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赐履按:上回,我们讲到,公元404年,五月二十六日,大楚皇帝桓玄被人砍死了。
但是,战争并没有结束。
安帝司马德宗返回江陵(湖北省江陵县)。
五月二十八日,大赦,所有被桓玄胁迫参与叛乱的,一律不问罪。
之后,派人将司马家先帝们的牌位,送还太庙。
东晋冠军将军、青州刺史刘毅等人,将桓玄的首级快递回建康,悬挂在大桁(朱雀桥)示众。。
大楚皇帝桓玄都死了,刘毅等人觉得大事已定,就没急着肃清桓玄残部,正好又赶上刮大风,船队无法西上。这样,桓玄都死了十天了,各军还没到达江陵。
当时,大楚新野王桓谦,藏在沮中(沮水流域),扬武将军桓振,藏在华容浦(湖北省监利县北)。桓玄故将王稚徽,驻防巴陵(湖南省岳阳市),他派人向桓振报告说:
桓歆(桓玄的侄子)已攻克京邑,冯稚(楚国雍州刺史)夺回了寻阳(江西省九江市),刘毅等人的军队,全都溃败。
桓振大喜,聚众二百人,袭击江陵,桓谦也聚众响应。
【桓振同学,有两把刷子】
衣赐履说:京邑就是京城,晋都建康,楚都江陵,似乎都对不上。存疑。
闰五月三日,桓振等人攻入江陵,斩杀荆州别驾王康产和南郡太守王腾之。桓振骑着马,直接进入行宫,逼近安帝司马德宗,挥舞长戈,问桓玄的儿子桓升在哪里。听说桓升已死,桓振怒瞪双眼,对司马德宗吼道:
我们桓家,哪里对不起国家,竟要斩尽杀绝!
柏杨先生评论:此问甚妙,桓家用暴力消灭晋帝国,而竟认为并没有对不起晋帝国!这是顽劣之徒的典型思考方式,只想自己,不想别人。
安帝的老弟、琅邪王司马德文走下来,说,这难道是我们兄弟的意愿吗!
桓振打算干掉安帝,桓谦苦苦相劝,桓振这才下马,臭着脸,行了一礼,转身出去。
闰五月六日,桓振为桓玄举行哀悼仪式,设置灵堂,追谥桓玄为武悼皇帝。
闰五月七日,桓谦等率群臣,向安帝司马德宗奉上玉玺绶带,说:
主上效法尧舜禅让,如今大楚国祚不终,百姓之心,重新归于大晋啊。
司马德宗任命琅邪王司马德文领徐州刺史,桓振为都督八郡诸军事、荆州刺史,桓谦为侍中、卫将军,加江、豫二州刺史。
司马德宗身边的工作人员,都是桓振的心腹。
衣赐履说:注意,勤王军那边儿,刘裕早就任命司马休之为荆州刺史,刘牢之的儿子刘敬宣为江州刺史,魏咏之为豫州刺史,现在皇上又任命了桓振和桓谦,大家说,谁是正版刺史?呵呵。
桓振是桓玄的侄子,据说他从小就品行不端,桓玄从来都不太待见他。至此,桓振感叹说:
叔父不早些用我,才会失败。如果他还在,我当前锋,平定天下,谈笑间事罢了。现在只剩下我一个,哪里是归宿呢?
于是,桓振纵情酒色,肆意诛杀。桓谦劝桓振率军东下,自己守卫江陵,桓振一向瞧不起桓谦,根本不理。
刘毅大军到达巴陵,诛杀王稚徽。何无忌、刘道规挺进马头(湖北省公安县东北)和龙泉(今地不详),分别攻击桓谦、桓蔚(桓玄的堂兄弟),全都攻破。
何无忌打算乘胜直扑江陵,刘道规说:
兵法有云,进攻和撤退,都应视情而定,不可以侥幸冒进(兵法屈申有时,不可苟进)。桓家世居荆楚,手下都愿为他们死战。桓振勇冠三军,难与争锋。我们可以暂时休整,养精蓄锐,将其困住,不愁灭不了他们。
何无忌不听。
桓振在灵溪(湖北省江陵县东)迎击何无忌,楚将冯该率军来援,何无忌等大败,阵亡千余人。何无忌退还寻阳,与刘毅等人上书请罪。刘裕下令,以刘毅节度诸军,但免了他青州刺史的职务。
桓振任命桓蔚为雍州刺史,镇守襄阳(湖北省襄阳市)。
当初,东晋巴东(重庆市奉节县东)太守柳约之、建平(重庆市巫山县)太守罗述、征虏将军甄季之,听说桓玄已死,率水军从白帝(巴东郡郡政府所在城)东下,到达枝江(湖北省枝江县)。此时,哥儿几个突然听说何无忌大败,赶紧掉转船头后撤。之后不久,罗述、甄季之都病倒了,柳约之就去向桓振诈降,打算找机会干掉桓振,结果事情泄露,反而被桓振给干掉了。
柳约之的司马时延祖、涪陵(重庆市彭水县)太守文处茂,收拢余众,退保涪陵。
六月,东晋益州刺史毛璩(读如渠),派军攻打汉中,斩桓玄任命的梁州刺史桓希,毛璩自领梁州刺史。
九月,东晋给事中刁骋谋反,其本人被诛杀,刁氏被灭族。刁家累世巨富,奴仆、宾客满天飞,霸占山川大泽,是京口(江苏省镇江市)地区的大患。刘裕把刁家的财产全部分掉,老百姓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分了一整天,愣是没分完。当时,地方饥饿穷困,老百姓靠刁家的资财,得以渡过难关。
衣赐履说:上一回,我们讲了,刘裕等诛杀大楚豫州刺史刁逵之后,又将刁家诛族,只赦免了刁骋一个。刁逵的侄子刁雍,逃奔后秦。至此,刁骋被诛,江南的刁氏族灭。
《晋书·刁协传》载,(刁逵)兄弟子侄并不拘名行,以货殖为务,有田万顷,奴婢数千人,余资称是。
史书没有交待,当初赦免刁骋的理由,也没有明确刁骋谋反的理由。但一个给事中打算造刘老虎的反,而且没有同谋,多少像个笑话。我倾向于认为,是刘裕想用刁家的财产收取民心,因此,刁骋必须死,于是必须谋反。
这件事反映出,刘老虎,不但是一介武夫,而且是一介精明狡黠的武夫。
刘毅的青州刺史被免掉了,刘裕老实不客气兼领了。
江州刺史(《通鉴》为晋陵太守)刘敬宣驻防寻阳,屯集粮草,修缮战船,战备工作很扎实,因此,何无忌等人虽然败退,很快重新振作。
桓玄的侄子桓亮,自称江州刺史,寇掠豫章(江西省南昌市),被刘敬宣击退。
刘毅、何无忌、刘道规再次从寻阳西上,行至夏口(湖北省武汉市)。桓振派镇东将军冯该据守长江东岸,扬武将军孟山图据守鲁山城(湖北省武汉市汉水南岸),辅国将军桓仙客(一说桓山客)据守偃月垒(湖北省武汉市西南),一共万余人,水陆互为支援。
刘毅攻击鲁山城,刘道规攻击偃月垒,何无忌将舰队列于长江之中,防止楚军逃逸。战斗从辰时开始,刘毅顶盔贯甲,率众出击,到了午时,鲁山城和偃月垒都被攻陷,孟山图、桓仙客都被捉了活的,冯该逃奔石城(湖北省钟祥市)。
十二月,刘毅等攻克巴陵。
刘毅号令严整,大军所过,百姓安乐。刘裕任命刘毅为兖州刺史。
衣赐履说:刘毅立下大功,刘裕任命他为兖州刺史,多少让我有点意外。之前,东晋朝廷任命王恭为兖、青二州刺史,桓玄任命桓脩为徐、兖二州刺史,刘毅本来是青州刺史,被免了,刘裕本人兼着,此番,只任命刘毅为兖州刺史,我的直接感受是,刘毅大概不会太满意。实际上,现在荆州刺史是司马休之,江州刺史是刘敬宣,不好撤换,但雍州刺史空着呢,刘毅是西征的统帅,哪怕任命为雍州刺史,也比兖州刺史显得有诚意,因此,大概率,革命队伍内部有矛盾了。
荆州刺史桓振以桓放之(桓玄堂侄)为益州刺史,屯驻西陵(湖北省宜昌市)。
涪陵太守文处茂击败桓放之,桓放之逃回江陵。
公元405年,正月,东晋南阳太守、扶风(陕西省眉县)人鲁宗之,起兵袭击襄阳,桓振任命的雍州刺史桓蔚失败,逃往江陵。
正月七日,东晋兖州刺史刘毅等,数路人马进抵马头(湖北省公安县东北)。桓振挟持安帝司马德宗,出屯江津(江陵县东南十公里),派出使者,表示只要同意他们割据江、荆二州,他们就把安帝司马德宗送回去。
刘毅等人拒绝。
正月九日,鲁宗之在柞溪(江陵县北十公里)击败桓振部将温楷,进屯纪南(江陵县北五公里纪南城)。桓振留桓谦、冯该镇守江陵,亲自率军与鲁宗之决战,大破鲁宗之。刘毅等人则在豫章口(江陵县东十公里长江口岸)击破冯该军。
桓谦弃城逃跑,刘毅等率军进入江陵,斩杀卞范之(桓玄的尚书仆射)等人。桓振回师,望见城中火起,知道江陵已经失陷,手下部众溃散,桓振逃到涢川(涢川,涢水流域。涢水在湖北省汉川县注入汉水。涢读如云)。
正月十三日,安帝司马德宗下诏,所有军政大事,全权委托给刘毅。
正月十六日,大赦,改年号为义熙,只有桓家人不在赦免之列。因为前车骑将军桓冲一心忠于王室,特别赦免了他的孙子桓胤。任命鲁宗之为雍州刺史,毛璩为征西将军,都督益、梁、秦、凉、宁五州诸军事,毛璩的老弟毛瑾为梁、秦二州刺史,毛瑗为宁州刺史。
衣赐履说:注意,所有军政大权,全部交给刘毅,刘毅不但没有推辞,而且接连下了几个人事命令,这让身在建康的刘裕情何以堪!
勤王军将领刘怀肃,在石城追上冯该,一刀砍了。
桓谦、桓怡(桓弘的老弟)、桓蔚、桓谧、何澹之、温楷等人,都逃奔后秦帝国。
二月五日,东晋首都建康留台,准备天子车驾仪仗,去江陵迎接安帝司马德宗,刘毅、刘道规留屯夏口,何无忌护卫皇上还都。
三月,桓振自郧城(湖北省安陆市)发兵袭击江陵,荆州刺史司马休之迎击,大败,逃奔襄阳,桓振自称荆州刺史。刘怀肃从云杜(湖北省仙桃市西)率军赴战,在沙桥(江陵县城北)与桓振决战。刘毅派广武将军唐兴助战,阵斩桓振,夺回江陵。
衣赐履说:桓谦逃亡,桓振战死,桓玄之乱,正式结束。
三月十三日,安帝司马德宗抵达建康。
三月十四日,文武百官在皇宫大门拜见安帝,集体请罪。司马德宗下诏恢复大伙儿的职务。
此时,朝廷的音乐设施、人员都不完备,尚书殷仲文请求刘裕重新置备。
刘裕说,现在哪有时间搞这玩意儿?而且,我也不懂音乐啊。
殷仲文说,你一旦喜欢上它,自然就懂了。
刘裕说,正因为懂了就会喜爱,所以我才不去学习它。
胡三省注:英雄之言,政自度越常流;世之嗜音者,可以自省矣。
柏杨先生评论:音乐是精致文化,而刘裕还停留在原始的蛮荒层面,只知道阴谋诡计,夺权杀人。
三月十九日,安帝司马德宗任命老弟、琅邪王司马德文为大司马,武陵王司马遵为太保,刘裕为侍中、车骑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原任的徐、青二州刺史继续兼任,刘毅为左将军(《晋书·刘毅传》为抚军将军),何无忌为右将军、督豫州和扬州五郡诸军事、豫州刺史,刘道规为辅国将军、督淮北诸军事、并州刺史,魏咏之为征虏将军、吴国内史。
衣赐履说:注意,注意,注意,刘裕、何无忌、刘道规、魏咏之,都有将军封号,都领州郡,除魏咏之之外,都督军事,刘裕甚至都督中外诸军事,而西征统帅刘毅,除了左将军这个虚号,什么权力都没有!
这下子,大家清楚了吧,刘裕和刘毅,这就扛上了,结局大概率是,要么他捅死他,要么他捅死他。
然而,刘裕为了让刘毅骂不了娘——
刘裕坚决辞让,一个职务都不接受!安帝司马德宗加他为录尚书事,他继续不接受,屡次请求回京口去。司马德宗下诏,命文武百官一起去规劝,司马德宗甚至亲自临幸刘裕宅第。史称刘裕惶恐害怕,前往皇宫向皇上陈述自己的想法,司马德宗最终批准他返回京口。
安帝又任命魏咏之为荆州刺史,接替司马休之。
衣赐履说:看,我用吴国内史魏咏之为荆州刺史,也不用你左将军刘毅,你能奈我何?我自己也没接受新的任命啊!
用磕膝盖儿也可以想见,刘毅必定气得七孔冒烟。
当初,刘毅曾经做过刘敬宣的宁朔参军(刘敬宣时任宁朔将军),有人认为刘毅算得上是雄杰人物。刘敬宣说:
非常之人自有格局气度,何以见得此人是人中豪杰呢?此人的性格,外宽而内忌,自视很高,总想压别人一头,如果一旦赶上时运,也一定会因陵上而取祸。
刘毅听说之后,对刘敬宣心怀怨恨。
刘裕任命刘敬宣为江州刺史的时候,刘敬宣认为自己没有什么功劳,不应受命于刘毅等人之前。但刘裕不接受他的意见。
刘毅派人对刘裕说:
刘敬宣并没有参与直建立义军的筹备工作。现在,评功评奖应该先考虑猛将功臣,刘敬宣那样的,应该往后放一放。如果使君你不能忘怀与刘牢之、刘敬宣父子的情谊,给他个散骑常侍之类的官做做,也就可以了。我听说任命他为晋陵太守,已经太过优厚,然而又让他做了江州刺史,实在是让人惊诧诶。
刘敬宣听说后,心中越发不安,上表请求解去职务,于是,朝廷任命他为宣城(安徽省宣州市)内史。
衣赐履说:刘毅的意思是,老子立下大功,你啥都不封,凭什么让刘敬宣那小子当江州刺史?是不是因为你是他爹刘牢之的老部下?
四月,刘裕回到京口镇守。朝廷改任他为都督荆、司等十六州诸军事,兼任兖州刺史。
我估计,看着刘裕一边谦虚,一边给自己升官儿,刘毅鼻子都气歪了。于是,刘毅上书,我要辞职!
原来,大家伙儿商量兴义军勤王时,刘毅正跟家里丁忧呢,穿着丧服就参加了革命。此番,刘毅表示,我要回家,我要把丧守完!
朝廷不许。
五月,桓玄的余党桓亮、苻宏等人率众寇掠郡县,刘毅、刘道规、檀祗等分别出兵平定。朝廷下诏,以刘毅为都督豫州、扬州之淮南、庐江、历阳、安丰、堂邑五郡诸军事,豫州刺史,持节、将军、常侍如故;何无忌为都督江东五郡军事、会稽内史。
衣赐履说:刘毅拥重兵,镇荆楚,嘴上说要回家守丧,实际上是跟刘裕叫板,你真让我回家守丧试试!刘老虎戏弄刘毅这么久了,不能让他真反了,给个豫州刺史做做吧。
一般而言,闹革命时很团结,分果子时要动刀。革命队伍中,只允许一个老大存在。如果不只一个雄才大略之辈,那大家就护砍,砍到只剩一个老大为止。
刘裕和刘毅,不出意外,必有一战。
桓玄之乱,彻底结束了东晋门阀政治,豪门大族完全失去了作为中流砥柱和力挽狂澜的能力。
以前,不管是帮着司马家打江山的,还是平叛乱、御胡寇的,甚至把皇帝摁在马路牙子上摩擦的,都是豪门大族,不外乎琅邪王氏、颍川庾氏、谯国桓氏、陈郡谢氏,以及实力稍逊的太原王氏、高平郗氏、陈郡殷氏等,但是,当司马道子、司马元显父子将权力从谢家收回之后,王恭逼杀王国宝,桓玄干掉司马元显,我们发现,对形势发展能够起决定性作用的,已经变成刘牢之这样的寒门武人了,他倒向哪边,哪边就能赢。当刘裕、刘毅、何无忌这些底层军人平定了桓玄之乱后,朝中虽然仍就充斥着豪门出身的干部,但能跟这些他们以前从未放在眼里的军爷们叫叫板的,则一个都没有了。
豪门大族,全面退化;寒门武职,呼啸登场。
东晋这头儿,我们先放一放,下一回,我们到西边儿去看看,那几个秦,还有那几个凉,我都快把他们忘掉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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