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树上边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十岁那年没了父亲。
母亲对他没什么教育，活着就行。不光对他，每个孩子都一样，有饭吃，有衣服穿，活着就好，至于什么读书的事情，都属于奢侈品。
父亲走了之后，日子变得更加艰难，就这母亲都没有把孩子送人，只是尽自己所能让孩子们有饭吃。这样一个母亲，能责怪她吗？不能！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孩子们长大了，姐姐很快就嫁人了，二哥也娶了媳妇，大哥还单着。小树就更不用说了，十几岁就出门打工了。
在外边的工作辛苦不辛苦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能挣到钱。手里有了钱，脑子里也有了思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尽管范围还很小。
每个月要给家里寄钱，奉养母亲，也希望大哥可以早一点结婚。小树可以说是比较孝顺的。
四个孩子里边，小树长得最高，有一米七三。年轻的时候模样也好，也肯出力气，赢得了一个女孩子的芳心。
女孩子叫小柔，比他小一岁，确切地说，是小十个月零三天。到现在小树还记得很清楚。小柔留着长长的头发，爱笑，一笑脸上就会露出两个小酒窝，看着就那么迷人。
她性格好，说话也温柔，就像她的名字一样让人着迷。
只是，最后两个人没能走到一起，因为小柔的父母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家庭如此贫困又没有父亲的男孩子。不管两个人如何求情，都没能如愿。
那一年，小树二十岁。
爱情没了，工作的动力也没有了，小树离开了打工的城市，换了个地方，继续打工。没有背景，没有学历，也不懂得什么人情世故，只能从事些体力劳动。
小树做过很多工作，贴过广告，发过传单，干过工地，送过水，送过货，搬过家，总之，哪里有活儿就去哪里，年轻人，凭的就是一把子力气。
吃穿是不愁了，小树依然很瘦。彼时，大哥已经结婚了，娶了村东头的李寡妇。
一开始，母亲并不同意大儿子娶个寡妇，但是也没有办法。家里情况就那样，这是有目共睹的，能娶上个媳妇，生个一男半女也就可以了。
偏偏生养了两个孩子的李寡妇，嫁给小树的哥哥之后怎么也不肯生孩子。不知道是不想生，还是生不出来，总之两个人没有自己的孩子。
大哥给李寡妇养两个孩子，日子一长，母亲不干了，话里话外都是对儿媳的讥讽。一开始还只是针对儿媳，时间一长，连着对两个孩子和自己的大儿子都充满了厌恶。
家里常能听到对骂声，日子过得鸡飞狗跳。
小树不常回家，偶尔跟大哥通个电话。每次挂了电话，他自己都是长时间沉默，心里憋屈，难受，不知道该找谁诉说。
心情郁闷的时候，小树就喜欢喝酒，以酒浇愁。
在外边的日子，看起来挺自由，其实也没那么舒服。他是个年轻人，自然也想谈恋爱，也盼望着结婚生子，可是，摸一摸口袋，想一想家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有时候喝多了，小树也抱怨，为什么生在这样的家庭。他一边哭一边骂，然后沉沉地睡去。醒了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样的生活能怪谁呢？怪母亲？她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四个孩子拉扯大了，还要怎样？怪父亲？如果可以，他一定也想陪着老婆孩子。
怪自己不够努力？谁不够努力？大哥？还是自己？不！大家都很努力，努力地活着。谁也不怪，这本就是生活。
小树就是这样，一边调整自己，一边努力工作。
期间，他也谈过几次恋爱，花了不少钱，也花了不少时间，最后都是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无疾而终，当然，最主要的理由还是没钱。
二十岁的时候谈恋爱，女孩子只要你爱她就行；三十岁再谈恋爱，女孩子不光要你爱她，还要你有房子，有车，有存款，最好父母都有退休金，或者是有自己的营生。一句话，不要有后顾之忧。
在小树这里，他只有一个人，仅此而已。
女孩子们离他而去，风一样消失在人群里，头也不回。
小树三十五岁这年，有个女人，确切地说，是个离了婚带着孩子的女人，想要跟他结婚。她不嫌弃小树的家庭，不在乎他没有父亲，不嫌弃他母亲的唠叨，但是有个条件，那就是跟她回老家生活。
跟她回老家，包括要回她的老家买房子，给她养孩子，甚至，以后生了孩子跟她姓。
小树不愿意，母亲也不愿意。
这件事就这么撂着，撂了两年多，女人依然愿意等他。母亲动摇了，尽管心里不舒服，面子上也过不去，但是小树已经三十好几了，再不结婚后边就难办了。
后边，还要生孩子，养孩子，已经三十好几了，谁能保证结了婚马上就能有孩子？还要考虑以后的很多事情。
她这个当妈的，不能只为了自己的面子。她也劝小树，不能只为了面子，孩子只要是自己的，跟谁姓不一样。
原本这些，都是母亲绝对不可能同意的，这不就是倒插门吗？可是到如今，她不得不为孩子考虑，四个孩子里边，也就老二过得好一点。
没办法，真没有办法。
差两个月三十九岁生日的时候，小树结婚了，娶了那个离异带孩子的女人。那会儿，女人的儿子已经十几岁了。
婚后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小树比之前一个人的时候更累了，他不光要想着年迈的母亲，还要照顾老婆孩子。
女人很强势，并没有给他生下一男半女，只是让他养着自己的儿子。
好几年过去了，小树比之前苍老了很多，也沉默了很多。为了这段婚姻，他把自己都弄丢了。整天跟个木偶一样，工作，挣钱，然后把钱交给老婆。
母亲那边，他也无暇顾及。或者说，老婆不让他顾及。用她的话说，你妈那边还有其他的儿女，你管不管都不重要。
小树——现在已经有点老树的味道了——不知道说什么。跟这个女人结了婚，他有了老婆，有了孩子——尽管不是他自己生的，但是孩子叫他爸爸——有了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房子。看着好像什么都有了，仔细一想，好像什么都没有。
他没有了自己。
偶尔，看着镜子里一脸沧桑的自己，小树会想起那个爱笑的小柔，她现在应该过得很幸福吧。
小树四十五岁那年，母亲去世了。他没有回去。不是他不想回去，而是老婆不让他回去。哥哥打电话骂他，姐姐打电话冲他发火，都无济于事。
一个男人，到了这种地步，也是没谁了。
母亲走了之后，小树像变了个人一样，不想工作，不想挣钱养家了。这是他的家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只是有人喊他老公，有人喊他爸爸而已。亲情，好像没什么亲情，爱情，全是算计的爱情。
自从结婚之后，他手里基本没什么钱了，全部要上交。老婆很强势，美其名曰帮他攒着，实际全部用到了自己儿子的身上。供她儿子上学，甚至，给她儿子买了一套小房子。
一切都化为泡影。
钱没了，家也不温暖，小树产生了要逃离的想法。他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所谓的“家”。离不离婚都不重要了，女人没给他生孩子，也不会跟他离婚。或许，她只是想利用小树把自己的儿子养大。
真是荒唐，可笑！
主意打定之后，小树在一个黑夜，带着自己的行李，还有为数不多的钱，逃也似的离开了。
他回到了老家。
那女人没有去找他，养了几年的孩子也没给他打个电话。只要他们愿意找，一定会在小树的老家找到他，但是他们没有，好像从来就没有这个人一样。
小树并没有抱怨什么，他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在老家，他不想再奔波了，一天都不想。种地，种树，种花，过起了田园生活。
哥哥姐姐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小树也不想管了，他已经想明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日子，过成什么样都是合理的。
到了这个年纪，没有自己的孩子，他也不着急了。只要自己好好的就行。
在家里的生活很是惬意，虽然清贫了一些。他清贫了一辈子，不是吗？穷开心。好在，他的身体很好，没有三高，不胖不瘦，能吃能喝，也很勤快，这就很好。
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很规律。
两年后，小树起诉，跟那个女人离了婚。又过了一年，村里一个寡妇跟小树来往甚密，经常给他送饭，送衣服什么的。两个人不知不觉产生了感情，没多久就住到了一起。
小树有人照顾了，一天三顿有口热饭。耳朵也热闹起来，两人有说有笑。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奔波一生，最后也算有了温暖。
村里人说闲话的不少，可又能怎样呢？小树根本就不在乎。日子是自己的，快乐是自己的，温暖是自己的，这就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