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老王家和我家只隔着一堵土墙,几十年的老邻居,关系一直不错。
老王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年轻时摔断了腿,走路一瘸一拐,干不了重活,家里全靠他媳妇——也就是小梅的婆婆张大娘撑着。
张大娘是个厉害角色,嗓门大,手脚麻利,村里人说她“比男人还男人”。
她年轻时生了老王一个儿子,就再也没怀上,后来老王爹去世,她一个人拉扯儿子长大。
老王三十岁那年,张大娘托媒人给他娶了小梅。
小梅是外村来的,长得水灵,性子温顺,刚嫁过来时,整天跟在张大娘身后干活,烧火做饭、喂猪种地,啥都肯干。
可婚后三年,小梅肚子一直没动静。
张大娘急了,逢人就念叨:“我老王家不能绝了后啊!”她拉着小梅跑遍了县城医院,药吃了不少,检查也做了好几回,医生说老王身子弱,怕是生不了。
张大娘不信邪,又请来村里的赤脚医生,熬了满满一缸中药逼老王喝,结果老王喝得拉了三天肚子,还是没用。
村里开始有了闲话,有人背地里说老王“没本事”,还有人当着张大娘的面叹气:“你家这香火,怕是要断了。”
张大娘气得拍桌子,指天骂地:“我就不信我老王家会绝户!”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小梅的肚子还是平得像块板,她急得嘴角起了燎泡,整宿整宿睡不着。
后来有一天,张大娘忽然不急了。她开始早出晚归,神神秘秘地往村东头跑。
那儿住着个外号“铁牛”的壮汉,四十来岁,身高一米八,膀大腰圆,是村里出了名的干活能手。
他没结过婚,家里就一间破瓦房,常年在外给人扛活,挣了钱就拿去喝酒打牌,村里人都说他“糙得像头牛”。
张大娘每次去他家,都拎着点东西——一篮子鸡蛋、一块腊肉,或者一瓶烧酒。村里人起初没多想,只当她是找铁牛帮忙干活。
可没过俩月,怪事来了。那天晚上,我正在院子里乘凉,听见老王家院里传来一阵低低的说话声。
月光下,我瞅见张大娘领着铁牛进了屋,小梅低着头跟在后面,老王却瘸着腿出了门,往村外走。
我心里一紧,悄悄问母亲:“这啥情况?”母亲摆摆手,皱着眉说:“别管,装没看见。”
第二天一早,老王回来了,脸色铁青,手里拎着个空酒瓶,像是喝了一夜的酒。
从那以后,铁牛隔三差五就往老王家跑,每次都是晚上来,天不亮就走。
村里人慢慢看出点门道,有人私下嘀咕:“张大娘这是要借种啊!”可没人敢当面问,张大娘那脾气,谁撞上去都得被骂得狗血淋头。
再后来,小梅的肚子大了。
她开始穿着宽松的衣服,低着头不出门,张大娘却乐得合不拢嘴,见人就说:“我儿媳有喜了,老王家有后了!”
村里人面面相觑,有的笑,有的叹,可谁也不敢戳破那层窗户纸。老王呢,整天蹲在门口抽旱烟,一声不吭,像个哑巴。
孩子是第二年春天生的。
那天我正在地里帮母亲锄草,忽听见老王家传来一声婴儿的哭声,紧接着张大娘的大嗓门响遍了村子:“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我跑回家一看,张大娘抱着个裹着红布的孩子站在院门口,笑得满脸褶子都开了花。
她把孩子举得高高的,喊道:“我们家有后了!老王家有后了!”
村里人围过来看热闹,有人夸孩子壮实,有人偷偷瞄一眼老王,眼神里满是揶揄。
老王站在一边,低头抽着烟,嘴角动了动,像是要笑,又像是憋着气。小梅躺在屋里,脸色苍白,闭着眼没说话。
那天晚上,张大娘杀了一只老母鸡,炖了一大锅鸡汤,硬是端到小梅床前,一勺一勺喂她喝。
她一边喂一边念叨:“好儿媳,生了个大孙子,你可给我老王家立了大功!”小梅睁开眼,勉强笑了笑,眼角却湿了。
孩子满月那天,张大娘摆了酒席,请了全村人吃饭。席间,她端着酒碗挨个敬酒,满脸红光地说:“我老王家这香火,总算续上了!”
铁牛也来了,坐在角落里喝得醉醺醺的,有人开玩笑问他:“铁牛,这孩子跟你长得挺像啊!”
他嘿嘿一笑,摆手说:“别瞎说,我可没那福气。”张大娘狠狠瞪了那人一眼,气氛才没闹僵。
可那天,老王没露面。我后来才知道,他那天一个人跑到村后的山坡上,坐在老槐树下抽了一天烟。
母亲说,他回来时眼睛红红的,像哭过。
孩子慢慢长大了,今年快三岁,走路稳当了,嘴里喊着“奶奶”跟在张大娘屁股后面跑。
村里人都说,这孩子像铁牛,长得结实,脾气也倔。
小梅变了,话比以前少,整天抱着孩子不出门,偶尔抬头看人,眼里总带着股说不清的疲惫。
老王还是老样子,瘸着腿下地干活,回家就抽烟,连孩子都不怎么抱。
张大娘却越活越精神。她常抱着孩子在村口晃悠,见人就夸:“我这孙子,长大了肯定有出息!”
可每次她这么说,总有人背过身偷笑,低声嘀咕:“这到底是谁家的种啊?”
风吹过柳树,枝条晃得沙沙响。
我抬头看着那片绿,忽然想起老王那天在山坡上的背影,那么瘦,那么孤独,像一根被风吹弯的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