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逃婚记事》
作者:天下无病
简介:
阿满本安心等着嫁给表哥,但表哥的旧爱死而复生。
她瞬间由正牌未婚妻,沦为话本里拆散男女主的恶毒女配。
可不能这样!女配的结局往往都很惨的嘞!
她默默收拾好包袱,挥挥小手,离家出走了。
出走的过程很不顺利,先是迷路,再是被卷入莫名刺杀。
阿满救了个拖油瓶,甚至还为他磕着脑袋,昏古七了!
拖油瓶摇醒救命恩人,岂料她二话不说,抱住他的腿大喊:少爷!你不要气馁!我一定会帮你重整旗鼓,将伤害你的人都踩在脚底下哒!
拖油瓶·恒安侯世子:这位细皮嫩肉一看就是千金小姐的救命恩人你在胡说八道神马?
失了忆·假婢女阿满:不用狡辩你就是我从小伺候到大、没爹没娘、愤世嫉俗的亲少爷!
于是乎,历来不近女色的恒安侯世子被迫多了个婢女,再然后,婢女变成宠婢,宠婢变成……
端王表哥(粗鲁打断):变什么变!快将阿满表妹还给我!
恒安侯世子(下巴一抬):我凭本事捡到的夫人,凭什么还给你!
精彩节选:
京城富庶,遍地可见宝马香车,殿堂楼阁,达官显贵数不胜数。按百姓们的话说:随手往近水楼外扔把瓜子,都能砸出几个无所事事的贵族子弟来!
话虽如此,贵人们也分三六九等,其中当以皇亲国戚为首。撇去皇城不谈,他们大多住在南边的云都坊,而云都坊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两座外形肖似,比邻相守的精致府邸。
左边那座是薛家新府,住的是薛家小姐,她今年芳龄十六,据说聪明过人,秀外慧中。
右边那座是端亲王府,住的是端王殿下,他是出了名的品貌非凡,淑人君子。
薛家乃乔木世家,门第高雅,家学渊源。往朝堂看,薛家曾出过两位一品大员,地位非凡。往后宫看,当今皇后是薛家女,其子端王虽非太子,却颖悟绝伦,雍容大度,实乃皇子表率;薛家小姐身为薛皇后的嫡亲侄女,时不时被召入宫中小住,对其之偏爱人尽皆知。
端王殿下与薛家小姐是亲表兄妹,再有月余,更要喜结连理,亲上加亲。
街头巷尾,百姓们对这门婚事津津乐道:
“听说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是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不掺半点水分嘞。”
“一个是世家贵女,一个是天潢贵胄,门当户又对,当真是天作之合,不成亲都说不过去。”
“我偶然见过端王殿下,那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但这薛小姐十分神秘,甚少露面,不知相貌怎么样?配不配得上端王殿下?”
“嗨,薛小姐的母亲生前是开封第一美人,她父亲亦是风采卓然的武状元,生下的女儿岂会平庸?要我说,她定是位花容月貌的绝色少女,光看一眼都能让人神魂颠倒!”
……
不远处的书局前,薛满微侧着身子,高竖起耳朵,装作不经意地偷听路人对话。
听到他们夸薛小姐与端王门当户对,天作之合时,她唇角轻扬,眸里泛开涟漪般的笑意。
听到他们头头是道地猜测薛小姐是位大美人时,她肩膀微塌,伸手摸摸脸颊,若有似无地叹出一口气。
抱歉了呢,她爹娘颜值出众,祖母更是冠盖满京的美人,但她不像爹也不像娘,只遗传了祖母的六分相貌,是个姑且能算好看的小丫头,与绝世美女却毫不搭边。
首先,绝世美女的脸很小,身材婀娜多姿……
她愁眉苦脸地转过头,问婢女明荟,“明荟啊,你说我是不是该减减重,变得再苗条纤细些?”
又来了!
明荟对她的心事了如指掌,熟练地回:“小姐,您已经很瘦了,不需要减重。”
“可我的脸好圆!”
“您才十六,还没完全长好身子,等再过两年,褪去婴儿肥就好了。”
“真的吗?”
明荟仔细地端量自家小姐,因要出入市井,她装扮低调,特意穿了一身料子普通的鹅黄衫裙,仍掩不住似雪肌肤与剪水明眸。她相貌可人,气质灵动,身形纤秾合度,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个俏姑娘,若真要鸡蛋里挑骨头,那便是脸型偏圆润,虽讨喜,却并非时下最流行的鹅蛋脸。
那又如何?圆脸的小姐也照样好看。
明荟第五百四十五次……嗯,也有可能是第五百四十六次斩钉截铁地道:“真的,比珍珠还真。”
见薛满还是将信将疑,明荟只好搬出杀手锏,“小姐,三公子说了,要是再发现您减重,便要将您私藏的话本烧了,一本都不留。”
薛满呆滞了会,悻悻然地作罢,“成吧,那就暂时不减了。”
她记起今天出门目的,抬头望向身后的书局,低落一扫而光——趁着三哥还未回来,她要仔细地挑选话本,挑好多好多的话本回去看!
本朝民风开放,男女皆可入学,贵族家的小姐们更会私下聘请先生,教诗词歌赋,通晓古今典故,以求博闻多识。而薛满对这些都兴趣平平,反倒对民间的话本异常着迷。
话本有很多种类,鬼怪、传奇、武侠、游记、情爱等等等等。薛满身为一个妙龄少女,最喜欢的自然是你侬我侬、缠绵悱恻的情爱纠葛。
什么贫穷书生与富家小姐跨越门第的绝世之恋,清正道士与妖娆狐妖不得不说的那些事,善良医女与英俊侠客三见定终生的天假良缘……
这些话本在民间流通甚广,评价褒贬不一。许多人(譬如端王裴长旭)觉得它是异想天开式的风花雪月,会给闺阁少女们带来不切实际的幻想。但也有一小部分人(譬如薛满)坚定地拥护话本,认为它给平凡的生活增添了不少趣味。
裴长旭不让薛满看,薛满便偷偷地看,日子久了,裴长旭见她只作打发时间的玩意儿,也便睁只眼闭只眼,随她去了。
前些日子裴长旭因公外出,薛满愈发胆大,带上明荟溜出府邸,亲自上云澜书局挑选合意的话本。
书局掌柜见她气质不俗,一看便是舍得花钱的主,便铆足劲向她推荐新出的话本。薛满也不负所望,挥挥手全部拿下。
掌柜乐得合不拢嘴,麻溜地动手替她打包。薛满在旁等候,目光闲晃,无意间落在一旁的书柜上。
柜里摆着整整齐齐的书籍,其中有本书上停栖着一只小东西,与蓝色封面几乎融为一体。
是只蓝色的蝴蝶!
薛满不由自主地靠近,伸手想要捉住蝴蝶,岂料刚碰到,它便在眼皮子底下灵活飞走。
她还来不及遗憾,一本书倏然掉落,正好砸在鞋面上。
她捡起书,眼中窜入五个大字。
“婢女奋进录?”
听起来并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但她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掌柜的,这本也包起来。”
两刻钟后,马车驮着好几摞话本回到薛府。薛满换好衣裳,用过晚膳,趁着天色未暗,坐在院里的秋千上开始看新话本。
春日里的晚风温柔,带着清新的花草香气,悠悠拂过院落。
薛满逐渐看得入迷,这是本名叫《旧雨重逢》的故事,讲述一名贵公子与心上人相爱,却碍于祖辈的恩怨被迫分离。几年后,贵公子按捺不住爱火煎熬,情愿抛弃一切也要与爱人相守,就在此时,远方传来心上人的死讯。贵公子悲恸欲绝,一时大意,在女配的设计下被迫与她订婚,可在成亲前夕,心上人忽然死而复生……
看到这里,薛满不知想到什么,猛地顿住动作。
明荟误以为她嫌光线太暗,“小姐,要不回屋点上灯再看?”
薛满合好书,兴致缺缺地摇头,“算了,改日再看。”
她倚在秋千上,环视周遭。薛府巍峨气派,奴仆们恭敬侯立,但在一片柔软的暮色中,依旧萦绕着丝丝缕缕的寂寥。
世人皆知,薛小姐幼年丧父丧母,幸有皇后姑母与表哥端王真心疼爱,此生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可惜府邸空旷,珠宝冰冷,再优裕的生活都填补不了亲人的缺失。
夜色倾袭,屋檐下的灯笼次第亮起。薛满跳下秋千,眺向隔墙的另一座府邸,问道:“今日是初几?”
明荟道:“回小姐,今日是初六。”
才初六,离三哥回来还有两日。
薛满没精打采地“哦”了声,自从定亲后,无论三哥多忙,都会抽出时间来陪她。他这次离开了好些天,着实令她有些不习惯。
难得自由的喜悦已消失殆尽,她将话本递给明荟,道:“去准备水吧,我要洗漱歇息。”
明荟瞧出她的低落,正想劝几句,忽听外头传来一道低沉磁性的男声。
“阿满。”
薛满回身,见半圆形的拱门前伫立一道颀然身影。他身着一袭窃蓝色苏罗常服,头戴琥珀发冠,腰间佩玉,容姿出众,贵不可言。
“三哥!”
她眼眸一亮,提着裙摆飞奔向他。
裴长旭张开双臂,眼见薛满就要扑入怀里,她却堪堪停住步子,规矩腼腆地站好。
裴长旭挑眉,“怎么?”
薛满略显扭捏,“我是大姑娘了……”
裴长旭失笑,没错,阿满是大姑娘了,很快要嫁给他做妻子。
他改为拱手作揖,“五日不见,长旭问薛小姐安好。”
薛满行了侧身礼,同样板正地回:“薛满也问殿下安好。”
礼毕,二人相视,不约而同地笑出声。
“三哥,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提前办好事,便提前赶回来看你。”
薛满心口一暖,拉住他的袖子,低声道:“三哥,你真好。”
裴长旭轻抚她的头顶,“傻姑娘。”不对她好,又能对谁好?
“你用过晚膳了吗?”
“还未。”
“那我叫厨娘给你做几道菜,这会的笋子正嫩,就做个油焖春笋,凉拌三丝,再来个葱醋鸡,蓬糕……”
“都依你。”
膳后,裴长旭并未立刻回府,而是来到薛满的书房处理公务。
仆人们对他们的相处习以为常,关上门后,安静地候在外头。
书房内摆着一大一小两张桌案,裴长旭在大桌案上翻阅账本,薛满则在小桌案上,支着脸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
“三哥,工部最近很忙吗?”
“算不得忙,只不过临走前,总要将经手的事都办妥当。”
薛满明白他的意思,按理说,除去东宫太子,其他皇子们成年后封王娶亲,半年内便会携妻前往封地,从此除非有圣上亲召,否则不得回京。
她与三哥的婚期渐近,也意味着离开京城的日子不远了。可这里是他们从小长大的地方,若是离开的话……
薛满问:“三哥,你舍得离开京城吗?”
裴长旭反问:“不舍得又如何?”
薛满不假思索地道:“或许我可以让姑母推后婚期?”
裴长旭蹙眉,轻斥:“胡闹。”
薛满自知失言,连忙坐直身子,可怜兮兮地摊开手,“我错了,你罚我吧。”
裴长旭从抽屉里拿出戒尺,在她手心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婚约之事,岂能儿戏?”
“是是是,三哥说得对。”薛满乖乖认罚。
裴长旭一想便通,点破她的小心思,“阿满,你在害怕?”
“有点吧。”薛满踌躇片刻,老实回答:“一想到要离开京城,去往全然陌生的地方,总觉得忐忑难安。”
闻言,裴长旭牵住她的手,无奈中带着叹息地道:“别怕,无论去哪,总有我陪着你。”
是啊,从八岁起,陪在她身边的人便从爹爹换成了三哥,哪怕中间有过一段插曲,他还是留在了她的身边。
薛满的顾虑退散,笑道:“三哥,你继续忙吧。”
“你呢?”
“我看着你忙。”
“不困?”
“不困,我还很有精神。”
“成。”裴长旭道:“那你跟我说说,这些日子都干嘛了?”
薛满便开始絮絮不休:清晨吃了碗美味的馄饨,花园里见到无瑕的白云,新买的胭脂上脸特别显气色……
都是些日常琐事,裴长旭却听得认真。
待到戌时中,薛满的眼皮子直往下掉,恋恋不舍地与他告别。
裴长旭眼瞧着她屋里的烛火熄灭,才缓步走出薛府,正打算回王府休息,忽见护卫杜洋一脸欲言又止。
“说。”
“回王爷,是江姑娘那边,方才传了信来,说又犯病了,希望您能赶过去看看。”
“……”
裴长旭垂眸,神色看似平静,又夹杂着莫名晦暗。
“去一趟吧。”他道。
马蹄声踏破沉寂,载着裴长旭前往京城的另一个方向,噔噔噔,噔噔噔,越跑越远,不多时便没了踪影。
月亮悄悄爬上树梢,薛满刚进入梦乡,对这一切毫无所察。
亲王成婚是大喜事,礼部与端王府正紧锣密鼓地筹备婚礼。薛满身为主角,少不得进宫学习行坐举止,礼仪规范。
薛皇后特意派了贴身的吴嬷嬷教导她,闲暇时还会到场检验她的学习成果。
比如这会,薛满头上顶着本厚厚的女诫,挺直脊背,迈着极为标准的宫步往前走。
一旁的吴嬷嬷道:“薛小姐做得很好,若是能带些笑便更好了。”
薛满目视前方,额际沁着细汗,忍着脖颈间的酸痛,努力弯起唇角,“这样吗?”
吴嬷嬷颇为满意,“不错。”
薛满松了一口气,以为能稍作休憩时,听她道:“接下来,奴婢带薛小姐练习婚后第二日,进宫觐见帝后,奉茶跪拜等流程。”
什么?还没结束?
薛满在心底哀呼一声,她从辰时进宫,跟着吴嬷嬷练到日头偏西,中间除去用个午膳,便没有多余的工夫歇息。成亲固然重要,但再这么练下去,她怕自己都坚持不到那天了……
“吴嬷嬷。”薛满委婉地问:“练了一天,你该累了吧?”
吴嬷嬷笑眯眯地道:“多谢薛小姐关心,奴婢不累。”
“……”薛满苦着脸想:我累,是我累啊!
薛皇后适时从拐角走出,光落在精致繁丽的宫裙上,金丝银线勾勒出的芙蓉花熠熠生辉,都不及她万分之一的明艳。
随侍的宫女脆声喊:“皇后娘娘驾到。”
吴嬷嬷忙跪地行礼,“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姑母,您来了。”薛满取下头顶的书,亲昵地凑到她身边,“您忙完事了?”
“嗯。”薛皇后取出帕子,亲自替她擦拭额头,“可是累了?”
薛满舒了口气,点头道:“有点。”
“只是一点?”薛皇后故意道:“天色还早,看来还能学会。”
薛满生怕弄巧成拙,从善如流地改口:“是很累,非常累。”
“行吧,今日便到此为止。”薛皇后似笑非笑地道:“若再不让你休息,恐怕旭儿待会要来找本宫算账。”
薛满脸有些发热,“姑母,您就别取笑我了。”
薛皇后道:“都要成亲了,怎么还怕人打趣?”
薛满道:“这不是还没成亲吗。”
薛皇后道:“铁板钉钉上的事,你便是提前叫本宫一声母后也无碍。”
“姑母,姑母,姑母。”薛满一连叫了三声姑母,义正词严地道:“礼不可废,您一日未喝我敬的改口茶,我便一日不能改口。”
薛皇后摇摇头,对吴嬷嬷道:“瞧瞧,真是个死心眼的丫头。”
吴嬷嬷笑道:“娘娘莫急,最迟不过一个半月,薛小姐便是正经的皇家儿媳,届时您想听多少声都有。”
众人来到凤仪宫,宫女们奉上精致玲珑的各色点心,薛皇后喝了口茶,问道:“待会可要留下来用晚膳?”
“我倒是想,但是……”薛满支支吾吾地道:“上回您布置的鸳鸯荷包,我还差一些没完成。”
薛皇后惊讶,“一个荷包而已,你竟绣了足足两个月?”
薛满伸出双手,左端详,右打量,唉声叹气地道:“我明明看会十成,落到手上却只剩三成,姑母,您说这是为何?”
薛皇后没好气地道:“谁知道你心思放在哪里,婚期近在眼前,连只鸳鸯荷包都绣不好。”
薛满道:“您放心,我回去后肯定紧赶慢赶地绣,保证在成亲那日戴到三哥腰上。”
“这还差不多。”
姑侄俩聊了小半个时辰,桌上的茶水都换了两次。薛满的眼睛不住瞟向门口,嗯,三哥怎么还没来?
薛皇后笑容微敛,对宫女吩咐:“去看看端王殿下到哪了。”
话音刚落,裴长旭恰好跨过门槛,望着高座上雍容华贵的美妇人,恭敬喊道:“儿臣见过母后。”
薛皇后的反应不如往常般热络,淡道:“坐。”
裴长旭在薛满身旁的位子坐下,薛满推过一碟子花折鹅糕,小声道:“这个好吃,你尝尝。”
他吃了半块花折鹅糕,道:“确实不错,你若是喜欢,待会我跟母后借厨子回府。”
薛满道:“那倒不用,我想吃时直接进宫找姑母便好。”
表兄妹旁若无人地说着话,他们男俊女俏,自小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
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偏偏旭儿不知足。
薛皇后漫不经心地撇着茶沫,待裴长旭起身告辞时,道:“阿满先去御花园坐会,本宫有事要与旭儿说。”
薛满离开后,薛皇后挥退宫女,殿内只剩下母子二人。
今上后宫佳丽充盈,共育有十三子九女。东宫太子裴长泽乃先皇后闵氏所出,三子端王及七公主裴唯宁则是继后薛皇后所出。平日里,薛皇后对所有的皇子皇女视如己出,称得上是温良贤淑,德容兼备。但平心而论,薛皇后私下待亲生的儿女必然更为亲厚,也更为严厉。
她放下茶盏,定定望着裴长旭,开门见山地问:“你可是不想与阿满成婚?”
“当然不是。”裴长旭下意识地回话,“母后,您这话从何说起?”
薛皇后冷哼道:“本宫问你,近日你夜间频频外出是去了哪里?”
裴长旭意外她会知晓此事,敛眸一言不发。
薛皇后道:“你在南溪别院藏了个女子,旭儿,你当真以为做得天衣无缝?”
裴长旭道:“母后,事情非您所想,儿臣——”
“住口,本宫不想听你狡辩。”薛皇后面有愠怒,“本宫只问,你还想不想娶阿满?”
“儿臣想。”
“那便处理了那名女子,即刻,马上,火速。”
裴长旭沉默片刻,道:“请恕儿臣不能从命。”
薛皇后沉下脸,“你莫要冥顽不灵。”
裴长旭道:“母后既然知道她的存在,定也查到了她的身份。”
“查到又如何?”薛皇后眼中闪过不屑,“去了个姐姐,又来了个妹妹,本宫看江家人是打定主意要缠上你这块香饽饽。”
“您误会了,他们此番是托儿臣替江书韵寻医求药。”
“本宫不管他们用什么借口来寻你,横竖是居心不良。”
裴长旭苦笑,“在您眼中,只有阿满对儿臣毫无所图。”
“难道不是吗?”薛皇后缓了缓,不知第几次提醒他,“旭儿,别忘了你舅父因何身故,阿满因何才孤苦无依。”
是,他清楚地记得,当年幼小的他遭人拐走,连累阿满一同遭殃。是舅父历经艰险找到了他们,在危急时刻,更用生命换取他们的安全。
从那时候起,他便发誓要一辈子照顾阿满,而很快他便要履行诺言,将阿满永远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只不过……
裴长旭道:“母后,江家同样对儿臣有救命之恩。”
薛皇后言辞犀利,“江家既已收了丰厚的钱财,过往便该一笔勾销。”
“这么多年来,他们只来找过儿臣一次。”
“你可知这世上之事,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
“儿臣向您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若本宫不允?”
“儿臣心意已决。”
薛皇后见他一意孤行,气愤之余亦感到焦灼,“那阿满呢,若她察觉你还跟江家人有牵扯,你打算怎么解释?”
裴长旭掀袍跪地,拱手道:“请母后替儿臣保密。”
薛皇后冷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裴长旭有短暂思忖,随即笃定地道:“阿满深明大义,即便知晓也能体谅儿臣的做法。”
“好,你翅膀硬了,本宫如今管不住你。”薛皇后不怒反笑,道:“端王殿下,你尽管由着性子胡来,但你要记住,阿满是本宫弟弟留下的唯一血肉,本宫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
裴长旭道:“儿臣亦然。”
薛皇后一听,怒气再度上涌,“你说得冠冕堂皇,举止却不像样……”
殿内人在你来我往地辩论,殿外,七公主裴唯宁趴在门上,大气不敢喘一声。
苍天啊,她偷听到了什么秘密,三哥竟然背着阿满在外头藏了名女子?听母后的意思,还是那阴魂不散的江家人!
阿满前世是欠了江家的债吗!
裴唯宁蹑手蹑脚地离开凤仪宫,吩咐宫人们不许多嘴后,兴冲冲地赶往御花园。
姹紫嫣红的花园中,薛满手持剪子,正小心翼翼地剪下一枝香玉牡丹。
“这花长得好,带回去插在玉瓶里,摆到窗台上,每日睁眼便能见到。”
宫女接过牡丹,笑道:“薛小姐稍等,奴婢这就去包好。”
薛满掏出帕子擦拭手指,肩膀忽被人从后面一拍。
“阿满!”
薛满回头,见裴唯宁气呼呼地站定,一副“我快被气死了”的表情。
她不明所以,还在打趣,“谁这么不开眼,惹到我们尊贵的公主殿下了?快告诉我,我帮你出气去。”
“还不是三——”
“三?三哥吗?”薛满佯装凶狠,学那市井女子,双手叉着腰道:“三哥做了什么事惹你生气,你告诉我,我跟你一起去报仇。”
嗨!哪里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明明是对不起阿满!
裴唯宁差点将偷听到的事和盘托出,好在理智尚在,她险险住嘴,郑重其事地问:“阿满,你想嫁给三哥吗?”
薛满左右一探,见宫人们都站得远,便嗔道:“你这是明知故问,该打。”
她们是好姐妹,共享许多心事,也包括少女情怀。
没有谁比裴唯宁更明白阿满有多喜欢三哥,从很早很早以前,她便满心满眼都是三哥,可三哥呢?过去的事也就罢了,如今与阿满成亲在即,却又整出幺蛾子来!
她愤愤不平,拉起薛满的手,“那你能试着不喜欢他吗?”
薛满品出点古怪,“小宁,三哥怎么了?”
裴唯宁道:“没怎么,我只是好奇,这天底下的男子那么多,难道你就非三哥不可?”
薛满想了想,道:“天底下的男子数之不尽,但我认识的人里三哥对我最好。”
“那若将来,你碰上比三哥对你还要好的人呢?”
“哪里来的将来?”薛满轻点她的鼻子,忍俊不禁地道:“下下个月便是我与三哥的婚期。”
“……”
裴唯宁瞬间泄气,她固然为阿满抱不平,但也得顾全大局。若真因她而毁坏三哥与阿满的婚约,恐怕会遭到母后和三哥的一致追杀。
薛满牵着她到得闲亭坐下,裴唯宁为掩饰情绪,随口扯了个话题,“你最近可有遇到什么好看的话本,给我推荐推荐。”
这句话让薛满想起一件事来,犹豫了会,道:“我前些日子看了本名叫《旧雨重逢》的话本。”
“好看吗?都讲了什么故事?”
“男主与仇家之女相爱,恋情不被家族接受,两人被迫分离。就在男主决定抛弃一切去寻找爱人时,女主却意外身亡。”
“后来呢?”
“男主悲痛欲绝,却不小心被女配钻了空子,设计与他定下亲事,紧接着女主死而复生……”
“听起来稀松平常,没有特别之处。”
“有。”薛满咬着下唇,低声问:“你不觉得这很像我、三哥还有江诗韵吗?”
江诗韵。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裴唯宁仍觉得一肚子恼火。
三年前她与阿满到扬州游玩,在街头见到一名貌美少女被恶霸欺侮。
少女名为江诗韵,家中本是书香门第,因父母遭遇意外,迫于生计在市集摆摊。她年轻貌美,温婉动人,吸引了不少狂蜂浪蝶,那恶霸便是其中一名。
他仗着在当地颇有权势,不顾江诗韵的推拒,光天化日下便想掳人回去做妾。幸有阿满路见不平,命人帮她解决了麻烦。
江诗韵看出阿满心善,千恩万谢之后,跪地哭求她收留自己。阿满见她柔弱可怜,便收她在身边做了婢女。
本以为这是段微不足道的插曲,谁能想到回京后,江诗韵竟然借着阿满的光,在三哥面前频频示好,更暗地里跟他生了私情?!
三哥那会也是瞎了眼,不顾身份悬殊,向母后提出要娶江诗韵为正妻。母后勃然大怒,将三哥骂得狗血淋头,并声称有她在,江诗韵今生别想踏进端王府半步。
所有人都在逼他们分开,三哥在深思熟虑后选择妥协,而正在此时,他遭遇了一场暗杀,是江诗韵奋不顾身地替他挡下致命一剑……
江诗韵死了。
三哥悲不自胜,失魂落魄了好久,多亏有阿满悉心照料,他才逐渐走出阴影。过了一年多,三哥突然向母后求娶阿满,两人的亲事就此定下。
纵观整件往事,三哥和江诗韵仿佛是一对苦命鸳鸯,经历爱而不得、生死离别等戏码,不知情的旁观者定要为他们掬一把同情泪。
但事实上,阿满才是最可怜的那个人!
阿满从小喜欢三哥,打算及笄后向三哥表明心意。可没等到那天,便意外撞破他与江诗韵的私情。面对江诗韵梨花带雨的解释,三哥对她的百般维护,阿满别无他法,唯有笑着祝福。
彼时年仅十三岁的阿满不敢在人前表露丁点异样,唯有面对她时,才会卸下伪装,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
裴唯宁悔不当初!
若她当时能看出江诗韵的居心叵测,阻止阿满带她回京便好了。阿满和三哥会顺理成章地在一起,故事里不会有第三者的痕迹。
可惜江诗韵出现了,又庆幸江诗韵死了。
裴唯宁顾不上想法恶不恶毒,她固执地认为,江诗韵有此一劫,是老天爷都认为三哥和阿满是命定的一对。
“阿满,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裴唯宁撇着嘴道:“江诗韵是哪门子的女主人公,她配吗?”
“你瞧她与三哥,跟故事里男女主的经历十分相似。”
“她身为婢女,不顾你的救命之恩,背主勾搭上三哥,还试图对你取而代之,呵,此等卑鄙行径,哪里够格当话本里的女主?”
薛满摇头,“换个立场想想,他们相爱并无过错。”
裴唯宁朝天哼了一声,不客气地道:“我就问你一句,她知不知晓你喜欢三哥?”
……是知晓的。
薛满不由回忆,江诗韵贴心又聪颖,早在蛛丝马迹间观察出端倪,偶尔会大着胆子调侃几句。她那时候还小,被看穿心事后扭捏不安,佯装生气地命令江诗韵不许多嘴。
谁能想到几个月后,她会撞见三哥与江诗韵在假山后面拥抱呢?
薛满感到苦涩不堪,低声喃语:“重要的是,三哥喜欢她。”
裴唯宁见不得她垂头丧气,扶着她的肩,恶声恶气地道:“薛满,你给我清醒一点。江诗韵都死两年了。除非她从坟墓里蹦出来——不,蹦出来也没用,你才是三哥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薛满被“吼”得精神一振,脑子恢复几分清明,“你说得对,是我想茬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裴唯宁又问:“《旧雨重逢》的结局是什么?”
“我只看到女主死而复生,后面的情节还没看。”
“没看正好,你回去便将它扔掉,换本正常地看。”
“嗯。”薛满扑到她怀里,蹭了蹭道:“小宁,有你真好。”
在薛满看不到的地方,裴唯宁心虚地别开了眼。江诗韵是没可能再捣乱,但听凤仪宫方才的对话,江家借着恩情,又派了个妹妹来纠缠三哥,啊啊啊,这该如何是好!
她眼珠子乱飘,开口试探:“阿满,我问你,要是三哥今后纳妾,你能接受吗?”
“瞎说,三哥不是那样的人。”
“若他犯了糊涂,非要纳妾呢?”
薛满愣住,神色稍显茫然。若三哥非要纳妾……她能接受吗?
她一时没有答案,可脑海中响起阿爹曾说的话。他道:阿满,你是我和你母亲的珍宝,该得到世上独一无二的珍爱。
返程路上,薛满与裴长旭同乘一辆马车。
车内空间宽裕,陈设精巧,案几上摆着熏香茶点,绣着花鸟枝纹的云锦帘络半掀,浮光透过镂空花窗,在两人的肩头恍恍荡荡。
他们隔案跪坐,罕见地没有交谈,各自神游天外。
裴长旭端着半盏茶,目光落在虚空,耳畔回荡着薛皇后的一番话。
她道:你肆意妄为,无非仗着阿满喜欢你,吃准她离不开你。可再深的感情都经不起磋磨,倘使你执迷不悟,非要与那江家人搅和在一起,那今后无论出了何事,你都要后果自负。
她严词厉色地劝诫,意图像三年前那般逼迫裴长旭妥协,岂料适得其反,硬生生逼出他的逆骨。
不可否认,往日在与江诗韵的相处中,他曾短暂迷失,糊涂地以为能够打破世俗规矩,迎娶一名婢女为妻。
婢女,奴也。
寻常百姓娶妻尚且要论门第,何况是皇家子女?他在母后的耳提面命下,在与父皇的促膝长谈后,及时寻回理智,看清他与江诗韵中间隔着不可跨越的沟壑。
他是皇子,享受了出身带来的荣华权势,势必要肩负起同等的责任与使命。他代表的不仅是自己,更是皇家颜面,是裴家人百年来在黎民心中铢积寸累的形象。
他无法许她未来。
他硬着心肠斩断情丝,替她另寻佳婿,承诺保她后半生无忧。她没有任何怨言,双眸噙泪,顺从地听他安排。但变故突如其来,他在送她远行时被人追杀,危急时刻,是她舍命救下他。
他眼睁睁见她在怀中断气,心如刀绞,后悔莫及。自始至终都是他的错,辜负了她的情意,还连累得她在芳华之年便香消玉殒。多希望时光能倒回,他一定会,他一定会……
斯人已逝,说再多都是枉然。
江诗韵死前曾托他照顾妹妹江书韵,他便往江家送去许多钱财,此事本该了结在此,但去年江家送来信,声称江书韵病入膏肓,希望能到京城谋求一线生机。裴长旭一口应诺,命杜洋将人接到京城,为她请太医,用好药,盼她能恢复健康,替姐姐阅遍大好河山,赏尽人间美景。
他所行所举,皆为弥补。而母后摆着高高在上的姿态,质问他惦念旧情,要将阿满置于何地?
阿满啊……
裴长旭抬头,凝视少女白净无瑕的脸庞,原本烦闷的心情徐徐平缓。
她微倾着脸,浓密的羽睫半敛,柔亮的青丝挽成凌虚髻,又从耳后捋出两根小辫,编缠着彩色发带,乖巧亦不失灵动。
她在安静地发呆,眼神澄澈,仿若山涧清泉。
“阿满。”
薛满蓦然回神,“三哥?”
“在想什么?”
“没。”薛满笑了下,“坐着无聊,放会空罢了。”
“累了?”
“有点。”
裴长旭猫着身,越过案几坐到她旁边,拍拍右肩道:“来。”
薛满摆手,“不用了,我回去休息会儿便好。”
“离回去还有两刻钟。”
“我坚持得——”
不等她说完,裴长旭在她腰间一勾,直接将她揽入怀里。
薛满下意识地挣扎,却听他道:“阿满,是我累了,你借我抱一会。”
她迟疑片晌,终归是心软,“好。”
车轱辘在青石板上奔驰,街上人声嘈杂。车厢内,俊美男子拥着俏丽少女,气氛温馨祥和。
薛满对他的怀抱并不陌生,幼时突逢变故,使她有漫长的一段时间害怕入眠,多亏有三哥不分日夜的陪伴,将她从噩梦的沼泽中拽了回来。
她依恋他,将他视为人生的不可或缺,即便知晓他忘不了江诗韵,仍舍不得放手。
能做他的妻子,做他唯一的爱人就好。
“三哥,你今后会纳妾吗?”她忽然问。
他的回答简短利落,“不会。”
薛满弯起唇,思维却背道而驰。裴唯宁性子直爽,是个藏不住秘密的话篓子。她在离宫前说的那些话绝非偶然,兴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难道三哥他……
疑虑在心底来回盘桓,她闭上眼,强迫自己不许多想。
三哥从未欺骗过她,将来也一定不会。
仿佛是感受到她的不安,裴长旭道:“阿满,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只是重要吗?
薛满将脸埋在他的胸膛,想追问又问不出口。闷闷不乐间,鼻子敏锐地捕捉到一丝药味。
三哥这是病了?
春季的天气忽冷忽热,一不留神便会着凉。
薛满担忧裴长旭的身体,隔了两日亲自下厨,炖了盅茯苓党参乌鸡汤。她守在小厨房一下午,候在火炉旁,边看话本边注意火候。
待水汽顶开盖子,香味四溢后,她用勺子舀出一小碗汤,招手喊来明荟。
“明荟,你来尝尝味道。”
明荟轻吹慢饮,咂了咂嘴,竖起大拇指道:“好喝!”
“当真?”
“当然。”明荟认真地道:“不信您可以去问王爷。”
“成,我这便去找三哥。”
薛满行动力极强,拎着食盒赶往工部找裴长旭,被告知他前脚刚离开衙署。
“他可有说要去何处?”
“端王殿下没说,方才有人急匆匆地赶来传信,没过多久,殿下便跟着离开了。”
薛满返回端王府等候,足足过去半个时辰,依旧没有裴长旭的消息。
鸡汤已凉,表面浮起白色的油花,再无之前的鲜香诱人。
薛满只得倒了它,按捺着失望想:无碍,明天再做一回便是。
与此同时,郊外的南溪别院中,亦有人在谈论着端王裴长旭。
这是间精致典雅的厢房,精致的雕花床,奢丽的梳妆台,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竹制软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药味。
婢女敲过门后,端着托盘进来,朝床内侧身躺着的女子轻喊:“小姐,您该喝药了。”
女子掀开被褥,缓慢地坐起身,问:“殿下来了吗?”
婢女竹香摇头,“还未。”
女子道:“那便再等等。”
“可大夫叮嘱过,药要趁热喝……”
“是喝药重要,还是你主子的未来重要?”
竹香一惊,忙道:“是奴婢考虑不周。”
女子掏出白帕,掩唇轻咳几声,如愿见到帕子染上点点猩红。
她露出满意的笑容,一旁的竹香却胆战心惊。
“小姐,奴婢按您说的减少了药剂分量,但眼看着您的病越来越重,万一弄巧成拙可怎么办?”
“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
女子正是江书韵,她年约十七八,相貌生得极美。鹅蛋脸,柳叶眉,琼鼻樱口,气质如兰。因常年生病的关系,她几乎足不出户,肤色白得发光,配着弱柳扶风般的身形,使人不自觉地心生怜意。
竹香忍不住道:“小姐,这会是白天,端王殿下正忙着,怕是要很晚才来。”
“他几时来,我便几时喝药。”
“那他要是不来呢?”
“他会来。”江书韵轻抚脸颊,意味深长地道:“只要我有这张脸,他便必须得来。”
毕竟,她与姐姐江诗韵长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