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的晨光漫过鲁南平原,台儿庄古城朱红的城门楼在薄雾中渐次清晰。

护城河碧波轻漾,倒映着青砖灰瓦的轮廓,券门洞顶“平波”二字斑驳的鎏金仍泛着微光——这方题刻源自乾隆年间河道总督高斌治水之功,当年为保漕运畅通,八千河工在此疏浚河道三月有余。我抚过城墙根潮湿的苔痕,忽听得画舫游船的橹声搅碎水面,恍惚间似见乾隆六下江南的龙舟桅影。


台儿庄的历史,是一部以运河为血脉、以战火为刻刀的史诗,交织着漕运文明的繁盛与民族存亡的悲怆。
明万历三十二年(1604),泇运河的全线贯通彻底改写了这座鲁南小镇的命运。当黄河泛滥导致京杭大运河徐州段屡屡淤塞,总河侍郎李化龙主持开凿的泇河新道,使台儿庄一跃成为“南北漕运咽喉”。天启年间,八大船闸次第落成,江南的丝绸、景德镇的瓷器、闽粤的茶叶在此换船北上,运河畔“日过桅帆千杆,夜泊舟船十里”的盛景,催生出中国唯一一座“因河而设县”的城池——峄县台庄镇。
清康熙二十三年(1684),随着台湾收复海禁解除,台儿庄迎来黄金时代。乾隆六下江南皆由此过,御赐“天下第一庄”匾额并非虚言:城内6公里运河河道密布12座码头,沿河72座庙宇对应着各地商帮会馆,晋商的镖局与徽商的盐栈隔街对峙,赣南的瓷器商和闽南的茶商在“水陆通衢”牌坊下竞逐。道光年间运河钞关年征税银达8万两,相当于当时山东省全年田赋的三分之一。三恪堂税史馆的档案显示,漕船过境需缴纳“船料税”、“货品税”、“过闸税”等七种税目,税收细目精确到“每匹绸缎征银二分”。
1938年3月23日至4月8日,这座运河重镇成为中华民族的精神图腾。日军坂垣、矶谷师团3万余人配备坦克80辆、重炮百余门扑向台儿庄,李宗仁指挥的29万中国军队用血肉筑起防线。在广源桥头,31师师长池峰城炸毁浮桥背水一战;袁家巷内,57名守军与敌逐屋争夺三天三夜,最后6人引爆手榴弹与日军同归于尽;清真寺外,连长王范堂率57人敢死队夜袭,仅13人生还。罗伯特·卡帕战地摄影中那个微笑的士兵,在拍摄后两小时便阵亡于西门缺口…。此役中国军队伤亡5万余人,歼敌1.1万,用“城墙上的手榴弹雨”(日军战报语)浇灭了侵略者的气焰。
上世纪50年代后,随着津浦铁路兴起,台儿庄渐被遗忘。至1980年代,运河故道淤塞成臭水沟,明清古建仅存10处残垣。2008年启动的重建工程,意外揭开深埋的历史断层:考古发现3公里明清古驳岸、13座古码头遗址,2.7万枚战争遗弹从废墟中出土。重建的18座庙宇严格遵循《闸河府志》记载,用掉380万块旧城砖——其中17万块带着弹孔与焦痕,这些战争遗骸被刻意镶嵌在新砌的城墙表面,如同历史的皮肤移植。
如今的台儿庄,是时空折叠的奇异标本。三恪堂税史馆的AR技术让康熙年间的税吏与扫码支付的游客隔空对视;袁家巷弹孔墙用全息投影再现巷战场景时,隔壁酒吧正播放电子音乐《运河Disco》;每年清明,刘守玟雕像前总会出现台湾老兵后人供奉的冻顶乌龙——那位长沙女学生的血书家信,已被两岸教科书共同收录。当无人机表演在古城夜空排出“胜利”字样时,光影恰好掠过当年敢死队员跃出的复兴码头,今夜的霓虹与1938年的星火,在运河水纹中完成超时空对话。
这座古城将漕船的吃水线、弹片的飞行轨迹、数字货币的流动编码,全部镌刻在2平方公里的肌体之上。它的历史从来不是单线叙事,而是运河文明与战争记忆永不停息的纠缠共生——就像月河街那株浑身弹洞的古槐,北侧枝干开着明代的梨花,南侧枝条却绽放着LED电子花,在同一个春天里,讲述着两个世纪的物语。


穿过城门,“天下第一庄”石牌坊如巨碑矗立。仰头细辨坊额阴刻的云龙纹,想起《峄县志》记载,乾隆二十七年御舟驻跸时亲题此匾,皆因台儿庄“商贾迤逦,一河渔火,歌声十里,夜不罢市”。牌坊四柱三间的形制暗合“礼、义、廉、耻”四维,础石上的战马浮雕却布满弹痕——1938年春,日军坂本支队正是从此突破,与池峰城部三十一师在此血战七昼夜。

当每天日落的夕阳掠过石坊顶端残破的鸱吻时,这座矗立在台儿庄中轴线的四柱三间牌楼,便成了丈量历史明暗的日晷。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御赐的“天下第一庄”金漆匾额,曾在漕运鼎盛期映照过千里运河的桅灯,而今却如褪色的史册扉页,唯留石柱上的弹孔与刀痕,篆刻着1938年春天的血色叙事。
那高11.6米的青石牌坊,实为明清运河经济的立体账册。正脊两端螭吻吞脊的弧度,暗合“漕粮千石抽三十”的税制比例;坊额浮雕的九条行龙,爪间攥着算珠、船锚、盐引,隐喻官商共治的漕运体系。最耐寻味的是东侧边柱础石上的战马浮雕——马鞍纹饰实为密排的漕船吃水刻度,当年商贾立此观测水位,便能预判三日后的闸口通行费。这些被游人误认为装饰的细节,实为帝国漕运的微观权力图谱。
1938年3月27日黎明,这座见证过康乾盛世的牌坊沦为死亡坐标。日军第10师团63联队将四根石柱当作重机枪支点,池峰城部三十一师186团三营官兵用门板裹棉被制成“土坦克”,顶着炽烈火力发起十四次反冲锋。现存于西柱础石的锯齿状崩口,正是双方拉锯争夺时,手榴弹在石面炸出的放射纹——这些裂痕在2010年修复时被刻意保留,新补的环氧树脂在夜色中泛着冷光,与旧石上的包浆形成诡谲的时空对话。
如今的牌坊是多重历史图层的叠加现场:坊顶重新贴金的“皇恩浩荡”四字下,藏着1983年用红漆刷写的“将革命进行到底”标语残迹;东侧柱身嵌入的23块补石中,7块采自台儿庄战役烈士陵园残碑,石上“民族魂”字样的局部笔画仍可辨认。最震撼的是基座灯光设计——每当夜幕降临,地灯将弹孔投影放大数倍投映在石板路,行走其间的游人,双脚便踏在了1938年弹道交织的虚拟战场。
这座古建筑正被赋予新的仪典功能:每年4月8日战役纪念日,无人机群会从牌坊四柱间穿越而过,机翼LED屏滚动播放两岸老兵的口述影像;中秋夜举办的“运河诗会”,总有人将李宗仁战前动员令与乾隆《过台庄》诗并置朗诵。柱础上新近出现的二维码,扫码可见1937年日本《朝日新闻》对“天下第一庄”的惊叹报道,与1938年战地记者白修德拍摄的牌坊残影形成残酷对照。
石坊西北角那尊被磨出玉质光泽的抱鼓石,或许是最贴切的隐喻——明清盐商在此清点银两时磨出的凹痕,1938年被守军用作步枪支架再度磨损,如今则成了游客合影时最钟爱的扶手。三种时代的触摸在石纹中彼此渗透,正如运河的水永远挟带着永乐年的漕歌、昭和年的血锈与抖音时代的电音,奔流不息。


沿中轴线北行百步,养心亭飞檐下的铜铃叮咚。这座八角攒尖亭原为明清盐商议事之所,亭中石桌刻着“两淮盐引”纹样,青石地面凹陷处据说是当年银锭摞放压出的痕迹。驻足片刻,忽见长禄桥九孔映水如月,桥栏七十二根望柱竟无重复雕花:莲花寓“和”,宝瓶示“平”,更有漕船、算盘、盐包等市井百态。倚栏北望,运河故道两岸的吊脚楼参差错落,某扇褪色的雕花木窗后,仿佛还飘着康熙年间“宋记绸庄”的幌子。

转入繁荣街,青石板上的车辙深逾三寸,两侧店铺板门仍保留着“昼抽夜嵌”的漕运特色——日间卸下门板作摊,夜间嵌回防盗。忽见前方廊桥如虹卧波,“步云”匾额下悬着的青铜算盘随风轻响,桥亭玻璃罩内的《重修广源桥记》石碑,记载着万历三十五年运河改道时,七十二家商号捐银三千两的义举。碑侧小字详录捐资名录:“晋商王德裕堂八百两,徽商汪润记五百两……”墨迹淋漓处,犹见当年商帮角逐的烟云。


参将署黑漆大门上的辅首衔环已磨出铜胎,这座三进四合院式建筑曾驻正三品武官,光绪年间的《兖州府志》载其“辖运河水师八百,护漕船过境”。如今仪门内的演武场陈列着二十门铁炮,某尊炮身铭文“咸丰四年铸"旁,竟叠印着“昭和十三年缴获”的日文刻痕——1938年3月27日,日军第十师团濑谷支队正是用这些清代旧炮轰开了西城门。


袁家巷弹孔墙
拐进袁家巷,弹孔密布的砖墙突然扑面而来。1938年4月3日的巷战在此持续十九小时,守军一八五团九连57人仅存6名。轻触墙体内嵌着的半枚三八式步枪弹头,指尖传来的寒意让人想起战地记者罗伯特·卡帕的记述:“每个院落都要用尸体铺路才能夺取”。

巷尾“兄弟连长”展板上写给母亲的诀别信以及兄弟两的悲壮故事的令人鼻酸。赵克写于1938年4月20日的家书:“慈爱的双亲:现在我们已经加入台儿庄战场了。儿已抱定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去和敌人肉搏。此后战场上的个人消息,请你老人家别要担心,同时也怕不可多得了罢。伯父以及三、四姐、惠珍等各处的信,情况上也不许可我安静的一一问安。飞机不住在抛炸弹,大炮不住咚咚的响。不写了,敬祝福安。儿师韩跪禀。四月二十日于台儿庄投。”

赵克,又名赵师韩、赵党,云南省盐津县串丝箭坝村人。1938年4月,国民革命军第60军4万余人出滇支援台儿庄战役。其时。赵克任1084团3营1连上尉连长,其兄赵继昌任该团6连连长。4月22日,在争夺五圣堂(今属邳州市邢楼镇)的战斗中,赵克率领全连士兵连续打退了日军的7次进攻,最后不幸在白刃肉搏战中壮烈牺牲,年仅27岁。战斗结束后,幸免于难的赵继昌把赵克的户体从硝烟战火的土尘里扒出来,发现了赵克写于4月20日的家书。赵继昌把赵克的尸体火化后,用一个绿色军用帆布袋装着骨灰,天天挎在肩上,一直苦战到4月28日,因受重伤被送到后方医院救治。康复后,赵继昌返乡将赵克的骨灰和遗书交到父母手中。

翠屏学馆的“明道”匾额已熏黑半边,这所创办于乾隆十二年的义学,在台儿庄战役期间成为临时救护所。

展厅玻璃柜里陈设着带血的学生名册,某页“刘守玟”的名字旁贴着长沙周南女中的校徽——这位18岁女学生偷偷参军,在火线上抢救十三名伤员后中弹牺牲。她临终前托付战友转交母亲的染血家书,如今在展柜中蜷曲如蝶,信纸上的“女儿不孝”四字被泪渍晕染得难以辨认。

阳光照在防弹玻璃罩上,在青砖表面剖出菱形的光斑——1938年4月2日傍晚5时22分,颜省吾营长被掷弹筒破片撕裂的十二指肠液,正以这种几何形态在砖面永恒凝固。

这方被圈定为“顔省吾营长挽肠战斗处”的砖墙,实为多重历史证据的见证者。“战斗遗址公园陈列馆”里1945年接收日军投降仪式的历史照片,与2015年发现埋藏刺刀的考古现场影像仿佛在这里重叠,颜省吾所部97名阵亡士兵中记载:“王金柱,17岁,右肺叶嵌入砖屑”的字样让我们仿佛置身炮火连天之中,,战士背靠砖墙拼死抵抗血肉横飞的血腥画面。这方血砖如同历史母体的活检切片,既陈列着微观创伤,又折射着整个民族的疼痛记忆光谱。

穿过西华门过街廊桥时,阳光洒在为复兴码头上,七十二级石阶伸向运河,阶面凹陷处积着暗红色水渍,这是当年血战渗透的青砖本色。

1938年4月6日夜,敢死队队长仵德厚率四十人由此突袭,队员们身缚手榴弹、手提大刀,将日军骑兵第13联队逼退二里。如今码头石碑背面,仍可辨“昭和十三年四月吉日”的刻痕,那是日军占领时的所谓“战迹碑”,解放后工匠巧妙地将碑身翻转重刻。

午阳当空,台湾宝岛街人流如织。1945年台湾光复后,台儿庄作为两岸交流基地,特设此街复原艋舺风情。在“林本源商行”旧址稍作停留,转角忽见三恪堂税史馆的朱漆算盘高达两层楼——这座乾隆御批的运河钞关,鼎盛时年征关税合白银八万两。馆内展出的万历年间“船料课税则例”上,清晰标注着“粮船每料征银三分,绸缎船加征二分”,泛黄纸页间的朱砂批注,恍如运河上漂浮的点点渔火。

来到台儿庄大战遗址公园,那株浑身弹洞的古槐如化石矗立。1938年4月7日清晨,日军毒气弹使槐树下百余名守军窒息而亡,如今树洞中自发长出七株凌霄花,据说说花开时宛如七道血瀑。经过广源桥孔,忽见桥洞石缝嵌着半截铁锚——考古队判定这是1901年德租时期货船遗物,却与桥身明代石材形成奇妙对话。
台儿庄大战遗址公园坐落于山东省枣庄市台儿庄区,是一处以抗日战争历史为脉络的纪念地。
1938年春,中国军队在此与侵华日军展开殊死搏斗,以血肉之躯筑起钢铁防线,最终赢得台儿庄大捷——这场战役不仅粉碎了日军“速战速决”的野心,更点燃了全民族抗战的信念之火。
如今,这片曾被战火洗礼的土地化身为无声的史册,通过弹痕斑驳的砖墙、肃穆的英雄墓碑与沉浸式的历史展陈,将那段血与火交织的岁月娓娓道来。


步入遗址公园,首先映入眼帘的“台儿庄大战纪念馆”,如同一位沧桑的讲述者。

馆内陈列的锈迹军刀、褪色战报与动态全景画,将参观者瞬间拉回硝烟弥漫的战场。
移步至“清真寺弹孔墙”,千疮百孔的外墙凝固了密集的枪林弹雨,每一道裂痕都在诉说着守军“一寸山河一寸血”的悲壮。
沿着运河畔漫步,“老火车站遗址”的铁轨早已锈蚀,却依稀可见当年争夺铁路控制权的激烈交锋;而“无名英雄墓”前永不熄灭的长明灯,则是对三千无名忠魂最深沉的致敬。
站在这里,心中涌出无数心念,这些无名忠魂的悲壮不在其死后未留下姓名,而在身后其功绩曾经被抹杀、篡改、摸黑和遗忘,这才是他们真正的悲哀。
台儿庄之行,大战遗址公元才是我此行的目的地,它是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它是对民族先烈的忠魂的告慰,是匡正抗战历史教科书的寻觅之行。当指尖抚过弹痕累累的砖石,当目光与黑白照片中年轻坚毅的面庞交汇,那些教科书上的文字已经虚化,而真正的历史终将化作胸腔里澎湃的热流——这里没有虚构的英雄史诗,没有神剧的扭曲表现,只有真实的热血与永不褪色的民族记忆。
站在这些先烈面前,还有敢说中国军人“消极抗日”?谁还再敢说桃树的主人是抗战胜利的“摘桃子”的人?
太阳当空,我站立在复兴广场仰望左右环顾,七十二家庙宇的飞檐勾连成起伏的天际线。广场地面的铜版地图上,用不同色块标注着明清商帮会馆遗址:山西漆器商的“旌义书院”,福建茶商的“天后宫”,江西瓷商的“万寿宫”……而所有图景最终都凝固在1938年的春天。此刻风中飘来运河对岸的柳琴戏声,唱腔婉转处,忽想起罗伯特·卡帕影像馆里那段震撼的默片——满目焦土的废墟中,某个满脸血污的士兵对着镜头微笑,他身后半倾的“谢裕大茶行”匾额上,弹孔拼成的“中华”二字正在阳光下日渐清晰。

夜晚的台儿庄被彩色的灯光笼罩,古城的冷峻被夜色淹没,战火的伤痕似乎也被灯光秀隐去,夜色很美,但我心中却没有欣赏夜景的心境,白天看到的一幕幕历史旧伤,仿佛还在我的心底流血。

此时,护城河上的画舫驰来,城门头“台城旧誌”石匾依旧。我立在城门前仰观,雉堞间的旌旗随风轻晃,阳光将六百年前的箭窗轮廓投在青苔斑驳的城墙——那斑驳里藏着1938年日军山炮的擦痕,此刻却幻化成了灯影戏的幕布,上演着漕船、战马与游人的叠影。

“天下第一庄”石坊的龙纹柱础浮在夜色里,四柱间垂落的LED灯带如银河倾泻。乾隆御笔的金漆早褪尽了,唯有柱身弹痕在冷白光下显出狰狞的锯齿状。伸手触碰西南柱脚的凹痕,这是当年三十一师机枪架设的磨痕,却与康熙年间盐商运银车的辙印重叠在石纹深处。牌坊顶上,无人机表演的“海晏河清”四字正化作星雨洒落,坠在护城河里溅起粼粼红焰——原是两岸酒楼的红灯笼倒映成片。


广源桥的拱影在墨色水面弯成满月,七块明代券石被地灯染作琥珀色。桥洞内壁的捐资碑文隐约可见“万历三十五年”字样,石缝里新生的蕨草在气流中轻颤,恍如当年纤夫抵篙时震落的汗珠。忽有夜航画舫从桥洞钻出,船头投影仪在桥腹打出流动的《运河督运图》,漕工们的古铜色脊背刚掠过石壁,转眼又被柳琴戏班的现代扮相覆盖——他们正唱新编的《夜渡台儿庄》。

长禄桥九孔衔着九轮月,桥栏望柱的莲花雕饰在暗处泛起青辉。第三孔内侧的补石格外苍白,依稀还能看见1938年弹洞修复的痕迹,满城的灯火在石面上游走,恰与对岸酒吧霓虹的“OPEN”字样在空中交叠。桥西的观景台悬着巨型铜算盘,晚风拨动算子噼啪作响,康熙年间漕粮过秤的吆喝声,便混着商铺酒吧的音乐声在河面飘荡。

暮色更浓,回望古城门楼,“平波”二字已隐入暗影,直射夜空的光柱投射在“水陆通衢”牌坊顶端。

那牌坊下的海峡两岸交流基地灯牌兀自明亮,暖黄光束里,一群台湾学生举着夜拍相机,镜头对准石柱上剥落的弹痕——那些战争留下的沟壑,此刻正盛满银河的碎光,他们想把这里记录下来镜头带回宝岛,告诉那些抗战老兵,大陆没有忘记他们的战友,祖国没有忘记那些真正的民族英雄为民族解放做出的牺牲。

最后一盏河灯漂远时,打更人的梆子声荡过九街十八巷。石桥的倒影在渐息的波痕里舒展,六百年的漕运年轮与八十载的弹道轨迹,都在夜雾中融作水墨,洇湿了古城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