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赐履按：上一回，我们讲到，公元383年，十二月，前秦治下的丁零部落首领翟斌起兵造反，进逼洛阳。苻坚命冠军将军慕容垂征讨翟斌。十二月二十七日，慕容垂斩杀秦将苻飞龙，反叛前秦。
此前，慕容垂的侄子慕容凤，还有前燕旧臣、燕郡（北京市）人王腾、辽西（河北省卢龙县）人段延等，各自率部曲投奔了翟斌。
镇守洛阳的平原公苻晖（苻坚子）派镇军将军毛当讨伐翟斌。
慕容凤对翟斌说：
我今天要为先人雪耻，请允许我为将军斩此氐奴。
于是，慕容凤率丁零部队冲击秦军，击斩毛当。随后，又击溃戍守陵云台（洛阳城西）的秦军，缴获铠甲兵器万余。
衣赐履说：慕容凤的老爹是前燕宜都王慕容桓，公元370年，前秦灭前燕，斩杀慕容桓，故有“今将雪先人之耻”之语。
我们摆几句慕容凤。
八岁那年，慕容凤跟着老爹慕容桓观看新修缮的宫室，慕容桓对他说，阿凤啊，这所大宅好不好啊？
慕容凤笑着说，这本是石家诸王（指后赵石虎家）的旧宅，大王您不过是翻新了一下，有什么好的呢？
然后又说，如今大王吃一顿饭，就得有上百菜肴，而府外却是吃糠咽菜的饥民，我觉得有些不妥诶（非是小儿所可同大王之味也）。
慕容桓对这个儿子更加欣赏。
慕容桓被前燕将领所杀，慕容凤十一岁，只是默默流泪，但一言不发。
有一次，慕容凤对老娘说：
当年，张良养士，刺杀秦王，是为君主报仇。先王之死，我又怎么能忘记呢？
于是，慕容凤就有了复仇的想法，鲜卑、丁零中有气魄才干的人，都愿意与他交往。
尚书右仆射权翼有一次对慕容凤说：
娃儿啊，你现在已经显示出才干和声望了，不要学你爹不识天命啊。
慕容凤厉色说：
先王想要建立忠诚而没能成功，这是人臣之大节。君侯之言，难道是用来鼓励后辈的吗？
权翼一听，敛容道歉。
之后，权翼对苻坚说：
慕容凤慷慨有才气，但狼子野心，恐怕终究不能为陛下所用，不如早日除掉他，不要留下后患。
苻坚不听。于是，慕容凤如今终于可以为老爹和大燕报仇了。
好，我们回来。
十二月二十八日，慕容垂命辽东鲜卑人可足浑谭，屯驻河内的沙城（河南省沁阳市东北），又派干部田山前往邺城，秘密通知儿子慕容农等起兵响应，慕容垂本人率军渡过黄河，烧毁桥梁。
此时，慕容垂的人马已增至三万。
慕容农，以及慕容垂老哥慕容恪的儿子慕容楷、慕容绍，慕容垂老弟的儿子慕容宙，这哥儿几个都被长乐公苻丕扣在邺城当人质，收到慕容垂的消息，慕容绍先行出城，到了蒲池（邺城郊外），偷了苻丕好几百匹马。
十二月二十九日，癸未年除夕，慕容农、慕容宙率数十骑，身着便服出了邺城，奔赴列人县（河北省肥乡县东北），慕容楷、慕容绍则赶往辟阳（河北省枣强县东南辟阳城）。
公元384年，元旦，长乐公苻丕大宴宾客，派人去请慕容农，发现，人没了！于是，四处寻找，直到三天后才得知，慕容农已经在列人县造反了！
衣赐履说：书读至此，长叹一声。苻丕啊苻丕，你就是这么看管人质的吗？慕容家的动静儿已经整这么大了，你居然还在开迎新春大Party！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实际上什么都不知道。
另，有必要申明一点，为行文方便，我记时间时，年份用的是公历，日期则是史书原文，故公历年和干支年大约有个把月的差距。比如，公元383年，是癸未年，但二者并不完全重合，癸未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是除夕，但按公历算，已经到公元384年了。给大家带来不便，还请谅解。
慕容凤、王腾、段延听说慕容垂已经渡过黄河，就劝翟斌（时驻新安，河南省渑池县）派使者去推举慕容垂为盟主。慕容垂对使者说：
我父子将生命都奉献给了大秦，主上对我们，有不世之恩，再造之惠，名义上，我们是君臣，实际上，则情同父子，怎么可能出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儿子就背叛老爹呢！这回，我是来救援豫州的，不是来投奔你的。你要搞事情你就搞，成了是你的福，败了是你的祸，别把我拉下水。
史称，慕容垂是打算袭取洛阳的，因此，以臣子礼节对待平原公苻晖，并且，不清楚翟斌是否值得信任，所以先拒绝了他。
正月初二，慕容垂抵达洛阳城。苻晖听说苻飞龙被慕容垂给杀了，拒绝让他入城。
翟斌又派长史郭通前往劝说慕容垂，慕容垂仍然拒绝。
郭通说：
将军啊，大家都是明白人，咱就甭兜圈子了。您之所以拒绝，不过是因为翟斌兄弟是山野异族，见识浅陋、难有作为罢了。但是，您怎么不想一想，完全可以借助他们的力量，成就自己的大业诶！
听了这话，慕容垂心说，这小子行啊，一下子说到我心坎儿里了，于是应允。
要说翟斌，还真不是粗鄙浅陋之辈，率众前来会合，甫一见面，立即劝慕容垂说，老大，您赶紧称尊号啊！
慕容垂说：
新兴侯慕容暐（前燕末帝），才是大燕的正统，我的君主。如果能在诸君的协助下平定关东，我自当以大义晓喻秦廷，迎回天子。无视君主而自称尊号，我慕容垂，怎么能干那种事儿呢（无上自尊，非孤心也）！
衣赐履说：嗬！这话说得漂亮，慕容垂也是浑身是戏的老戏骨。
慕容垂考虑，洛阳四面受敌，还有黄河阻隔，想要控驭燕赵地区，委实不如邺城来得便利，于是，率军东进，派建威将军王腾在石门（河南省荥阳市北）架设浮桥，剑指邺城。
前秦荥阳太守余蔚，是以前的扶余王，他和昌黎（辽宁省朝阳市）鲜卑人卫驹，各率兵众，归附慕容垂。这位余蔚，也算得上一号儿人物。公元370年，前秦对前燕发动灭国打击，打到邺城时，城内有人于夜间打开城门，将前秦军队放入城内。那个开门的，就是这位余蔚。此番，慕容垂起兵，余蔚立即归降，这家伙绝对是一个识时务的俊杰。
慕容垂进入荥阳，手下干部成群结队地请求他上尊号。慕容垂于是依据晋元帝的旧制，自称大将军、大都督、燕王，承制行事，称为统府，府中设置四位辅佐大臣，王公以下都称臣，文表奏疏，封爵授官，全都和君王一样。
衣赐履说：解释一下，慕容垂依据晋元帝旧制是什么意思。当年，汉赵帝国俘虏了西晋末帝司马邺，晋元帝司马叡当时是琅邪王，镇守建康，手下群臣建议他直接称帝，司马叡以皇帝尚在为由拒绝，但自称晋王，改年号为建武。现在，前燕末帝慕容暐不跟长安呆着呢吗？相当于是苻坚的阶下囚，情况和晋愍帝司马邺差不多，所以慕容垂依司马叡旧制，自称燕王，云云。
这里需要注意的是，晋王之于晋朝，燕王之于前燕，地位是高于其他王爵的，有一种“准太子”的意思。因此，慕容垂以前是吴王，现在改为燕王，这看似不经意的变化，已经透露出他的政治抱负。
【晋元帝司马叡为慕容垂提供了镜鉴】
慕容垂任命老弟慕容德为车骑大将军，封范阳王；老哥慕容恪的儿子慕容楷为征西大将军，封太原王；丁零首领翟斌为建义大将军，封河南王；前扶余王余蔚为征东将军、统府左司马，封扶余王；卫驹为鹰扬将军，慕容凤为建策将军，率二十多万兵众，从石门北渡黄河，直扑邺城。
衣赐履说：慕容垂是王爵，却封了不少其他王，可以有两种解读：一是以前燕末帝慕容暐的名义封王；二是放出信号，其本人有称帝的志向。
这绝非我过度解读，后面我们就会看到，吴王慕容垂自封为燕王，却又被他们慕容家的人，改回为吴王。一个燕王，一个吴王，区别就是那么大。政治人物做事儿，意蕴很深，
我们再看一下慕容垂的儿子慕容农干嘛去了。
慕容农跑到列人县，拜访乌桓人鲁利。鲁利赶紧给慕容农准备了饭食，但是，慕容农只是笑笑，一口不吃。
鲁利对老婆说，恶奴，郎贵人，家贫无以馔之，奈何？
衣赐履说：这句话非常有趣，把胡三省都给骗到了。胡注说，恶奴，盖詈其妻之语。老胡认为，恶奴是鲁利骂老婆时的称呼。柏杨先生顺着老胡的意见，把恶奴翻译成“死婆娘”。哈哈哈。
《十六国春秋·慕容农传》，开篇第一句：
慕容农，字道厚，小字恶奴，垂第三子也。
也即是说，鲁利对老婆说的那句话，不是“恶奴，郎贵人”，而是“恶奴郎，贵人”。
翻过来就是：
恶奴君郎是贵人，咱家穷成这样，没什么供贵人吃的东西，可怎么办！
也即是说，恶奴可不是“死婆娘”“死老鬼”“杀千刀的”那种夫妻间的腻称，呵呵。
鲁利称慕容农为“恶奴郎”，说明以前他们非常熟识，甚至，鲁利有可能是慕容农家地位不低的家臣。
老婆说：
君郎有雄才大志，如今无缘无故前来，恐怕事情不寻常，可不是为了讨你一顿吃喝。你赶快出去，看看有什么危险。
鲁利出去转了一圈儿，没有发现异常。慕容农对鲁利说：
我想在列人召集人马，以图兴复大燕，你能跟我一起干吗？
鲁利说，不论生死，我都追随君郎。
慕容农于是又拜访乌桓人张骧，对他说：
慕容王室已举大事，得到翟斌等人拥戴，远近响应，我特地来告诉你现在的形势。
张骧拜了两拜，说：
能够再次侍奉故主，我怎么敢不尽死效忠呢！
于是，慕容农驱使列人百姓为士卒，砍桑树、榆树为兵器，撕下外衣做成旗帜，又派参军赵秋游说屠各人毕聪。毕聪率同族人卜胜、张延、李白、郭超，以及东夷人余和、敕勃，易阳（河北省永年县）乌桓人刘大，各率部众数千人，归附慕容农。
衣赐履说：显然，虽然前秦已经统一北方十几年了，但民族问题，远未解决。
慕容农暂命张骧为辅国将军，刘大为安远将军，鲁利为建威将军。慕容农自己率军攻破馆陶（河北省馆陶县），收缴了那里的军资、器械，派兰汗（慕容垂从舅）、段讚、慕舆悕抢夺了康台（河北省曲周县东）的牧马数千匹。于是，步、骑兵云集，兵众达到数万。
张骧等人共推慕容农为骠骑大将军，统率诸军。慕容农根据大家的才能任用干部，上下肃然。
慕容农派使者招纳四方豪杰，上党（山西省黎城县西南）的库傉官伟（傉读如怒），东阿（山东省阳谷县东北阿城镇）的乞特归，燕地的光烈将军平睿，平睿的老哥、汝阳（河南省商水县）太守平幼，全都响应。
衣赐履说：这些人都是前燕帝国时代的旧部。
慕容农号令严整，军队秋毫无犯，百姓喜悦。
衣赐履说：两点感受，一个是慕容垂比较能活，他生于公元326年，本年已经五十九岁了，身体杠杠的，他最终活到七十一岁，在十六国君主中可谓高寿了。寿命，绝对是慕容垂最大的政治资本。再一个是，慕容垂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确实印证了王猛临终时对苻坚的告诫，内部不稳啊，鲜卑、羌人摆不平，千万不要打东晋啊！
长乐公苻丕派骁骑将军石越率步、骑兵一万，讨伐慕容农。
慕容农说：
石越有勇有谋，名声很大。如今，他不去南边抵抗大王（指老爹慕容垂），而是来打我，这是畏惧大王却想在我身上找便宜。他瞧不起我，防备就会松懈，我必能以计破之。
众人建议整治列人的城防，慕容农说：
善用兵者，凝聚力量，靠得是人心。如今我们兴义兵，怕的就是敌人不来。我们应当以山河为城池，一个小小的列人城，哪里值得修整呢！
正月七日，石越到达列人城西。慕容农派赵秋和参军綦毋滕迎战，击破石越的前锋部队。
参军、太原人赵谦进言说：
石越的铠甲、武器虽然精良，但将士内心惊恐畏惧，容易击破，我们应该迅速攻击他们。
慕容农说：
他们的铠甲在身上，我们的铠甲在心里，白天交战，战士们见他们铠甲锃亮、武器精良，就会畏惧，不如等到天黑时再攻击他们，必定取胜。
衣赐履说：“彼甲在外，我甲在心”，让我想起毛主席“气多钢少，气少钢多”的名句来。慕容农看来也懂战场心理学。
慕容农下令战士们严阵以待，不得妄动。
石越则修建营栅（读如山），加强防护。
慕容农笑着对众将领说：
石越武器精良，兵力众多，不借着大军初到的锐气攻击我们，反而修建营栅以自保，我知道他搞不出什么事情来。
天色将晚，慕容农率大军击鼓呼喊，在城西摆开战阵，派牙门刘木率四百壮士，越过栅栏冲入敌阵，石越军惊慌溃逃。慕容农督率大军追击，大破前秦军，斩杀石越，将首级送给慕容垂。
衣赐履说：毛当和石越，都是前秦战功赫赫的名将，故被苻坚派来，分别协助戍守洛阳和邺城，然两人均一战毙命，不能不给人一种前秦“大势已去”的感觉。
正月二十六日，慕容垂抵达邺城，将年号由前秦建元二十年改为燕王元年，官员服饰的颜色及朝廷礼仪，全都恢复前燕帝国的旧制。
任命前岷山公库傉官伟为左长史，前尚书段崇为右长史，荥阳人郑豁等人为从事中郎。
慕容农等率军到邺城与慕容垂会合，慕容垂全都按照他们自封的官职加以任命。
慕容垂立长子慕容宝为太子，封堂弟慕容拔等十七人，以及外甥宇文输（一说宇文翰）、舅舅的儿子兰审为王，其余宗族及功臣，封公者三十七人，封侯、伯、子、男者八十九人。
可足浑谭率军二万，攻陷野王（河南省沁阳市），会师邺城。平幼和老弟平睿、平规，也率众数万领数万，来到邺城。
【这位爷是慕容垂的铁粉儿】
衣赐履说：随着慕容垂改年号为燕王元年，后燕政权正式建立。现在，中国大地上主要政权是三个，东晋、前秦、后燕。
大家不用着急，在慕容垂的引领示范下，不久之后，北中国就彻底乱了套了，各种大王小王，华丽现身，满天飞舞。
【图片来自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