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赐履按：这一回，我们讲，前燕的灭亡。

公元370年，年初，王猛率军讨伐前燕，试了试水，拿下洛阳之后，就班师了。

六月，大秦天王苻坚派王猛督领镇南将军杨安、虎牙将军张蚝、建武将军邓羌等十名将领，率步、骑兵六万，再次发兵。

这一次，苻坚要对前燕发起灭国打击。

六月十二日，苻坚在灞上（陕西省西安市东灞河畔）为王猛送行，说：

老王啊，这次给你的担子很重，你应当先攻破壶关（山西省长治市北），平定上党（山西省黎城县西南），然后，长驱直入，奔袭邺城，大事可定，此之谓，迅雷不及掩耳。我呢，将亲率部众，作为你的后继，披星戴月，车船运粮，水陆并进，你不必有后顾之忧。

王猛说：

臣蒙陛下厚爱，内参机要，外统大军，此番，倚仗您的声威，奉行万全之计，荡平燕国，有如秋风之扫落叶。我虽然算不上什么人才，但搞掂燕国那几瓣儿烂蒜，自当不在话下。我恳请陛下，不要冒着风霜烟尘，亲自出征。只是希望您给有关部门下令，对下步如何安排好鲜卑人，尽快制定好方案。

苻坚大悦。

七月，王猛攻打壶关，镇南将军杨安攻打晋阳（山西省太原市）。

八月，前燕皇帝慕容暐命太傅、上庸王慕容评，率精兵三十万抵御前秦军。慕容暐心中忐忑，把散骑侍郎李凤、黄门侍郎梁琛、中书侍郎乐嵩叫来，问道：

秦国兵力有多少？如今我军已经出发，王猛等会不会应战？

李凤说：

秦国不过弹丸之地，兵力又少，哪里是王师的对手？王猛，就是一般人儿，根本无法与太傅相比，不值得忧虑。

梁琛和乐嵩则说：

不然。用兵之义，在于评估敌军的战斗力，制订相应的作战计划来战胜他们；倘若冀希望于他们不敢作战，实非万全之道。胜败在于谋略，而不在兵力多寡。秦军千里来犯，势有一战。我们应当以谋略求胜，岂可指望他们一仗不打，就回军了呢！

慕容暐听了，很是不爽。

王猛三下五除二，攻克壶关，生擒前燕的上党太守、南安王慕容越，所经郡县，望风而降。

前燕朝野大震。

前秦镇南将军杨安攻打晋阳，晋阳兵多粮足，久攻不下。

九月，王猛命屯骑校尉苟长留镇壶关，自己率军支援杨安。前秦军挖崛地道，一直挖到晋阳城里，虎牙将军张蚝率数百敢死队员，潜入城中，冲破关卡，打开城门，引秦军杀入城中。

九月十日，王猛、杨安进入晋阳城，擒获前燕并州刺史、东海王慕容庄。

前燕太傅慕容评大惧，不敢继续前进，驻扎在潞川（潞水，今名浊漳河；潞川，浊漳河流域，流经山西省黎城县南）。

十月十日，王猛留下将军、武都（甘肃省成县）人毛当镇守晋阳，自己率军逼近潞川，与慕容评对峙。

十月二十一日，王猛派将军徐成察探前燕军队部署情况，要求他中午前返回，但徐成到了黄昏时分才回来。

王猛大怒，下令斩徐成。

建武将军邓羌请求说：

如今敌众我寡，两军即将开战。徐成是大将，请姑且宽恕他。

王猛说，如果不斩徐成，军法无从确立。

邓羌坚持请求，说：

徐成是我的部将，他误了期限应该斩首，但我愿意和徐成一起，与燕军决战，以赎其罪。

王猛还是不同意。

邓羌大怒，扭头返回军营，擂响战鼓，率领部队，向王猛大营逼近。

王猛派人询问邓羌，你打算干毛？

邓羌说，我奉诏远征贼寇，如今却发现，身边就有贼人自相残杀，我打算先把他除掉！

王猛于是称赞邓羌的仗义和勇敢，派人对邓羌说，老邓，赶紧回营，我这就赦免徐成。

徐成既得获免，邓羌亲到王猛大营谢罪。

王猛捉住邓羌的手，说：

老邓，老邓，你不要介意，我其实是在考验你而已（吾试将军耳）。你对部将尚且如此忠肝义胆，对国家又岂会错得了呢！敌军再多，我又有什么可以忧虑的呢！

衣赐履说：王猛对邓羌说的话，哪句真，哪句假？我以为，都是真的。邓羌如果不反目，那杀徐成以立法度，就是真的；邓羌反目，那“吾试将军耳”就是真的。王猛能够根据邓羌的表现，随时调整自己的姿态，立于不败之地。

前燕太傅慕容评认为，王猛孤军深入，没有后援，就打算拒不交战，把王猛拖死。慕容评为人贪鄙，下令封山禁泉，组织官兵贩柴卖水，没过多久，积攒的钱财和布帛就堆积如山。士卒们怨恨愤慨，毫无斗志。

衣赐履说：慕容评贩柴卖水，如果记录属实，可能类似于军队搞生产经营，赚老百姓的钱。两国大战在即，慕容评还有这种雅性，也算是奇葩一朵。

王猛听说后，大笑说：

慕容评真是个奴才！这个货，就算有亿兆士卒，也没什么值得忧虑的，何况只有数十万呢！

于是，王猛派游击将军郭庆，率五千精兵，趁夜顺小路绕到慕容评大营的后面，依山放火，慕容评的辎重粮草，熊熊燃烧。

前秦皇帝慕容暐听说后，十分害怕，派侍中兰伊责备慕容评说：

你是高祖（慕容廆。廆读如伟）的儿子诶，你应以社稷宗庙为忧诶。你成天卖柴卖水，就是为了搞钱吗？咱仓库里的钱财宝物，朕都与你共享，你难道还担心吃不上低保吗？如果秦军打过来，我们连国都亡了，你的钱，都特么是为了秦国人攒的是吧！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你赶紧把钱帛发给三军，先琢磨怎么能打胜仗吧！

被皇上一通数落，慕容评没办法，就派使者向王猛下战书。

【慕容老汉有点爱钱】

十月二十三日，王猛在渭源（今地不详）布开战阵，告诫士兵们说：

我王猛受国厚恩，肩负朝廷内外的重任，如今与诸君深入敌境，应当竭尽全力，殊死战斗，有进无退，共立大功，以报效国家。到时，大家伙儿在朝则受明君的封爵，归家则与父母举杯同庆，岂不美哉！

秦军将士，全都嗷嗷叫，锅也砸了，粮食也甩了，嗥叫着迎向燕军。

王猛见燕军数量众多，对邓羌说：

今日之战，非将军你不能破敌啊。成败在此一举，请将军尽力一战吧！

邓羌说，如果能让我做司隶校尉，那么，此战包在我身上。

王猛说，司隶校尉，我不敢打包票，但让你做个安定（甘肃省原县东南曙光乡）太守，封万户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邓羌一脸不高兴，走了。

不久，秦、燕正式会战，王猛召唤邓羌，邓羌假装没听见。王猛不得不驰马跑到他身边，许诺取胜之后，让他做司隶校尉。邓羌在大帐中痛饮数杯，然后率张蚝、徐成等，杀向燕军，在军阵之间，四进四出，如入无人之境，斩杀击伤数百人。

双方激战到中午，前燕军大败，被俘获、斩首的有五万多人。秦军乘胜追击，前燕军被斩杀和投降的，又有十万多人。

慕容评只身匹马，逃回邺城。

崔鸿评论说：邓羌为部将求情而扰乱军法，这是徇私；率兵准备攻打王猛，这是无上；临战要求当司隶校尉，这是要君，这三种行为，都是大罪。王猛能容忍他的短处，利用他的长处，有如驯服猛虎，驾驭烈马，终成大功。

王猛大军长驱东进，十月二十六日，包围邺城。王猛向苻坚上书汇报了战况。

苻坚回复表示，老王啊，你打得也忒快了，你别急，让将士们休整休整，朕马上亲率六军过来，等我到了之后，咱一块儿打邺城。

衣赐履说：尽管苻坚和王猛的关系，为千年所称颂。但我依然感觉，苻坚非要率军赶往邺城，一方面固然是支援王猛，另一方面，可能也有防着王猛攻陷邺城后自立的考虑。有点像钟会灭蜀之后，司马昭亲率大军坐镇长安的意思。

王猛抵达邺城之后，号令严明，部队秋毫无犯。他又简化法律，放宽政令，前燕的百姓安居乐业，大家都说：

没想到今天又见到了太原王慕容恪！

王猛听说之后，感叹道：

慕容恪确实是奇才，可谓有古之贤士的仁爱之风啊！

于是，王猛以太牢之礼祭奠慕容恪。

衣赐履说：祭奠慕容恪，以收前燕百姓之心。

十一月，苻坚命太尉李威辅佐太子苻宏守卫长安，阳平公苻融镇守洛阳，自己亲率十万大军奔赴邺城。七天后，苻坚到达安阳（河南省安阳市），宴请祖父、父亲（苻洪、苻雄）时的故旧亲朋。

衣赐履说：前赵石虎时期，苻洪曾率本族长期屯驻于枋头（河南省淇县东南淇门渡），距安阳不过数十里地。

王猛秘密从邺城来到安阳谒见苻坚。

苻坚说，过去，周亚夫不迎接汉文帝，老王啊，如今你面对敌人而抛下部队，这是为什么呢？

王猛说：

周亚夫不迎接汉文帝，不过是为了求名罢了，我私下里并不认可他的做法。我承奉陛下的神机妙算，攻打行将灭亡的敌虏，就像在大锅里捞鱼，哪里值得多虑！太子年幼，留守都城，而君王远行，万一出了意外，则后悔莫及！陛下难道忘了臣在灞上所说的话吗！

衣赐履说：我都想到司马昭、钟会之事，王猛又岂会想不到？但王猛的处理非常到位，几句话下来，表明了忠诚，打消了苻坚的疑虑。

从王猛的话判断，他对前秦高层对苻坚的忠诚度，是相当担忧的。

周亚夫事可参详拙文《》。王猛认为周亚夫不过是求名而已，大家觉得如何？

最初，前燕宜都王慕容桓，率军万余屯驻沙亭（河北省大名县东北），作为太傅慕容评的后继。慕容桓听说慕容评失败后，移驻内黄（河南省内黄县西）。苻坚派邓羌攻打信都（前燕冀州州政府所在县，河北省衡水市冀州区）。

十一月六日，慕容桓率五千鲜卑人逃奔龙城（前燕故都，辽宁省朝阳市）。

十一月七日，前燕散骑侍郎余蔚（可能是扶余王国充当人质的王子），率扶余、高句丽人质，以及上党军团留在京师的人质，五百多人，趁夜打开邺城北门，放前秦军进入。

前燕皇帝慕容暐与上庸王慕容评、乐安王慕容臧、定襄王慕容渊、左卫将军孟高、殿中将军艾朗等，逃奔龙城。

十一月十日，苻坚进入邺城王宫。

苻坚派游击将军郭庆追击慕容暐等人，在高阳（河北省博野县东南）追上，郭庆的部将巨武要捆绑慕容暐，慕容暐说：

你是何方小人，胆敢捆绑天子！

巨武说，老子姓巨名武，受诏捉拿贼寇，哪里来的天子！

慕容暐被押回邺城，苻坚责问他为什么不投降而是逃跑。

慕容暐说，狐狸死的时候，头都向着出生时的山丘，我只是想归葬于先人的陵墓而已。

苻坚也为他感到悲哀，命他返回王宫，率文武大臣出来投降。

郭庆继续北上，抵达龙城。前燕太傅慕容评逃往高句丽，被高句丽一根绳子捆了，送往前秦。宜都王慕容桓杀掉了镇东将军、勃海王慕容亮，吞并了他的兵众，逃奔辽东，终被郭庆部下擒杀。

前燕帝国各州州牧、太守，以及各少数民族（六夷）首领，全部投降，一共一百五十七个郡，二百四十六万户，九百九十九万人。

苻坚将前燕的宫女、珍宝分别赏赐给众将士，又大赦天下，安抚前燕百姓。

衣赐履说：王猛六月出兵，苻坚十一月收官，满打满算，半年时间，强大如前燕，摧枯拉朽。前燕是十六国中第四个灭亡的，前面三个是，前赵、后赵、成汉。现在，中国大地上，主要政权有三个，东晋、前秦、前凉。

另，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灭亡的这四个政权，除了后赵是突然冒出一个冉闵，从内部崩溃的之外，其他三个，其生死决战，都相当干脆诶。后赵灭前赵，东晋灭成汉，前秦灭前燕，关键战役，大约都是两次，一次破其重兵，令其胆寒；再次攻下都城，收其王室，生存了十数年乃至数十年的政权，就灭亡了。

回头再看桓温，西征长安，北讨前燕，均功亏一篑，实在忍不住替他唏嘘一下。

苻坚任命王猛为使持节、都督关东六州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冀州牧，镇守邺城，进爵为清河郡侯，将前燕上庸王慕容评家中的东西，全都赐给了他；封杨安为博平县侯；任命邓羌为使持节、征虏将军、安定太守，封真定郡侯；郭庆为持节、都督幽州诸军事、幽州刺史，镇守蓟城，封襄城侯。

其余将士，各有封赏。

衣赐履说：苻坚任命邓羌为安定太守，而不是司隶校尉。实际上，明年，王猛确实请求任命邓羌为司隶校尉，但苻坚认为，邓羌很能打，当司隶太屈才，他的任务在于征伐，便没有答应。

苻坚又任命京兆（长安）人韦钟为魏郡（郡政府设邺城）太守，彭豹为阳平（河北省馆陶县）太守，其他州牧、郡守、县令，大多由原任担任。任命原前燕常山太守申绍为散骑侍郎，与散骑侍郎、京兆人韦儒一起，担任绣衣使者，巡视关东各州郡，观察风俗民情，劝勉农桑，赈抚贫困，敛葬死者，表彰节义。前燕的法规政策，不利于老百姓的，全都修改或废除。

十二月，苻坚把慕容暐以及前燕的王后、妃嫔、王公、百官，连同四万多户鲜卑人，一并迁到长安。

当初出使前秦的前燕使者梁琛，因为多次称赞前秦治理得很好，苻坚和王猛都是杰出人物，又总是提醒劝谏慕容暐、慕容评，秦军可能会出兵打我们啊，应该加强防守啊，云云云云，把慕容暐说得挺烦。

结果后来战局的发展，一如梁琛所说，再加上有人指控梁琛跟王猛关系密切，慕容暐越看梁琛，越觉得这厮是前秦的奸细，慕容评兵败之后，慕容暐干脆把梁琛下了大狱。苻坚进入邺城后，把梁琛放出来，任命为中书著作郎。

王猛上表请求以梁琛担任自己的主簿，兼记室督。有一天，王猛和手下干部喝酒，谈到了前燕的几位使者。王猛说：

人和人的想法是不一样的。过去梁琛到了长安，只说燕国的好话；乐嵩一味称颂桓温军队强盛；郝晷则讲了一些燕国的弊端。

参军冯诞说：

如今这三人都是我朝大臣，敢问明公在任用他们时，会优先考虑哪个？

王猛说，郝晷能洞察隐微，应该优先。

冯诞说，如此说来，明公是赏丁公而杀季布诶。

王猛大笑。

衣赐履说：王猛笑啥？呵呵。此处所言丁公、季布，以前咱们讲过，简单摆几句。丁公和季布都是项羽手下大将，刘项交战，丁公曾经私放过刘邦，季布却好几次差点要了刘邦的命。刘邦获胜后，重用了季布，丁公前来讨赏，却被刘邦以“没有忠于项羽”为由，给杀了。冯诞的意思是，王猛你用人，跟刘邦正好相反诶，你这么做显然是错的。然而，王猛却没有接受意见，而是放声大笑。

王猛错了吗？请读者们自行斟酌，呵呵。

苻坚从邺城前往枋头，宴请父老乡亲，将枋头改称为永昌，终自己一世，免除全部赋税劳役。

衣赐履说：刘邦所为，代代仿效。

十二月十四日，苻坚抵达长安，封慕容暐为新兴侯。任命原前燕太宰慕容评为给事中，太尉皇甫真为奉车都尉，司空李洪为驸马都尉，三人都“奉朝请”（特准参加御前会议）。其他人员，各有任命。

衣赐履说：苻坚虽然灭了前燕帝国，但是，慕容氏从皇帝到王室到高官，几乎一个没杀，并且，大多给予了官职，为慕容氏的复兴，埋下了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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