下,原来他一直在关注我,即使远在边疆,即使这么多年过去。

他看了这些字画,该懂得我心中所想吧。

匣子最下面,是一封书信,信封上是熟悉不过的字体,写着「倩儿亲启」。

26

那薄薄一封信,似有千斤之重。

我用尽全力才将它拿起,展开。

「倩儿:

从朋友处偶得这些字画,一看便是出自你手。我很高兴,你于字画上能有如此成就,更高兴的是,你仍在京城,且心里仍然有我。

我恨不得马上抛下一切去寻你,但明日便有一场恶战,作为主将我不能离开。

明日之战凶险万分,生死难料,倘若我有幸存活,一定要去找你,谁也不能阻拦。

这些年,我从不曾停止找你,没有你的日子,变得毫无意义。

可你犹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我痛恨自己那晚那般粗心,竟没察觉到你的异样,令你我失之交臂。

是我的错,没能让你解除顾虑,没能让你完全相信我。

你离开五年,是对我最大的惩罚。这五年,我痛不欲生,后悔莫及。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让我又得到你的消息,这是上天对我的眷顾。这次我一定要留住你。

我已安排好一切,倘若明日有幸不死,便刚好利用这次战事设一个假死的局,从此世上再无上官锦,从此我便可永远伴你左右。

倘若,倘若明日不幸阵亡,便是与你无缘,天意如此,不可违抗。但我很放心,你是个坚强独立的女子,没有我也能活得很好,这些年便是如此。

倩儿,不管结局如何,不管是生是死,我对你的情,始终不变。

不知怎的,想起了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时你又瘦又小,眼睛却奇亮无比。

你怯生生却故作镇定看向我的时候,我就被莫名吸引了。

后来有你相伴的九年,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日子。

有此九年,此生足矣。

但,我仍有一丝贪心,希望明日能够幸存,盼望与你相伴终老。

——想你的上官锦」

泪水无声滑落,滴在信纸上,模糊一片。

过去的一幕幕,在眼前一一重现。

我的上官锦,若有来生,定不负相思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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