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所未有的战斗方案
在遥远的鸭绿江那边,有座白马山。五十年的风雨一定是改变旧时容颜,却永远抹不去大山的记忆。白马山大脑的记忆里,存储着当年中国优秀儿女的呐喊,那山坡植被上,渗染着中国军人的热血。更牵动着大山情思的是在它的怀抱里,长眠着好多永远踏不上归乡之路的中国军人。
一一四师的英雄集体,更忘不了白马山的给予。而英雄之路,奏响的新乐章是从那片开阔地在炮火中的烈焰下的"沉默"开始的。
铁原西北有条河,叫驿谷川,由东北向西南蜿蜒流去。河的北岸,是一一四师的阵地,从西向东依次是下回山、蓬莱山、414高地、高岩山、飞岩里、晓星山,从这些地名可在看出都是些高山峻岭。朝鲜的地形,有个特点,北高南低,东高西低,高元山西面是395.8高地,中间隔着驿谷川的一条支流。对面1600多米处,又是一座山,叫白马山,地图上的标高是394.8,比395.8整整低了一公尺。四师刚到阵地时,在395.8高地主峰上向前望去,白马山一目了然。
394.8高地虽然不是这一带的制高点,但从军事角度来看非常重要。是敌人在驿谷川以北唯一一个桥头堡,也是向我军阵地进攻的依托。
1952年6月22日,三十八军刚上阵地,伪九师二十八、二十九联队各一个营。曾依托394.8高地向我守395.8高地的三三九团一营发起攻击,一度占了表面阵地,最后在我反击下留下了700具尸体,狼狈溃逃了。
7月8日,一一四师接替一一三师守在这里,敌人曾几次进行过试探性的进攻,都被打退。从此敌人用重炮日夜向395.8高地轰击,两个月来,395.8主峰,竟被敌人炮火削去了三米,主峰上的头,都被轰成粉末,脚踩在地表就像掉进面缸里一样,"噗哧,噗哧"的,溅起粉尘。从此394.8比395.8高出了一米。
1952年秋,联合国第7次大会即将召开,美帝国主义为适应国内外政治的需要,一方面在谈判桌上拖延谈判,一方面向朝鲜增兵。美军陆军参谋长何林斯,侵朝美军司令克拉克、范佛里特和南朝鲜"总统"李承晚都先后视察了中部战线,可能在我军正面实行牵制性的进攻。为了粉碎敌人的企图,志愿军也决定"进行战术上的连续反击",9月18日,我军在正面180多公里的地段上,先后发起了第一阶段的战术反击。
这次反击命令规定时间为9月20日到10月20日之间。各部队攻击的目标、攻击时间由各军自行确定。9月14日"志司"、"兵团"首长命令:"为粉碎敌人可能发动的局部进攻,提高部队的作战经验,决定三十八军向394.8、281.2两高地据守之敌,进行战术性反击。并在反击、争夺中,杀伤敌人5000人以上,而后争取占领并巩固之。"三十八军首长命令一一四师攻占394.8高地。一一三师攻占281.2高地。
一一四师入朝以来,虽然打了不少苦仗、硬仗,在"零敲牛皮糖"战术指导思想下,也尝到了"甜头",但这种"小打小闹"实在是不过瘾,很想多打几个大仗。也希望除掉394.8这块对我威胁较大的突出阵地,把战线拉开,进一步改善我军防御态势。上级的命令一下,一一四师指战员个个摩拳擦掌,积极进行准备。
守在394.8高地的敌人是伪第九师三十联队一个营,虽然敌人在这块阵地经营一年之久,修了各种类型的地堡220多个,各地堡间有交通沟,暂壕互相连接。前沿纵深有8-10道屋形、环形铁丝网及地雷区等副防御设施,但没有坑道,根据敌情一一四师决定以三四○团主攻,三四二团为预备队,三四一团以两个连在石光山以南佯攻,以迷惑敌人。火力配置上除了本师原有火炮之外,又加强了炮兵二十六团,四十七团,二 O 二团及坦克四团的部分坦克。
从敌我双方兵力对比上看,我军超过敌人三倍以上。共有各种口径炮182门,坦克17辆配合。
但是,以395.8高地我军阵地为依托发起攻击,395.8高地与394.8高地中间相隔1600公尺。最困难的正是这1600公尺开阔地。突击部队要通过这么远的地带,从冲击发起到抵进敌前沿需要半个小时,当时的条件,我军还没有压制敌人远程炮火的能力,若以平常办法制敌,一定会遭到敌人炮火的拦阻,要付出重大伤亡。同时,部队冲过1600米开阔地,体力消耗很大,必然减弱向敌阵冲击的锐气。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是先把突击部队潜伏在敌人阵地之前,在我实施火力急袭之后,立即发起冲击,既能保持部队的体力,又能使冲击达到突然性。这个办法,兄弟部队曾有过一些经验,-﹣四师在阵前小分队出击,也都采用过这个办法,行之有效。但是潜伏一个班,一个排问题不大。潜伏一个连、一个营行不行,能不能潜伏更大的部队?
就这一问题,我与师常委的同志商量。
政委李伟说"要是每个连,每个营中的各班、各排都能像师侦察队就可以了,三四一团六连二排就行。"
副师长孙洪道说:"我看行,我相信我们的部队,别人做到了,我们也能做到,别人没有做到的,我们部队更要做到,关键是我们要组织好、训练好。"
政治部主任余琳说:"路是人走出来的,奇迹是人创造出来的,我们要敢做别人没有做的事。"
常委们的意见,坚定了我的信心。遂下决心:主攻部队,三四○团8个步兵连兵分三路,向五个方向同时突破;西路左翼向西300高地,右翼向北360高地攻击,突破药山洞南山阵地防线;东路右翼向东360高地攻击,左翼向360以东无名高地攻击;正面向北200高地攻击。得手后,第二步攻占主峰。为了保持突击部队体力,减少接故运动时的伤亡,保持攻击的突然性,三四○团突击部队8个连,一千多人,在总攻头一天夜间,潜伏在敌人前沿200到300米地段里....
在作战会议上,我说:"这个方案是任何书本上找不到的,成功了,是空前的壮举,问题是我们要组织严密,作好思想工作,把可能遇到的困难都想到,找出克服和防止的办法,把工作做在前面。"
参加会议的师、团同志面对这个大胆、创新的作战方案,都很振奋,纷纷表示:"作战计划很好,我们要以细致的工作去保证实现它。"
为了战斗胜利,根据敌情、地形、敌人防御工事,堆沙盘,组织部队反复演练,达到熟悉进攻路线、通讯联络、步炮协同等战斗组织与战斗动作。
战前的政治动员也是很成功的,在进行战术反击前,祖国人民第二届赴朝鲜慰问团来到朝鲜。在政治动员中,除了讲明394.8战斗意义之外,又有了新的内容:"以战斗胜利,迎接祖国第二届赴朝慰问团。"一一四师政治部主任余琳亲自到担任394.8战斗的尖刀连三四○团一连和战士们详细研究了如何在潜伏中不暴露,如何打开突破口,以及纵深战斗和攻占主峰的每一阶段的战斗动作和具体的方案。余主任说:"你们插到指定地点,就是对祖国的贡献,就是对祖国人民第二届赴朝慰问团的最好的欢迎。"战士们齐声回答:"坚决完成任务,为三四○团增光,为一连增添新荣誉,个人争取立新功、当英雄。"
部队在演练中也非常认真,战士们认为最难的是在敌人鼻子尖下潜伏。为了潜伏成功,突击部队采取了各种办法,如根据潜伏地域的草色,用蒿子、杂草把衣服、帽子,揉染成和潜伏地域的颜色一样。
为了达到夜间行动肃静,三四 O 团一连已经可以作到悄然无声的程度,有一次夜练中,一班长王汝民发现部队经过时青蛙鸣叫的地带后,青蛙不叫了。他说:"我们的动作还不过硬,经不起青蛙的验收。"连队采纳了一班长的意见,专门在有青蛙鸣叫的地方训练,达到部队经过后青蛙叫声不为"合格"。
为了在敌前挖工事不被敌人发觉,营长亲自当假设敌,在十米以内静听,达到听不到锹镐声为止。
他们拟定了许多惊险措施,进行反复研究和演练,使部队达到"遇事不惊",没有命令"一律不动"。
战术反击的准备工作,从思想觉悟,组织纪律到战术动作都做得比较细致。万事俱备,只待命令。
不料,突然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10月2日三四○团七连文化教员谷中蛟在部队干部看地形时失踪。10月3日394.8的守敌用大喇叭广播了谷中蛟投敌的经过,敌人从飞机上也向地面进行宣传,还广播了谷中蛟向敌人报告了我军准备10月4日24时到10月6日1时攻击394.8高地的详细布置。原来,谷中蛟不是失踪而是叛逃。
谷中蛟,原是国民党军"特务五团"的成员。在淮海战役中,李弥兵团被消灭,李弥只身逃往南京,收集残兵败将编成了第八军和二十六军,"特务五团"。编入李弥兵团,我军占领南京之后,李弥兵团经江西、湖南、贵州逃往云南。滇南战役,第八军和二十六军各一部被一一四师消灭,谷中蛟成了一一四师的俘虏。
谷中蛟在俘虏大队,伪装进步,报名参军。虽然知道他原是"特务五团"的成员,也没引起注意。因"表现较好",又有文化,而提升为文化教员。就在叛逃前,也未发现有异常表现。《韩国战史》一书上说:"白马高地(指394.8)战斗之所以能够预有准备,全在于有效的情报工作。"可见谷中蛟是个潜伏的特务,职业情报的人员。
谷中蛟叛逃,虽然对各级指战员有很大震动,也知道会给"战术反击"增加困难,但没有影响战斗决心。三四○团团长陈辉向师表示:"我们决心以胜利挽回影响。"三四二团团长朱家礼,已经下了命令调到三三四团当团长,听到谷中蛟叛逃的消息,主动向师长提出:"情况有了变化,增加了394.8高地反击战的困难,要求留在三四二团,打完这一仗再走。"
10月3日,志愿军司令部发布了第二阶段战术作战"统一于10月6日开始"的命令,当接到谷中蛟叛逃的报告后,指示三十八军对394.8高地的反击"打与不打,根据情况你们自己决定。"军首长考虑从全局出发,推迟攻击时间,不符合全线反击的统一部署,部队作战情绪很高,已经作了充分准备,有把握打下394.8高地,兵团首长也同意这看法,于是决心按时行动。
10月5日,是中秋节后的第三天,月亮刚升起的时候,担任突击的8个连,一千多人集结在395.8高地的一条狭谷里,我和政委李伟,政治部主任余琳都来给出征的部队壮行。月光下,队伍没有一点声响。我说:"同志们,你们这次行动,是在完成一件空前的壮举,我们是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女,我们要去完成它,也只有我们才能完成它,我预祝同志们成功。"
师政委李伟说:"任务是艰苦的、困难的、也是光荣的,我们是钢铁的部队,英雄的部队,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部队,相信你们一定把胜利的旗帜插上394.8主峰。"
队伍出发了,三四○团一连指导员高润田,走到师首长面前,激动地说:"首长放心,我们一定用战斗的胜利,迎接祖国慰问团的到来。"
二、战友的血在"静静"地流淌
部队悄悄进入潜伏地域。
潜伏一昼夜,这岂是件容易的事,一千多人的潜伏更是不容易。但是,有高度觉悟,经过严格训练的革命战士,什么人间奇迹都能创造出来。一千多人在统一号令下,在没有任何掩蔽物的开阔地里,在敌人阵地前,挖开了地表面的草皮,挖下半米深的地槽。然后互相把草皮、杂草盖在身上,刹时间在地平线上消失了。
接到"部队潜伏完毕"的报告。我举起望远镜观察着,只见月色融融,秋风簌簌,荒草摇曳,却见不到一个人影。这时,敌人向开阔地打出了几颗照明弹,我借着照明弹的光亮搜索着,也找不出破绽,才把悬着的心放下。可指战员们都被草枝盖在了地下,忍受着深秋的寒冷和饥饿。
这一夜平安地度过了。白天更是难熬,为了掩护突击部队潜伏,事先已布置了照常开展冷枪、冷炮活动,但是我仍不放心。拂晓前,又用电话检查了一遍,命令道:"冷枪、冷炮要在"冷"字上下功夫,每一枪、每一炮,都要准。"
因为敌人知道了我们"战术反击"意图,尽管不知道是哪天潜伏,却知道我们潜伏的措施。上午8点钟,敌人首先开始炮火侦察,几发炮落在潜伏地区里,我的心又悬起来了,因为千余人潜伏,有一个人暴露了目标,几天精心筹划的行动,将归于失败,后果是不堪设想的。我又举起了望远镜,潜伏地区没有一点动静,我哪里知道,有一发炮弹正落在三四○团一营营长柳万发的身边,被炸成了重伤,血从伤口流出来,没有人为他包扎,只能眼看着血在流着。柳营长为了战斗的胜利,忍受着剧烈的疼痛,一动不动,终于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光荣牺牲在潜伏地域里。
敌人又打来了几发燃烧弹,把一连潜伏地域的杂草烧着,指导员高润田的脖子烧起了大泡,战士王海潮的裤子烧着,二十几个人被烧伤,同志们咬着牙,没有一人吭声。他们有一个共同的信念,就是自己被烧死,也不能暴露目标,招致更多的人伤亡,完不成潜伏任务,影响反击394.8高地的胜利。
在这次大潜伏的军事行动中,有一名战士当时他的潜伏位置就在敌前沿十几米的地方,在班长王汝民身后,目睹了烈士牺牲过程和许多险象环生的场面,日后曾写了一篇亲历记,读起来让人如临其境,现将其摘录如下:
寒夜静悄悄过去了,东方出现鱼肚的白色,接着,淡淡的阳光透露出云层,天大亮了。身上的寒气也退了,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长时间的潜伏,引起两腿发麻,浑身酸疼。我真想爬起来,舒展一下难受的四肢,活动一下腰背。但是,这是绝不可能的。宋指导员的话还在耳边回响:"这次战斗是党对我们每个同志的一次严峻的考验……"事实会证明我们是经得起考验的国际主义战士!"我沉静的忍受着四肢麻木的折磨。当我贴着地皮把头转过来仔细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时候,真是惭愧极了!在前前后后的草丛里,石块,树干旁以及所有能隐蔽的地方,密密麻麻地潜伏着我的战友,有的已经爬到离敌人铁丝网不远的地方。他们一个个趴在地上,虽然也忍受着浑身酸疼的折磨,却没有丝毫动静。机枪、小炮都掩藏在身边,爆炸器材早就塞到敌人铁丝网的下面,只等命令爆破!
敌人开始活动了,三三两两的人影在交通沟里走动着,断断续续地话音,随着晨风飘过来。大概天亮给敌人带来了镇静盲目射击的枪炮声完全沉寂了。
突然,有两个敌人探头探脑地走出了工事,手里提着筐,脖子上挂着自动步枪,绕过铁丝网,朝我们这个方向走来。怎么办?!怎么对付这两个送死鬼?在平时,显然用不着考虑,一枪一个,就完了。但现在别说开枪,动一动就会惊动工事里的敌人。怎样对付这眼前的局面呢?!我趴在地上想着,心里跳动得厉害。趴在附近的同志,也都皱着眉头,为这两个敌人的行动而焦急。敌人还在一步一步地向前摇晃过来,离我们仅有十四、五步远了。在这紧急的关头,我看见班长和身边的林长发做了个手势,而后悄悄地紧握住了小锹,林长发也拿下了插在腰间的手榴弹,但他并没有打开盖,看样子是准备用它来敲碎敌人的脑壳。干掉这两个敌人怎能不发出一点声响?!更何况呆在工事里的敌人,还在叽哩哇啦地谈论什么哩!忽然,两个敌人蹲下去,向筐里拾着什么东西,口里还不住地喊着:"蘑菇,好大蘑菇!"(朝语)不一会儿,两个敌人又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个大得象葵花似的蘑菇,边说边走过来。从山坡上踩滑的石头,沙沙地滚在我的身旁。这时,四外的数十双黑眼睛,都狠狠地盯着眼前的两个敌人。
敌人越来越近了,离班长他们只有三、四公尺了。可班长还是一动不动地趴着,手里依然握住那把小锹。班长王汝民是我们全班都敬仰的人物,在他面前什么困难都容易解决。他机智、勇敢,能在最紧张的情况下,保持冷静的头脑。记得有一次,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他带着我们班,夜袭敌人阵地。他端着卡宾枪,走在最前面。走着、走着,突然一脚跌进了敌人的露天工事里去了,四个惊醒的美国鬼子同他扭打起来。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他猛地一下挣脱了右手,拉开了手榴弹弦,四个鬼子一看班长手里拿着冒烟的手榴弹,心慌了一齐放开了手。班长趁机跃出工事,顺手扔下了手榴弹。这一切的举动前后不过四、五秒钟。轰的一声,一阵浓烟,三个敌人当时被炸死,另一个侥幸未死的也被班长抬手一枪,结果了罪恶的狗命!……眼前两个敌人已走到班长身边,正欲再往前走时,似乎又象发现了什么,迅速丢掉了筐子,抄枪就要射击,就在这举枪一刹那,班长和林长发同时跃起,一个挥锹,一个举手榴弹,敌人还没喊出声来,就一个脑袋搬了家,一个脑浆横飞,鲜血溅得班长满脸满身。待敌人尸体还没倒下,班长和林长发就一人夹着一个,放进了自己原来隐蔽的地点,我们班长这惊天动地的动作,做得神速,前后时间还不过半分钟!班长和林长发在附近又重新找了地方隐蔽起来了。
我松了一口气,再往后一看,远的、近的,一对对大眼睛,都由原来的焦急变成了欣慰。
紧张的心情一松下来,时间过得真慢。我看看天,只见一朵朵白云随着冷风,缓慢地向天边飞去。敌人阵地上的几棵阔叶树,只剩下不多的叶儿,显得枯独萧瑟。只有我们这跟前的小松树,却显出青葱葱的绿色。地面上,一只只黑色的大蚂蚁,在一忽儿向东一忽儿向西地匆忙寻找着食物,准备过冬了。在祖国,在家乡里,该又是一个丰收的季节了。一望无边的田野,沉甸甸的稻穗,兴奋的劳动号子,数不清的秫秸堆,喷香的新米饭,多安逸的生活啊!可是这眼前,荒芜的田园,倒塌的住屋,燃烧着的房架,弹坑连着弹坑……想着想着,突然一阵叽叽喳喳的叫声,打断了我的思潮,一群觅食的麻雀飞了过来,稍停,又雀跃地向别的地方飞去了。时间是多么地难熬,太阳就象用钉子钉在当空一样,一动不动,时间该是晌午了。
大概拾蘑菇的敌人没按时回去,阵地里的敌人感到奇怪了,活动也比较频繁。轻机枪架在露天工事里,堑壕里隔上一、二十步,就有着一个端枪的敌人,在那观察。是发现我们大部队潜伏了吗!?大家都捏了一把汗。一个军官模样的枝敌人,出现在工事前面,指手划脚地说了一气,象是交待什么。不一会,从他身后出现了七、八个全副武装的敌人,原来是派遣小分队出来搜索。
敌人已经走出了工事,成疏散队形,拉开了距离,向我们潜伏的地点搜索过来。怎么办?我看看班长,在任何困难面前从未皱过眉头的脸,也露出了难色。我们虽然有着为党的事业英勇牺牲的决心,但牺牲也不能完成预定的作战方案。如果在夜间该多好!可是,这眼前的太阳还是原封不动地罩着当顶。
时间是那样短促,敌人并没停下脚步,还在继续地向前搜索。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一连串的问号把脑袋都要涨裂了,敌人搜索的脚步,仍旧不停地向前移动着,离开我们只有十来公尺了!
"哒…哒…"突然,身后传来一阵猛烈的枪声,把七、八个搜索的敌人惊得呆住了。我顺着枪声看去,只见七、八个同志,在离我们身后三百米的一块非常暴露的地形上,毫不隐蔽地站在田坎上射击着,一挺机枪和几支冲锋抢异常猛烈地吼叫着。走在我们前面的几个敌人,一看这种景象,吓得连窜带跳地跑了回去。但不大一会,敌人的武器开始还击了,数十挺轻、重机枪,猛地对着那站在暴露地形上的同志射击,把几个同志压在那块起伏地上,连头都抬不起来,偏偏又没有一点可以隐蔽的地方,眼看着这七,八个同志,很快就要全部牺牲了。他们为了蒙蔽敌人,为了掩护自己的潜伏部队,为了即将到来的胜利,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的生命,这种崇高的品质,正是党平时亲切教导的结果。我自己忍受着见死不能救的痛苦,沉痛地流出了热泪。正在这危急的时候,离潜伏部队老远的另一支勤务保障部队也开了火,分散了敌人火力,这里的几个同志趁机向后运动,转移到了一个有利地形之后,他们又开了火。就这样,两支小部队,一东一西,互相支援,互相掩护地向开阔地带退却。可是,在这种时候,敌人决不会吝啬钢铁的,猛烈的轰击开始了,炮弹象开锅似的,在平原上爆炸着。使两支勇敢的小部队,遭受到严重的炮击。最后只剩下四个人,架着两个伤员,时跑时卧地消失在一个土丘后面……
我看着这情景,心里难过极了。一看班长和林长发,他俩瞪着血红眼睛,掉下晶莹莹的泪珠,其他同志也都在握拳咬牙。从他们激动的脸庞上,看得出都在怀念这些为了整体而牺牲自己的伟大战士。烈士们,安息吧,我们将用辉煌的战果来报答你们。
敌人的炮火,一直轰击了两个钟头。
当头的太阳终于向西边滑行了下去,白马山的主峰已发暗了,山坳的阴影逐渐地扩大着,潜伏的同志们轻松起来,静悄悄地嚼着干粮,心急地等待着冲锋号响,以便为牺牲的烈士复仇!
黄昏给敌人带来了惊慌不安,堑壕里的敌人戒备更严了。为了壮胆,各种枪从工事里时东时西地盲目射击,东边劈哩拍啦一阵、西边劈哩拍啦一阵。狡猾的敌人,在每次射击过后,总要对射击过的地点观察几分钟,看看有什么动静。有时,子弹从我们头顶上飞过去。突然,"哒……"一梭子自动步枪,正打在我的周围,我使劲地埋下了头,身边的碎石块飞得满脸,幸好没挂上一点儿彩。我回头一看,趴在我身后十几公尺隐蔽的刘锦之右臂上挂了花,鲜血已经染红了衣袖,他没有一点动静地忍受着。我再朝前一看,啊!我几乎喊了出声来,班长负了重伤,只见他两手抽搐着抓满了泥土,脸埋在地下,肩上、腰上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他是用着多大的毅力来克制着难以忍受的痛苦。为了不暴露目标,他不能进行包扎,也不能发出一点轻微的声息。几次我都想爬过去替他绑扎,但几次都被团小组长林长发的严厉而又悲痛的眼光制止了。他的心,又何尝不是跟我一样象被尖刀绞割着。那万恶的敌人,还把着机枪,伸长脖子观察着,研究着什么。一阵巨大的悲痛把我压倒了。我想起上午班长锹劈敌人的那股生龙活虎的劲头,如今他为了党的事业多么坚强地牺牲在敌人枪下。记得在接受任务的大会上,班长代表全连党员表示的决心:"我们要以身作则,坚决克服艰难困苦,保证完成任务!"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多么有份量!特别是他最后说:"未来的战斗会证实我们每一个都是真正的共产党人!"
这个被同志们爱戴的,有着一幅魁梧身材,红脸庞,高嗓门,从来不知什么叫困难的英雄班长王汝民,如今趴在地上,忍受着痛苦的煎熬。当他慢慢转过脸的时候,右嘴角边留下一道淌血的痕迹,从嘴里流出的鲜血,顺着血迹还在一滴滴地往下淌着,红润的脸色已经变得蜡黄了。肩上、腰上流出的血,在地面凝结起来,颜色变得乌黑。
班长牺牲了,但是他的精神,却象一团绚丽的晚霞,发出灿烂的光辉,笼罩着每个战友的心头。
遗憾的是,资料中没有注明他的名字,他的这篇文章的副题标明是献给班长和无名英雄,而今,他也成了无名的作者了。在此向他致以深深的敬意。
三、我们的"喀啾莎"怒吼了
在那次昼夜潜伏中,敌人用一切手段进行侦察,几次派飞机低空拍照,却一无所获。我英雄的勇士们饱受煎熬,有人负伤,有人牺牲。但一千多人的潜伏部队,始终没有暴露目标。这是有着钢铁意志的坚强部队,是用严格纪律铸造成的整体,是不可战胜的英雄集体。
我看了看表,是17点30分,立即发出了攻击394.8高地的命令。三颗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这个三颗信号弹如同吹响胜利的号角,首先宣告8个连一千余人,在敌人眼皮底下潜伏成功。
随着攻击命令,我军火炮开始向394.8高地猛轰,顿时,几千发榴弹炮弹呼啸着掠空而过;一串串"喀啾莎"火箭炮弹,拖着火红的尾巴,飞向敌人阵地,27分钟的火力急袭后,394.8高地变成了一片火海。
我英雄的部队在白马山前洼地草丛里隐蔽了一整天,好容易盼到了这个时刻。我们的大炮一响,战士就从草丛里跳起来,高声喊道:
"好,打得好!"
"叫鬼子们也尝尝咱们炮火的味道吧!"
有的看见一个地方连续有几颗炮弹爆炸后,便喊:
"再来一炮,再来一炮!"
炮弹嗤嗤的叫着从北向南,一群群的战士头上飞过,在白马山上爆炸着。
炮火向敌后一延伸,潜伏的突击部队,从地下跃起,奔向394.8高地。三四 O 团8个连又两个排,兵分五路,像5支利箭冲向394.8高地。
西路左翼的一连从潜伏地跃起,迅速冲向西300高地,仅25分钟,突破了前沿阵地。因为敌人早有准备,在我攻击时,几十颗照明弹挂在高空。同时,在我接近敌人时,敌人把装满汽油的大桶引燃,火光,照明弹光把整个394.8高地照得通亮。敌人的炮火,开始向攻击部队实行拦阻射击,部队伤亡很大。但突击部队的攻势,锐不可挡。
一连像一支强弓射出的劲箭,很快占领了西300高地,直向白马山主峰射去!
天空悬着明亮的圆月,敌人又用大炮和飞机在战士的头顶挂满了照明弹,但炮火的硝烟和飞起的灰尘,仍模糊了人们的视线。战士们向前冲锋着。行进间,敌人的照明弹不时地从脚下飞起,刺眼的强光引来敌人一阵阵绵密的炮火。"同志们,快!越接近敌人,炮火对我们威胁越小!"
"快!快!"
虽然在敌人猛烈的炮火封锁下和或遇有地雷的爆炸,队伍不断出现伤亡,但战士们英勇无畏,一往直前。
在占领西300高地以前,队伍发展到顺利,王海潮的火箭筒"吃"掉了敌人修在反侧面的几个隐蔽地堡,敌人像乌龟一样一打就缩。可是刚占领300高地,甚至残敌还没来得及逃走,敌人的炮火朝自己人打来了,我军前进队伍受阻!
在西300高地和主峰之间,是一道马鞍形的山梁,敌人的炮火从正面和左右两侧射来,象三条火鞭,严密的封锁了前进的道路。一连连长正在组织火力掩护时,一颗炮弹落在他附近,负了重伤。耳被震聋,鼻和嘴都流着血。指导员高润田上来后,连长用力支起身子,从日记本上撕下一页纸,在上边写着"主峰"两不字,用手指着东南方向。当高润田和他握手安慰他时,连长己说不出话来了,低头流着热泪。好象负伤也是自己的过错似的。高润田感动的大声说:"连长同志!放心下去吧!我们会打上去的。"连长伤势很重,什么也没听见。但从指导员的面部表情,他懂得了对方的意思,他直愣愣的眼睛,信任地盯着自己的老战友……
敌人的炮火向这儿发射的很猛,副连长和战前指定连长的第二代理人一排长,都负伤了。队伍伤亡不小。特别二排和炮排两个班是预备队,敌炮的封锁,使他们和前面失掉了联系,走岔了道。朝鲜的山地地形是很复杂的。那儿一个洼,这儿一个山梁;那儿又是一个陡崖,加上是夜晚,又是在打仗,很容易迷失方向或走错路。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部队有个一般的山地夜战原则:那儿有枪响便往那儿去。
这时,高润田身边除两个通讯员外,还有军械员王洪富和两个步话机员。他命令一个通讯员到后边去联系二排;叫另一个通讯员于怀殿和军械员王洪福,到处召集人。"你们召呼,就说我在这儿"他说,这时忽然有人喊叫:
"哎!谁指挥呀,人都哪儿去啦?"又喊:"郝云飞,我在这里。"
高润田顺声音找到了王海潮,命令他负责快组织重火力把,对面地堡搞掉。
郝云飞,是王海潮的弹药手,打仗虽然没有多少经验,行动还很机灵。一听到王海潮的声音,马上就跑过来和善地说:
"喂,你刚才哪儿去啦?指导员呢?"
"那不是?"
高润田便大声命令:
"郝云飞!"
"有!"
"你配合王海潮把正面的地堡拔掉!"
郝云飞对这种信任感到非常荣耀,忙大声的回答:"坚决完成任务!"便和王海潮向前爬去。随着一声巨响,前面地堡已经冒起了红火。高润田挥动驳壳枪,高喊:"同志们,冲啊!"队伍立刻前进,战士们一个跟一个冲上去,连夺主峰北面两个高地。但因遭敌火力封锁,伤亡较大,无力发展进攻。全连立即就地改造工事,准备抗击敌人的反扑。死守主峰的敌人,深恐一连继续攻击,力图拔掉这颗钉子,疯狂地炮火,使战士们抬不起头来。随后便是敌约一个连的兵力从东南侧向一连扑来。指导员立即命令全连做好战斗准备,当敌人进至前沿十余米时,全连各种火器一起开火。李华云抱着从敌人手里夺来的机枪,向敌人倾泄着仇恨的子弹。敌人的第一次攻击失败了,丢下四十多具尸体溃退下去。以后敌人又发动几次进攻均被一连击退了。
四、为拿下主峰铺平道路
白马山的主峰,标高是394.8公尺,在山的中南部。主峰往北,是一个斜漫坡的山梁,和一个馒头似的小山头连着。这小山头,就象是主峰的门坎。高润田他们攻占了这个地方,
那时,把所有人员﹣﹣军械员、通讯员、文书、步话机员都全算上,也不满20个人。因此,团长从步话机里命令高润田:不能再发展,快在原地修筑工事,准备迎击敌人的反扑。团长说,"你们已是插入敌人心脏里的一个子,思想上要准备打二十次以上的反扑。"因为必须坚持到第二天天黑。白天,人员弹药,是不便支援上来的。只要坚持到第二天天黑,后续部队一上来,便是胜利!果然,从昨夜到今天上午10时,敌人已反扑了7次。
这个小馒头山的中间,有一个敌人的半坑道式的洞子,步话机放在里面便是连部。山的周围有半人深的交通沟,有些地方已快轰平了。往前去70米的地方,稍鼓起来的一个山棱,算是阵地前沿。李华云带几个人守在左边,王海潮(他的火箭筒打坏了)和郝云飞他们守在右边。中间,放着两挺轻机枪,专门对付主峰的地堡眼,射手是个神枪手,敌人一露头便给揭了壳。因此,敌人反扑时,多是从主峰后边,沿着山梁两侧上来的,而且左侧李华云的那面,更为重要,因为右侧要遭到我们守在西300的部队的侧射。还有敌人丢下的一挺重机枪,可以两面机动,哪边敌人多,搬到哪边。敌人不来,便搬进了洞子。
敌人几次进攻均被一连击退了。
7日清晨,朝阳照耀着雾蒙蒙的阵地。经一夜的激战,敌人的进攻停止了。阵地上只响着稀稀拉拉的枪声。战士们抓紧时机擦拭着武器,有的在阵地上搜寻着弹药。他们知道,这种平静是暂时的,随之而来的又将是一场新的恶战。果然,军械员王洪福突然喊道:"敌人从后边冲上来了!"原来这股敌人是被我侧后360高地上的友军击退的,想通过这里与主峰敌人汇合。指导员高润田一声口令,大家迅速占领了阵地。李华云紧盯着向上爬来的敌人。忽然,我们的大炮响了起来,犹如狂飙天落,炮弹劈头盖顶地向敌人砸去。这下可把敌人打乱了阵脚,滚的滚,爬的爬,停止了前进。
敌人又一次反扑过来了。这时,李华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消灭人,为牺牲的战友报仇。只听他用嘶哑的声音喊道:"同志们,守住阵地,坚决消灭这股敌人!"说完,机枪就哒哒地响了起来。突然,﹣排子弹嗖地从李华云脸前扫过,鲜血从唇边和脖子上流下来。但是他全然不顾,紧抱机枪,继续向敌人射击。敌人像恶狼一样凶猛地冲上来,李华云的机枪象暴雨般地打下去。身旁的战士王明金见班长负伤仍坚持战斗,高喊着:"向班长学习!誓死守住阵地!"于是全班同志仇恨的手榴弹一个接一个地向敌投去。几分钟后,敌人又一次败退下去。李华云一边看败退下去的敌人,一边抹着脸上的鲜血,这时他才感觉到嘴和头都疼起来了。用手一摸,嘴上的门牙被打掉了两个,他简单地用绷带包扎了一下,又来到了阵地前沿。
第六个回合的战斗结束时,三班11名同志只剩下5名了。李华云向大家做了简短动员后,就让大家分头从敌人的尸堆中去找弹药。一会儿,连部派去找弹药的同志也背着几箱手榴弹回来了,还带来了三连同志写给他们的信。高指导员接过信,给同志们读道:"亲爱的一连战友们,你们是炮火中锻炼的英雄连队,为了给祖国争光,我们一定向你们学习,坚决守住阵地!"刹时,阵地上响起了吼声:
"坚决守住阵地!"
指导员高润田从昨晚到现在哪里战斗激烈他在哪里。他的武器,有时是冲锋枪,有时是手榴弹,有时是敌人的自动步枪。敌人第四次反击时,重机枪射手伤了,他就是重机枪射手。战斗的空隙,他要各处检查工事,组织捡弹药,慰问负伤仍坚持战斗的同志,根据新情况布置人员。还要不断用步话机向上级联系,他把嗓子都喊哑了。和战士们一样,衣服也全刮破了,布片在微微的飘荡着,脸上除牙齿是白的外,全是硝烟尘土,散乱着头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还是顶着硝烟烈火,在阵地上奔跑指挥。
上午11点钟左右,通讯员于怀殿气喘吁吁地跑到高指导员面前,说:"后边上来了!"
几百公尺以外,是北300高地。那儿一直有断断续续的枪声,说明还有敌人。因此,高润田派文书刘连喜、通讯员于怀殿负责监视敌人,以防万一。现在果然有了敌情!
与此同时,前边敌人也出现了。
高润田不觉骂道:"妈的,也学会迂回啦!"可是他心里明白,主峰以南的敌人是过不来的,顶多不过是北300高地压下来的散兵罢了。因此,他叫于怀殿别声张,以免使前面的同志有后顾之忧。
"有多少?"他边跑边问。
"十几个。"于怀殿答。
只十几个人,就更证明他判断的正确了。
后边山下敌人原来拉了三道铁丝网,高润田他们昨夜上来后,把那些被我军炮火打烂的地方又重新架设了。十几个李伪军走进了第一道铁丝网,高润田看到敌人有的戴着钢盔,有的散乱着头发,这个狼狈样子,就肯定不是"主力"。
高润田叫大家镇静,并解释了他的判断。他说:"来的正是时候,团首长正要我们送几个活的了解情况呢。"他虽这么说,但看到敌人拿的全是卡宾枪和自动步枪时,心里却在思量,我们到底只有4个人,手中武器只有一支步枪、一支驳壳枪、18发子弹,和两颗手榴弹。他考虑子弹打光了怎么办?他见郑自新操着敌人工事上的铁棍不觉点点头。
前面枪声响了。他忙动员大家:"同志们!""听,前面又打响了!这个山头付出了多少代价呵!我们无论如何不能影响前面的同志!拼死用牙咬,也不能让一个敌人上来!"
说着敌人已越过了第三道铁丝网。高润田喊:"打!"三个敌人倒下去了,高润田用驳壳枪,4发子弹就击倒了两个。
可是剩下的敌人仍然没命的往上爬,这时候,子弹打光了!
"用石头"。高润田喊:"同志们,用铁棍打!石头砸呵!"郑自新顺手把铁棍掷出去。于是,石头、钢盔、弹药箱子……有啥算啥,劈头盖脑砸下去….
敌人被迎头一击,扭头就跑,想另找出路。高润田心想是火候了,便喊:"捉活的呀!"自己便带头跳出去。于怀殿听说要捉活的,完全忘了自己是赤手空拳,一按交通沟沿便跳了出去。
敌人被打得跟斗踉跄,有的倒在螺旋式铁丝网上,被那密密麻麻的铁蒺藜粘住了,手脚乱晃。
高润田前面摔倒了一个胖子,他拾起一个钢盔砸过去,正好砸在那胖子的脸上,那家伙嘴里鼻子里流着血,喊叫着。他们扭在一起,滚下了坡去。在离他们扭打的地方不远有一支卡宾枪,胖子一发现便拼命想抢到手,高润田死劲扭住了他的手臂。一天一夜来,高润田没吃饭,没喝水,已经是精疲力尽了,他浑身发软,手颤抖着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就用牙咬那胖子的胳臂,血顺嘴角直滴,那胖子猪一般的嚎叫着。此时,于怀殿将挂在铁丝网上的敌人俘虏后,赶来了,这个敌人也当了俘虏……
前边,冷一枪热一枪,一直没有停过。
步话机员郑自新刚才也参加了后边的战斗,此时,他接到与上级联络信号,耳机里传来了团长的声音:"找你们指导员讲话。"
高润田接过耳机,不觉眉头一皱。原来,团长告诉他,伪九师第十八联队增援上来了,叫他准备迎击更大的反扑。他摘下耳机便踉跄地向前面走去。
高润田想:既然二十八联队增援上来了,那么就是说原来守敌三十联队被打垮了!
"同志们,"还离人们很远,他便大声喊:"好消息,伪三十联队被打垮啦!"
"啊?三十联队被打垮了!"王海潮高兴地问。
"但是,二十八联队上来了,咱们的任务更艰巨了!"
王海潮说:"越多越好,就怕他不来"
新战士一看到指导员来了,指着躺在前沿敌人的尸体,兴奋地说:
"指导员。那些都是我打的!"
高润田摸着他们的肩膀,夸奖着说:
"好样的!我都记着,战后给你们请功"接着又说:
"看,三十联队被我们打垮啦。二十八联队就要上来了,"战士们便说:
"伪九师全搬上来才过瘾呢。"
"就怕他不来!"
高润田便叫大家别麻痹轻敌,敌人更大的反扑可能马上就要来到,要修补工事,要做好思想准备。这时候,去取水的同志回来了,在半路还扛回一挺敌人的没有脚架的五 O 重机枪。军械员王洪福一听说,便四处找五 O 重机枪子弹,不一会跑回来说:"老鼻子啦!"原来在一个塌了的洞子里发现了几箱子,每箱2500发。
也正在这时,敌人的大反扑来了。
高润田一面吩咐联系炮火,消灭主峰两侧运动中的敌人,一面吩咐进防炮洞,等待出击命令。
敌人的榴弹炮和近程曲射炮打过来了。炮弹一颗挨一颗爆炸。山头上顿时硝烟滚滚,沙石、尘土乱飞。不一会儿,敌人便同时在左右两侧出现了。高润田喊道:
"同志们,准备!"
战士们各就各位,握紧了手榴弹,屏住呼吸等待着。只听高润田喊一声:"机枪,打!"刚才扛上来的那挺重机枪,吼叫起来,敌人成群的倒下了。紧跟着冲锋枪、自动步枪也都开了火,手榴弹从各个掩体里飞出去。
由于刚才喝了水,王海潮的嗓门更大了,精神也更足了:"他妈的,听说你们是二十八联队的'新主顾',得好好款待一番。"他一颗接一颗地投着手榴弹。
当敌人冲锋打垮后,高润田便喊:
"进防炮洞,快!"
照例的,榴弹炮、化学追击炮又在我阵地上爆炸了。
敌人发疯了!炮火还没停止,观察员报告说:敌人又向我们进攻了。大家立刻冒着炮火从阵地。只见山下敌人约一个营的兵力,在敌指挥官的驱使下,又向上爬来。李华云,望着牺牲的战友,又看着向上冲来的敌人,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忽然"轰隆"一声,一颗炮弹正好落在三班阵地前,烟雾中,战士杨荣发报告说:
"班长,子弹快打完了。"
"人呢?"李华云问。
"就我一个了!"
"有一个人也要守住阵地!"。李华云把情况报告了指导员后,便从容不迫地整了整被炮火打烂的军装,又摘下了军帽,拍去尘土,重新戴好。
敌人一步一步逼近了,又一颗炮弹在距李华云身边爆炸了,他的右腿和左臂被打断了,鲜血迅即从李华云的衣服里浸透出来。他忍着巨痛艰难地向敌投出两颗手榴弹之后,便晕了过去。这时,指导员带着卫生员和几个战士来到三班阵地上,立即拿出急救包亲自为李华云包扎,并命令杨荣发把他背下去。昏迷中的李华云隐约地听到"把他背下去"猛地睁开双眼,望着指导员说:"指导员,我是共产党员啊,在这关键时刻,我不能离开阵地呀!"李华云恳切的要求使指导员高润田被感动得流下了热泪。他紧握着李华云的手,向大家高喊:"同志们,三班长六处负伤不下火线,腿被打断了还坚持战斗,我们要向三班长学习,瞄准敌人狠狠地打!"阵地上,复仇的子弹手榴弹猛烈地向敌人飞去。
在督战队的威逼下,敌人象一群亡命的匪徒,前面倒下去,后面又涌上来。三班的子弹打完了,敌人蜂拥般地冲上了阵地。李华云紧握反坦克雷,拖着被炸断的腿滚向敌群。凶恶的敌人被这英雄的壮举吓破了胆,他们嚎叫着,抱着脑袋狼狈地乱窜。只听一声巨响,反坦克雷在敌群中爆炸了….
当王海潮跑过去后,发现三班长躺在十几个敌人尸体的中间。他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李华云与敌人同归与尽了!
高润田扣板机的中指负伤了,他从衣袖上扯下一条布绑在扳机上,用嘴咬着击发。当王潮海大声告诉他,说三班长和敌人同归于尽时,他的牙齿几乎把布条咬断。
当敌人又一次被打垮时,他昏倒在机枪上。军械员王洪福把他背进了后面的洞子。
敌人还不罢休,稍停了一会儿,一阵炮击后,又攻上来了。高润田迷迷糊糊做梦一样,他想起了战前在支委轮训队回来时,科长说的话:"这回看你们的啦!"他想想起了连长下去时,跟他握手时的信任目光;团长的声音也在他耳边回响:"一定要坚持到天黑,那时后续部队攻打主峰便会减少很多困难。"他忽然觉得后续部队已经来了,三班长带头,他们一下拿下了主峰。……可是外面忽然一顿激烈的手榴弹爆炸声把他震醒了。他睁开眼睛,一看自己躺在洞子里,刚才外边的情景马上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我怎么躺在这儿?"他又跑上了阵地。
前面又打退了了敌人一次冲锋。几个敌人不进不退,在下面不远处"磨蹭"着,
高润田想道:敌人是完全泄气了,冲他一家伙。便喊:"冲啊!同志们,捉活的呀!"他拾起一支冲锋枪便跳出去了。战士们一听是指导员的声音,又惊又喜。王海潮高喊着:"为三班长报仇!"第一个冲了出去。
那几个敌人扭头就跑。他们以为是我们的后续部队上来了,吓得好长一段时间没敢再来反扑……
就这样,他们一直坚持到天黑,前后打退了敌人15次冲锋,三百多个尸体倒在他们的前沿。最后他们只剩了八个人,还协同后续部队一起攻占了主峰。
战后,高润田被志愿军政治部批准为一等功臣,二级战斗英雄。
李华云,被追认为一等功臣,二级战斗英雄。
【翟仲禹(1919年11月—2002年3月),原名翟家乐,曾用名翟友乐,山东济阳人。1936年参加革命,学生时期参加过"一二·九"学生运动。曾去前苏联伏罗希洛夫高等军事学院留学。1955年被授予大校军衔。抗战时期曾在一一四师的前身东北军当过兵,当时是中共地下党员,历任指导员、团长、副师长、师长、第三兵团副参谋长、参谋长、旅大警备区参谋长、二十三军副军长、吉林省军区政委、沈阳军区司令部副参谋长,离休前的最后一个职务是沈阳军区后勤部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