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克始终在不遗余力地警示世人,客观现实的经验论使人们固守“眼见为实”的信条,而主观意识则逐渐由唯心主义趋向唯物主义,久而久之,盲从现实只会导致丧失自主意识而终归匿迹,人们将与“真实”渐行渐远,直至再无人知晓何以为真实?
改编自迪克小说的科幻电影也试图让观众在亦真亦幻的情节碎片中拼凑出潜在真相。
首先,“第一重现实”以主人公的自我矛盾为开端,引入外部世界的理想场景下忽隐忽现的物质迷茫情结,透过勃兴与衰颓、喧闹与沉寂、神往与恐惧的交并,观众缝合了间接主观视点对现实生发“疑念”。
随之以突发事件的猝然介入给叙事节奏施以“加速度”的作用力,将观众引至“猫追老鼠”的核心情节。
其次,“第二重现实”接续平地风波的一声枪响,叠合爱情线——友情线——事业线中的人际矛盾,不断于动作场面反转主人公对自我及现实的“既定认知”。
待满腹疑团相聚合时,核心议题“何以为真实?”喷涌而出,观众被导演刻意疏离了现实的审美经验。
在无意识的陌生化语境下,潜移而沉浸于虚实交合的叙事结构、赛博朋克的视听美学、反乌托邦的后现代氛围,进而建立理性逻辑以感知客观世界的镜像模拟,抽离主观视点而回归客观视点以反观现实的碎梦。
最后,“第三重现实”必然蕴含着现实的深层奥秘,逃至边缘的主人公继而决心重回“垓心”击垮外部世界的“壁垒”、攻灭霸权主义的“囚笼”、揭破人造现实的“画皮”,而观众经由贴合导演视点而以全知视角审视冲突,在移情体验中得以启发理性思维,观照影片情境与客观现实的内在关联。
科幻改编电影通常将“客观现实”构设为藏匿巨大谎言的陷阱,主人公是“墨守成规”的社会边缘人代表,而生存焦虑时刻让其敏锐地感知社会正统观念束缚下或藏有另一重潜在真相。
主人公与客观现实的对抗巧妙地隐射了不同时代的政治背景,导演的主观批判将迪克小说中的怀疑主义视听化,观众在似真似幻之间不禁联结到当代美国的集权统治、族群冲突、阶级压迫、经济剥削、战乱频仍等社会危机,渐而滋生对当局的疑惧、对自我的疑惑以及对现实的疑忌。
改编自《记忆公司》的经典科幻电影《宇宙威龙》、《全面回忆》围绕“质询和证明”为核心主题,探讨对不稳定性记忆、易变性身份及不确定性现实的本质怀疑。
结合个人英雄主义的好莱坞传统叙事结构,以超现实主义幻想归并未来政治冲突、阶级纷争和殖民战争的悲观现实,向观众移植烧脑的错觉、幻觉或是梦境,推动电影叙事的模糊性向着极端发展,以此影射美国民众对独立自主信条的质疑。
影片中,主人公的真实身份在狂暴混乱的“猫追老鼠”结构中不断转换,观众在视点缝合的引导下跟随奎德寻找“真我”,是火星特工?还是厌世工人?又或是其他虚拟角色?
其次,极其复杂的情节也让观众直到结局都不敢确定是虚构还是真实。对个体而言,过去是思想的产物,以抽象而离散的编码储存在脑中,只能显现客体的外部表征。同样,也只能映射客观存在的表象,而如若想明辨真假,解答的关键是“活在当下”。
例如影片中,当奎德被梅琳娜和“妻子”同时招唤时,他不知道该选择相信谁,直到看到梅琳娜因“忧惧”而忍不住流下的泪水。
导演以此建构情节隐喻而意图告知观众,“恐惧”是人类的情感本能,而情感是虚幻与真实难以消磨的防线。
正如迪克所言,唯有纯粹无垠的“善”才是在多重现实间自我解困的唯一方法。伪造的现实将会创造伪造的人类,同样,伪造的人类也会生成伪造的现实。
在迪克的演讲《怎样建成一个在两天之后不会瓦解的宇宙》中,把“真正的人类”和“真实”联系起来相互推理与界定。
人类的本体论与世界的本体论相互构建,当一个是虚构时,另一个也会被间接伪造;同样,当一个是真品时,另一个的真实度即便不能完全保证,至少也能证明其强大的可靠性。简言之,没有人类,就没有真实。
在科幻改编电影《银翼杀手2049》中,主人公银翼杀手K探访被隔离于免疫空间的记忆制造师安娜·斯特琳博士以求索解自己的记忆是否由他人创造而植入?以及自己是否为银翼杀手(戴卡)与复制人(瑞秋)所生育?
斯特琳:如果记忆是真实的,继而也会伴随着真实的人类反应。
K:所有的记忆都是你凭空想象而创造的吗?或许,你是否使用过真实的?
斯特琳:使用真实记忆是被禁止的。
K:那你如何分辨是真?亦或是假?
斯特琳:人们都认为真实是由细节堆砌而成,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如若以人类的情感反馈机制而推想,任何真实的记忆反而应该是纷乱而复杂的。
在迪克式科幻改编电影中,个人身份的异变性也始终与所处现实的未知性互为参照物,确定真实身份的追逐游戏实则同步在拆解现实的谎言与真相,而最终,主人公的真实身份亦将成为启封现实迷窟的关键密钥。
在电影《黑暗扫描仪》中,主人公游离于卧底警探与瘾君子的双重身份,同时也因此迷失于现实的陷阱。
最终以“弗雷德”丧失自我为引爆点,揭露毒品集团在“新方向”戒毒中心的表象下以D药丸驱使社会沦丧,以及独裁政府利用无处不在的监控肆意侵犯民众隐私。
同样在电影《冒名顶替》中,武器研发工程师斯宾塞意外被指控为外太空间谍,继而在不间断的动作序列中一再探索自我的本质,与此同时,基于不断渗入社会底层而逐步觉醒对现实的理性感知。
影片开端的第一重现实引导观众感受了高端生活的智能化场景,从而激发内心的憧憬与渴望,而后展现的第二重现实却暴露了政治压迫与企业垄断利用专制技术来巩固权势,城市边界景观下底层民众生活充斥着衰败与落寞,由此,现实的矛盾与身份的对立延展了观众内心的恐惧与忧虑。
直至结局,斯宾塞真实身份得以确定的瞬间也即刻倾覆了客观现实,该情节源于迪克最悲观与无望的“真实”之思,通过强调20世纪50年代美国文化中“敌人渗透”的威胁,突出了人类身份与现实真相的断裂本质。
现实是客观之“真”而非“真实”之“真”,亦是表象之“实”而非“真实”之“实”。
在客观表象的集合体中,真实与虚假的界限难以辨别,社会与工艺、生命与机械、自然与人工也正朝着超越现代、独特而具有决定性变化的可能性中引爆真实与表征之边界模糊,人类将不可抗拒地沦为技术附庸而栖息于超越屏幕的赛博空间。
当下,元宇宙的概念热潮引发了虚拟与现实的探讨,虚拟世界与物理世界的模糊边界“元宇宙”一词出自作家尼尔·斯蒂芬森的科幻小说《雪崩》,指人类通过数字化身为“终端口”而生存于万物互联的“虚拟三维空间”.
该数字生态系统脱胎于现实世界并与之保持平行、同步和互通,现实社会中发生的事件将同步复现于虚拟世界,用户沉浸在元宇宙中交互时亦能获得身临其境的情感体验反馈。
“真”一直是思想者竭力探讨的命题和孜孜以求的目标,前现代时期,现实似是而非、依稀可辨、随意而任意,现如今却在人造景观移置作用下夷然消遁,人工化的外部世界在多重现实交错相叠的渗入下生发混合变形。
迪克小说及其科幻改编电影以科幻旨归“何以为真实?”引导观众在纵享视听奇观之余,在三重现实的质询与证明中延展一场哲学上的思想实验,从而反躬自我、反照生活、反观社会。
“第一重现实”是笼罩在真实之上的“陷阱”,“第二重现实”是碎片化的真实与虚假因子交集而成的“模糊边界”,“第三重现实”则是穿透边界而显形出的迪克式悲观现实。
数字时代,技术霸权以某种强加意义的编码规则对历史、文化及思想要素肆意篡改,以致伪事件、伪现实、伪真理、伪科学、伪精神的“赝象”日趋侵染数字生存,甚至与现实之“真”仅一线之隔的虚幻之“假”最终所指也为“超真实”。
因而,个体更应着力关注和思考离奇表象所折射的底层逻辑,从中勘破尘世浮华的虚妄而回归真实和独立自我的本质,力戒以纯粹的顺向思维禁锢于集体,倾力于内控主观能动性而自决,以免耗散于“基皮化”的现实危境,沦为现实虚象的附属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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