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材:杨志学;文:老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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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杨志学,1948年出生在四川省南充市老垛寺村,是南充高中66级学生。我们这一届,可谓史上最悲催的高中毕业生。
1965年的高考升学率几乎是百分之百,所以我们66届的高三毕业生并没有太大的压力。大家努力复习,目的不在于能否上大学,而是争取一个好学校。
但随着运动的到来,高考取消了。此后,我们一直在学校浪费了一年多时间。直到1968年1月,我回乡务农,成了一名回乡知青。
我父亲是公社供销社门市里的一名普通员工,曾经也是高中生。从小他就希望我好好学习,将来能够上大学。如今回乡当知青,他也很失落,但却也无可奈何。
虽然我在农村长大,但从初中起就开始住校,对于农村的劳动也很陌生。而且当时身高只有1米62,胳膊腿还没劲,干起活来,连生产队里的妇女同志都赶不上。
刚开始挖地,手握锄头把很紧,两天下来,手掌就被打起了血泡,第二天一摸锄头把就疼得不行。挑水时,肩膀上的细皮嫩肉被扁担磨来磨去,很快就肿了,一挨扁担就痛。
最让我感到吃力的是,到纺织厂去挑粪,距离虽只有四公里,但我觉得路途特别遥远。别的人挑着粪,一路上左右肩互换,掌握好节奏,很快就能跑一趟,甚至于边挑还能边聊天,一点都不感到吃力。
而我呢,一开始不会左右换肩膀,只能放下来再换,不时耽搁一下,中途还得经常休息,进度严重滞后。
但我并没有放弃,咬着牙坚持。就这样干了三个月,我手上的茧子磨出来了,肩膀上也能受力了,挑粪桶也不感觉那么吃力了。
不过虽然在生理上适应了农村的劳动,但心理上的孤寂与惆怅却难以排解。在山上干活休息的时候,我喜欢爬到山顶,看着远方,那里有我的梦想和追求。但转过身来,繁重的劳动又让心灵逐渐变得麻木。
1969年,我们生产队来了一批城里插队的初中生。以前我还幻想着在村里待几年,一旦城里工厂有工作,我也有进城的机会。
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城里学生下乡,我才意识到:即使将来有机会,也肯定是优先安排城里的知青,哪有回乡知青的份啊!
我安下了心,不再做进城里工作的美梦,老老实实扎根农村。
在学校时,我也出过板报,排过节目,还会拉二胡、唱歌。既然将心放在了农村,我也就全情投入,将学校里学的都移植过来,帮大队党支部办了政治学习专栏和毛泽东思想宣传队。
我的表现,也引起了异性的青睐。很快,我就与另一个生产队队长家的姑娘走到了一起。
1969年10月份,我们俩举办了简单的“革命婚礼”。次年夏末,我们的儿子降生了,我升格成为父亲。
妻子是一个勤劳朴实的女人,如今儿子也有了,我原本以为,就这样老婆孩子热炕头,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农村待一辈子了。
当时公社里的一部分退伍军人,被招进了石油系统工作,一下子跳出了农门。这个消息传来,让我死了的心又激荡了起来。
是啊!当兵也是一条出路。先从军,如果能提干,就能转业回地方安排工作,这样就能“曲线救国”了。
可是,1970年3月份,我就已经满了22岁。等到冬季征兵时,超龄成了大问题。同在宣传队的陈兵给我出主意,说是报名时把年龄改小一岁。
当年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改小的改大的都有。于是在1970年11月征兵报名填表时,我将出生年月从1948年,改成了1949年,比户口小了一岁。
体检虽然顺利通过了,但我心里还是忐忑不安。几天后,接兵干部岳排长以及公社武装部的干事,到家里来家访。
岳排长让我现场拉了一段二胡,写了几个字,最后跟家里人聊了十来分钟,就告辞了。五天后,大队的民兵连长(也是宣传队长)给我送来了《入伍通知书》,当兵这事终于定了。
1970年12月27日,在南充火车站,全体新兵排好队,登上了一列闷罐车。新兵们都穿着崭新的绿军装,背着绿色军挎包,还有大头毛皮鞋,个个神采飞扬。
我挤在车门口,望着月台上抱着几个月大的儿子的妻子,心里喜忧参半,五味杂陈。
虽然我在当兵报名前,就跟家里人沟通好了,妻子对我的决定也很支持。但这一走就是几年,我心里不免还是有些担忧。
火车发动了,我还站在车门口不停地朝着妻子招手,嘴里喊着:“快回去了!快回去了!我到了给你写信。”
火车离开了站台,我坐在车厢里的草席上发呆。这时候,岳排长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放心,没事。你这次能够当兵,真的是万幸,要不是上面决心要你,你还当不上呢!”
我心里一惊,不知道岳排长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看我很紧张,悄悄说道:“你年龄是不是改小了一岁,不要紧张,这事儿我们知道。”
岳排长说:“我提前一天到的你们公社,负责第二天的体检工作。当晚我住在公社武装部,一个宣称是你们生产队的会计,嚷嚷着要见我。见到我后,他掏出户口簿,指着你的名字,说杨志学年龄改过了,已经超龄,不能再参军了。我跟他说我们下来会调查,将他打发走了。”
岳排长当晚跟接兵的副营长和副连长打了电话,汇报了此事。他们俩人指示,让我先体检,如果合格的话,再让岳排长去调查了解情况,到时候再说。
体检结束后,岳排长到了大队的民兵连长那里了解情况。
民兵连长张无为在他面前极力推荐我,说我高中毕业,文化程度高,多才多艺,而且还帮大队党支部举办了政治学习专栏和宣传队,表现非常优秀。
我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后来岳排长家访时,要我写字、拉二胡。岳排长将了解到的情况向两位带队领导进行报告。两位领导当即拍板:这个兵要了。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公社征了40名新兵,报名表中,高中生只有三个人,我是其中一个。接兵干部看到报名表后,就决定只要身体和政审没问题,三个高中生都必须接走。到时候,去了部队,一个连正好分一个。
我庆幸不已,要不是部队首长的决心,我想参军入伍的梦想就只能化作一场泡影。
但我想不通,为什么生产队的会计会举报我。这个会计,比我大了10岁,因为小时候得过病,脸上全是麻点,所以三十多岁了也未能娶妻。
平时我和他交集也不多,也没有感受到明显的恶意。难道,是这个小学毕业的会计,政治觉悟高,眼里不揉沙子,非要打破情面,坚持征兵的政策规定?
想了半天,我也没琢磨出所以然,既然我已经当上兵了,也就懒得再去计较此事了。不过,我还是记着,给妻子写信,一定要小心此人。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火车一路向北,过了广元,翻过了秦岭,天黑了下来。岳排长下令:所有人打开铺盖,开始睡觉。
等到第二天醒来后,看到车外一片土黄色,连点绿色都看不到,我估摸着应该是到了西北的黄土高坡。
我心里想,征兵时说的是北京军区的部队,咋往西北跑?我悄悄问岳排长,终点站到哪?
他说道:“我们是北京军区的部队,在外边执行任务,等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我没敢多问,继续闷头坐车,一直到了1971年元旦的晚上,岳排长大喊一声:“所有人,立马打好背包,准备下车!”
火车在一个小站停下,我们陆续下车排好队列。从车站直接出发,步行前往一所学校模样的地方。抵达后,副营长宣布,这儿是内蒙古的磴口县,后面大家就在这参加新兵集训。
当晚,我们终于吃上了热腾腾的饭食,度过了军营里的第一个元旦节。
三个月新兵训练结束后,我们被分到了各连队,我恰好就被分到了接兵副连长贺学周麾下。
从换上军装开始,我就成了63军187师560团的一员,开启了军营岁月。刚下连队一年,我被提升为连队文书。
此后我一直担任文书职责,随部队转战内蒙古、山西、河北等地执行军事管制以及战备施工等任务。
在军队这座大熔炉的锤炼下,我不但锻炼出了强健的体魄,坚韧的意志品质,而且养成了认真负责、不怕吃苦、求真务实的办事风格。
这种从外到内的塑造,让我终身受益无穷。我摒弃了之前想通过参军谋个出路的想法,而是勤勤恳恳做事,不为将来只为当下。
原本我以为自己能在军队多待几年,但过了1974年,我们部队开始压缩编制,缩减人员。我原本很有希望能够提干,但大形势下,提干已成奢望。
1975年3月,我服从国家需要,离开待了4年的部队,退伍回了老家。重新返回农村后,我在大队小学当了民办教师。
我再一次见到了当年告密的会计,他因为挪用了生产队的资金已经被免职。只不过大队看他家条件确实太差,没有经公追究而已。
看来,他并非政治觉悟高,刚正不阿,更多的还是一种嫉妒心理在作祟吧!毕竟始终有那么一种人,存着笑人穷、恨人富的阴暗心理。
我自然不会落井下石,再去踩他几脚。在部队的这些年,我身上残存的那点浮躁和不成熟,都已经消失殆尽了。不过这人最后也没得好,1980年因为生病,就去向马克思告密了。
就这样,在老家陪着妻儿过了两年的平静生活。1977年,取消十年的高考恢复了,我参加了当年的高考,最后考入了川师大政治教育专业。
再次跳出农门,我实现了十年前的大学梦。此后,一辈子就在教育系统打转,走上了教书育人的道路。
从我脱下军装,一晃五十年快过去了。如今已经快到耄耋之年的我,回首往事,依然感慨万千。我能够改变命运,一路上离不开许多人的支持。
接兵领导当时下定决心,不受举报干扰,坚决让我参军,给我后半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儿子还不到一岁,我便离家,将其丢给了妻子。中途过了两年安生日子,我又离家到成都上大学。结婚前十年,我们聚少离多,有这样的妻子是我人生最大的幸运。
人呐,不能向命运低头,总得想办法去改变现状,只要努力去做了,就离实现梦想更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