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二十二年(1424年)十月十七日,辽藩远安王朱贵爕(音xie)、巴东王朱贵煊兄弟,因诬告父王辽王朱植有不轨之意,父王去世之后又不奔丧,被明仁宗下旨削爵降为庶人,发配简王坟园居住。
“戊午,免远安王贵爕、巴东王贵煊为庶人。敕曰:‘送终乃人子之大事,尔兄弟父薨不奔丧,五刑三千莫大不孝。国之正法,朕不敢私,今并削爵降为庶人,于简王坟园居住。原受远安王、巴东王册印封识付行,以副朝廷优容之意。’盖二人前尝诬告其父有不轨谋。”(《明仁宗实录》)
明仁宗还就此告诫文武大臣“正风化,当自家族始”。那么辽藩在第二代辽王朱贵烚的治理下,能正风化吗?
殴打命官朱贵烚(音xia),生于洪武三十年(1397年)十二月初十,为辽简王朱植庶次子,明太祖朱元璋第五十一孙,也是老朱在世时最后一个出生的孙子,生母不详。永乐二年(1404年)四月初四,受封长阳王。
永乐二十二年(1424年)五月初八,辽王朱植薨逝,朝廷赐谥曰简。当年十月十一日,新皇帝明仁宗册封辽世子朱贵烚为辽王。
荆州古城
辽简王朱植因为靖难之时站队失败,被四哥朱棣针对了一辈子,只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地为宗室人口壮大做贡献。随着老一辈相继故去,辽藩总算盼来了出头之日。明仁宗即位后一改乃父苛待宗室的做法,下旨增加诸王岁禄,辽王的岁禄由此前的一千石增加到二千石,与大部分亲王持平。宣宗朝,在朱贵烚的奏请下,从荆州三卫拨给军旗三百人,供辽王府使用。
许是被压抑的太久,以至于没过上几天好日子,朱贵烚就飘了,闹得整个荆州府里里外外,辽王府上上下下鸡犬不宁,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勇气。
明太祖朱元璋这个朱家老祖宗,虽然对子孙优待异常,却也对宗室做了种种约束,如“不许延揽交结奔竞佞巧、知谋之士”、“娼妓不许狎近”等,朱贵烚却毫不顾忌。比如不顾身份与平民平民李彦芳等人喝花酒,甚至醉宿其家。再比如时常带着十六弟麻阳王朱贵燠(音yu)等出府喝酒到深夜,为避人耳目回府时专挑小巷子走,碰到避之不及的的平民,上前就是一顿暴打,致人死亡自然在所难免。
“又闻尔常出外饮酒,中夜方回。麻阳等王,与尔同恶相济。亦常走马出入小巷,人不及避者,輙非法棰击或伤害性命。此岂王者所为?”(《明英宗实录》)
此外还打着进贡的名义,侵夺夷陵州、江陵县等地军户所产的柑橘,在州县强行摊派劳役为他运送,因此而被逼死者达三十人之多。连人命都不当回事,克减军粮,侵占房屋,抢夺财货等行为,自然更不在话下。
荼毒军民的同时,朱贵烚还将魔爪伸向当地官员。比如宣德五年(1430年),荆州右卫指挥同知翟宾领军操备之时,不知因何竟被他拿下。
荆州护城河
同样是宣德年间,荆州左卫总旗薛冬保借调给辽王府服劳役,朱贵烚看上了他的两个女儿。在纳其长女为妾后,又想对其次儿下手。薛冬保不愿两个女儿一同跳进火坑,遂抢先招赘了一个女婿。朱贵烚恼怒之下,随便找了个罪名将薛冬保松进了刑部大牢。刑部也不惯着他,复核之后将薛冬保。于是朱贵烚竟然同刑部打起了官司,称刑部有个名叫黄昱的官员收受贿赂,私下犯人。最终,朱贵烚遭到明宣宗遣书戒谕。
辽王府长史杜述看不惯朱贵烚的所作所为,履行职责对他进行规劝,反被他用棍棒活活打死。荆州知府刘永对他也颇有微词,结果被朱贵烚派人抓起来,赏了一顿鞭子。
这样的辽王可谓是荆州一霸。正因此正统元年,朱贵烚欺张太皇太后年迈、新皇帝年幼,向朝廷狮子大开口,请求加禄,恢复辽王护卫及仪卫司时,被明英宗以一句“所为非法”所拒绝。
欺压诸弟辽简王朱植移封荆州后,因身处嫌疑之地,一心在王府之中造小人,生有三十多个子女。朱植不受待见,他的子女日子自然也不好过。故而朱贵烚袭封之初,曾为位尚未获封郡王和郡主的弟妹向朝廷请求封号,讨要宅院,颇有一番长兄为父的风范。
“(宣德四年九月)戊午……辽王贵烚奏弟八人,已封者三人,余皆长,未封妹三人,已选仪宾未嫁,俱无居宅,请令有司创建。上谓行在礼部曰:‘宗室子孙众多,国家之庆。第宅岂可无?今农事将毕,宜令工部遣官督有司次第营建。其郡王当封,郡主当嫁者,亦须及时行礼。’”(《明宣宗实录》)
明宣宗剧照
可很快朱贵烚的长兄风范就急剧褪色。
前文说过,远安王朱贵燮被废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诬告老爹和二哥有谋反之意,故而他与朱贵烚之间可谓是苦大仇深。朱贵燮废为庶人后,安置在简王坟园。宣德五年爆出,朱贵烚多次带人杀上门去,意图加害朱贵燮和朱贵煊兄弟俩。
针对朱贵燮到还罢了,毕竟双方有仇,但接下来的操作可谓是将朱贵烚的本性暴露无遗。
宣德九年(1434年),衡阳王朱贵㷂(音shu)母子上疏控告辽王朱贵烚“不友诸弟”、“违礼背义”,声称朱贵烚克扣弟弟们的岁禄,年轻气盛的朱贵㷂气不过找上门去理论,结果被狠狠地打了一顿。衡阳王之母谢氏在奏疏中,还提及朱贵烚收留逃亡军士谢祐谢祥及女巫邓氏等罪。
面对衡阳王母子的指证,朱贵烚如同受了天大的冤屈,上疏表示要进京面圣,当面将这事说清楚。此举被明宣宗否决。
“(宣德九年六月)庚申 ……辽王贵烚以衡阳王贵㷂母言其过,奏乞入朝面䜣。复书止之曰:‘向已谕王当省躬思过,有即改之,无则加勉。今朝廷既置不问,则兄弟宜相与友爱如初,何必喋喋置喙哉!’”(《明宣宗实录》)
然而没过几天,明宣宗就收到不同的信息:朱贵烚在遭到皇帝切责后,非但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不容衡阳王母子拜谒家庙不说,还擅自将衡阳王的岁禄扣押,并将其身边使令之人全部拘拿,致使衡阳王母子无人使唤、无米下炊,“忍饥终日”。
这是典型的为了掩盖问题,而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实在是恶心至极。是以明宣宗得讯,对朱贵烚这位辽王叔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澧州兰江阁
正统二年(1437年)九月,远在岳阳府澧州的蜀藩华阳王府,也上疏状朱贵烚的御状,称他派辽王府内使阮奇等人大放大鸣的远出三百里,接连跑到华阳悼隐王朱悦耀墓园伐取竹果。朱悦耀是朱贵烚的堂兄,且双方属于不同的藩王支系,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就这样还要派人给堂兄实力表演一个什么叫坟头蹦迪,实在是令人无语。
然而事情曝光之后,明英宗只是让朱贵烚自行处置阮奇,相当于罚酒三杯。反倒是湖广三司和湖广巡按御史因此遭到了问责。
“壬寅……辽王贵烚遣内使阮奇等,拥骑卒鸣金鼓,往澧州华阳王墓伐取竹果,一岁再至,有奏之者。上诏巡按御史覆实,贻王书令自治奇等罪。且谕都察院曰:‘荆去澧踰三百里,辽府岁差内使再至其处惊扰,如是湖广三司及巡按御史何得不以闻?其移文责问之。’”(《明英宗实录》)
霸占亲妹阻止一个人犯更大错误的最佳做法是,犯了小错就给予应有的惩戒,通过小惩大诫劝人向善。可为维护天家的亲亲之谊,明宣宗父子两代面对朱贵烚的恶行,都只是下旨训诫,并无任何实质性惩戒措施。这种姑息养奸的做法,让朱贵烚的胆子越来越大,最终滑向不可测的深渊。
正统三年(1438年),湖广巡抚吴政等湖广地方官,上疏参奏辽王朱贵烚的种种不法之事。由于事涉不遵礼法、欺男霸女、殴打命官、杀人放火等诸多罪名,由不得明英宗不重视,遂命锦衣卫指挥使刘源提取相关人等入京受审。
明英宗剧照
随着审讯的进行,辽王朱贵烚的罪状逐渐浮出水面,到了罄竹难书的地步。故当年六月,明英宗打发锦衣卫指挥使刘源前往湖广荆州,现场办案,以节省调取涉案人员的时间。朱贵烚所有罪名之中最重要的一项与女色相关。朱贵烚这厮好色不说,还颇有魏武遗风,荤素不忌。
比如辽王妃曹氏,是荆州右卫千户曹广的姐姐。曹广的妻子颇有几分姿色,于是成了姐夫朱贵烚的猎物。曹广这货倒好,不但容忍自己老婆与其私通,还把女儿也双手奉上。
如果说这些对亲王而言只是一桩风流韵事的话,那么朱贵烚最恶劣的行径乃是淫乱宫闱,甚至连庶母、弟媳、亲姐妹等都没放过。比如辽简王朱植长女江陵郡主的仪宾赵庆,曾招待朱贵烚饮酒至深夜:“仪宾赵庆、全秉谟凡遇王诣各郡主府,设酒同酣,夜深始散”。
估计锦衣卫在北京审查时,已掌握了部分朱贵烚淫乱宫闱的情况,故而刘源南下荆州时,携带的皇帝圣谕中,就有这方面的隐晦警告:
“自今尔及诸郡王,皆毋轻出。各郡主及郡王之母与妃,皆毋擅入。若岁时行礼,礼成即出,毋久留,以召外议。”(《明英宗实录》)
若说以上还属于没有实据猜测,那么霸占泸溪郡主和竹山郡主这两个亲妹,则证据确凿,也成了朱贵烚的催命符。
泸溪郡主和竹山郡主分别为辽简王的第十女和第十一女,在朱贵烚的奏请下,于宣德七年(1432年)十月分别下嫁江陵县民周英璧和辽王府配奉祀正马骙之弟马文达。
辽王府的这帮仪宾大多不是什么好鸟,赵庆、全秉谟见朱贵烚来家里就大办宴席。得罪了朱贵烚的军人许俊成为仪宾刘亨的奴仆,许俊之妻则被赐予了周英璧。周英璧与朱贵烚郎舅可谓是狼狈为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对大舅哥霸占自己妻子自然也不会口吐什么怨言。
荆州开元观
随着靖难元勋、四朝老臣太师、英国公张辅介入,辽王朱贵烚的丑事暴露无遗。明英宗首先将怒火发泄到了负有监督责任的湖广官场上。湖广巡抚吴政等因在弹劾奏章中,故意“匿其奸郡主重情”,为朱贵烚遮丑,被押解进京接受审查。随后行在刑部尚书魏源、行在刑部右侍郎何文渊、都察院右都御史陈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王翱、大理寺左少卿程富和右少卿贺祖嗣等一大票在京高官,因在审查吴政一案中办事不力,纷纷收到锦衣卫昭狱体验卡。
皇帝震怒,高官纷纷落马,朱贵烚这个引发了这场官场大地震的主角自然也讨不到好。当年十二月,明英宗派出宗室元老、大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的女婿、宝庆公主驸马赵辉赴荆州,召辽王来京治罪。
“丁丑,命廷臣太师英国公张辅等会问辽王贵烚淫秽事,具得其实。论巡抚侍郎吴政等规避不奏,当斩。乃诏皇亲驸马议,宜遵《祖训》召王至京治罪。上是之。降敕符,遣驸马都尉赵辉同内官召王。仍录所犯谕诸王,令其议拟以闻。”(《明英宗实录》)
墓园生涯朱贵烚进京后,明英宗命三法司科道官及宗室诸王共议其罪。结果不管是三法司科道官为代表的司法体系,还是以宁王朱权代表的宗室诸王,都认为他所犯乃是十恶不赦之罪,应当明正典刑。考虑到宗室颜面,明英宗将对他的处罚降了一档。
正统四年(1439年)三月十二日,辽王朱贵烚因“凶悖顽狠,淫秽无状,黩乱人伦,灭绝天理,伤败风化”之罪,被削去王爵,废为庶人。与当年的远安王朱贵燮、巴东王朱贵煊兄弟一样,发配辽简王坟园守墓。
朱贵烚被废是因为乱伦,而非谋反,故亲王可以废,但亲王的统序不可断。四月十七日,朱贵烚的四弟朱贵燰(音wei)由兴山王晋封辽王。朱贵烚的嫡母,辽简王妃薨逝于辽王府巨变当年的二月二十六日,不知道是不是被活活气死的。
辽简王坟园位于荆州城西北的八岭山,这里风景优美,林木葱郁,“纵岭八道,蜿蜒若游龙”,因此被古人视为风水宝地,山中古墓密集,先秦时期的楚王、五代时期的南平国王等在此当政者多葬于此。
可对被贬为庶人,发配来此的朱贵烚来说就不怎么愉快了。
说实话明英宗对这位叔祖还是可以的,虽然是庶人,但仍享有一千石的岁禄,米钞中半兼支,这待遇与普通嗣封郡王的待遇相当,甚至比岷藩的正封郡王要高得多。何况朝廷还没有没收他的财产,准许他将本房人口、家财,打包搬往坟园住处。
明英宗如此做也是为让朱贵烚能够安心闭门思过,明白“祸福无门唯人自召”道理,以改过自新。为此明英宗还发出“尔其省之,省之,重省之”这样的古代版三连,来警醒于他。
然而朱贵烚毫无悔过之心,成了庶人依然恶习不改,时常口出怨言。
正统九年(1444年),辽王朱贵燰上疏称,庶人朱贵烚竟然在辽简王坟园的享堂之中饲养家畜。墓园的享堂是供亲属祭祀及守孝居住之用,亲王坟园的享堂相当于明十三陵中的祾恩殿,乃是庄严神圣的场所。换了旁人如此糟蹋亲王享堂,早就被拖出去砍了。奈何朱贵烚作为已被废为庶人的宗室,最多不过是削减岁禄,除此之外已经罚无可罚。是故面对朱贵烚这个滚刀肉,明英宗也只能让人好言相劝。
“丙戌,书复辽王贵燰曰:‘所奏庶人贵烚怨詈及育牲畜于享堂诸事,已命长史司及荆州卫掌印官劝喻。令其守分循理,不许践秽坟茔。叔祖亦宜体念同气,待以恩礼,毋失亲亲之谊。’”(《明英宗实录》)
长陵祾恩殿
这对朱贵烚而言实在是无关痛痒,所以该骂人继续骂人,该整事继续整事,完全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正统十三年(1448年),辽简王坟茔突发大火,把朱贵烚的房屋、家财被烧了个精光。没被大火烧死的朱贵烚,因为心痛财产的损失,一口气没上来,生生把自己给气死了。
阿越说朱贵烚可谓是荆州一霸,前半生在荆州府,在辽王府作威作福,恶事做绝,最终生生把自己的亲王爵位给作没了。后半生在老爹坟园渡过,却依然不肯低头。结果却以荒诞的方式结束了自己荒诞的一生,也算是报应不爽。
因朱贵烚当年不友诸弟,朱贵燰袭爵后报复心大起,用一辈子打压侄子朱豪㙷(音zhi)一家子。好在朱豪㙷顶住了压力,最终在堂弟第四代辽王朱豪墭(音sheng)的帮助下,得以获封朱贵烚原先的爵位:长阳王。许是受朱贵烚被废的警示,终明一朝长阳王一系相对低调。南明时期,长阳王朱术雅因此得以复封辽王。
朱术雅胞弟朱术桂,先是被鲁监国封为长阳王,后于隆武二年二月改封宁靖王,先后在方国安、郑鸿逵、郑成功军中任监军。郑成功收复台湾后,朱术桂随其迁居台湾。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郑克塽降清,朱术桂与五位妃子自杀殉国,展现了其作为明太祖后裔的骨气,后人建有五妃庙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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