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减水书生,与您一同品味历史、感悟思辨。
读历史,不要有太多的同理心。因为噪音太大。很多历史细节早已堙没在在噪音之中。所以,放在当时当地、补足全部细节,你未必做得更好。
但是,第一次汴京之战怎么也没法让你放下同理心的纠结,止不住地问:北宋庙堂怎么可以那么蠢?
女真来得太快,所以北宋措手不及,于是进退失据、战和不定,因此昏招迭出。
但是,即便昏招迭出,也不至于一直昏招、一直迭出,连一个错错为对的概率都争取不到。就相当于一张试卷,得满分困难,但零分更困难。而北宋偏能答出一个零分成绩。坑货就像泼到马路上的一盆脏水,绝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坑。北宋庙堂就是这种坑货。
女真战无不胜,所以北宋躺平等死,于是人为刀俎、己为鱼肉,因此任人宰割。
但是,既然知道肯定要死,那就死得有些尊严。无论是彼时彼地之人,还是此时此地之人,都能想到。关键是未必会死。这一点,彼时彼地的北宋庙堂也能知道。而他们的做法竟还不如躺平等死,而是继续一如既往、矢志不渝地作死。不作不死,北宋成功地活成了一个金人想让他死、自己人也想让他死的鬼样子。
女真奇谋诡谲,所以北宋懵懵懂懂,于是每动一步、被坑一次,因此步步入坑。
但是,别人挖坑、然后你跳,这是愚蠢。而自己挖坑、又自己跳,又是什么?很多坑,根本不是女真挖的,或者干脆点儿说:女真人是一伙单纯的土匪,只想抢钱、抢人、抢地盘。关键是不想搞什么阴谋诡计,而是就靠真本事吃饭,抢得过、我就抢,抢不过、我就走,甚至抢得太费劲,我也走。而北宋竟能制造出各种复杂细节,把一场抢劫行动变成一个细节丰富的故事。
北宋,这里主要是北宋庙堂,也不是没有牛人。国难显忠臣,但显出的英雄级忠臣只有一个,就是李纲。所有关于英雄的故事,一定要为英雄设置帮手。有在新手村帮助英雄训练的,有关键时刻帮助英雄脱险的,有最后关头帮助英雄逆转的。但是,在第一次汴京保卫战这个故事中,李纲这个英雄却死活找不到一个帮手。
女真剑指汴京,然后宋徽宗立即逃跑、宋钦宗被迫登基。
新皇帝启用新人。于是,李纲临危受命,先后被任命为兵部侍郎、尚书右丞,正式进入北宋最高决策层,即宰执系统。所谓宰执,简单说就是宰相和执政的领导班子,实际是群相制。李纲担任的这个尚书右丞,算是宰执系统里最低一档。但不管怎么说,北宋最高决策层终于等来一个脑子还算清醒的执政,汴梁保卫战也才会有一个主心骨。
刚刚担任兵部侍郎,李纲就展现出了极为清醒的判断力。李纲认为女真此次出兵无非这样几个目的:
一是称尊号,北宋必须低头叫爸爸;
二是索要逃亡,人口是女真一直看重的重要资源;
三是增加岁币,这就是抢钱;
四是要求犒师,这还是抢钱;
五是要求割地,这就是抢地盘。
对于这五项目的,李纲认为第一、第二项无所谓。打不过就低头、北宋早就不要脸了。至于人口,先管好自家人口、甚至先管好汴京百姓就行,而主动来归的“移民”真心没工夫考虑。至于第四项要求犒师,换个说法就是赔偿军费。这个也行,人家打到家门口,然后给点儿钱就能走,这买卖可以做。但是,割地和岁币两项,不能让。岁币已经100万贯,不能再多,关键是钝刀子割肉,眼前可以无所谓,但以后非常有所谓。割地更不可能。幽云十六州肯定收不回来,再割就真得无险可守,跟亡国也没啥区别。
这就是李纲的见识。
这种见识,在徽宗朝,不仅蔡京和童贯这些宰执不具备,就连马扩和赵良嗣这些后起之秀也不行。国战较量,首先是庙堂决策。庙堂晕菜,一切都无意义。而徽宗朝就一直在晕菜。
但是,还没等女真人出手,李纲的猪队友们竟率先挖坑。
宋钦宗和宰相们不是分析即将兵临城下的女真人,而是研究到底该迁都到什么地方。要么经陕西入四川,走唐明皇的路;要么由淮河到长江,走太上皇宋徽宗的路;要么经南阳到襄阳,襄阳是当时的中心地区、天下枢纽,最后看来襄阳最合适。这就是北宋御前会议加宰执会议的讨论主题和研究结果。
对于这帮猪队友,李纲忍无可忍,越级冲入宰执会议、一顿猛喷,要求皇帝必须留在汴京。首先保证皇帝安全,所以可以考虑迁都。但这是理想。现实却是金兵来得太快、马上兵临汴京。这时候根本来不及搭建汴京防御体系。所以,皇帝一跑、军队就跑;军队一跑、百姓就跑,然后就是大逃亡加大踩踏。
所以,这就是昏招。
因为这次越级咆哮,李纲被宋钦宗任命为尚书右丞,进入最高决策系统。亡国在即,只能谁行谁上。北宋任人唯亲且僵化非常的官僚系统,终于网开一面。
公元1126年,靖康元年,正月初五,北宋钦宗朝廷终于决定留守汴梁、防御金军。而靖康元年,正月初七,女真大军就抵达汴梁城外。
一座周长超过100里、人口多达几百万、承平已经上百年的大城市,就这么几天时间,李纲到底该怎么组织防御?
其实,不用刻意组织。因为女真人的实际兵力也就五万到六万,所以连汴梁城的一个边角都围不住。
这一点,李纲不知道、北宋庙堂也不知道。北宋的决策信息体系早已崩溃。所以,大家只能晕着来,包括李纲在内。但是,战略决策,即组织汴京保卫战,是正确的。战略正确,就是方向正确。而方向正确,其余就是努力的问题。
李纲的防御规划大体如下:
一是每面城墙配备一万两千名正规军,并由保甲、居民和厢兵负责后勤辅助;
二是筹备防御器械,包括大炮、弓弩等远程作战的武器,还包括檑木、火油、火炬等近距作战的物资,甚至还包括修补城墙、充当炮弹的砖石;
三是重新整合前后左右中五军,每军五千人、总共四万人。其中前军出城驻守樊家冈,因为这里的护城河最窄、城外还有一片高地;后军驻守延丰仓,因为这里是汴京的物资集散地,其他三军则作为机动。
正月初七,女真抵达汴京城城外,然后迅速发动进攻。女真人打仗,一直能多快就多块,根本不会给对手留出反应时间。
但是,女真军队既不扑向樊家冈,也不扑向延丰仓,而是直奔牟驼冈。牟驼冈是北宋的皇家马场,养了两万匹马。所以,攻占这里,既可以得到战马补充,又可以补充饲料问题。女真这步棋之所以走得如此高明,完全是因为郭药师。郭药师曾在牟驼冈打过球,他知道这个地方有什么,同时也知道自己最需要什么。
李纲想太多,也准备了太多。但女真人偏偏不按照他所设计的脚本来。因为李纲李大人高估了对手。这伙女真人实际就是来抢劫的,自然哪里容易抢就抢哪里。而李纲却认为这伙人是来灭国攻城的,自然哪里是薄弱就防御哪里。北宋和女真,这两伙人完全不在一个轨道上思考问题。
但是,汴京一定是目标。
占领牟驼冈后,女真大军立即猛攻汴京的西面和北面。尤其是正月初九的酸枣门之战,从早上一直打到晚上,战况极为惨烈。李纲不仅亲自督战,而且还向宋钦宗要来了禁卫军中的神射手。女真人铺天盖地而来,渡过护城河就架设云梯疯狂爬墙,玩命攻城。宋军则远用炮弩、近用弓弩、再近则是手炮和檑木,拼命守城。此战,女真人留下几千具尸体,然后陆续撤回。
李纲的汴京保卫战,到此时正式进入高光时刻。宋军立即信心暴增、士气高涨,汴京城也就固若金汤。野战攻杀,宋军肯定不是对手;攻破坚城,女真肯定想也别想。
接下来,就是跟女真人耗时间。因为北宋已经发出勤王诏令,北宋的官僚系统仍旧运转自如,所以各地的勤王军队一定会来。只要等到勤王大军完成集结,女真人不要说攻入汴梁,就是能不能回到黄河以北,都会成为一个问题。
但是,猪队友再次出手,而且此次出手更为狠辣,直接让一场成功的汴京保卫战变得纠结非常、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