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赐履按:这一回,我们讲前秦骁骑将军吕光称王。
公元385年,九月,吕光从龟兹(新疆库车县。龟兹读如秋磁)返回到宜禾(甘肃省瓜州市),前秦凉州(州政府设姑臧,甘肃省武威市)刺史梁熙打算封锁边境,拒绝吕光入境。高昌(凉州州境最西部至高昌,新疆吐鲁番市东)太守杨翰向梁熙进言说:
吕光刚刚攻破西域,兵力强大,气势正盛,听说中原动乱,一定会有所图谋。河西地广万里,拥兵十万,足以自保。如果吕光走出沙漠,就很难抵挡了。高梧谷口(新疆吐鲁番市境)地势险要,我们应该派军据守,断绝他们的水源。吕光军没有水喝,用不了多久,就会丧失战斗力,我们可以坐而制之。将军如果认为高梧谷口太远,也可以拒守伊吾关(新疆哈密市)。如果放弃此二要塞,即使是张良复生,也会束手无策。军事上所谓的必争之地,说的就是这种地方。
梁熙没有听从。
美水令(今地不详)、犍为(四川省彭山县)人张统对梁熙说:
主上倾全国之兵征讨晋朝,大败而还。慕容垂举兵河北,慕容泓、慕容冲寇逼京师(长安),丁零、杂胡在关中、洛阳一带作乱,各州郡的奸滑豪强,全都蠢蠢欲动,王纲废弛,人怀私欲。这个时候,吕光回师,他究竟打算做什么,难以预测,将军怎么抵抗他呢?
梁熙说,我正忧虑此事,为之奈何?
张统说:
吕光雄壮坚毅,谋略过人,如今率领渴盼回乡的将士,仗恃平定西域的锐气,锋芒所向,势不可当。将军家世代承受恩泽,忠诚之名,著于天下。行唐公苻洛,是主上的堂弟,勇冠一时。我为将军考虑,不如尊他为盟主,推举忠义之人统率群豪,这样,即使吕光到来,也不敢生出异心。然后,利用他的精锐部队,联合毛兴(河州刺史。州政府设枹罕,甘肃省临夏市)、王统(秦州刺史。州政府设上邽,甘肃省天水市)、杨璧(南秦州刺史。州政府设下辨,甘肃省成县。杨璧于384年六月已被后秦俘虏,可能凉州与东方隔绝,未知此事),汇聚四州之众(应指凉州、河州、秦州、南秦州),扫除顽凶叛逆,安定王室,这是齐桓公、晋文公的做法。
梁熙没有采纳,派人前往西海郡(内蒙古额济纳旗),将苻洛诛杀。
衣赐履说:公元380年,五月,苻洛起兵造反,被窦冲、吕光等人平定,苻坚没有诛杀苻洛,而是发配到西海。显然,梁熙对苻洛很不放心,除之以绝后患。
吕光听说了杨翰的计谋,出了一身冷汗,不敢继续前进。将军杜进说:
梁熙文雅有余,却不能审识度势,他不会采纳杨翰的计谋,将军不必担忧。现在,趁他们上下没有形成共识,我们应该迅速进兵,如果不能取胜,我愿为判断失误而伏法。
衣赐履说:梁熙除了是凉州刺史以外,还有两个身份,一个是文学家,一个是史学家,史称其文学天赋很高,还负责国史的修撰,他和他老哥、幽州刺史梁谠,并称为“二梁”。因此,杜进说他“文雅有余”。
吕光同意。
吕光大军到达高昌,还没等他布阵,高昌太守杨翰立即打开城门,亲自出迎,率全郡投降。
衣赐履说:既然梁熙没有采纳他的意见,杨翰干脆投降,不做炮灰。
吕光行至玉门(甘肃省敦煌市西北),梁熙传来檄文,责备吕光擅自从西域撤军。
梁熙任命儿子梁胤为鹰扬将军,与振威将军姚皓、别驾卫翰,率军五万,在酒泉阻击吕光。敦煌太守姚静、晋昌(甘肃省瓜州市)太守李纯,都举郡投降吕光。
吕光也发出檄文,指责梁熙没有以身赴难的诚意,反而阻止归国之师。随即,派彭晃、杜进、姜飞等为前锋,与梁胤在安弥(甘肃省酒泉市东)交战,梁胤军大败,梁胤被俘。于是,依山而居的胡人、夷人,全都归附吕光。
武威(郡政府设姑臧)太守彭济,一根绳子捆了梁熙,向吕光投降,吕光斩杀梁熙。
吕光进入姑臧(凉州州政府所在县,甘肃省武威市),自兼凉州刺史、护羌校尉,上表请求任命杜进为辅国将军、武威太守,封武始侯,其他手下将领,也都各有任命。凉州郡县全都投降吕光,只有酒泉太守宋皓、西郡(甘肃省永昌县西北)太守索泮(读如盼)固守城池,不肯投降。吕光派军攻打,把哥儿俩都捉了活的。吕光责备索泮说:
我接受诏令平定西域,而梁熙却断绝我的归路,这种朝廷的罪人,你为什么非要跟着他呢?
索泮说:
将军受诏平定西域,并没有受诏搞乱凉州。梁公有什么罪过而将军非要杀了他呢?我只是苦于力量不足,不能为君父报仇。主灭臣死,这本来就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吕光听罢,下令诛杀索泮、宋皓。
衣赐履说:我其实有些不解,吕光和梁熙,是不是一定要你死我活?有没有其他解决办法?照理,姚苌、慕容泓造反,吕光回来,正可以加强苻坚的力量,奈何非要以他擅自回军为由,兵戎相见?这个梁熙,确实是文雅有余,机变不足。
换个角度看,吕光大概只是一个将才,没有做一方领袖的格局。梁熙、索泮、宋皓,都是那种有点呆、不大会变通的人,与吕光没有本质的冲突,大可以某种方式收服,以为己用。如果刘邦、刘秀碰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做?
主簿尉祐,奸佞凶险,梁熙是他和彭济一道抓的,吕光对他,相当宠信。尉祐诬陷姚皓、尹景等名士十余人,吕光便把这些人全都杀了,凉州人对吕光颇为失望。
不久之后,吕光任命尉祐为宁远将军、金城(甘肃省兰州市)太守,尉祐上任,行至允吾(甘肃省永靖县西北),突然率军攻占该城,造反了!尉佑的堂弟尉随,占据鹯阴(甘肃省靖远县西北。鹯读如詹),响应尉祐。吕光派将军魏真讨伐尉随,尉随军败,逃奔尉祐。吕光派姜飞击败尉祐,尉祐逃跑,占据了兴城(允吾西),煽动百姓,少数民族和汉族,很多都归附尉祐。姜飞的司马张象、参军郭雅,暗中谋划刺杀姜飞,投奔尉祐。消息泄露,二人逃亡。
衣赐履说:这个尉祐实在很神奇,一是吕光又信任他,又给他升官儿,不晓得这个货为什么要反;二是虽然史书说他不是个东西,但追随他的人还不少,连姜飞手下干部都响应他,说明他还是有点道行的;三是这家伙突然就不见了,史书上再也没有他的记录,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呵呵。
当初,苻坚征讨东晋,前凉末代君主张天锡也跟着去了,前秦兵败淝水,张天锡逃往东晋。张天锡的世子张大豫,被前秦长水校尉王穆给藏起来了。苻坚回到长安,王穆和张大豫就逃奔到河西(甘肃省中部西部),投靠了鲜卑部落首领秃发思复鞬,秃发思复鞬把张大豫送到了魏安(甘肃省古浪县东)。
衣赐履说:秃发思复鞬是南凉开国君主秃发乌孤的老爹。
公元386年,正月,魏安人焦松、齐肃、张济等聚众数千,奉张大豫为盟主,攻陷吕光占据的昌松郡(武威市南),生擒太守王世强。
二月,吕光派辅国将军杜进讨伐张大豫,杜进军败,张大豫进逼姑臧,准备和吕光一决胜负。
王穆劝谏张大豫说:
吕光粮食充足,城池坚固,武器精良,将士勇猛,逼他决战,恐怕对我们不利。我们不如先占据岭西(甘肃省永昌县南九条岭以西),训练军队,积蓄粮食,然后再与他争锋。用不了一年,一定可以将其击败。
张大豫不听,自称抚军将军、凉州牧,改年号为凤凰,以王穆为长史,向各郡县发出檄文,又派王穆去游说劝谕陇西各郡。建康(甘肃省酒泉市东南)太守李隰(读如习)、祁连(甘肃省张掖市东南)都尉严纯,起兵响应,聚众三万,据守杨坞(甘肃省武威市西)。
衣赐履说:老张家在凉州经营了五六十年,群众基础,还是有的。张大豫建立年号,自然是想恢复前凉政权,可惜他对自己高估了。
四月,张大豫率军出发,驻扎于姑臧城西;长史王穆及秃发思复鞬的儿子秃发奚于,率军三万,驻扎在城南。吕光出城迎击,一战击溃张大豫军,斩首二万,阵斩秃发奚于。
吕光对诸将说,如果张大豫采纳王穆的建议,恐怕想搞定他,就不容易了。
大家都说:
此事至为明显,张大豫又怎么会想不到呢?他之所以不采纳王穆的计策,是因为上天希望明公成就八百年基业,故意让他犯浑诶!
吕光大悦,赏赐群臣。
衣赐履说:吕光刚刚兴起,身边就充斥了各种马屁精,原因在于,他本人非常享受被拍的感觉。
大秦天王苻坚死后,庶长子苻丕在晋阳即位,得到吕光返回的消息,就任命他为车骑大将军、凉州牧、领护西羌大都督,封酒泉公。但使者被后秦截获,没能送达吕光。
九月,吕光才获悉苻坚被姚苌所害的消息(苻坚死于去年八月,一年之后,消息才传到凉州),于是,下令哀悼苻坚,三军服丧,传檄各州,约定十月共同发兵讨伐姚苌。
吕光追谥苻坚为文昭皇帝,命俸禄在百石以上的干部,服斩缞(读如崔)三个月,老百姓痛哭三天。
十月,吕光下令大赦,改年号为太安。
衣赐履说:斩缞是过去丧服中最重的一种,用粗麻布制成,左右和下摆都不缝,带着毛边儿。此前,前秦皇帝苻丕已经追谥苻坚为宣昭皇帝,吕光又追谥为文昭皇帝,说明,吕光对苻丕的合法性,不予承认。吕光建立年号,则显示出他的志向。讲真,苻坚不死,吕光大约是个忠臣。
另,此时,吕光并没有定国号,直到公元396年,才定国号为凉,史称后凉,以区别老张家的前凉。但史家一般将本年,也就是公元386年,视为后凉政权的初始之年。
十一月,群臣都劝吕光称帝。
吕光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扫除国家的祸害,不是考虑这种事儿的时候。
张大豫从西郡(甘肃省永昌县西北)进入临洮(甘肃省岷县),掳掠了五千多户百姓,据守俱城(临洮县境)。
吕光派将领彭晃、徐炅进攻临洮,大破张大豫军,张大豫逃奔广武(甘肃省永登县),被广武人抓了,送给吕光。吕光下令,斩张大豫。
十二月,吕光自称使持节,侍中,中外大都督,督陇右、河西诸军事,大将军,凉州牧,酒泉公。
公元387年,王穆攻占酒泉,自称大将军、凉州牧。
吕光的西平(青海省西宁市)太守康宁,自称匈奴王,刺杀了湟河(青海省化隆县)太守强禧,举兵造反。吕光数次派兵攻打康宁,都不能取胜。于是乎,吕光手下将领徐炅和张掖(甘肃省张掖市)太守彭晃也反了。吕光派军讨伐徐炅,徐炅逃奔彭晃,彭晃派人与康宁、王穆结盟。
吕光打算亲自征讨彭晃,将领们都说:
现在康宁在南边儿,一直盯着咱呢,如果将军出征,可能彭晃和王穆尚未伏诛,康宁却率军来犯。到时,我们进退两难,形势就不妙了。
吕光说:
情况确实如你们所言,但我如果不去揍他们,他们就会来打我们。如果这三个家伙联合起来,东西夹击,那么,姑臧城外的土地,就不是我们的了,倘真如此,则大事去矣。现在,彭晃刚刚叛变,康宁、王穆跟他之间,信任还没有建立,此时急攻彭晃,出其不意,我们的胜算还是很大的。
于是,吕光率步、骑兵三万,兼程行军,到达张掖,发动猛攻,用时二十天,攻破城池,斩杀彭晃。
衣赐履说:吕光的亲手下纷纷造反,说明他不太能服众。吕光的军事才能远超政治才能,他之所以能够建立后凉政权,恐怕还是因为赶上了城头变换大王旗的“好时候”,呵呵。
当初,王穆聚众起兵时,派使者征召敦煌隐士郭瑀,郭瑀叹息说:
现在,士人百姓,都要被夷狄奴役了,我怎么忍心不去拯救他们呢!
于是,郭瑀和同郡人索嘏(读如古)一道,拉起一支五千人的队伍响应王穆,并给王穆送去三万石粮食。王穆任命郭瑀为太府左长史、军师将军,索嘏为敦煌太守。不久,王穆听信谗言,打算率军攻打索嘏。郭瑀劝谏说:
当年汉朝取得天下后,才诛杀功臣。现在将军的事业,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打算屠戮大将,我已经看见麋鹿在此大殿上游荡了!
王穆不听。郭瑀出城,痛哭不止,对着城池说:
我恐怕不会再看见你了!
回到家后,郭瑀拉开被子盖住自己的脸面,不跟别人说一句话,绝食而死。
吕光听说王穆攻打索嘏的消息,大为高兴,说:
二寇相攻,正是捕获他们的时候。
于是,吕光率步、骑兵二万,攻陷酒泉,又进军至凉兴(甘肃省安西县西南万佛峡)。王穆害怕,率军东撤,一路上士卒逃散,还没回到老巢,部队都跑光了。王穆单人匹马,逃往骍马(甘肃省玉门市东北。骍读如星)。骍马县令郭文砍下他的首级,快递给吕光。
吕光当初平定凉州的时候,杜进功劳最大,吕光对他十分宠信,任命为武威太守,封武始侯。
吕光的外甥石聪,从关中前来投奔舅舅。吕光问,中州之人对我治理教化怎么评价?
石聪说,我只听说有个叫杜进的,却不曾听说过舅舅。
吕光默然。
公元388年,正月,吕光诛杀杜进。
衣赐履说:当年,张昭辅佐孙策治理江东,北方士大夫都把江东的政绩归功于张昭。孙策听说后,说:
从前管仲在齐国为相,把诸事都交给他作主,而齐桓公终于成为五霸之首。如今,张昭为人贤明,我能任用他,他的功名难道不属于我吗!
吕光照孙策,差远了。
吕光与臣下宴饮,谈及朝政。当时,吕光用法严峻,参军、京兆人段业说,严刑峻法,不是明王的施政之道,老大,您用法有点重诶。
吕光说:
商鞅刑律森严,而秦国兼并诸侯;吴起刻薄寡恩,使楚国成为霸主,这是为什么呢?
段业说:
吴起自己被杀、商鞅被灭全族,都是因为他们太过残酷。明公您受天命所眷顾,刚刚开始创建大业,亦步亦趋效法尧、舜,还恐怕不能成功,奈何想以商申之末法,去统治道义之神州呢?这岂是本州士人百姓对明公的期待呢!
吕光敛容,向段业道歉。
于是,开始推行宽简之政。
本年,有个叫陈平仲的,献上玉玺一纽,宽三寸,长四寸,乍一看,上面一个字儿没有,但对着太阳看,则发现玉玺中间有三十四个字,大意是说,吕光应当封王。
公元389年,正月,张掖郡金泽县(甘肃省张掖市南)出现麒麟,百兽都跟在它后面。吕光大喜,认为这是大大的祥瑞。于是,群僚上奏,强烈要求吕光更进一步。
二月,吕光称三河王,大赦,改年号为麟嘉,设立文武百官。
吕光的正妻石氏,儿子吕绍,老弟吕德世,自仇池(甘肃省西和县南)来到姑臧。吕光立石氏为王妃,吕绍为世子。
公元390年,九月,吕光建成太庙,追尊高祖为敬公,曾祖为恭公,祖父为宣公,老爹吕婆楼为景昭王,老娘为昭烈妃。
中书侍郎杨颖上书,请依三代故事,追尊吕望为始祖,永为不迁之庙,吕光批准。
衣赐履说:原来,吕光是姜太公的后人啊!
吕光的军事能力相当强,也能接受劝谏,这是他建立政权的基础。但是,他只能用那些不如自己的人,又非常享受被马屁包围的感觉,这就决定了,他的政权只能是一个短命的政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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