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正考】“伏羲”二字之本义

唐·司马贞《三皇本纪·伏羲氏》说：“太皞庖牺氏……养牺牲以庖厨，故曰庖牺。”

金栋按：“庖牺”（伏羲）之名，实非此义！

伏羲，即“包犠（牺）”，传世文献首见于战国秦汉《易·系辞传下》，说：

“古者包犠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

伏羲，相关古籍中又作庖犠（牺）、庖羲、伏犠、伏戯（戏）、宓犠、炮犠等。可见传闻异辞，乃假借通用、亦或谬传之故，然其义不同。诸家释义如下：

1、西汉末刘歆《世经》说：“《易》曰：‘炮犠氏之王天下也。’言炮犠继天而王，为百王先，首德始于木，故为帝太昊。作罔罟以田渔，取犠牲，故天下号曰炮犠氏。”（东汉班固《汉书·律历志下》）

金栋按：犠（牺），《说文》说：“宗庙之牲也。”指古代祭祀用的牲畜，如牛、羊、猪。

2、西汉末《礼纬·含文嘉》说：“伏者，别也，变也。戯者，献也，法也。伏羲始别八卦，以变化天下，天下法则，咸伏贡献，故曰伏羲也。”

3、东汉·郑玄注：“包，取也。鸟兽全具曰犠。”

4、东汉·许慎《白虎通·号》篇说：“伏羲……画八卦以治天下，下伏而化之，故谓之伏羲也。”

5、东汉·虞翻说：“庖犠太昊氏，以木德王天下，位乎《乾》五，五动见离，离生于木，故知火化。炮啖犠牲，号庖犠氏也。”（李鼎祚《周易集解》）

6、晋·皇甫谧《帝王世纪》说：“太昊帝庖犠氏……取犠牲以充庖厨，故号曰庖犠。后世音谬，故或谓之宓犠。……取犠牲以供庖厨，食天下，故号曰庖犠氏。”

7、唐·陆德明《经典释文》说：“包，本又作庖，白交切；郑云：‘取也。’孟、京作‘伏’。犠，许宜切，又作羲；郑云：‘鸟兽全具曰犠。’孟、京作戯，云：‘伏，服也。戯，化也。’氏，包犠氏，大皞，三皇之最先。”

8、唐·司马贞《三皇本纪》说：“太皞庖牺氏……养牺牲以庖厨，故曰庖牺。”

9、北宋·刘恕《资治通鉴外纪》说：“取犠牲以充包厨，号包犠。”

10、南宋·罗泌《路史》说：“伏，宓；羲，戯。字义皆同史传。或谓服牛乘马，因号伏犠，取犠牲以充庖，因号庖犠，最为鄙妄。

“按：庄周等古书皆作‘宓戯’，无作‘犠’者，且伏羲古或用‘羲’，而‘犠’牛之字未有用‘戯’者，况‘伏’岂得为‘服’‘御’字乎！故《世纪》云‘后世音谬，或谓伏犠，或作宓犠’，皆失其旨。然史传一书，元有异辞。予考古书，独《礼纬·含文嘉》云：‘伏者，别也。羲者，献也。’斯为最近。”

11、清·李道平《周易集解纂疏》说：“愚按：庖犠之说不一。作‘庖犠’者，《世纪》谓‘取犠牲以充庖厨’也。又作‘包犠’，郑氏云‘包，取也。鸟兽全具曰犠’是也。又作‘伏犠’，谓服牛乘马，因号伏羲也。又《礼纬·含文嘉》曰‘伏，别也；羲，献也’。又作‘伏戯’，孟喜、京房并云：‘伏，服也；戯，化也’。谓天下伏而化之。此说近正。”

12、吕思勉《吕思勉读书札记·伏羲考》说：“《释文》云：‘包，本又作庖。郑云：取也。孟、京作伏。犠，郑云：鸟兽全具曰犠。孟、京作戯，云伏，服也；戏，化也。’案：郑说非也。

“《白虎通义·号》篇说伏羲之义曰：‘下伏而化之，故谓之伏羲也。’《风俗通义》引《含文嘉》曰：‘伏者，别也，变也；戯者，献也，法也。伏戯始别八卦，以变化天下；天下法则，咸伏贡献，故曰伏羲也。’此今文旧说。

“《礼记·月令疏》引《帝王世纪》曰‘取犠牲以共庖厨，食天下，故号曰庖犠氏’，则袭郑曲说也。此说实本于刘歆。《汉书·律历志》载歆《世经》曰：‘作網罟以田渔取犠牲，故天下号曰炮犠氏。’《易》但言‘为網罟以佃以渔’而已，歆妄益以‘取犠牲’三字，实非也。”

据上诸说，可谓“一人有一人的伏羲，各家有各家的阐释”，而近现代国学大师吕思勉先生所考近是。

要之，伏，通“服”，驯服、降服也；羲，化也、驯化也，法也、法则也。伏羲，义指治理万民，服而化之，乃天下之法则也！

附1：神话传说中的“伏羲”

——袁珂《中国神话传说词典》说：

【伏羲】《世本·帝系篇》：“太昊伏羲氏。”据此，知伏羲即太昊伏羲，太昊与伏羲连称始此。然古书中太昊亦作大昊、大皞、太皞，伏羲亦作宓牺、庖牺、伏牺、伏戏、庖羲、炮牺。

《山海经·海内东经》云：“雷泽中有雷神，龙身而人头，鼓其腹。”《太平御览》卷七八引《诗含神雾》云：“大迹出雷泽，华胥履之，生伏牺。”伏羲盖雷神之子。

传说中之伏羲为“蛇身人首，有圣德”（唐司马贞《史记·补三皇本纪》），“坐于方坛之上，听八风之气，乃画八卦”（《太平御览》卷九引《王子年拾遗记》），“师蜘蛛而结网”（晋葛洪《抱朴子·对俗》），“作瑟，造《驾辩》之曲”（《楚辞·大招》王逸注），“制嫁娶，以俪皮为礼”（宋罗泌《路史·后纪一》注引《古史考》），“取牺牲以充庖厨”（《太平御览》卷七八引《皇王世纪》）此皆犹人之伏羲。

神之伏羲，则能缘天梯建木以登天。《淮南子·墜形训》：“建木在都广，众帝所自上下。日中无景，呼而无响，盖天地之中也。”“众帝所自上下”者，盖缘建木而上下与天。《山海经·海内经》：“南海之内，黑水、青水之间，有木，名曰建木。大皞爰过，黄帝所为。”“大皞爰过”者，亦上下于建木之意。伏羲之神性明矣。

又，《礼记·月令》：“孟春之月……其帝太皞，其神句芒。”《淮南子·时则训》：“东方之极，自碣石山，过朝鲜，贯大人之国，东至日出之次，榑木之地，青土树木之野，太皞、句芒之所司者万二千里。”高诱注：“太皞，伏羲氏，东方木德之帝也；句芒，木神。”伏羲在五帝中为东方天帝，此即其神职。

金栋按：清·崔述《崔东壁遗书·补上古考信录》说：“庖羲氏之非太皞，神农氏之非炎帝……自战国秦汉以后，阴阳之术兴，始以五行分配五帝，而《吕氏春秋》采之，《月令》又述之，遂以太皞为木，为春；炎帝为火，为夏；少皞为金，为秋；颛顼为水，为冬；黄帝为土，为中央。然亦但言其德各有所主，不谓太皞先于炎帝，炎帝先于黄帝也。宣、元以后，谶纬之学日盛，刘歆不考其详，遂以五行相生之序为五帝先后之序，而太皞遂反前于炎帝，炎帝遂反前于黄帝。……若《月令》之五帝，则本之《春秋传》，然《传》实亦未有五帝之说。大抵后人之说皆沿之古人而附会之，以致浸失其意。要之，自司马迁以前，未有言太皞之为庖羲、炎帝之为神农者，而自刘歆以后始有之。学者当取信于古传记，不必斤斤焉执异端谶纬之说，后儒附会之言以自益其惑也！”

实际上，崔述所考亦有不当之处。如五行如何配五帝，儒家典籍《孔子家语·五帝》说：“天有五行……其神谓之五帝。古之王者，易代而改号，取法五行。五行更王，终始相生，亦象其义。故其为明王者，而死配五行。是以太皞配木，炎帝配火，黄帝配土，少皞配金，颛顼配水。”（按：崔氏认为，《家语》是伪书，不当）与《礼记·月令》《淮南子·时则训》之五帝同，非附会谶纬者也！图如下：

明堂五室配五行（五藏，古文经）、五帝等图

附2：参考书目（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