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玄之乱(二):朝廷想看“狗咬狗”,反而被咬一大口

抗抗说历史 2024-09-27 18:56:56

衣赐履按:上一回,我们讲到,经过与朝廷的叫板,公元398年,十月,杨佺期升任雍州刺史,镇守襄阳(湖北省襄阳市),桓玄升任江州刺史,镇守夏口(湖北省武汉市),殷仲堪也保住了荆州刺史的位子,继续镇守江陵(湖北省江陵县)。于是,东晋再度形成东西对峙的局面,方镇掌控的西部与朝廷掌控的东部的对抗。

十一月,安帝司马德宗任命老弟、琅邪王司马德文为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征虏将军司马元显为中领军,领军将军王雅为尚书左仆射。

衣赐履说:本年,司马德文十三岁,司马元显和安帝司马德宗同岁,都是十七岁,就冲这几位小爷的年龄,让人觉得东晋朝廷,特别是东晋朝廷的干部队伍,特别喜感。

王雅,出身东海王氏,是曹魏司徒王朗的玄孙,卫将军王肃的曾孙。王肃有个外孙,有点儿名气,叫做司马炎,呵呵。

另,此一时期,司马元显应该还兼着散骑常侍和中书令。

公元399年,四月,会稽王司马道子生病,但是,依然带病坚持喝酒,每天都必须喝到不省人事为止。司马元显知道老爹在朝里的声望A股式下跌,就打算从老爹手里,把权力接过来。司马元显找安帝司马德宗做了做工作,司马德宗拍板儿,免了司马道子司徒、扬州牧的职务。这个时候,司马道子喝得云里雾里,被免职了还不知道。

司马元显考虑自己年纪太轻(本年十八岁),官儿当得太大,恐怕影响不好,就运作让琅邪王司马德文总领百官。

四月十日,安帝司马德宗加尚书令王珣为卫将军,任命司马元显为扬州刺史,原卫将军司马德文免职。

六月四日,司马德宗任命司马德文为司徒。本年,司马德文十四岁。

衣赐履说:倘若司马元显真是不世出的政治天才,先用十四岁的琅邪王占住司徒的位子,等他本人积累了一定资历之后,再名正言顺地接过担子主持大局,也说得过去。但是,他不是诶,这就使得东晋朝廷的每一次高级别人事变动,都像是在酝酿一个巨大的笑话。

终于有一天,会稽王司马道子酒醒了,到司徒府上班儿去,这才知道,自己不但不是司徒了,而且不是扬州牧了,气得暴跳如雷,却也无可奈何。

庐江(安徽省舒城县)太守、会稽(浙江省绍兴市)人张法顺,有刀笔之才,司马元显以他为智囊,又大量培植亲信,树立党羽,朝中高官和贵门子弟,对这些人都十分畏惧。

【张法顺,是个人物】

七月,后秦齐公姚崇、镇东将军杨佛嵩,进犯洛阳,东晋河南(郡政府设洛阳)太守、陇西(甘肃省陇西县)人辛恭靖,固守城池。雍州刺史杨佺期派人向北魏常山王拓跋遵请求救援。拓跋遵向皇帝拓跋珪请示,拓跋珪派散骑侍郎、西河(山西省离石县)人张济,作为拓跋遵的从事中郎,前往襄阳报聘。

张济出使归来,回到平城(山西省大同市),拓跋珪过问江南的情况。张济说:

司马昌明(晋孝武帝司马曜)死后,儿子司马德宗即位。晋朝所属的各州、重镇,自己打自己,现在虽然稍稍安定,但是君弱臣强,全无纲纪。臣到襄阳,杨佺期问臣,魏国讨伐中山有几十万人?臣说,三十余万(一说四十余万)。杨佺期说,被甲战马有多少?臣说,中军精骑超过十万,外军无数。杨佺期说,以此讨伐羌人,不在话下(以此讨羌,岂足灭也)!他又说,魏国平定中山,向北迁徙百姓多少户?臣说,七万余家。杨佺期说,你们的首都在哪里(治在何城)?臣说,定都平城。杨佺期说,魏国实力如此强大,还需要筑城吗(有如许大众,亦何用城焉)!又说,魏帝打算长久以平城为都城,还是有迁都他处的打算呢?臣说,这就不是我所知道的了。杨佺期听臣所言,认为朝廷不会将首都迁往山东(崤山以东),面露喜色,说:

晋和魏的友好关系,历时久远,不是从现在才开始的。羌寇狡猾,频频侵扰河洛地区,让人头大啊。我这里兵力微弱,粮草也不多,晋魏既是一家,我不会对你有所隐瞒。救援洛阳的事,就拜托你们魏国了。如果洛阳得以保全,我们一定厚厚回报;如果不能保全,与其便宜了羌贼,还不如由魏国得到。

我们打算前往建康,进一步了解晋朝廷的意见(臣等欲分向扬州)。杨佺期说:

现在到处都有蛮夷、贼人叛乱,水路不通。你们魏国已经占据了滑台(河南省滑县东),从这里返回,走北路东下,更为便捷。晋朝的制度,与魏国不同。如今我都督襄阳,所有对外的事务,朝廷都全权委托给我,如有征讨战事,我可以直接起兵,再打报告,让朝廷知道有这么个事儿就行了。如果形势条件不具备,也可回绝朝廷的命令(如其事势不举,亦不承台命)。

拓跋珪听了张济的报告,认为他回答得体,厚加赏赐。

衣赐履说:这一段至少透露出这么两点:一个是,身为地方大员,杨佺期都不知道北魏定都于平城,这说明,对北魏的异军突起,晋朝还没回过味儿来,换句话说,晋朝对国际局势的变化,非常不敏感;再一个是,东晋的封疆大吏,权力太大,朝廷根本无力制约,而北魏的将领,如有行动,则必须经拓跋珪批准,说明君主集权在北魏得到严格的落实。

八月,拓跋珪派太尉穆崇率六万骑兵(《魏书》为六千),救援洛阳。

十月,河南太守辛恭靖,坚守洛阳一百多天,北魏援军仍然没到。后秦攻克了洛阳,辛恭靖被俘,押送长安。

衣赐履说:此处必有蹊跷,两个月诶,慢说六万骑兵,就是六万树懒,也应该爬到洛阳了。

后秦天王姚兴想招揽辛恭靖,对他说:

东南边的事情,朕想托付给你,可以吗?

辛恭靖厉色说,我宁为国家之鬼,不为羌贼之臣!

姚兴大怒,把辛恭靖扔进了大狱。后来,老辛同志找个机会逃回东晋,此一时期,淮河、汉水以北地区各城,很多都向后秦送去人质,请求投降。

衣赐履说:《晋书·辛恭靖传》上讲,老辛被关了三年才逃走,也即是说,淮河、汉水以北地区,不是一夜之间卡着点儿投降的,而是在数年之间,陆续归降后秦的。

十一月,东晋发生孙恩之乱,对东部沿海地区造成巨大冲击。

十二月,安帝司马德宗下诏,为司马道子加黄钺,命司马元显率中军讨伐孙恩。不久之后,又加司马元显录尚书事。

【孙恩这哥们儿,更是人物】

衣赐履说:孙恩之乱,持续了数年,后面我们专门讲述。

司马道子天天为长夜之饮,军政之事,不论大小,全由司马元显打理。时人称司马道子为东录,司马元显为西录。司马元显府前车马拥堵,司马道子府前门可罗雀。

史称,司马元显身边儿,全是马屁精,马屁精们都怒赞司马元显为一时之英杰,有名士之风流,天天拿着高音大喇叭高喊“厉害了,我们的司马大人!”司马元显听得多了,就认为自己真的厉害了,真的天下无敌了,骄纵奢侈,日甚一日。他暗示礼官向朝廷提议,司马元显德行崇高,深孚众望,又总统国事,内外臣僚应该对他更为礼敬。于是,公卿以下所有官员,见到司马元显,都要行跪拜之礼。

当时,战事不断,国库空虚,司徒以下的官员,每天只能领到七升粮食,而司马元显还在不停地搜刮民财、聚敛钱物,他家的财富,号称超过皇室。

好,这是晋朝东部的基本情况,我们到西部去看看。

荆州刺史殷仲堪,担忧江州刺史桓玄过于专横,就与雍州刺史杨佺期结成姻亲,互为助援。杨佺期多次建议攻打桓玄,殷仲堪都竭力阻止。桓玄担心殷仲堪、杨佺期联合,哪天把自己给灭了,于是,向朝廷请求扩大自己都督的地盘。

衣赐履说:此时,殷仲堪都督荆州、益州、宁州,杨佺期都督梁州、雍州、秦州,桓玄都督江州。

当朝执政(应指司马元显)正好打算在这哥儿几个中制造矛盾,让他们狗咬狗,于是,加桓玄都督荆州四郡军事(长沙,湖南省长沙市;衡阳,湖南省湘潭市西南古城乡;湘东,湖南省衡阳市湘水东岸;零陵,湖南省永州市),同时,以桓玄的老哥桓伟,代替杨佺期的老哥杨广做南蛮校尉。

杨广本想拒绝桓伟前来接任,但殷仲堪不许,把他调任为宜都(湖北省枝城市)、建平(重庆市巫山县)二郡太守。杨佺期的堂弟杨孜敬,本为江夏(湖北省安陆市)相,桓玄突袭江夏,把杨孜敬捉了个活的,任命为自己的咨议参军。

杨佺期感觉形势不妙,便着手整顿部队,对外宣称要去援救洛阳,实际上则打算联合殷仲堪,攻打桓玄。殷仲堪虽然与杨佺期结交,但对他并不信任,殷仲堪一面劝阻杨佺期出兵,一面派堂弟殷遹北上驻扎,挡住杨佺期出兵的必经之路。杨佺期搞不清殷仲堪到底在想什么,自己孤掌难鸣,只好放弃出兵。

本年,荆州暴雨成灾,洪水泛滥,平地水深三丈。殷仲堪开仓放粮,赈济灾民,粮食用了个七七八八。桓玄知道后大喜,打算趁殷仲堪内部空虚,出兵讨伐。于是,桓玄宣称救援洛阳,挥军西上,他给殷仲堪写信说:

杨佺期身受国恩,却置先皇们的陵寝于不顾,我们应该一道,向他兴师问罪(彼时洛阳属雍州,故桓玄以皇陵被后秦占据为由加罪杨佺期)。现在,我已经率军进入沔水,如果你赞同我,那就杀了杨广(杨佺期老哥),否则,我即刻率大军进入长江,攻打你的江陵。

衣赐履说:殷仲堪尚有人性,百姓遇灾,开仓放粮;桓玄没有人性,借殷仲堪的人性干掉殷仲堪,事实上也真的干掉了。

岂不悲哉!

这时,巴陵(湖南省岳阳市)还有一些余粮,桓玄派军夺取。朝廷新任命的梁州(州政府设南郑,陕西省汉中市)刺史郭铨,上任路上经过夏口,桓玄一把扯住郭铨,骗殷仲堪说,不是我要打你,是朝廷让我打你的,你看,朝廷派郭铨给我当前锋来了!随后,桓玄把在江夏俘虏的杨孜敬的部队,交给郭铨指挥,命他督各军共同前进。桓玄又派人给老哥、南蛮校尉桓伟送去密信,让桓伟做他的内应。桓伟又惊又怕,不知所措,思来想去,主动把密信交给了殷仲堪。

殷仲堪大惊失色,把桓伟关起来作为人质,并命他给桓玄写信,据说,桓伟信写得凄苦无比,把桓玄都看笑了,说:

殷仲堪这个人,优柔寡断,患得患失,不管干什么,他总是在思考,思考个没完没了,而且,这个货下不去狠手,我老哥不会有事的。

殷仲堪派堂弟殷遹,率七千水军进抵西江口(湖北省监利县西南),桓玄派郭铨、苻宏(苻坚太子,公元385年投奔东晋)进攻殷遹,殷遹败走。桓玄屯驻巴陵,殷仲堪派杨广等人攻击,全都失败。

江陵城中缺粮,只能用胡麻给战士们充饥。桓玄哼着胜利的小曲儿,率众到达零口(零水汇入长江处),距江陵二十里。殷仲堪急忙向杨佺期求救。杨佺期说:

江陵没有粮草,用什么来对付敌人!你可屈尊到我这里来,我们一起据守襄阳。

殷仲堪不想丢掉自己的地盘,就骗杨佺期说:

兄弟,最近我搞到不少粮草,你只管来就是。

杨佺期信以为真,率步、骑兵八千人出发,兵士精壮,铠甲闪耀,部队到达江陵,殷仲堪只能提供白饭,鸡鸭鱼肉蛋奶茶什么的,一样儿也没有。杨佺期这个气啊,吼道,这次败定了!

杨佺期不愿去见殷仲堪,和老哥杨广一道,直接向桓玄发起进攻。桓玄避开杨佺期的锋芒,退到马头(湖北省公安县东北)。次日,杨佺期急攻郭铨,眼见就能捉郭铨个活的,不料桓玄大军突然杀到,杨佺期大败,单人匹马逃奔襄阳。殷仲堪见势不妙,逃往酇城(湖北省老河口市西北。酇读如赞或矬)。

桓玄派将军冯该追捕杨佺期和杨广,抓住之后,就地格杀,将首级快递到建康。

杨佺期的老弟杨思平,堂弟杨尚保、杨孜敬,逃入少数民族部落。殷仲堪听说杨佺期被杀,带着几百人投奔长安(后秦帝国),逃到冠军城(河南省邓州市西北冠军寨),为冯该追获,被逼自杀。

殷仲堪从小信奉天师道,祭祀鬼神,十分虔诚,不吝钱财,但是却不愿行仁义之事,对急需帮助之人十分抠门儿(而怠行仁义,啬于周急)。桓玄率军攻打他的时候,他还在向鬼神祈祷。殷仲堪善取人情,遇到生病的人,他亲自给人把脉,开方子。他又工于心计,但考虑问题太过复杂(用计倚伏烦密),缺乏大略,因此导致失败。

【老殷同志】

衣赐履说:殷仲堪败得这么惨,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把粮食都拿去救济老百姓了,搞得部队都没得吃了。史书说老殷同志“怠行仁义,啬于周急”,颇为不解。

公元400年,三月,桓玄拿下了荆州、雍州之后,向朝廷上书,请求领荆、江二州刺史。安帝司马德宗下诏,任命桓玄为都督荆、司、雍、秦、梁、益、宁七州诸军事,荆州刺史;中护军桓脩为江州刺史。桓玄再次上书,坚持要求兼领江州刺史。于是,朝廷进桓玄督八州及扬、豫八郡诸军事,兼领江州刺史。桓玄以老哥桓伟为雍州刺史,侄子桓振为淮南(安徽省寿县)太守,当时,孙恩之乱未平,朝廷担心桓玄这边儿再出幺蛾子,不敢拒绝。

胡三省注:桓玄督八州及扬、豫八郡,则西起岷山、嶓冢山(嶓读如波),东到历阳、芜湖,都在他的治下。汉、晋两朝,淮南郡的治所在寿春,祖约、苏峻作乱,北方胡人又屡屡来犯,很多老百姓渡江南下,于是,在江南侨立淮南郡,后来,又将丹阳的于湖(安徽省当涂县)划归淮南境内。桓玄以桓振为淮南太守,进一步逼近首都建康。

衣赐履说:晋朝廷打算坐看狗咬狗,却没想到,桓玄把整个西部都咬下去了。而且,桓玄胃口很大,他对东部,也很感兴趣。

殷仲堪、杨佺期、桓玄,虽然都不大听朝廷的招呼,但他们的政治抱负、性格特点、做人底线都不一样,朝廷完全可以利用这些差异,厚此薄彼,借力打力,拉打结合,立于不败之地。但是,司马德宗、司马德文、司马元显这三位东晋朝廷少年天团,既无政治天赋,又少政治经验,还缺政治手段,只是一厢情愿得渔翁之利,则桓玄一朝坐大,少年天团必面面相觑,瑟瑟发抖。

【少年天团三人组】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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