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肆第三次提到那个女下属了。
他说她有点迷糊，总是完不成自己交代的工作。
嘴上说的是苦恼的话。
眼角眉梢却满含笑意。
后来我开始懂他这种感觉。
新来的学弟眉眼弯弯，笑起来唇边有个梨涡。
会因为对我的动心苦恼在网上发帖。
会撒娇会示弱会戴西装夹。
醉酒后更是哭得我心痒。
怎么办。
他好可爱。
1
「你别着急，我想想办法，合同签了也能毁，别怕。」
本来是个属于我和周肆的休息日，他却因为一通电话又开启了工作模式。
我坐在沙发上托腮看他。
已经很久没听过的温柔语调，每句话的尾音都带着安抚。
隐约从话筒中能听到对面传来带着哭腔的啜泣。
「对不起老板，我太笨了，你开除我吧，周经理说违约金要几千万，我下半辈子去别的公司打工还给你。」
周肆轻笑了一声，卷出的话音有些暧昧含糊。
「说什么呢，先解决问题，放心吧，这对我来说不是大事。」
果然是有钱了。
想当初我俩刚在一起时。
因为一个几百万的单子，我找了没接电话的周肆一下午。
跑了所有他可能会在的地方。
因为新买的鞋子不太合脚。
晚上回家发现脚上磨得满是水泡。
周肆红着眼圈给我上药膏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现在日子真是好起来了呀。
我轻呵一声，压下心里的烦躁，起来接了一杯水。
周肆顶着含笑的眸子望过来，撞上了我有些嘲弄的神色。
他尴尬地笑笑，挂掉电话后试探性地问道。
「思榆，是陈芙，你也看到了，我们讲的都是工作的事，这次你应该不会介意了吧？」
我挑了挑眉，并未开口。
即便已经准备放下对方，可心口处传来的熟悉的酸涩感还是让我有些不适。
我第一次见到陈芙的时候。
她正在被周肆小心地抱在怀里。
当时我终于忙完了导师安排的一个项目，想起那段时间疏于与周肆的联系。
我便准备了醒酒茶，去他应酬的饭店门口等他结束。
深秋的夜晚风有些凉，我数着星星一点点等。
等来的，是愠怒的周肆和躺倒在他怀里，妆也已经哭花的陈芙。
据说是应酬间，对面的老板趁着周肆去厕所时，摸了陈芙一把。
周肆回来后，当场掀了桌子，还打掉了对面老板新镶好的一颗金色门牙。
一群人争执到酒店门口，还在吵吵嚷嚷。
就连站在人群后面的我都被踩了一脚。
但陈芙躲在周肆怀里，被护得很好。
这种事，陈芙是受害者。
即便她因害怕躲在我男友怀里，迫于当下情景我好像也说不了什么。
直到周肆看到我。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慌乱。
「你怎么来了？你别趁现在找我麻烦啊，你刚才应该也听到了，小芙她受到了多大的伤害。」
我张了张嘴。
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只是将手里的醒酒茶和打算递给陈芙的纸巾收了回去。
我有些恼怒，恼怒的是周肆的做法和态度。
在那一刻，仿佛他和陈芙才是一对，而我被他们一致对外了。
等他送完陈芙回家后，我讥讽道。
「挡在人姑娘身前照样可以替她出面，没必要一定抱着。」
周肆随手扯了领带，满身防御姿态。
「沈思榆，我就知道你回来肯定要因为小芙的事情找我麻烦。
「同为女人，你听到陈芙的遭遇难道不该同情吗？那种情况哪还顾得了那些？别这么小家子气。」
那次，我俩把家里摔了个遍，就连我新买的一套漂亮餐具也被扫到地上。
碎片四分五裂，周肆举手发誓。
「我对她完全是出于一个老板对员工的责任感，我们之间清清白白。不仅是小芙，我在外应酬工作，难免跟异性有交集。
「这要是你，生活中因为学业工作跟异性有来往，我不会多说半句！」
周肆已经忘了刚谈恋爱时，他因为吃味我列表里互送新年祝福的异性朋友，就赌气让我删掉他们的事情了。
我心里很清楚，这是我长久以来行事妥帖给他的安全感。
这次吵架不欢而散。
后来。
实验室里新来了一个小学弟。
2
小学弟叫池亦，哪都白，就那耳朵老红。
跟他打个招呼也红，握手也红，配上那双含水的眸子，像兔子。
虽说身高目测有 185。
大型兔子。
我是后知后觉他老是偷偷看我。
毕竟十分钟里目光能撞上八九次，而每次撞上，他都会慌里慌张将眼神挪开。
然后无意识地找些什么事情做。
比如给阳台上那些水快满出来的多肉浇水。
弟弟就是弟弟。
心思一目了然。
少年人的喜欢来得快去得也快，我没在意。
跟池亦熟识，是因为一场意外。
我做实验时太专注，没注意到月经来了。
当天穿的裤子又是白色。
正苦恼时，腰上便围上了一个外套。
池亦指节修长的手指利落地给外套打了一个结。
外套带着好闻的青柠香气，令人有些熟悉的安心。
我低声道谢，他眨巴着眼睛说没事，接着把手里的黑色袋子递给了我。
袋子里是各种款式的卫生巾。
还有几片码的整齐的暖宫贴。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池亦慌里慌张地跑到学校超市，还闹了不少笑话。
作为回报，我说要请他吃饭。
当天晚上，我带着同组的另一个女生一起出现在餐厅门口。
看着一身水色西装的池亦有些愣神。
那晚他话不多，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饭局结束时，外面细雨朦胧，同组女生被男友接走。
周肆回家会路过这家餐厅，我本来打算给他打个电话看能不能顺路捎我回去。
电话还没拨出去，就看到一辆熟悉的跑车。
副驾上的女生一头栗色长卷发，温柔乖巧。
是陈芙。
我望着那辆车，直到眼前漆黑，一双手轻轻将我的眼睛盖住。
有轻柔的呵气声在我耳边响起。
「学姐，别看啦，我们回家吧。」
再睁眼时，一串项链出现在我的脖颈上。
池亦靠得有些近，近到我能看到他眼睛里的我。
「学姐生日快乐。」
原来当天是我的生日。
我自己都忘了。
等回家后，周肆扫了我一眼。
「刚才好像在路上看到你了，一闪而过，我也没看清楚。」
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不知为何第一次觉得有些生厌。
我笑笑。
「你看错了吧。」
我将项链轻轻摘下来放在首饰盒里。
周肆从身后环住我，脑袋搁在了我脖子上。
「咦，你买新项链啦。」
「嗯，对呀。」
这是我第一次对周肆撒谎。
等他去洗澡时，我走到窗边，楼下池亦还在撑着黑伞，站在漫天雨幕里。
像只被主人丢了的兔子。
我给池亦发了消息。
【到家了，放心吧。】
他回了一个收到的卡通表情包，随后我便看到那个黑影一点点挪开。
脚步好像没有来时雀跃。
第二天时，我一如既往和池亦打招呼。
他嘴角勾起的弧度温柔，只是眼睛在我空落落的脖子上盯着一会儿。
又是几天，我感觉池亦好像在刻意疏远我。
我承认。
我有点在意。
直到我意外看到池亦遗落在桌上的手机。
屏幕亮起，弹出了一条别人的回帖消息。
让我更在意的是帖子名称。
【想当男小三是不是真的很可耻？】
3
我打开那个 app，在搜索栏里搜了一下帖子名称。
不出意外，虽然有人开玩笑说没有挖不倒的墙角。
但评论底下更多的还是骂声。
池亦一开始还在辩解。
【其实说起来我才是先来的那个……】
【很早就喜欢对方了，而且她谈的那个对她真的很不好。】
到后面就只剩道歉了。
【对不起，我知道不对，但喜欢也是真的喜欢。】
【没有做真正出格的事情，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虽然不想接受，但感觉学姐并不喜欢我，也只能这样了。】
【可悲的是想当也当不上啊，被骂也是应该的，再次抱歉。】
理解了他的心路历程，再看他状态就清晰很多了。
池亦好像突然蔫了下来，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往日总被妥善对待的发型也疏于打理，有根呆毛翘了出来。
和眼下的黑眼圈一起，暗示了主人晚上睡得有多不安稳。
我有点担心。
我体会到了周肆说的应当担负的责任。
毕竟池亦大概率是因为我才这样的。
我想了好几个晚上。
复盘了我和周肆过去的感情。
其实该说清楚的。
这个周末的下午，我是打算提分手的。
天已经黑了。
周肆过来抱住我，语气一如既往。
「好了，还在介意我下午和陈芙打电话的事情吗，别气了，让我抱会儿。」
我将他推开了一点，认真道。
「我没有。」
「没有就好，大家都是成年人，在外免不了的社交，这个世界上除了男人就是女人，接触异性也正常。思榆，你乖一点，知道我心里有你就行了。」
其实我还是不赞同他这套理论。
但他有一句说得没错。
都是成年人了。
搞明白了自己的感情，那就赶紧作出决定。
想到这，我打断了还在试图为自己辩解的周肆。
「周肆。」
「？」
「我们分手吧。」
周肆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恼怒。
「你又来了，所以你还是想不开对吗？你到底要我怎么样，难道我这辈子都只能和你一个女人说话吗？」
我摇了摇头。
「我不是没想开，我是想得太开了。
「成年人应该明确自己的感情需求。
「周肆，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爱过了才发现彼此不合适，大家理智结束，去追求各自想要的就好了。」
其实细想想。
从一开始就错了。
譬如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总喜欢在上位。
日常里也会有意无意争夺主导权。
会因为小事吵起来，每次都是敷衍过去，其实根本没有解决问题。
太多了。
我和周肆的性格不合并不是一天两天，无非是依靠和对方的感情在支持。
感情没了，这段关系也就垮了。
而且我也是最近才发现。
比起大我四岁的周肆。
我更喜欢小我两岁的池亦。
听他红着脸喊我学姐，看他藏不住眼中的爱意，猜他的少年心事。
年下多香啊。
早该这样了。
「所以，分开对我们最好了，周肆。」
4
周肆不同意分手。
他认定我是在生他和陈芙的气。
为了下午打电话的事情故意找碴博取他的注意力。
我觉得学弟要是有他一半的自信，早就又争又抢了。
也不至于会跑到网上发帖。
周肆一脸笃定地让我好好休息，想清楚了他再回来。
随后便甩下我，拿着车钥匙回了自己的房子。
我没在意。
恋爱又不是扯证了，谁管对方同不同意。
想起扯证，我叹了一口气。
抬起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碎钻在台灯照耀下折射出的光线有些刺眼。
这是今年年初周肆给我戴上的。
那时他看我的眼里也闪着这样的光。
「思榆，现在不是以前了，我有能力娶你了，等你明年毕业，我们就订婚结婚。」
爱是爱我的。
但陈芙出现后，这样的话就再也没说过了。
没说也好。
我长舒一口气。
我以为我会难过。
但好像真的提出分手后，更多的是轻松。
能怪谁呢。
我躺倒在床上，房间里还有周肆身上的气息。
往日熟悉的雪松味道，不知为何现在闻起来有些烦闷。
我想起了学弟身上的青柠香。
想到这，我忍不住，又点开了那条帖子。
巧的是，两分钟前显示博主更新了。
【谢谢你们骂醒了我，但真的好痛啊，今晚又要靠酒精助眠了。】
配图是地上的酒瓶，和池亦蹲坐在地上，脸埋到双膝之间的身形。
下半张脸被挡住，只是露出一双略微红肿的眼睛。
额前的碎发盖下来，整个人看起来快碎了。
照片发出后没多久，底下的新评论开始歪掉。
【哇这哪来的清纯男大，给我看得流眼泪了。】
【你有这颜值你早说啊，不想骂你了想包你了。】
【退一万步说，当谁的男小三不是当呢，姐姐还能给你买帕拉梅拉。】
还有一些不太能放出来。
马上就被删评了。
也有正常的。
【评论区咋回事，三观跟着五官走？】
【你们这些在底下留言的能不能穿条裤子啊！别吓到人家！】
【博主后面那条江看见没？这地标性建筑，哪个小区我不用说了吧，还有这酒，自己去搜搜一瓶多少钱，说要包对方的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这哪家的少爷渡情劫啊。】
我忽视了这些评论，只是看着池亦通红的眼圈斯了一声。
也跟着回了一条消息。
【别恋爱脑哈，看你这样应该还在上大学吧，天天喝酒，学习不顾了？】
我也没说错。
虽然他刚来我们组，也就是打打杂跑个腿。
但终归有点影响。
对方没回，反倒是我的手机账号上，弹出来了一条池亦的语音。
我刚点开没两秒，只听到池亦喊的一声学姐，压抑着音调。
听起来有些痛苦的呜咽。
还没等我听完，对方就撤回了。
？
我揉了揉发胀的眉心。
又点开帖子跟了句评论。
【你不是说她那个男朋友对她很不好吗？说不定她已经醒悟和对方提了分手了，你可以追她啊。】
这条池亦倒是回得很快。
【不可能的呜，他们，都在一起好多年，了，等到绝望。】
不知道喝了多少。
打出来的句子标点都错落了。
我咬了咬嘴唇，在心里默念了几个数字。
随后点开池亦的聊天窗口，拨了个语音通话过去。
铃声响了一会儿才被接起。
对方默不作声，一片沉寂。
我喊了一声。
「池亦。」
「……嗯？」
房间里很静，静到能听到对面小心吞咽口水的声音。
不知道醒酒了没有。
「我真的分手了。」
「嗯嗯嗯？」
「你也用不着思考自己算不算男小三了。」
随着我话音刚落，就听到对面传来一声巨大的轰响，好像是桌椅板凳碰倒在地的声音。
我笑了一声。
「所以，别哭了。」
5
晚上冲了个澡，我躺倒在床上后点开手机。
池亦将我的那条评论复制过来，发到我聊天窗口上。
【所以学姐，我真的可以追你吗？】
我笑了笑。
【可以啊，给你追。】
对面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
却没什么消息传过来。
大概隔了五分钟，才又收到了一只卡通兔子表情包。
一边比心一边说着好耶。
我让他今晚早点睡，别再喝酒了。
他发了一个小兔子嗯嗯的表情。
好乖。
我扔了手机倒头睡过去。
晚上做的梦都光怪陆离的，醒过来时头剧痛。
起来洗漱时差点摔倒。
觉得不太对劲，摸了下自己的额头。
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发烧了。
啧，大概是昨晚头发没干就睡觉的原因。
我请假没去学校，干脆躺下继续睡了。
直到半梦半醒间，听到外面房门叮咚几声。
我迷迷糊糊爬起来挪过去，看了眼猫眼，发现是池亦。
打开门后，他有些拘束，望了望屋内。
意识到他在想啥，我笑了笑。
「他不在。」
这话说完才觉得有点怪。
于是我又补了一句。
「房子是我自己的，也是真的分手了，放心。」
池亦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我招呼他进屋坐下。
「你怎么来了。」
他坐得端正，有点像小学生。
「学姐，我来追你啊。你今天没来，我还以为你反悔了……」
我想笑，但还没开口就咳嗽出声。
身体还乏，大概烧也没退。
池亦见我的模样，赶紧让我半躺在沙发上。
随后他打开手里的餐盒，神态虔诚，语气却有些不好意思。
「报废了好几份食材才做成的饭菜，我尽力了，学姐尝尝？」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确实还没吃。
我点点头，挪到卫生间洗漱了一下。
吐掉嘴里的泡沫后走到沙发边，看到池亦还是那副小学生坐姿。
有些好笑。
心里有点痒，像有羽毛在轻轻地挠。
我突然来了兴致，干脆俯下身子看他。
「你睫毛好长啊。」
「啊？」
「想亲。」
说完，我干脆利落地吻了上去。
池亦身体紧绷，好像被人定在了原地。
脸上红了一片。
我坐回沙发上，没再看他，拿起筷子小口咀嚼。
慢条斯理地吃完后，又咽了几个盒子里的草莓。
抬眼时这才看到池亦还是维持一种。
【天啊我不是在做梦吧，她说了什么啊，怎么就亲我了，我就是在做梦吧。】
这样的神态。
纯情男大，在线发懵，可爱捏。
我捏了一把池亦的脸，他才回神。
看我吃完，他眸子里有些期待。
我意会，喊了句。
「不错。」
对方好似松了一口气。
浅笑一下，嘴角梨涡若隐若现。
又勾我。
池亦的嘴唇红润，嘴角自然上翘，比电视上刚成团的那些小爱豆好看。
我轻轻靠近，他眸子闪躲但好像有些期待。
就在我们嘴唇即将碰上时，我手机响了起来。
是周肆。
挂掉又响。
本来想直接把对方拉黑，突然注意到池亦突然坐直，眼里有些紧张，仿佛如临大敌。
我有些了然，将手机递给他。
「你来接。」
6
「喂？」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烧的缘故，我感觉温度有点升高，身上有些热，干脆把披在身上的外套脱掉了。
「沈思榆？怎么不说话，干吗呢？」
池亦有些懵，直愣愣地回答。
「额，她，她在脱衣服。」
话筒对面传来了周肆咬牙切齿的声音。
「你是谁？」
没等池亦回答，听着对面的声音我已经有些烦了。
拿过手机。
「周肆，你没权利管，我们已经分手了。」
周肆声音恼怒，伴随着浓重的喘息声。
「我没同意！沈思榆，看来你还没想明白，我可以给你时间慢慢想，但你没必要找个陌生男人来气我。」
脑子昏昏沉沉的，感觉自己有些反应迟钝。
我说话声音有点慢，但很认真。
「周肆，我们在一起四年，你听我提过分手吗？」
对面好像突然被按了静音。
这么多年，虽然我和周肆经常有摩擦，但我们确实从来没提过分手。
「所以，你不明白吗，我这次提了，那就是认真的。」
没等对面反应，我直接将电话挂掉，拉黑，一气呵成。
随后，将有些疲软的身体靠在了池亦身上。
「好累啊，感觉还没退烧呢。」
池亦有些手足无措，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拥住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