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称帝后,为何不讨篡汉的国贼曹丕,而要去攻打孙权呢?
首先,刘备没有办法,非不为也,是不能也。我们前面的篇章已经详细分析过,由于曹操的拆迁行动,刘备得汉中地而未得其民,所以并没有能力以其为基地北伐,而荆州又丢了,刘备北伐的路线在短期内已被封死。事实上,曹丕即位后,曾召集群臣讨论刘备是否会攻打孙权为关羽报仇,当时所有魏国大臣都认为“蜀,小国耳,名将唯羽。羽死军破,国内忧惧,无缘复出。”(《三国志·魏志·刘晔传》)可见,当时天下公认季汉已废,非但无能力攻打曹魏,甚至也无能力攻打孙权。
其次,季汉政权迫切需要一场胜利来挽尊,来鼓舞士气。而刘备也需要这样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这位新皇帝的天命所归与能征善战(注1)。既然曹魏暂时打不了,那就去打孙权,孙权从前曾旗帜鲜明的骂曹操为“汉贼”,如今却主动向“汉贼”屈膝称臣、劝进,还偷袭杀害了在前线奋力讨贼的关羽,这让刘备的东征已有了足够的正义性,先诛走狗再讨首恶,这不是也说得过去吗?

另外,此次东征是为关羽报仇,同时也是为荆州士人夺回家乡,哀兵必胜,足以激励汉军士气。而孙权那边又刚病死了吕蒙、孙皎和蒋钦,剩下陆逊、朱然一干小辈刘备根本没看在眼里。刘备一生的战绩虽然差强人意,但手底下毕竟有一支全程参与过汉末北方鏖战的陆战老兵,又刚刚在汉中杀败了夏侯渊和曹操,士气正盛,只要“舍船就步”,避免与吴军在水上争锋,要打败那帮只懂得偷袭的软脚虾还不随随便便!吴军的陆战能力向来为人所诟病,近年来他们在东线与曹军争合肥,除了偷袭赢了一次,其余五战全败,几乎成为了合肥城魏军兵将的“升级大礼包”,尤其是六年前逍遥津一役,孙权十万大军败给了张辽八百兵,孙权本人还差点命丧淝水,一举荣膺“逍遥津马术冠军”称号,这事儿也成为了刘备酒桌上的多年笑料。

总之,刘备这一战并不是为了灭掉孙权,而是要打的孙权不敢图蜀(注2),打得孙权割地求和,以挽回自己的颜面。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刘备甚至不惜在曹操死后试图与曹魏交好,以改变季汉以一敌二的不利局面。说到底,刘备与曹操的敌对更多是出于公义,而在私谊上,曹操可没有对不起刘备过。只可惜曹丕意气用事,竟不顾政治规矩,下令斩杀了使臣韩冉,让季汉与曹魏的关系彻底破裂(注3)。事已至此,刘备只能硬着头皮上,希望曹丕自己能看出个中利害,使汉魏双方在没有外交关系的情况下,也能形成一点默契与配合。
注1:故刘备称帝后年号为“章武”,意谓彰显武力也。事实上,此前曹魏的谋臣刘晔就预言:“蜀虽狭弱,而(刘)备之谋欲以威武自强,势必用众以示其有馀。”而后来当黄权劝刘备说:“臣请为先驱以尝寇,陛下宜为后镇。"刘备亦不肯听从。因为他必须亲自拿下这个战功以“章武”,黄权赢了算咋回事儿。
注2:见《三国志·魏志·周泰传》:“后(孙)权破关羽,欲进图蜀。”
注3:据《三国志·蜀志·先主传》注引《典略》说到曹操死后刘备曾遣掾吏韩冉“赍书吊,并贡锦布。冉称疾,住上庸,上庸致其书”云云。同传注引《魏书》略同,但谓“文帝恶其因丧求好,敕荆州刺史斩冉,绝使命”。曹丕这人向来小家子气,熟悉其史事的人,应该不会为他的这种做法感到意外。

总之,刘备此举,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算计,而不是一拍脑袋的冲动决定。《三国演义》上说,刘备这是为了给二弟关羽报仇,才不惜赔上整个季汉集团,不惜放弃自己的一切,也要成全桃园结义的誓言。这故事固然能令人锥心刺血般感动,但刘备作为一个复杂的政治人物,绝非如此单纯就可以解释。为兄弟报仇只是一部分,但更重要的是刘备觉得自己一定能赢,而且在政治上这仗也必须要打。正如魏臣刘晔所言:“蜀虽狭弱,而备之谋欲以威武自强,势必用众以示其有余。”刘备以军事起家,若此时表现的像个软蛋,这位子恐怕就坐不稳了。
所以,虽然很多朝臣都劝刘备暂缓攻吴,但刘备都不肯听(注4)。而诸葛亮对此虽没有具体意见体现于史料之中,但他应该也是持保留意见的,《隆中对》说:“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好孙权,内脩政理。待天下有变……”显然,诸葛亮的战略很清晰,他认为应该先凭借岩阻(汉中、东三郡)立于不败之地,然后与正在闹独立的河西诸将及羌氐民众联合(西和诸戎),同时搞定南中,获取其丰富自然资源(南抚夷越),并且要结好孙权,等待天下有变,再去北伐曹魏。当然,当刘备与孙权武力争夺荆州南三郡,接着又跟孙夫人分居(注5)、离婚、撕破脸皮抢孩子,就已经开始偏离这条道路了,诸葛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机会来来去去,而无能为力。

所以,虽然史书没有记载,但诸葛亮在私下里肯定也劝说过刘备的,这也是领导班子解决分歧的通行方法。主要领导若是想推行一项决定,那么一定要在决策层内部先寻求支持,酝酿成熟以后,才会公开。一般不会出现一把手会上贸然提议,二三把手临时反对的情况。据《三国志·吴志·顾雍传》记载,东吴丞相顾雍也常在私下里与孙权交换意见,“若见纳用,则归之于上,不用,终不宣泄,(孙权)权以此重之”。以诸葛亮的谨慎,他的丞相风范应该不会比顾雍差,当然,最后诸葛亮肯定是被刘备给说服了。毕竟,他这位老板二十多岁就起兵,在东汉末年黑暗丛林中摸爬滚打了近四十年,是天下成百上千军阀中仅存的三个幸存者之一,军事政治斗争经验无比丰富,诸葛亮此时只能尊重他的权威。而也正因为如此,诸葛亮才会在夷陵惨败后痛惜法正不在(《三国志·蜀志·法正传》),季汉决策层少一理性之关键人物,否则在二比一的情况下,刘备或许会改变想法。
不管怎么说,诸葛亮失败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刘备孤注一掷,出动近十万大军伐吴,这几乎是季汉能够调动的全部机动兵力了(注6)。
注4:见《资治通鉴·魏纪一》:“群臣谏者甚众,汉主皆不听。”当然,刘备背后自然也有支持他东征的大臣;《三国志·吴志·诸葛瑾传》上记载了诸葛瑾写给刘备的求和信,信上说:“陛下若抑威损忿,暂省瑾言者,计可立决,不复咨之于群后也。”其中“群后”应该就是某些失去了故土的荆州士人,他们对刘备执意东征或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注5:据唐朝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孙夫人城在孱陵城东五里。汉昭烈夫人,权妹也,与昭烈相疑,别筑此城居之。”
注6:虽然《三国志·魏书志·文帝纪》注引《魏书》上记载了孙权当时的上书:"刘备支党四万人,马二三千匹,出秭归,请往扫扑,以克捷为效。"但这四万人只是支党,即前锋部队,不是刘备东征军的全部。而据《三国志·刘晔传》注引《傅子》说:“权将陆议大败刘备,杀其兵八万馀人,备仅以身免。”可见刘备军光阵亡的人数就在八万以上,再加上黄权及其他部队投降者,刘备兵力总数应该在十万左右。
与刘备强硬的风格不同,孙权办事,更为圆滑无赖。所以当刘备刚出动的时候,孙权就放低姿态遣使求和,但刘备一眼就看出孙权的表态全是虚的,表面上客客气气,实际上却一点便宜都不肯让。更可恶的,刘备东征前夕,好兄弟张飞率军汇合时被帐下将张达、范强所杀害,这俩叛贼还带着张飞的首级投奔了东吴。而孙权居然也开开心心的接受了这两个叛将,既没有遣返,也没有一句道歉赔罪,足见孙权的求和毫无诚意,只是为了摆一个姿态,以将刘备此战定位在报仇与意气之争,从而避开自己背盟降曹的政治软肋,消解刘备的道义优势。

所以刘备快气死了,看来像孙权这样的笑面虎,不打到他哭不行啊,于是断然拒绝了孙权的求和。孙权一看这刘备不好糊弄,就只好跑去糊弄曹丕,向曹丕称臣,接受曹魏的吴王封号。总之,在名位方面孙权尽可以让步,但一旦牵涉到实际利益,那就能拖拖,能赖赖,老熟人都知道孙权这德性,但曹丕年轻啊,毕竟是嫩。
曹丕认为,现在孙刘大战一触即发,我正好坐山观虎斗啊,更重要的是,正如前文所分析,曹魏内部根本没有做好战争准备,他们认为刘备遭受襄樊之败的重创后,非但不能攻打曹魏,甚至也不敢攻打孙权。打仗不是过家家,组织数万乃至数十万大军,需要长时间的准备工作,比如刘备在关羽死后的公元221年初就开始准备伐吴,却直到该年七月才宣布开打,且很快击破陆逊、李异,拿下了巫县与秭归,首战告捷,但刘备却没有继续打下去,而是回去继续准备,直到第二年春正月才又回到秭归,然后才继续向东进发。这一方面是刘备谨慎,但更重要的还是想以打促谈,仍希望孙权能看清形式,道个歉服个软,割个地求个情,让刘备有个台阶下。可没想到孙权一点亏都不肯吃,甚至让诸葛瑾写信要刘备来顾全大局,再做一次让步,放弃仇恨也放弃荆州,不要忘了大敌曹魏在北啊!刘备气坏了,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饿狼啊,于是下定决心,整顿兵马于次月向夷陵(今湖北宜昌)大举进发。汉军兵分两路:水军由吴班、陈式率领,至夷陵后便夹江屯驻,以扼守三峡峡口(注7);陆军则由刘备亲自率领,从长江南岸缘山截陵,一路杀至夷陵,并继续向西挺进至长江南岸夷道(今湖北宜都)城下的猇亭扎营,大军从三峡到猇亭,联营五十余屯,绵延七百里,声势极为浩大(注8)。

如此一来,曹丕的机会就来了,他完全有时间有能力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且孙刘两边没交手几个回合便在夷陵、夷道形成了相持,这一持,又是大半年的时间。而在这大半年的时间内,虽然曹魏谋臣刘晔屡屡劝谏曹丕联合刘备瓜分东吴,但曹丕始终没有动手,孙权难得服软一次,曹丕很享受这种“远人来服”的感觉(注9),结果最终混成了“吃瓜群众”。

这下刘备郁闷了,他之所以连营七百里,以紧逼盯人的方法缠住陆逊,目的就是要伺机待变。而他所等待的机会与变局到底是什么呢?
第一就是要将荆州南四郡的蛮族全发动起来(注10)。这招其实作用有限,吴军别的本事没有,屠杀、征服少数民族那可是经验丰富技能满点;其主帅陆逊更是曾在东吴后方打了十几年山越,光打一个“丹杨贼帅”费栈,就抢了数万精卒充实兵力(注11);所以刘备此举,只是聊胜于无,结果却给荆南蛮族带来了巨大灾难,足足一万多人被斩首俘虏(注12)。
注7:《读史方舆纪要》卷七十八《湖广四》:“南津口,在州(夷陵城)北二十里,当三峡之口。相传汉昭烈尝据守此津之南,故名。”
注8:《三国志·吴志·孙桓传》:“(刘)备军众甚盛,弥山盈谷。”汉军水军停驻上游扼守峡口,而以陆军出击,主要还是因为汉军水军较弱,不敢与吴军在宽阔的下游争锋。
注9:归根结底,曹丕不如曹操,他既无觅机布局的能力,也既无扫平北方的功绩,作为中国历史上威望最差的开国皇帝,他需要孙权称藩为自己添一笔“远人来服”的政治油彩。所以面对刘晔的屡屡劝谏,曹丕只能表示“人称臣降而伐之,疑天下欲降来者心,必以为惧,其殆不可!”事见《三国志·魏志·刘晔传》注引《傅子》。
注10:见《三国志·蜀志·先主传》:“先主于夷道猇亭驻营,自佷山(南)通武陵,遣侍中马良安慰五谿蛮夷,咸相率响应。”另据郦道元《水经注》卷37《沅水注》记载,马良在此期间还曾远赴义陵(今湖南溆浦县),绥抚蛮夷,指导他们筑城垦田。
注11:事实上,东吴军队,大部分的来源,就是被征服的山越人。据何兹全《三国史》估算,这个数字约在十三万人以上,及至东吴中后期,军队中山越叛民占到72%,招募占12%,收编占12%,豪强部曲约占4%。凌文超则根据走马楼吴简的记录,发现吴国生口的价钱颇低。简19、20所记官生口的价钱甚至还不如一头牛,而西汉时期大婢与服牛的比价约为1:6.7。凌文超据此指出,这种情况可能还是因为孙吴在征讨山越、武陵蛮的过程中,俘获了大量蛮夷生口,投入市场的生口充足,导致了生口价钱较低。详见凌文超:《吴简与吴制》,2019,北京大学出版社:第151-152页。
注12:见《三国志·吴志·潘濬传》:“五谿蛮夷叛乱盘结,(孙)权假(潘)濬节,督诸军讨之。信赏必行,法不可干,斩首获生,盖以万数。”
第二就是要将心向大汉的荆州士民也发动起来,为此,刘备这次带的兵将大部分都是荆州人士,能力不重要,对荆州士民的影响力更重要。但很可惜,刘备这一招也被陆逊给破了,他让孙权“尽除荆州民租税”(见《三国志·吴志·吴主传》),并大力提拔荆州降臣与士人,给予他们极高的政治地位(注13),以抵挡刘备的宣传攻势。结果荆州大姓豪族都被孙权收买,失去了反吴拥汉的政治意愿(其实坚定拥汉的荆州大族早就跟着刘备入川了)。另据《长沙走马楼简牍》显示,东吴还在荆州南四郡百姓实行了严密的保甲、连坐监管制度,使其难以形成组织对抗东吴统治(只有一些不堪其压迫的“叛走”者)。

注13:据《三国志·吴志·陆逊传》记载,陆逊一到荆州,就为荆州降吴长吏及蛮夷君长“请金银铜印,以假授初附”,并针对“荆州士人新还,仕进或未得所”的情况上疏说:“昔汉高受命,招延英异,光武中兴,群俊毕至,苟可以熙隆道教者,未必远近。今荆州始定,人物未达,臣愚慺慺,乞普加覆载抽拔之恩,令并获自进,然后四海延颈,思归大化。”孙权感觉有理,乃“敬纳其言”。
第三点不好提,但刘备确实在等,等谁呢,等曹丕。当年曹操一死,孙权就去偷袭襄阳,结果被曹仁徐晃揍扁,孙权吓得赶紧“遣使奉献”,曹丕感觉孙权这人不太可靠,便不断催逼孙权将其世子孙登送去洛阳做质子,可孙权光奉献就不奉子,一直百般拖延,只要刘备能将战争再拖几个月,曹丕就会发现机会的千载难逢与孙权的虚伪面目,到时候一怒出兵,孙权再不让步就只有死路一条,刘备的春天就来啦!所以刘备一直苦苦撑着,就是在等曹丕智商上线,能够自己看出个中利害,使汉魏双方在没有外交关系的情况下,也能形成一点默契与配合,让孙权自食其果,付出代价。

然而,刘备最终还是高估了曹丕,而低估了孙权陆逊。孙权在这近一年的时间内尽显其狡诈外交手段,对曹丕催他送上质子一事百般拖赖,实在不行了,甚至亲自下场表演,施展其影帝级政客演技,在魏使面前又是“流涕沾襟”,又是“指天为誓”,将曹丕忽悠的团团转。可怜刘备不惜七百里联营与陆逊相持(注14),目的就是为勾引曹魏在孙权后方动手,没想到曹丕不但不动手(注15),反而嘲笑刘备不知兵(注16),刘备听说后估计要气得跳脚——老子跟你爹鏖战徐州的时候,你小丕丕还在穿开裆裤呢,竟然还嘲笑朕不知兵,你丕丕有打过一场正经仗吗?看把你能的!
注14:当年,刘备正是以此联营战术,有效保护了自己的补给线,步步为营,最终攻杀了夏侯渊,耗走了曹操的。拥有此成功经验,刘备乃再次联营保障后方补给,并以守为攻,谋而后动,待敌之变,亦不失为一稳妥之战略。
注15:曹丕不动手的理由前注已述(注6)。但曹丕表示不攻吴之后,却又表示“不若且受吴降而袭蜀之后”,完全不顾曹魏军队大部分在东部且汉中易守难攻的事实。
注16:见《三国志·魏志·文帝纪》:“初,帝闻备兵东下,与权交战,树栅连营七百馀里,谓群臣曰:‘备不晓兵,岂有七百里营可以拒敌者乎!'苞原隰险阻而为军者为敌所禽',此兵忌也。孙权上事今至矣。’后七日,破备书到。”

更糟糕的是,陆逊这个年轻人竟然如此有定力,在内外上下的催逼之下,竟然硬抗着就不出战(注17),就死死龟缩在夷陵、夷道一线,将江面、陆路都守的滴水不漏,让刘备毫无可乘之机。夷陵乃三峡入荆的峡口,所谓“水至此而夷,山至此而陵”,故名;陆逊放弃秭归主动后撤至此,便是要将刘备大军封堵在这隐天蔽日的三峡峡谷与江南岸旁山谷之中(注18),七百里联营打酱油。与此同时,在交州拥有丰富平蛮经验的东吴大将步骘,也率领一万交州兵北上长沙,并进驻益阳,以镇压荆州南四郡蠢蠢欲动的蛮族各部。
由于外交的大获成功,曹魏的淮南军队大多都退守在汝南郡的召陵(今河南省漯河市召陵区)与陈郡一带(注19),孙权在东方几乎没压力,从而得以部署重兵在武昌(注20),给予陆逊强大后援力量。《三国志·吴志·陆逊传》说:“权命逊为大都督、假节,督朱然、潘璋、宋谦、韩当、徐盛、鲜于丹、孙桓等五万人拒之”这指的仅仅是第一线兵力;东吴这边还有左将军诸葛瑾屯公安的第二线兵力(注21)以及孙权屯武昌的第三线兵力,加起来总兵力应超过十五万(孙权之前光收编季汉的荆州与三峡部队恐怕就已超过五万)。

这样一来,刘备就惨了,因为他不仅要分兵给马良去武陵与蛮族配合抵挡步骘,还得分兵给黄权驻扎在江北防备曹魏,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曹丕迟迟也不动手,刘备的心态终于崩了,陆逊抓住机会,于六七月盛夏骄阳正烈时突然动手,利用其夷陵以东的“制水权”优势(季汉水军屯驻在夷陵以西的峡口),用船将各军运送到汉军沿江各个山寨前面,然后同时俱攻,火烧连营,汉军猝不及防,首尾难顾(注22),一时土崩瓦解。虽然夷陵的程畿、陈式水军在三峡峡口拼死奋战,在一定程度上阻滞了吴军水军的追击(注23),却已无法回头接应刘备大军。况且,巫峡与西陵峡两岸山道崎岖,江流湍急,又多有礁滩险阻,进易退难,所谓“下水五日,上水百日也”(郦道元《水经注》卷34《江水二》)。也就是说,虽然山路纡险艰困,但仍比逆流而上要快些,所以季汉败军只能“逾山越险”,在长江南岸的巴山山野间被吴军“截其径要”(《三国志·吴志·孙桓传》),分割包围,堵截追杀,消灭殆尽,刘备亦仅得生入白帝城(注24)。
看来,刘备最大的错误并不是七百里联营,而是为了压迫吴军而将中军主力过于突前,成头重脚轻之势。假使刘备把大本营放在秭归,而将其主力大军作为后继,这样就算前锋溃败,刘备以天子之尊,也可以坚守秭归让败军稳住阵脚,不至全线崩溃。总体说来,陆逊这种极度谨慎的军事风格,正是喜欢弄险浪战的刘备的克星。

总之,夷陵一战,季汉惨败,汉军“前后五十余营”(《三国志·吴志·吴主传》),被吴军“破其四十馀营”(《三国志·吴志·陆逊传》)。刘备十万大军,大半灰飞烟灭,舟船器械,水步军资,一时略尽,尸骸漂流,铺满了整个三峡水道,一眼望去,两岸火光映彩云,万重山川变血海,上千里长江变冥河,猿声不啼,家家举丧,刘备多年来南征北战积累的精兵与诸葛亮十余年辛苦经营,在这三国的赌桌上输的血本无归。而失去了主力大军的黄权与马良,自然也无力回天,黄权被迫降魏,马良惨死五溪,其他战死投降的汉军将领,更是数不胜数(注25),季汉朝廷,为之半空。

而另外一边,曹丕直到夷陵之战后三个月才发现孙权的真面目,这时才想着攻打东吴(刘备六月底败于猇亭,曹魏攻打孙权在九月份),但此时孙权已与刘备讲和修好,曹丕就这样完美的错过了这难得的几个月“蜀弱吴孤”的局面,也错过了曹魏统一天下的唯一机会。
曹操曾说:“刘备,吾俦也。但得计少晚。”
笑死人了,还好意思说刘备行事迟疑,曹操也不看看,自己儿子都迟成啥样了,简直被孙权当猴耍!而此番曹孙刘不在一个层次的博弈,也真是害苦了机关算尽的刘备。

注17:陆逊不仅是个军事天才,还是个政治天才,他对于上下关系的应对,可以说是教科书级的。孙权胆小,陆逊就跟他故意贬低刘备的军事能力,说:“寻(刘)备前后行军,多败少成,惟此论之,不足为戒。”以鼓舞孙权支持他继续打防守反击;而诸将好战,陆逊就跟他们故意抬高刘备的军事能力,说:“刘备天下知名,曹操所惮,今在境界,此强对也。”以压制众将不得出战。
注18:见《三国志·吴志·陆逊传》注引《吴书》陆逊所言:“若此间是平原旷野,当恐有颠沛交驰之忧,今缘山行军,势不得展,自当罢於木石之间,徐制其弊耳。”
注19:见《三国志·魏志·夏侯惇传》:“督诸军还寿春,徙屯召陵。”及《三国志·魏志·张辽传》:“关羽围曹仁于樊,会权称藩,召辽及诸军悉还救仁。还屯陈郡。”
注20:吕蒙夺荆州后孙权便迁都公安,刘备称帝后他又迁都鄂县(即当日刘备长坂之溃后,栖身之樊口),并更名“武昌”,以示东吴武运昌隆。
注21:见《三国志·吴志·诸葛瑾传》:“黄武元年,迁左将军,督公安,假节,封宛陵侯。”
注22:《三国志·吴志·朱然传》:“刘备举兵攻宜都,(朱)然督五千人与陆逊并力拒(刘)备。(朱)然别攻破(刘)备前锋,断其后道,(刘)备遂破走。”可知朱然所部五千人的任务,就是截断汉军前锋张南所部与刘备猇亭大营之间的联系。
注23:《三国志·蜀志·杨戏传》“追人遂及(程)畿船,畿身执戟战,敌船有覆者。众大至,共击之,乃死。”
注24:三峡全长近200公里,其中瞿塘峡仅8公里,在三峡中最短却最为险峻。而白帝城(今重庆市奉节县白帝镇白帝村)就是位于瞿塘峡西侧出口处的瞿塘关的关城。据说,自古东入瞿塘峡,往往要每一舟入峡数里,后舟才能续发,否则湍急的水流很容易让船队追尾导致船毁人亡(如今十元人民币的背面图案,就是瞿塘峡)。所以,东吴军队虽一路“踵蹑先主军”(《三国志·蜀志·先主传》),但看到刘备已在白帝城站稳脚跟,他们便知无法向西攻入,而只得撤兵讲和了。
注25:据《三国志》诸人传记,季汉此次损失的文武官员甚多,光黄权这一路降魏的将领及官员,就有三百多人,《三国志·魏志·文帝纪》注引《魏书》曰:“(黄)权及领南郡太守史郃等三百一十八人,诣荆州刺史奉上所假印绶、棨戟、幢麾、牙门、鼓车。”这其中的重臣就包括镇北将军黄权、领南郡太守史郃,荆州治中庞林三人,所以曹丕大喜,乃拜黄权为镇南将军加侍中。封史郃等42人为列侯,为将军郎将百余人(可见黄权所辖的江北降兵至少有一两万人)。而阵亡的重臣,则有侍中马良、前部将军张南、护军冯习、别督赵融、傅肜,以及从事祭酒程畿、荆州议曹从事王甫等七人。另外,季汉将领杜路、刘宁等人也因走投无路而投降东吴。

Sam
孙刘开战,曹丕稳赚不赔,最佳结果是趁机捡漏,最差结果是自己下场马上逼和两家,三家回到原地继续相持。吴军从荆州回防是顺江而下,而丢失了荆州和东三郡的蜀军则要逆流过三峡再翻山越岭走蜀道才能去汉中,而曹丕在夷陵之战后居然选择伐吴打水战,而不是征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