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灵王十二年(前560年)夏,晋中军将兼执政大夫荀罃,下军佐彘鲂(士鲂)两人因病去世,晋国朝堂上因此就空出了两个卿位,身为国君的晋悼公晋国又一次面临着重新安排朝堂人事、挑选继任卿士人选、维护国家政局稳定的重要关头。
当荀罃、彘鲂离世时,晋悼公并不在国都新田(山西侯马),而是在远离新田的绵上之田行猎;在得知两位重臣去世的消息后,晋悼公虽然因此哀伤不已、多次向智氏(荀氏)、彘氏(士氏)致书表示哀悼,但毕竟国家需要不断提拔新人来辅佐自己,宏伟的计划(取代周王室,成为为新的天下之主)也需要有更多的得力之人来协助完成。
因此,晋悼公在深切地追念了去世的荀罃、彘鲂两位亲近老臣之后,立即在绵上之田举行阅兵大蒐礼,准备借此机会对晋国的朝堂进行新一轮的人事调整,为自己的‘制霸大业’再挑选合适的人才和助手。身为中军将的智罃去世之后,在世的晋国卿士中,职位最高的就是士匄了(现任的中军佐);而晋悼公对士匄的才华和能力也十分地欣赏,因此在大蒐礼时便第一个向其征求意见,询问士匄是否愿意承担起更大的重任,继承荀罃所遗下的中军将兼执政大夫位置,辅佐自己治理国家。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晋悼公还向士匄郑重许诺 ——假如他愿意接任中军将兼执政大夫的话,那么自己将不计前嫌、提拔去世老元帅荀罃的堂侄中行偃(即荀偃,荀罃与荀偃之父荀庚是堂兄弟,是荀偃祖父荀林父的侄子)继任中军佐,协助士匄治理国政(荀偃当年曾与栾书一起发动政变,弑害了晋厉公,所以晋悼公继位后,对这个在客观上助自己成为晋侯、但主观上还是作乱祸首的臣子提防使用,不但将其由中军佐降为上军将,在之后的十余年也没放松过对荀偃的警惕提防之心)。
但对于晋悼公的主动询问和预备提拔之举,士匄却一反常态地以无比谦虚的态度加以了婉拒:
“君上您是因为臣的勤勉和忠诚,才如此看重臣的,这个臣很清楚;但上军将(指中行偃)的才干能力确实在臣之上,这个臣也很清楚;智武子(指荀罃)在世时,臣因为熟悉他的执政策略和行事风格,所以心甘情愿地辅佐、帮助他,这并不是臣的贤能;现在,臣也愿意辅佐上军将,助君上成就大业!”
晋悼公对士匄的公心和耿直性格十分钦佩,认为他不计较得失、也要为国举贤的做法实在是大公无私;另外,中行偃在十三年的时间中(从弑晋厉公开始),即使被降职和限制使用,但依旧兢兢业业、尽职尽责地完成了本职工作,并没有抱怨和忌恨,等于大彻大悟了。
因此,晋悼公便采用了士匄的意见,将其大力推荐的中行偃拔擢为新一任的晋国中军将兼执政大夫,协助自己治理国政。
中行偃被提拔为中军将兼执政大夫后,他所空出来的上军将位置,晋悼公就想以上军佐韩起来接任。但在后续询问韩起的意见时,韩起也如同士匄一样谦虚推辞,并向晋悼公回奏建议说:
“臣之所以能出任卿士,都是因为臣之长兄(首席公族大夫韩无忌)的相让,这才得以入朝堂为卿的;而臣兄尚且以谦卑的姿态来对待新军将(赵武),如果君上您要简拔新任上军将的话,臣全族(韩氏)都愿意推举新军将接任,没有异议。”
对赵武的温良品行,和谦恭、平和的行事风格,晋悼公一直以来都十分的欣赏,早有重用之意;因此,晋悼公对韩起的自谦和推荐赵武之举很是高兴,准备提拔赵武为上军将;但为了平衡各侈卿家族之间的力量对比,以及公平起见,晋悼公在思考再三后,又征询了下军将栾魇的意见,想要了解栾氏家族对赵武被越级提拔是个什么看法。
面对国君的征询,栾魇心中很清楚这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虽然他心里很不高兴(自己没能在仕途上更进一步),但鉴于栾氏之前的污点影响(前任家主栾书主谋弑杀害先君厉公),和国君的早有主见,栾魇还是觉得不要不识抬举,故意和国君唱反调的好。
因此,栾魇也迎合了晋悼公的想法,主动向国君推荐赵武继任上军将:
“臣在朝堂上的能力,本来就不及上军佐(韩起),现在他都大力推荐新军将(赵武),臣更加没有其他反对意见,由新军将继任上军将,臣无异议!”
在得到了韩起、栾魇的大力推荐之后,晋悼公便心安理得地将新军将赵武越级拔擢为上军将,而韩起依旧为上军佐,助赵武统领上军。
晋国最初的朝堂人事规制,就是三军六卿制(两军四卿制并没有形成正式制度),但在晋文公、晋景公时期,为了酬功诸卿和分配利益,晋国朝堂人事先后改制为五军十卿、六军十二卿、四军八卿。
不停地改来改去的国家人事制度,也给此后的晋国造成了因卿位过多而内部权力斗争加剧、诸卿士家族之间矛盾尖锐、利益纷争的负面影响;晋国数次的内讧、火拼,甚至若干的卿士之家遭到灭族、几位国君遇弑,皆由此而生。
于是,借着荀罃、士鲂两位老臣的去世,卿士之位出缺的机会,晋悼公在举行绵上之蒐时正式恢复了晋国传统的三军六卿制,以消除(部分)内部矛盾、削弱卿士家族对晋国朝政的影响,扩大公室对国政的控制力。
因智氏宗子智盈(荀罃之孙、荀罃之长子荀朔早亡)、彘氏宗子彘裘(士鲂之子)年幼、暂时承担不了卿位的重担责任,所以晋悼公将智盈、彘裘托付给各自族中的长辈中行偃、士匄来抚养(智氏与中行氏同族,彘氏则与士氏同族),准备等他们成年之后,再行继承各自家族的卿位、入朝堂执政。
(十二年后,智盈长大成人,顺利地出任了下军佐,恢复了智氏的卿位;但彘裘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一生与朝堂无缘,彘氏的卿位失而不复)。
与此同时,晋悼公将荀罃、士鲂去世后所遗下的卿位直接取消,不再恢复(请两位忠直老臣为了晋国的利益和霸业,就多担待一些吧),并裁撤了四军之中的新军,原属新军统领的士卒全部归于下军,由下军将栾魇统一指挥;而原任新军佐魏绛,则没有被降职,而是出任了新一任的下军佐,协助主将栾魇治理下军。
栾魇因为晋悼公欣赏重用赵武,所以不得不留任了下军将,没能在朝堂上更进一步;但在晋悼公的调整下,他获得了原新军的指挥权和大批的士卒效力,所辖的下军也实力大涨增长,栾氏的势力并没有因为朝堂人事调整而被打压,反而得到了壮大。
绵上之蒐前的晋国朝堂排行,是——中军将兼执政大夫荀罃、中军佐士匄、上军将中行偃、上军佐韩起、下军将栾魇、下军佐彘鲂、新军将赵武、新军佐魏绛;在经历了荀罃、彘鲂的离世,以及晋悼公据此对朝堂人事的一系列调整、缩编后,晋国六卿的新排行是——中军将荀偃(中行偃)、中军佐士匄、上军将赵武、上军佐韩起、下军将栾黡、下军佐魏绛。
晋国魏氏,在这新一轮的晋国卿位调整、权力分配、朝堂斗争中,牢牢守住了家族的核心利益,魏绛在所属的新军被裁撤的不利局面下,依旧得到了晋悼公的信任和重用,出任下军佐,虽然还是六卿之末,但总算是朝堂顶级位置之一;魏氏家族在晋国的发展前景,依旧光明无比、持续壮大。
也就在这一次的人事调整中,魏绛和栾魇成为了新同僚,共同统领晋国下军,魏氏和栾氏的交情由此开端。可让栾魇和魏绛都想不到的是,十年之后,在又一次的晋国内讧火并中,因为栾氏的拉拢和牵扯,魏氏几乎遭到万劫不复的灭族厄运,差一点就被从晋国的历史舞台中踢出局。
幸好,最终是范氏(士氏)强行逼迫挟持魏氏,无形中拉了魏氏一把,这才让魏氏大难不死,得以脱身,最后还因祸得福,获得了意料之外的巨大利益;这些是魏绛和栾魇的儿子之间发生的故事,也都是后话了。
而在之前、晋国施行‘三驾疲楚’战略行动的同时,晋国的世仇秦国应楚国的请求,在秦、晋边境上不断地出兵骚扰进犯,以以从侧翼来牵制晋国,让晋国不能完成‘疲楚、耗楚’的战略目标。
周灵王十年(前562年),秦国以庶长鲍、武(都是人名)率军从辅氏渡河,进犯晋国的栎地(山西永济西南);当时,晋国诸卿大都在随晋悼公南征,进行伐郑、疲楚战役,留守晋国国内的是下军佐士鲂。
面对着秦军的不断骚扰,士鲂一时大意,疏于防备,没有及时地派兵前去阻挡和反击,再加上晋军主力尚远在郑国(三驾之役)作战,因此秦军以优势的兵力在晋国的栎地击败了留守的晋军,凯旋而归。此战,也是少年英主晋悼公在位之时,晋军少有的正面败阵(而晋军此战的主将士鲂在战后不到两年就患病去世了,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这次败战而带来的沉重心理打击所致)。
晋悼公身为名正言顺的‘诸侯长’(此时甚至已经有了‘代周立晋’的野心了),又刚刚在‘三驾之役’中将楚国的北上争霸雄心给粉碎,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诸侯霸主,对于秦国这次有意为之的出兵挑衅和冒犯自然是不能容忍的;在从郑国撤军回国之后,晋悼公就开始着手针对秦国发起攻伐,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轻重尊卑的‘西戎马夫’。
而晋国与秦国接壤的西部边境,大部分都是荀氏(中行氏、智氏、程氏)家族的封地,在秦军的不断骚扰进犯中,荀氏家族的利益深受其害。于是,周灵王十三年(前559年),荀氏现今的家族首领、晋国卿士中排名第一的中军将兼执政大夫中行偃(中行氏、智氏、程氏等所有荀氏分支的代表)向晋悼公郑重奏请,请以诸侯霸主的名义召征召诸侯盟国组成联军,共同出兵伐秦,以维护晋国的霸主尊严和国家利益(同时也可以消除秦国对荀氏封地的侵害,中行偃的算盘打得好)。
当年,荀氏的老家主(之一,荀罃那时已经别立为智氏)荀罃在担任中军将兼执政大夫时,面对秦国不断地越境骚扰侵犯封地的举动,并没有以私忿而烦劳国家、要求国君发动全国的力量来反击秦军。
当时,晋国正在尽全力发起‘三驾之役’,以消耗楚国,而制定这个计策的就是荀罃;所以,荀罃不愿意以家族的利益受损来并影响到国家的战略行动,而仅仅是用荀氏的私兵(即中行氏、智氏、程氏的私人力量)加以抵御;在此过程中,荀氏也遭受了很大的损失。
忠直老臣的公心,晋悼公都看在了眼里,可当时‘三驾疲楚之役’也正在紧要的收官阶段,晋国的‘夺郑、疲楚’战略计划成败在此一举;因此,晋悼公只得抱着惭愧、内疚之心,暂时放弃用远在郑国前线的主力军队回援国内,来协助荀氏反击秦军、保卫西境安全。
因此,当秦国再一次进犯晋国西境时,晋悼公只以留守国内的下军佐士鲂率部分守军加以抵抗,这才有了‘栎之役’的败阵,而荀氏的大片封地也在这次交战中被波及到,家族的财帛和物资损耗巨大。事后,虽然晋悼公在完成了‘疲楚’战略计划后,第一时间内就率军赶回国内反击秦军,但秦军在突袭得胜之余,已经早早撤军回国,晋悼公没能抓住机会痛击秦军,为国家(和荀氏)挽回损失。
此后,终荀罃在世之日,他都没有向晋悼公提出过什么特别的“伐秦、复仇”行动要求,而是如往常一样,协助国君治理国政。忠直厚道老臣的无私举动,让晋悼公铭记在心,一直在找机会,准备有所表示,为荀氏撑一次腰。
但直到周灵王十二年(前560年),荀罃去世之前,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因素,晋国都没能立即发起对秦国的报复性军事讨伐行动;荀氏所遭受的利益损耗,也没能得到补偿。
所以,当中行偃这次主动向晋悼公提出召集诸侯出兵讨伐秦国时,晋悼公为了打击秦国的猖狂(侵犯晋国)行为,也为了对荀氏家族为晋国所做出的贡献加以酬功、补偿,没多加思索,就答应了荀偃的出兵请求。
随后,晋悼公以诸侯霸主的名义,将齐、宋、鲁、卫、郑、曹、莒、邾、滕、薛、杞、小邾等十二国盟友全部召集起来,各自出兵,加上晋国自己的三军(晋新军已撤编、士卒归于下军指挥),组成了庞大的联军,出兵讨伐上蹿下跳、挑衅盟主的秦国(当年晋、秦麻隧之战的情景又将重现了)。
此次出兵伐秦之役,晋悼公亲自担任主帅统军,并命晋国三军六卿也全部随军从征;其他诸侯自然也要敬奉晋悼公的君命,同晋军主力一起,率各自国家的军队随晋国君臣一起出兵伐秦。
很快,晋悼公就率领诸侯联军抵达了晋秦国境边的晋国一侧;而得到了晋国率联诸侯军前来征伐的秦国国君秦景公也不甘示弱,率秦军主力前出至泾水西岸、拒河以抗联军。
见秦军被阻挡于泾水以西,荀氏的封地暂时解除了威胁,于晋悼公便不再亲自率军继续进行伐秦之役,而是留在了晋、秦两国国境的晋国一侧,然后授命中军将中行偃代替自己指挥,率联军渡过泾河讨伐秦国。
那么这一场和‘麻隧之战’极为相似的晋、秦大战,其展开的过程和结果又将如何呢?下一篇文章继续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