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我在一张初中语文试卷上读过迟子建散文《白雪红灯的年》。这篇散文后面的题目让学生分析“作者对红色从不喜欢到喜欢的过程”,以及赏析“白雪红灯的年”这个文题。在这之前我对迟子建的生平经历有所了解,结合这篇文章更加理解了作家多年百转千回的心路历程。其实,这篇散文写的是作家经历了青年丧父、中年丧夫之后努力走出生命的泥淖、重新焕发光彩的经历。
2024年,迟子建六十岁。这一年,她翻阅过去四十年间写下的非虚构文字,那些远行和尘封的日子,像月下的迷离树影,又在晚风中交错浮现了。于是,她编辑选定了这本散文集,名为《好时光悄悄溜走》。《好时光悄悄溜走》是青年迟子建写下的一篇散文,当时年轻的她竟然已经生发出时光如流,美好难再的感慨。六十岁的迟子建再看这篇文章,仿佛它是岁月之河的网,一旦撒下,昨日就会斑斓重现。
于是,迟子建四十年间裹挟着她风雨彩虹交加的生命经历的散文铺展开来,包括《会唱歌的火炉》《我的世界下雪了》等经典名篇。书中有对故乡风物的怀念、对往昔逸事的追忆,有对自然美景的描摹、对人情世故的慨叹,也有游历世界的杂感、思索人生的体悟,洋溢着温暖人心的力量。
从迟子建的早期散文中我们可以读到,作家曾经是一个灵动明媚的姑娘。小时候她生活在大兴安岭,有时候会住在北极村的姥姥家。“一进入九月,大地的绿色植物就枯萎了,雪花会袅袅飘向山林河流,漫长的冬天缓缓拉开了帷幕。”“春种秋收、夏雨冬雪、日落星辰,最多看到的是冬季那无休无止、飞扬跋扈的大雪了。”从文中可以看出,迟子建深情而欣喜地观察和书写着故乡的一草一木。零下三十多摄氏度的冬天,她跟随家人带着捕鱼工具和柴火来到黑龙江上凿冰捕鱼;也和姐姐弟弟跟着父亲进山拉柴火,看到吃树缝中虫子的啄木鸟和飞驰而过的白兔;也会借着去田里挖野菜的机会,趁着大人不在偷偷摘上几串浆果吃。
这个可爱活泼的姑娘,少女时期与大自然有着如此亲密的接触,冬日的苍茫和壮美注入了她的心田。当我们读迟子建的这些散文,读到的是清澈晶莹的文笔和琐碎又充满活力的生活方式,甚至,可以读到《额尔古纳河右岸》中辽阔宁静的文学底色。
中年时期所写的散文中,历经风霜的迟子建对生活有了更多的感慨。青年、中年时期作家遭遇了父亲和丈夫均意外去世的事件,尽管她的文字一如既往地纯净,却也总是流露着淡淡的忧伤。《红绿灯下》这一篇倾注了她对生命的一些思考。有次过马路时绿灯闪烁,个子高步伐大的爱人一瞬间就过去了;迟子建却没敢迈步。就这样,两人隔着街,中间是一辆一辆疾驰的车辆。三天后,爱人因车祸离世。“他是一个疯狂的旅人,只知道一刻不停地向前赶,赶,赶。”从这些锥心刺骨的文字中,可以感受到作家无法摆脱的伤痛。
好时光仿佛一场场冬日的妖娆霜花,盛开和消逝,总在刹那之间。这自然令人遗憾,不过我们又读到了一个更加通透、清醒以及坚韧的迟子建。她感慨,人生是可以慢半拍、再慢半拍的,在人生旅途中,甚至可以多给自己亮几盏红灯,让生命有所停顿、有所沉吟。
读到这里,眼前依稀出现了四十岁、五十岁,然后到了六十岁的迟子建。她更加从容,更加懂得爱和包容,感恩和怀念。当然,二十岁的迟子建也没有远去,她在那时候的文字中咯咯地笑、看到零食两眼放光,也在跟小动物们说着俏皮话。如她自己所言,生机、勇气和信心,在六十岁以后,没有被磨蚀掉,它们依然绵密地埋藏于生命的肌理,与她共呼吸。
迟子建的这部散文集,犹如一条记录了她六十年的时光的河。她深情地拥抱这条河畔美丽的花草,也尝尽河水的冰冷和凛冽,却始终对日月流水的世间保持无尽的热爱。当青丝变成白发时,她也会说,看,月光与我的发丝相融为一体了。
春天永远会对这样可爱的女子张开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