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扑朔迷离的元和宫变:丹药中毒?家奴弑主?还是子弑父?

时间如白马过隙 2024-04-13 22:00:40

大明宫中和殿内沉静如水。

几盏半旧的蟠龙烛台在黑暗中擎起几簇微弱的光,飘忽的风从半掩的雕花长窗迤逦而入,拂起龙床周匝的透明帷幔。

床上那个因长期服食金丹而脸色蜡黄的中年男子艰难的翻了一个身,喉咙里发出几声低沉浊重的闷响。

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向接近了龙床,忽然,殿外掠过一声夜枭的哀鸣。

黑影顿了一顿,冷得打了一个寒噤,又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

那个中年男子面露痛苦之色,或许他梦到了父亲临死前放大的瞳孔、惨白的脸……

元和十五年正月庚子夜,平定藩镇使大唐重归一统的一代雄主唐宪宗李纯暴崩于中和殿。

史书中对元和宫变的着墨极少,《旧唐书·宪宗本纪》中只有寥寥数语:“时以暴崩,皆言内官陈弘志弑逆,史氏讳而不书。”《资治通鉴》亦如是,“暴崩于中和殿。时人皆言内常侍陈弘志弑逆。其党类讳之……但云药发,外人莫能明也。”

唐宪宗因服食道人柳泌的丹药而卧床不起是毫无疑问的,这也是唐朝官方给出的说辞,柳泌也因此把自己送上了断头台。

但暴崩却不太可能,根据史料中的记载,宪宗在服食丹药后月余,病势并不严重,依然能够“览章听政”,以至于当右神策中尉梁守谦娇诏命吐突承璀入宫时,后者根本没有一丝防备,欣然入宫。

所以,事情远没有如此简单。

我们再来看史书中关于宫变嫌疑人陈弘志后来的境遇——

宪宗死后,陈弘志联合宦官梁守谦、韦元素等人拥立定太子李宥继位,随后又杀死宪宗心腹、左神策中尉吐突承璀以及澧王李恽,不久又被调出长安,去往扬州,十五年后被唐文宗派杀手暗杀于青泥驿。

如果陈弘志没有弑君,有拥立大功的他怎么会离开权力中枢,又怎会被唐文宗没有任何理由的暗杀?

但如果,元和宫变仅是陈弘志的个人弑君行为,穆宗李宥又怎么会将他贬往芍药花开、玉人吹箫的旖旎扬州来好生安顿?一个“刑余之人”弑君,史书又怎么会讳而不书?

这只能说明,在黑幕之后隐藏着更深的秘密,而这个秘密的主角就是李宥以及他的生母郭贵妃。

李宥是宪宗第三子,非嫡非长,但他有一个强大的母族,他的母亲是郭子仪的孙女郭氏,外公就是“醉打金枝”里面的那个郭暧。仗着母族的庞大势力,再加上宪宗无皇后,两个兄长的生母都是身份低微的宫人,子以母贵,李宥本以为太子之位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所以当元和四年宪宗选择长子李宁时,朝堂上下都惊讶了,郭氏母子更是失望至极。宪宗给出的理由是无嫡立长,蕴藏的一句潜台词就是:在后宫中,贵妃郭氏没有什么特殊地位,她的儿子李宥不能“子凭母贵”。

为什么郭氏以原配身份,强大的背景,却始终无法晋位为后呢?新、旧唐书的解释是:李纯好色。他担心郭氏利用中宫权威,钳掣自己征歌选色、寻欢作乐。

但这至少是片面的,像李纯这样一位强势英明人物,小心提防自己的后宫出现强势女性,就如他的高祖母那样,才是更合理的解释。

李宥默然地看着长兄搬进东宫,第一次尝到了失意的滋味。就在几天前,他还天真地以为,凭借母妃的原配身份和显赫家世,自己能顺利成为储君。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搬进十六宅的李宥更加沉默,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史书中只留下了他不时进宫看望母妃的只言片语。

就在郭氏母子灰心丧气,抑或有所谋划之际,事情突然又出现了转机,因为两年又两个月后,太子李宁薨逝了。

因此角逐就又在李宁的两个弟弟之间展开了,而这一次胜利的是李宥,因为次子澧王李宽的生母连李宁都不如,只是掖庭宫一个连姓氏都不为人知的宫女,她低微的身份成为李宽入主东宫的巨大障碍,连皇帝都没有太好的办法。

但宪宗的心思却颇为耐人寻味。

其一,宪宗诏命宰相崔群代澧王草拟一道让表,这其实暗示了年长的李宽具有某种优先权。

但文臣本来就长于文字游戏,对此类事件天生就敏感,当年,太平长公主就试图利用睿宗长子李成器的优先权,来动摇李隆基的地位。前事不远,崔群一眼就看穿了宪宗的小心思,因此直截了当地反对道:“嫡子李宥入主东宫天经地义,不存在澧王让不让的问题。”

他的话很能代表大多数朝臣的观点,不过理由略嫌牵强——严格说来李宥可不算嫡子,不过宪宗也没有坚持。

其二,郭氏没能正位中宫。

李宥成为太子后,郭氏母以子贵,晋位皇后应是顺理成章,但宪宗一直有意回避此事。也许他心里清楚,郭氏主中宫,自己再不会有重择太子的机会。

但大臣也很清楚,于是在元和八年十月,群臣联名三上奏表,要求册后,锲而不舍地向天子施压。当时事态几乎要演化为政潮,李纯不能再装聋作哑,但他依然不肯就范,他借口“岁犯甲午”,对册立皇后采取了近乎耍无赖似的拖字诀。

结果郭氏非但没能正位中宫,反而让隐藏在宫闱之后的琴瑟不协彻底暴露在阳光之下,这大大抵消了册立太子所蕴含的政治意义。

其三,宪宗的心腹吐突承璀突然回到长安,重任左神策军中尉。

吐突承璀因“孙俦行贿案”,于元和六年被贬至淮南任监军使。李宥入主东宫,他没有什么功劳,而拥立太子出力最多的李绛、崔群等,又是他的死敌,所以他是天然的“澧王派”。

宪宗让他回归,存着什么心思一目了然——即便不是为更储做准备,也至少是让他来制衡太子党。

其四,李纯突然将太子侍读韦绶撵出长安,到遥远的虔州任刺史。而原因竟然是,他对李宥过分亲密,经常用美酒佳肴来“诱惑”太子。

对于这种手腕,熟悉宫廷政治的人应该不陌生——借口琐碎之事来处分东宫属官和太子亲信,是皇帝警告太子、压制东宫的通用模式,有时,甚至还是更换太子的雨前山风。

所有迹象,无一例外都传递出一个很清楚的讯息:太子地位并不稳固,皇帝心思很难猜。

于是,许多被遏制的势力苏醒了,驿动着,伸出他们的触角,品味着空气中暧昧的味道。

史书记载,在宪宗卧病的几个月里,吐突承璀频繁地出入中和殿,每一次入觐,都要和天子屏人密谈,悄悄地说上很长时间。谁也不知道在他的劝谏下,宪宗是否会幡然变计,废立太子;谁也不知道控制半数神策军的他是否已经安排下了伏笔……

多年居于下风的梁守谦等人也不能坐视吐突承璀阴谋得逞,他们改变不了皇帝对吐突心腹的宠爱,但是,他们可以用屠刀去改变皇帝的命运。

于是,忧心忡忡的李宥秘密找到了他的母舅司农卿郭钊,强势精明的郭氏则直接找上了掌握半数禁军的右神策军中尉梁守谦、黄门侍郎王守澄……

春节前夕,宪宗突然病情加剧,让事态更加紧张,几乎要到图穷匕见的一刻,一度非常活跃的大臣们却发现局面已不在他们的掌控之下,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天子了,直到太子坐上御座,他们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好像没有直接证据,可以证明郭氏母子是元和宫变的元凶,但太多的蛛丝马迹都指向了二人。

其一,犯罪推理中的有利论。

如果没有元和宫变,郭氏母子也许只是历史舞台上衣衫华丽的配角,甚至只是舞台下的看客。但这场谋杀改变了他们的命运。郭氏母子彻底摆脱了生死不测的境地,走向权力之巅。

李纯的死亡正是他们所乐见的。

其二,李宥对宫变嫌疑人的态度。

元和宫变后,郭氏将参与谋杀澧王的阉人刘承偕收为养子,服丧的李宥不仅对梁守谦、王守澄等宠爱有加,听任陈弘志逍遥于锦绣扬州,还对丧事表现得漫不经心,他御临丹凤门,大摆乐舞和杂戏,在欢歌笑语中沉醉不起。

如果说李宥天生不孝,但他却又每日不忘亲临郭氏居住的兴庆宫,行晨昏定省之礼。

李宥的恋母和仇父,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元和宫变是儿子背叛了父亲,妻子背叛了夫君。

其三,郭氏最终的结局。

郭氏谋害宪宗,其实有当时人的证词。

《东观奏记》的作者是唐宣宗时人,他在书中写道:“宪宗皇帝晏驾之夕,上(玄宗)虽幼,颇记其事,追恨光陵商臣之酷。即位后,诛除恶党无漏网者。时郭太后无恙,以上英察孝果,且怀惭惧。时居兴庆宫,一日,与二侍儿同升勤政楼,依衡而望,便欲殒于楼下,欲成上过。左右急持之,即闻于上,上大怒。其夕,太后暴崩,上志也。”

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宪宗死时,宣宗虽然年幼,但已能记事,所以掌权后杀尽元和宫变的恶党。当时郭氏身体健康,见皇帝如此英明果决,又惭愧又恐惧,以至于有一日竟想坠楼自杀,左右止之才作罢,宣宗知道后大怒,当天晚上郭太后就驾崩了,皇帝得偿所愿。

郭后若不是做贼心虚,为什么会怕?又为什么想坠楼而死?“暴崩”、“上志”,更是说明,宣宗对郭氏的厌恶。

《东观奏记》虽然不是正史,但它的作者是曾主修过《宣宗实录》右补阙裴庭裕,该书具有较高的史学价值,况且宣宗在晚唐皇帝中具有较高的声誉,裴庭裕不会无端指责宣宗“不孝”。

最旗帜鲜明地指出郭氏行凶的,是明末大儒王夫之,他在《读通鉴论》中,也引用了《东观奏记》的话:

宣宗既立,追宪宗之仇,郭氏迫欲坠楼。弑逆之迹,暴露于论定之后,则宪宗之贼,非郭氏、穆宗而谁哉?穆宗以嫡长嗣统,逆出于秘密,故大臣不敢言,史臣不敢述,而苟且涂饰,……而裴度、张弘靖、柳公权、韩愈之为人臣,亦可知矣。

——《读通鉴论》

翻译成白话就是:宣宗即位后,追报杀害父亲宪宗的仇,郭太后害怕得想跳楼。杀害宪宗的阴谋,暴露在这件事平定之后,那么宪宗之死的元凶,不是郭太后和唐穆宗,又是谁呢?唐穆宗因为是嫡长子继位,杀父的事情当时又没有太暴露,所以大臣不敢说,史官不敢记,但裴度、柳公权、韩愈等人应该是知道的。

另外,据史料记载,宣宗确实对“元和逆党”整整清洗了七年,对于郭氏的身后事,更是表现出了少有的独断和厌憎。

郭氏是宪宗的原配嫡妻,按规矩是应该与宪宗合葬的,但李忱却对此坚决反对,还禁止郭氏的牌位祔祀于宪宗庙事。虽然群臣对此不满,但李忱仍然寸步不让,谁站出来说情就处理谁,毫不手软,太常官王暤就因为为郭氏说情,被贬为了句容县令。

直到宣宗驾崩,王暤回朝再任礼官,再次为郭氏求情,才让其神主祔祭于太庙。

这一切,都说明在宣宗心中郭氏就是害死父亲的凶手,只是无法证实或者无法宣之于口罢了。

谁是元和宫变的幕后黑手,相信大家应该能做出一个正确判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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