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们对老子之道的理解千差万别,有很多朋友对《道德经》的熟练程度令我羡慕,有的读三四十年,有的读了五六十年,《道德经》倒背如流,说起“三玄”滚瓜烂熟,论道“三教”,左右逢源,可是不少人坚持认为老子之道必须分清楚先天之道和后天之道,不能“一道到底”。
有的朋友坚持认为,老子之道必须有明确的定义,不然何以言道?他们常常反问:你连道是什么都说不清楚,还好意思论道?
还有的朋友认为,道不能认为是万物之母或世界的本源,并且反问:既然道是宇宙的本源,且不可定义,又如何“用道、为道”,如何“以道观物”、“以物观道”?
倾向于心学、禅宗、佛教的朋友最擅长的就是玩文字游戏,无非就是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心外无物,四大皆空,心生万法,万物由心生、思维创造世界。
这些说法不对吗?如果在心学上、在佛言禅语的环境下讨论没问题,甚至可能是“真理”。
但是老子不是宗教家,也不是玩心法的,他是一个自然主义者,他就在客观陈述事实,不是谁“心中”的事实,也不是所谓“证得”的事实,而是通过人人可见、可知的自然现象,然后顺理成章地揭示出他要论述的“道”。
所以,要想理解老子之道,必须首先将附着于老子之道上的所谓“心法”“玄学”外衣,一层层剥掉。
老子以物喻道,意在通过已知的事物比喻未知的事物,让人明道“以物喻道”是通过人所共知的事理,来比喻说明人们未知的道理,这是道家论道特色,因为大道说不清楚,只有通过比喻来论述。不仅老子,其他道家人物,比如列子、庄子、鹖冠子,就连韩非子的《喻老》也是通过历史事件来解读老子思想。
比如老子说“上善若水”,并非笼统地不加区别地一概而论,而是有选择的说水的某些方面:“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居众之所恶,故几于道矣。”
有人说老子论道有漏洞,因为水也有洪水猛兽、伤人害物的一面。不错,但老子说的是水的趋下、利物方面的属性,不是事实吗?
生物离不开水,这是毋庸置疑的;水趋下也是事实。老子说的是:水的这些属性,并且仅限于这些属性,是接近于道的。通过“以水喻道”,让我们明白了大道具有“居下”“利物”“不争”的属性。
这样的事实陈述毫无强加于人的意思,人人明白并且很容易理解这样的事实,并且通过老子的比喻,明白了道的自然属性。
很显然,上述被老子喻道的“上善”只是就水的“利物”“居下”“不争”而言,不同于下面人格化了的所谓“七善”:“居善地,心善渊,予善天,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
这七善不是老子的论述对象,即不是“上善”之善,而是世俗人认知的“善”,比如荀子的“孔子论水”,讨论的是水的美德,不属于道家的“上善”。
老子以物喻道的陈述充满全篇,比如把天地之间比作“橐籥”,人越是鼓动,风就越大,以此比喻社会治理以“守中”即清静为宗,越是想要有为,就越是搅扰得天下纷乱。
老子以山谷喻道,以天地喻道,以母婴喻道,以牝、雌、玄、根、谷神等等喻道,作用和目的一样,都是通过人们熟知的某些事物特性,来揭示大道的属性特征。
为何以物喻道?因为道说不清楚,不可定义有很多条友热衷于为道下定义,比如著名的定义:“从无到有即是道”,“自然的社会的运行规则即是道”,“先天之道才是道”,“万物因心而生即是道”等等。
“道”可以定义吗?定义是给被定义对象一个根本属性的“确定”,以区别于它物。任何事物都可以定义,但无名无状的“道”却不能定义,因为“定义”了,就意味着囊括万有,无限开放意义上的“道”被局限在“定义”的框子里。
老子说“视之而弗见,名之曰微。听之而弗闻,名之曰希。捪之而弗得,名之曰夷”,“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忽恍”,“寻寻呵不可名也”。
因此,如果非要给它定义,那么“恍惚”“无名”“不可名”才是它的“定义”。
所以,所有的“定义”注定都是挂一漏万的。
“从无到有即是道”是好友的定义。但是这样的定义只强调了“生”,并不涉及道的其他功能属性,比如“大”“小”“朴”“静”“居下”“柔弱”“不争”等等,因此,这样的定义也难逃挂一漏万之弊。
把道理解为“规律”的比较普遍,比如好友等人。
但无论是从马哲还是别的哲学流派来解释,都脱离不了“自然界和社会诸现象之间必然、本质、稳定和反复出现的关系”这一基本“框子”。
西哲对“规律”的定义,其主体是“自然界”或者“社会现象”,请问:道“先天地生”,这个“天地”是否包括“自然界和社会现象”?“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是否包括“自然界和社会现象”?
规律如同足迹,人在不同的人生阶段,会有不同的所谓“规律”,人不在,则“规律”自动消失。
另一个好友把“道可道,非常道”中的三个“道”一分为三:第一个道是先天之道;第二个道是“可道之道”,即后天的认知之道;第三个道是“非恒道”,即人类文明成果。并且给每一种道下了明确的定义。
他一再强调:“一道到底”是解不出《道德经》的,那只能是一锅粥。
在我看来,老子论道,就是在论述“先天地生”的“恒道”,而三棱心朋友的一分为三,不离“认识论”,非要把“客观事实”之道,拉入“思维逻辑”的框子里解读。
总之,一切事物都可以定义,而“道”无名无形,无所不包:日月星辰、动植飞潜、长短方圆、苦辣酸甜,一切概念和“存在”的集合,都是它的内涵,没有什么事物能逃出它的圈子。
同时,通过万物万象,我们知道了它们背后的存在及其功能作用,这就够了。
宇宙万物到底有没有一个共同的总源头?三棱心是最反对万物有一个总根源、总根据的说法,即便老子关于“万物母”、“天地根”的比喻,他也是从认知论来解释的,不承认现实地、物理地宇宙万物有一个总的源头。
泰勒斯说水是万物之母,毕达哥拉斯学派说“1”是万物之母,赫拉克利特说“火”是万物之母,而宗教都有一个人格化的创世神,要么是上帝,要么是耶稣,要么是安拉等等。
为什么作为自然主义的思想家老子,就不能说有一个不具人格化的“道”是万物之母呢?
老子不是心学家,更不是宗教家,他比古希腊哲学家说的更抽象,更深刻,他就是客观描述人人可感可知的物质世界的“事实”,以此揭示这些“事实”背后的道理。更比那些模棱两可的唯心论说,更形而上,更具底层性。
庄子、韩非子没有此心法,稷下学宫(黄老道家)聚集了天下著名学者(包括孟子、荀子、邹衍环渊、田骈、慎到、申不害),开办150年间,编纂《黄帝四经》《黄帝内经》《管子》《晏子春秋》《司马法》《周官》等书,《文子》《列子》《庄子》《鹖冠子》,《吕氏春秋》《淮南鸿烈》,以及韩非子的《解老》《喻老》,没有一个那么玩的。
老子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呵寥呵,独立而不改,可以为天地母。吾未知其名,字之曰道。吾强为之名曰大。”
此物乃是“客观存在”的,不管人类认识与否,没有天地人物,它就已存在,“可以为天地母”是个比喻,意在表述宇宙万物有一个共同的源头。
“道生之,畜之,长之,遂之,亭之,毒之,养之,复之。生而弗有也,为而弗恃也,长而弗宰也”。这个“生畜长养”就是大道“生畜长养”万物,是实实在在的肯定表达,认不认识到这一点,都不影响这种事实的论述,即万物来源于“此物”——“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的“混成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