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在青瓷盏里洇开时,廊下的风铃开始摇晃。风从檐角滑落,将西天云絮拆成千万缕素绢,恍若壁画里飘落的纱裙。我守着半卷竹帘,看云影在青石板上流淌成河。
墙角的古琴已生出梅枝状的裂纹。指尖拂过冰弦的刹那,二十年前的月光突然倾泻——你总爱在桂树将开未开时调弦,说琴音里须得养着三分秋气。那时我们并坐在石阶上数流云,看它们聚散如人世间的萍水相逢。你说云是天空的琴谱,风起时便奏响万古苍茫。
檐角风铃轻响,天边的云絮正被晚霞染作琥珀色,像极了旧年你煮茶时陶罐里浮沉的陈皮。茶烟袅娜地攀上琴案,在第七根弦上结出晶莹的露珠。忽然想起那日你教我《阳关三叠》,琴声将尽时,一片银杏恰好落在徵音震颤的尾韵里。
暮色渐浓,云河漫过朱漆斑驳的窗棂。我以茶汤润弦,泠泠七音便裹着陈年梅香浮起来。弦上凝着的光晕,原是云翳碎成的星子。恍惚见你白衣广袖立在云端,抬手拨弄着天光织就的琴弦——原来我们始终隔着山河岁月,共谱这曲浮生若梦。风铃又响,惊碎满庭烟霞。最后一片暮云被晚风揉成柳絮,轻轻落在未及收拢的冰弦上。
暮色沉沉时,我最喜欢独坐庭院里。听檐角的风铃轻响,惊起一片流云。云影掠过青砖黛瓦,在斑驳的墙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恍若时光的碎片,在记忆深处闪烁。
记得那年春日,也是这样的黄昏。你踏着落花而来,衣袂翩跹,似一片轻云掠过我的窗前。你总爱抚琴,指尖拨动琴弦时,连风都放轻了脚步。你说琴音如云,可载相思,可渡离愁。我便倚着窗棂,听你奏一曲《阳关三叠》,看暮色在你眉间流转。
庭院里的海棠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花瓣落在琴台上,你轻轻拂去,说这是岁月赐予的音符。我们常在月下对酌,任清辉洒满衣襟。你说云是天空的诗,我便在云端寻你的身影。那些日子,连时光都变得轻盈,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流云的柔软。
后来你远行,说要去寻更远的山水。临别时,你在琴上留下最后一曲,说是赠我的云中锦书。我望着你的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暮色深处,如同流云散入天际。从此,我常在庭院独坐,看云卷云舒,听风吟风止。檐角的风铃依旧轻响,却再无人踏着落花而来。
今夜,我又取出那架古琴。琴弦上落满尘埃,轻轻一拨,便有往事如云般涌来。我学着你的样子,将心事付与琴音。风起时,仿佛听见你在云端和鸣。原来尘缘如云,聚散无常,却总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轻轻落在心间。
月光如细绸轻抚过琴台,我仰首望向苍穹,只见一抹流云悠然自得地游弋于天际。在那云影婆娑间,仿佛能窥见你昔日抚琴的剪影,温婉而朦胧。我指尖轻触琴弦,宛如触碰了时光的涟漪,任由音符挣脱束缚,随风悠然起舞,它们在空中盘旋、交织,最终凝聚成一曲缠绵悱恻的尘缘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