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年底快12月的时候,一股知识青年去乡下跟农民学习的大风潮是越来越猛,我就像那不起眼的一滴水,也被卷进了下乡种地的大队伍里。
那年12月26号,我和差不多一百个北京知青坐火车到了夏县的水头站,接着又换乘汽车,一路颠簸到了我们要下乡的地方——赵家庄大队。到了那儿,我们十一个北京知青就被安排到了第一生产队。
赵春明领头管着一队,并且他还是赵家庄大队的领头人,也就是大队书记。因为我们在一队安家落户参加劳动,有的人就叫他赵领头,而那些知青呢,则管他叫赵书记。
赵队长大概五十岁左右,皮肤红黑相间,个子虽然不高,但说话声音特别大,让人感觉他很威严。不过赵书记其实特别热心肠,人也挺好,他跟我们说知青们要来这儿落户,他代表一队的乡亲们热烈欢迎大家,还给我们找了住的地方,暂时先安排在小学里。
赵家庄小学挺小的,就是用干打垒的泥墙围起的一个小院,里面仅有五间房,这些房间既是学生的教室也是老师的办公地儿。那时候学校已经不上课了,整个学校就我们十一个北京来的知青在。
那时候在学校住就是图个方便,赵队长讲,等年过了,春暖花开的时候,就给我们这些北京来的知青建新房。于是,我们在两间教室里铺上了地铺,七个小伙子挤一间,四个姑娘占一间。院子边上,靠着围墙,架起了一口大铁锅,锅上还摞着蒸笼,那就是我们的临时食堂。做饭的是个年轻姑娘,她管赵队长叫叔,不过我们也不清楚他俩是亲戚还是同姓。
到子就掉下来了,没想到我们刚来就赶上了冬天里的头场雪和第一波冷空气。
天气突然变得特别冷,给我们做饭的大姐可受苦了。锅灶上头就搭了个简陋的棚子,一点风都挡不住。看着她在那冷风中给我们生火做饭,我们心里真不是滋味。我们也想过去帮她生火拉风箱,可大姐却摆摆手,笑着说:“外面太冻人了,你们还是进屋暖和去吧,我一个人忙得过来。”
那天中午,赵队长和会计小伙子各自拎了一捆草帘子过来,给咱们把门窗都给遮上了。白天呢,他们就把草帘子卷起来,等到天黑再放下。你别说,就这么一层草帘子挡在门窗上,屋里头感觉暖和多了。
大家都说冬天是农民休息的时候,但我们到了赵家庄,没歇上几天,就跟着村民们一起去干活了。田里头虽说没啥急活要赶,但拉粪挑粪到地里、修牛棚、垫羊圈,活儿是一天天都排得满满的,时不时还得去大队开会学习。那个冬天,我们可没偷着懒。好在赵队长和乡亲们对我们这些北京来的知青挺照顾,给我们分的是相对轻巧的活儿,可算工分时,却跟村民们一模一样。
第二年秋天来得挺快,村里终于给我们把房子建好了,还搞了个青年聚集地,大伙儿都搬进去住了。听说啊,要不是上头让学校重新开课,我们可能还得再等多一个秋天,才能住进这新房呢。
新建的青年点地方挺大,就在一个院子里,总共有五间屋子,跟赵家庄小学的大小差不多。其中四间都用来当宿舍,每间住两到三个人,剩下一间就用来做厨房,这样冬天做饭就再也不用受冻了。我们住的屋子里还搭了个土炕,炕上面铺了层苇席,整体住宿环境比之前好了太多。
中秋假期结束后,赵家庄小学又开门上课了。一年级迎来了些新面孔,但二、三、四年级的学生却比上学期少了,还有几个孩子就是不肯再来学校了。老师们还是老样子,一个没少也没多。赵队长家的闺女赵秋香,初中刚毕业,心里头特想当老师,去学校教书。但学校目前人手够用,暂时不需要新老师。虽然现有的老师里头,有那么两位只是小学毕业,但他们教了好些年了,也不能随便就把人家给换了呀。
1971年那年的秋天,赵家庄小学开始教五年级的知识了,赵队长他家闺女就去学校里,干起了民办教师的活儿。赵秋香她念完了初中,要知道,整个大队里能读完初中的也没几个,所以她去教书,大伙儿都觉得挺合适,没啥反对的。
大家伙儿没说啥,可不代表我们这些知青心里没想法。毕竟,从北京下乡来插队的知青,大都是初中读完的,我和李桂英两个,还念到了高中呢。
有次在田边歇息时,李桂英聊着聊着就提到了赵家庄小学的老师情况。她说啊,那儿的老师学历最高的也就初中毕业,还有两个只是小学文化。她琢磨着,咱们北京来的知青去那儿教书挺合适,毕竟咱们好歹都是初中以上的学问嘛。
赵队长一听李桂英的话,立马就给出了回应,说以后学校要是缺老师,那肯定先考虑你们这些下乡的知青。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两年就过去了,到了1973年秋天,咱们村里那位在学校教书的女老师,马上就要出嫁了。她要嫁到外村的水南大队去,这样一来,就不能继续在赵家庄的民办小学教书了。所以呢,学校那边得再找一个民办教师来顶上。
一听到这个确切的消息,我就直奔赵队长家,自己主动上门推荐自己。我先跟他说了我是个高中生,接着又告诉他,我特别爱教书,以前在学校的时候,经常帮老师给低年级的同学代课。
赵队长咧嘴一笑,对我说:“顾春凌啊,你高中毕业了这事儿,我这个大队书记能不清楚嘛。但话说回来,咱们赵家庄小学选民办教师,那是有要求的,得能稳稳当当地一直教下去。老是换老师,孩子们受不了。所以啊,我打算先不让你干这个民办教师。”
回到青年点,我就跟大伙儿讲了讲在赵队长家那碰了一鼻子灰的事儿。李桂英就问我:“春凌,赵书记到底跟你咋说的呀?”“他也没讲个清楚,反正就是不想让我继续当这民办教师了,说是要找个能一直踏踏实实教书的老师。”我一边想着赵书记的话,一边跟大家伙儿这么说。
李桂英突然间像是有了点记性,她轻轻拍了我一下问道:“春凌,你去赵书记家的时候,两手空空的啊?没给赵书记捎点烟酒之类的礼物?”“啥礼物也没准备啊,”我实话实说,“让我去教书我就去,不让我教就算了,哪用得着买烟酒呢?”
听我这么一说,不光是李桂英笑话我太天真,就连那些年龄比我小的同学也都说我不懂人情世故。他们都认为,只要我送上烟酒或者别的什么礼物,赵家庄小学那个民办教师的位置就肯定是我的了。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建议下,我只好跑到大队的小卖部,买了两瓶白酒和一条香烟,然后鼓起勇气,再次踏进赵书记家的门槛,跟他表达了我想去学校教书的想法。
赵书记这下可恼了,他直接发火道:“顾春凌,我话说得很清楚了,我没打算让你做这个民办教师的位置。你这是在折腾啥呢?我又不抽烟也不喝酒,你赶紧跑一趟代销点,把那些烟酒都给退咯。”
见赵书记是真恼了,我只好乖乖地把烟酒拿回代销店去退。代销店里的售货员态度挺好,一点也没给我脸色看。
回到青年宿舍,大伙儿瞧我脸色不对劲,李桂英赶紧上来劝我:“春凌,你甭担心,赵书记既然收了你的烟酒,这民办教师的位子肯定是你的了。”
没过几天,赵书记来找我,给了我一张审批表,说:“顾春凌啊,你是高中毕业,平时干活挺卖力,表现也挺棒。我跟各个生产小队的队长都聊了聊,大家都觉得你应该去上大学,一致推荐你呢。”
拿到那张印有大队革委会大红印章的工农兵学员申请表格,我整个人都懵了,心里头那个激动啊,眼泪都快飙出来了。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愣是没说出一句谢谢赵书记的话。
经过身体检查、各种测试和背景审查,我一路过关斩将,成了赵家庄大队头一个被选上工农兵学员的人。
上班后,第一个月工资到账,我就给赵书记寄了二十元。没过多久,赵书记不仅给我回寄了五斤绿豆和五斤芝麻,还特意让他闺女给我写了封信。信里说,我刚踏上工作岗位,手头紧,千万别再往他家汇钱了。要是以后再寄,他就真不高兴了。
自那以后,我就再没给赵书记汇过款了。
1998年,是咱们在赵家庄下乡三十年的大日子。那年春上,我和李桂英以及其他几位老同学,一块儿回了趟咱们的第二故乡,探望了那里的父老乡亲。那会儿,我特意给赵书记备了份礼,是北京那边的糕点,外加一个电唱机,就是以前说的留声机。我见赵书记爱听戏,老往邻居家跑,就为了听那么几嗓子,心里过意不去,就上镇上给他置办了一台电唱机,还有好些唱片,记得好像没花上一百块。
那次我给老书记送了礼物,他乐呵呵地就收下了。还特意让闺女出来给我们忙活着包饺子,整了一大桌子美味佳肴。
一年后,老支书就走了。还好我们九八年回去瞧了他老人家一眼,不然,我这心里头得一直内疚,悔得肠子都青了。
过了这么多年,每次回想起在山西当知青的日子,还有那里像第二故乡一样的乡亲们和老支书,我心里头就暖洋洋的,特别感动。那段在山西的知青岁月,我肯定会记一辈子,永远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