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你，活活把你爹治死了！要不是你，你爹能死这么快？”

抢救室外，几近崩溃的赵秀芝正嚎啕嘶吼，哭得撕心裂肺。双手使劲儿拍打着面前一米八的儿子。

儿子曹军同样眼睛红肿，表情痛苦得近乎扭曲，无力反驳道，“如果不治，我爸死了，我一辈子都饶不了我自己！”

就在月初，曹军带着肾癌的父亲住进了肿瘤医院。在他拼命求医折腾下，父亲曹跃强5年内大大小小动了6次手术。然而肿瘤急剧恶化，医生建议保守治疗，可曹军不甘心，硬是把父亲推上了手术台。

如今，父亲冰冷的遗体，成了曹军博弈失败的牺牲品。可即便这样，曹跃强仍不悔改，愤怒握拳要投诉医生。

曹军在带父亲治病这事上，为何有着近乎偏执的执着？明明是为父亲好，为啥到头来反而加速了死亡？

“爸，我刚托人联系好了肿瘤医院的张大夫，他是科室专家。下周会诊，最快咱们月底动手术。”曹军趴在父亲病床前，兴奋说着，两眼还放着光。

病床上的父亲脸色蜡黄，眼窝凹陷，整个人干瘪成了皮包骨。

5个月前，他刚动完第六次手术。医生把肿瘤整个切除，还连带清理掉了盘踞在肾脏周围的恶性组织。术后曹跃强恢复得不错，36岁的曹军便以为自己赌赢了。

仅仅过了一个半月，曹跃强各项指标急剧下降，血氧饱和暴跌。通过肾部增强CT显示，他体内的癌细胞已经转移到了肾血管和淋巴组织。

这几乎意味着，前几次动的手术、靶向治疗，和砸进去的几十万手术费，全打了水漂。

一向要强的曹军根本不肯认输，更接受不了父亲才六十几岁就可能会死。他表面上认真听大夫交代病情，以及保守治疗的建议。暗地里则偷偷计划帮父亲转院，联系肿瘤医院专家，安排下一次手术。

光是联系有资历的专家，曹军就托了几重关系，塞了不少红包。老大夫看着片子，皱起的眉就没放下来过，看了好一会儿，用无奈又温和的语气说，“我跟你说实话，这扩散到中晚期了，手术真不是最好的选择，到最后很可能人财两空。”

“大夫，凭您的医术，还是有一线希望的，也不是不可能，对不？”

“话不是这么说，就算把瘤子切了，预后也相当不乐观。”

“没事儿，大夫，出了事我顶着，就算搭进去一切，也要救我爹。”

看着眼前执着的家属，老大夫深深叹了口气，又给他签了手术同意书和风险告知书，这年头他们也被医闹弄怕了。

为了这第七次手术，曹军几乎掏空了家底，原先经营的公司也转给了合伙人。他拿到一大笔资金后，整天就忙着托人找医院治病。

这一次手术，更像是曹军豁出全部的背水一战。然而，上天似乎并不同情曹军。

看着病床上插着胃管，艰难喘气的曹跃强，妻子赵淑芝心疼得又红了眼。她不是不想让丈夫好起来。只是这5年里不停折腾，反复进手术室，也没见有啥好转的迹象。

反倒是曹跃强像被抽干了一样，从180斤直线掉到不足100斤。有时看上去，就像一架人骨躺在床上，让人看了咋会不揪心！

赵淑芝不止一次跟儿子商量，这手术干脆别做了。老天爷让你走，你再犟着干也没用，不如一家人去旅旅游、散散心，最后拉到临终医院过完最后的日子。

可只要听母亲这么说，曹军就一顿暴怒，“你不想让我爹活，我想！”

原来曹军打小就跟他爹更亲，母亲天天忙着干活，看他成绩下滑就没少打骂，无形中让母子间有了隔阂。

现在赵淑芝老了，可她当年那些难听的打骂，拿着拖鞋猛摔的场景，都还刻在儿子曹军心里，也成了抹不去的疮疤。

父亲活着，他就有念想，这次手术，说啥也得做！

看着主刀医生和护士把父亲推走，手术室门砰地一声关上，母子俩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盯着挂钟上的秒钟一下下转动，曹军从来没有这么紧张无助过，他甚至想走过去抱一抱他的母亲。

可儿时的恨意又冒上来，他咬一咬牙，把眼泪咽了进去。

将近5个小时后，手术室门缓缓拉开。医生面色沉重走了出来，语气严肃告知，“肿瘤和肾脏黏连过多，同时诱发大出血和肝肾功能衰竭，最终……没能抢救过来，请家属节哀！”

仿佛一哄雷声在脑袋里炸开，曹军当即情绪失控，崩溃捶打胸部痛哭不止，跪在地上蜷成了一团。

一旁的赵淑芝也吓得双腿发软，“人……人就没了啊！”

她以为最差的结果，就是瘤子没切掉，送回家慢慢熬。没成想这场手术，夺走了老伴的命啊！

怀着同情，老大夫伸手想把母子二人拉起来，却突然被曹军揪住领口，“我父亲送进去时还好好的，咋说没就没了！肯定是你医术不精，出了差错，我要把你告到死！”

见老大夫被推搡，医生护士赶紧上去拉劝。后来医院出动保安，才制止了这场冲突。

后来这场官司当然没告成，因为手术前大夫就交代清楚了手术风险，让曹军签好了风险告知书。

曹军能做的，只有为老父亲办一个体面的葬礼了。但他跟母亲的关系，只因葬礼上的一个举动，更跌入了冰窖。

在父亲葬礼上，穿着孝衣的曹军痛哭涕流，重重地在棺木前磕了三个响头。一声突然响起的刺耳骂声，却打乱了葬礼秩序。

“老早就说别动手术，你非要治，这下，活活把你爹治死了啊！”

母亲赵淑芝冲上前，把儿子推倒，不停捶打着他，跟着又是一顿暴哭。

原本内疚懊悔的曹军，瞬间恼羞成怒，他顾不上面子礼数，推开在狂揍他的母亲，毫不客气回骂了回去。

越骂怒火越冲上头，曹军控制不住抡起拳头就要打，还好被邻里亲戚拦了下来。

天又下起雨，这场葬礼就草草结束了。

曹跃强走后很多年，曹军都不回老家看望母亲。公司转手给人，再拿钱换回来人家根本不同意。为了生计，他不得不又找了一份薪水低又劳累的体力活。

如今，赵淑芝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她常常独自一人拖着身体挪到医院去体检看病。旁人问起，她只能尴尬笑笑，说孩子前些天刚来过，还给她打了不少钱。

而在很多年后的深夜，曹军都会做噩梦惊醒，梦里父亲被绳子勒紧脖子，脸色铁青朝他伸手，他却恐惧地拼命往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