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短篇:禁庭春深(完结宫廷文)

康安看小说 2024-04-22 17:32:45

(故事梗概:风雨飘摇的王朝,波谲云诡的深宫,君王、影卫、皇后,身不由己的一段命运纠葛,隐秘而绝望的爱恋,但求来世,不求今生……)

【1】

春夜阑珊,漏断更残,天光非明似暗。

寝殿之内,龙涎香里。

唯见冠带衣物、钗环鞋袜凌乱落于床前。

帷帐里,隐隐传出人声。

“陛下,奴婢好怕,若是皇后娘娘回宫……”

“扫兴,怕什么,就是要让她看到!来……”

甄微与贴身宫娥金珠的脚步声很轻。

甫一进殿,听到对话,她只略略怔了怔。

不顾金珠杀鸡抹脖般的示意,竟置若罔闻地转身出去。

凭他们继续。

凤仪宫很大。

除了中宫寝殿,还有旁的地方可去。

……

罗裙曳地,步摇轻颤。

甄微淡定地带着宫人们往偏殿走。

除了她仿佛置身事外,其余人等个个面露难堪。

金珠后悔,刚才在门前遇到目光闪烁、百般阻挠的太监时,就不该撺掇皇后固执地走进去。

皇帝竟公然在皇后的寝殿内临幸宫娥。

若传出去,不单是打了大郢皇后的脸。

甄微出身河西名门,年长永康帝齐湛三岁。

五年前,甄氏年方十七,因美艳绝伦、品行出众得以入住中宫,位列坤极。

传闻中从那时起,帝后便相看两厌,因此皇后至今无有所出,以致帝无嫡子,国本不固。

不知情的人,只道永康帝眼瞎。

明明三千佳丽之中,能及得上皇后倾国之色者,再无一人。

只有金珠知道,是她家小姐,心中早已对那个任性荒唐的昏君失望透顶。

否则不会在昨夜收到接驾的旨意后,非要去钦安殿祈福,这才给了紫嫣那小贱人勾引主上的机会。

“紫嫣侍寝之事,若陛下过后肯认,按后宫规制,给她采女的位份。”

“喏。”

甄微走了一阵,忽然在回廊里站住。

一面与金珠柔声交代,一面抬起头,望着屋檐下轻轻摇晃的护花铃。

什么时候起风了呢?

美人鬓角的发丝亦被吹动。

甄微似被清脆悦耳的铃声吸引。

清冷艳绝的容颜上,渐渐露出一抹颠倒众生的笑容。

怎知在她身后,侍从林立的天子仪仗之中,有一对幽潭般的眼睛,正向她投去隐秘的一顾。

【2】

宫娥紫嫣没有成为妃嫔。

而是在当日,就被冠以“玷污中宫寝殿”的罪名,乱棍打死。

甄微知悉消息为时已晚。

急匆匆赶到午门外。

只看到面目全非的紫嫣被行刑的宫监用板车推走。

一旁站立观刑的各宫妃嫔宫人,见到她,立即齐刷刷施礼。

“参见皇后。”

个个脸上麻木多于恐惧,想来这种血腥场面,在宫中也司空见惯。

天子暴戾,喜怒无常,纵然广储美色,依然欲壑难填,他每年杀一两个妃子也是常有的事,反正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甄微含泪捂住了嘴,克制自己不要哭出声来。

齐湛今次所造杀孽,她无论如何,难辞其咎。

……

午后,乾宁殿。

天子在本应放置奏折的御案上,摆满佳肴美酒。

殿内舞姬随乐起舞,身上衣裙薄如蝉翼。

两侧列坐六个宠臣,有老有少,个个脸上俱现阿谀奉承之色。

齐湛左右皆有娇媚妃子相伴。

其中一位绝代佳人张婕妤,本是荆王世子之妻,论辈分还是齐湛的堂嫂。

不料皇帝听信宠臣谗言横刀夺来,改名换姓纳入后宫,对外只说世子妃暴病,荆王早有图谋,趁机造反,朝廷才将叛乱平息不久。

张婕妤最先看到甄微进来,急忙将正在饮酒的齐湛袖口一扯。

一看到皇后身影,少年混浊的眼底骤然腾起两团烈火。

将左右美人一齐搡开,起身唤。

“姊姊,你来啦?”又冲在场诸人吼,“都给朕滚!”

众人作鸟兽散,路过甄微身边,还不忘同她略略施礼。

甄微身着五彩绣凤翟衣,头戴凤冠,神情木然地下拜。

“臣妾参见陛下。”

她声音无比娇柔,尽管语气清冷,也足以令男子情难自禁。

齐湛几步飞奔过来,似乎忘记了今天发生的一切,将她搀起之后,便紧紧揽入怀中。

“姊姊为何要躲着阿湛?可知阿湛有多思念姊姊么?”

他仿佛呼吸里都是痛。

甄微闭上了眼睛。

只想挣脱这双沾满鲜血的双手。

她想起初初嫁入皇宫,她十七,他十四。

也曾想过同他岁月静好,共携白首。

可不过数月光景,他一味痴缠自己不说,还结交一班宠臣花样翻新地胡闹,哪有一点天子的样子?

“陛下,天子为万民所养,水可载舟,亦能覆舟,向来圣明之君,夙兴夜寐,爱育黎首……”

齐湛才胡乱解开她的腰带。

忽然间就没了兴致。

他拿一条人命才换来她主动上门找他。

纵然万花丛中过,真正想要采撷的,不过是她这一朵。

【3】

“你是想指责朕草菅人命么?”

他冷冷地说。

甄微低眉垂首:“臣妾不敢。”

她其实还想说,他耽于享乐,胡作非为,造成内忧外患,国运艰难。

纵然先帝时已经积重难返,齐湛身为天子,也不该继续任凭社稷崩坏。

然而齐湛贴紧她耳畔,嗓音暗哑:“你岂不知朕是在报复?朕想你,你躲着不见。姊姊,你抗旨不遵,忤逆君上,那个宫娥是你害死的,你记住……”

甄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呼吸渐促。

却只见齐湛唇角露一丝狞笑,袍袖一扫,案上的杯盘碗盏哗啦啦掉落。

宽大的后服给他剥落,竟往桌案上铺陈。

“陛下,您饶了我。”

甄微知道,影卫就在暗处。

正不带一丝感情地,像鹰隼般锐利地注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只乞求他给自己留最后一点尊严和体统。

“不称臣妾了么?哪里还像个皇后。”

“不要在这里,阿湛,姊姊求你。”

“唔,你又要抗旨?”

“不要……”

甄微已然吓得双颊涨红,浑身颤抖,仍未阻止他将“美味”重新上桌。

情急之下,挣扎之间。

趁着他自行宽衣解带的空。

甄微果断拔下了头上的金簪。

“臣妾,宁死不从!”

不是弑君。

是刺向自己的胸口!

说时迟。

那时快。

齐湛也在那一刻吓懵。

“不要——”

“住手!”

黑衣武士从天而降!

是影卫。

“玄武,放肆!”

齐湛反应过来,恼羞成怒。

不知是恼怒好事被打断,还是——

甄微只着月白中衣,被那人拿住手腕,簪子固然落地,人却立足不稳,竟跌坐他怀中。

四目相对,也不过是一瞬。

那人周身着黑,罩着玄铁面具,仅露一双幽潭般的眼睛,十分醒目。

“放开皇后!”

玄武身躯明显地一僵。

还是无言地放开了甄微,戒备地立于齐湛身侧。

“姊姊,你宁愿死,也不愿跟朕……”

齐湛向身侧影卫投去阴狠一瞥,又转向甄微,俊脸扭曲,唇齿间寒意流露。

“甄氏,你不知后妃自戕,是重罪么?好,好的很!”

【4】

齐湛下旨,中宫殿已不适宜皇后居住,令甄微即日移宫。

与他一道在乾宁殿起坐。

虽不再提及让皇后侍寝之事,却夜夜让她在龙榻前伺候。

妃嫔们一开始还有些脸红。

久而久之,竟习以为常。

若有哪一夜皇后不在帷帐外安坐抄经,都还觉得诧异。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纵然皇帝在颠倒之际,要茶要水百般为难,却没有妃嫔因此轻视甚至欺辱皇后。

皇后为人正直,内心清明,则鬼神不近,邪祟不顾。

她每一次都默默为暴戾弑杀的少年天子善后。

紫嫣的后事她妥善处置,又托甄国舅给她家送去了一大笔抚恤银子。

妃嫔们早知伴君如伴虎,谁能保证哪天皇后善后的对象,不会是她们中任何一个。

隐匿在暗处的影卫也看得真切,自始自终,只有陛下在侮辱皇后。

……

果报在半月之后姗姗来迟。

那夜没有月亮,倒有漫天星子缀满苍穹。

本朝圣君武帝冥诞,恰逢中原一带民变被平定,甄微依旧去了钦安殿参拜祈福。

齐湛是从不讲究这些的。

或许也是没脸去见列祖列宗。

依旧召了张婕妤侍寝,事先还饮了一班宠臣进献的鹿血酒。

是夜乾宁殿以夜明珠照明,亮若白昼。

玄武遣了另一名影卫前往钦安殿寻找皇后。

待甄微匆匆赶到,瞬间给眼前情景吓得魂飞魄散。

龙榻上,齐湛周身只着一条亵裤,躺在血泊之中,当胸插一把匕首,正是他自己防身所用的追星刀。

皇帝已然奄奄一息。

张婕妤倒在地上,同样已经血肉模糊。

“张婕妤行刺陛下。皇后恕罪,是我等疏忽。”

玄武带领七八个影卫跪地,冷静说出始末。

甄微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永康帝齐湛昏庸无道,朝政倚仗内阁老臣苦苦支撑,齐湛虽有二子,最大的才四岁,皆非她所出。

桩桩件件,在甄微眼前电光火石般飞快略过。

翻天覆地的大事,不容一丝一毫的差错。

当机立断,先遣金珠去太医院宣召可靠的太医,保住陛下性命再说。

与其同时,命玄武即刻将陛下遇刺的消息封锁。

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甄微望一眼榻上正冲她微微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的齐湛,不自觉心中一痛。

他此次惹出来的滔天祸事,可教柔弱的她如何善后?

玄武关切的余光看到,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皇后美丽的眼角滑落。

……

【5】

“可以卸下你的面具么?”

钦安殿内,长明灯下,甄微用商量的口气对影卫玄武说。

皇后此时身穿一袭素衣,云鬓间并无钗环珠饰,依旧美得动人心魄。

玄武自始自终不敢抬头直视。

甄微深知,这一批影卫是先帝为齐湛精心挑选,或多或少与天子身形长相类似,除了担负护驾重责,在危急关头,也可以作为天子替身之用。

而玄武作为影卫之首,是甄微最后一个传召的人。

“喏。”

他嗓音清越,不似齐湛那般轻浮。

甄微已然有些失望。

声音就不像了啊。

玄铁面具被缓缓摘下。

甄微也随之心跳如鼓。

张婕妤那一刀刺得很深。

原来她一直没有忘记永康帝齐湛将荆王一家满门诛杀的血海深仇。

太医说,以陛下的伤势,至少需要休养三个月。

国不可一日无君。

她在榻前向虚弱的齐湛说出这个计划时,他也只能艰难地点头。

性命攸关,社稷攸关。

齐湛再任性荒唐也知道别无选择。

……

玄武的眉眼,鼻和口,整个五官轮廓。

甄微看得目不转睛。

似乎将生平所有心力耗尽。

终于,她泪流满面跪在了他面前。

“臣妾,参见陛下。”

他,几乎和齐湛长得一模一样。

……

甄微将事先准备好的衣饰交给他。

不一会儿,当玄武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只见那翩翩少年头戴青玉冠,身着盘龙锦袍,俨然天子威仪,已看不出丝毫影卫的模样。

然而,他面对甄微,依旧惶恐得不敢抬头。

“皇后……”

“不要叫我皇后。”

甄微见他眼神清澈,神态羞涩,暗暗思忖,今后,还是让他少露面,少开口吧。

“那属下……”

“又来!陛下当自称朕,还有,你寻常没听到陛下怎么叫我吗?”

“喏。姊,姊姊……”

……

【6】

永康六年,正月二十。

帝破天荒临朝听政,并意外发布三道诏旨。

其一,彻查积年旧案,平反冤案,大赦天下,并将多年蛊惑君上的六名太监、伶人斩首弃市,家产抄没充公。

其二,令内阁中枢梳理政事,呈报积压要务,整肃朝纲,清算国库。

其三,追封日前因病暴卒的张婕妤为妃,抚恤其亲族。

少年天子意气风发,励精图治,与日前判若两人,简直脱胎换骨。

朝野内外,皆传是圣君武帝显灵,自甄皇后移宫之后,日夜规劝君上,终于精诚所至。

帝后如今伉俪情深,形影不离,亦是国朝幸事。

即使皇后夜夜专宠,后宫妃嫔似乎也并无微辞,人人皆盼中宫早日生下嫡子。

……

深夜,御书房。

月凉似水,春雨潺潺。

室内燃了龙涎香,平添几分暖意。

几案后,少年束发金冠,着月白锦袍,正神情专注地批阅奏章。

浑然不觉,一件鸦青披风轻轻搭上他肩头。

玄武转过脸去,不提防,与甄微温柔的眼神相触。

“皇后,不,姊姊……”

他搁下朱笔,低眉垂首,俊脸簇两抹红。

心道她去那么久,原来是去为他取披风。

甄微不以为意。

“陛下御笔不多,好在你对他十分熟悉,模仿起来并无难度。”

她浅浅微笑,一一翻阅他批阅过的奏折。

“你做的很好。阁老们都是先帝留下的忠臣,有的还是三朝元老,呈上来的折子,大多都有了定论,凡事多问问他们的意见总没错。不过,开恩科取士一事也不可延误。”

玄武余光见她头挽云鬟,身系越罗,芙蓉玉面并无多少脂粉修饰,恍若神妃仙子,身上幽香阵阵,哪里听得进去一个字?

这些话她也时常对陛下说,他早已听得烂熟。

玄武十岁选入皇宫,与天子一同长大,修文习武,总是比他人更加努力刻苦,这些事,其实难不倒他。

影卫注定与天子同生共死,但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盼望齐湛能够早一点龙驭宾天,他与众兄弟理所当然为他殉葬,顺便带走这个王朝所有的荒唐,与众生的辛苦。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拯救美丽无辜的皇后。

齐湛哪一点配得上她?

“阿湛?”

甄微放下奏折,转身欲走之时,却惊觉玄武握住了自己的手。

目光所及,玄武已经清醒,将她放开的同时,也惶恐下跪。

“皇后恕罪。”

甄微忍俊不禁。

其实,也没有什么。

十来天,他已然多次在人前毫无顾忌地牵起自己的小手。

玄武的手掌,比齐湛的大些,掌心生一层老茧,结实而有温度。

“阿湛,起来。”

甄微毫无征兆地弯起唇角,第一次向他主动伸出小手。

还有两个月,前程未卜,他们将携手走过。

【7】

朝政渐渐走上正轨。

曾经恨铁不成钢的阁老们脸上亦露出欣慰笑容。

甄微常作大逆不道之想,倘若玄武是真正的天子该有多好。

危机始于一个多月后。

那日甄微去兴庆宫看望几个皇子与公主。

其中皇长子齐昊尤得甄微看重,他生母出身不高,难得天资聪颖,一点就透,人言有其曾祖父建安帝遗风。

更难得的是,皇子自幼肯与甄微亲近,甄微亲授诗书,隔几天要来考他《论语》与《千字文》,现今他已能背诵一些简单的句段。

“母后,您很快会有自己的孩子,不会再管我们,是真的么?”

小皇子没头没脑的一问,瞬间令甄微怔住。

“是谁同你说的?没有的事。”甄微心中震动,面上却未表露。

待孩子们午睡后,甄微便传来兴庆宫一干人等查问。

众人先是支支吾吾,后来有个管事顶不住了,说近日皇长子生母卫昭仪来过几次。

甄微勃然大怒。

近日她暗中协助玄武处理朝政,后宫事务大为疏忽,未料到就被人钻了空,这个卫昭仪胆大妄为,没有皇后懿旨,竟私自来兴庆宫见皇子?

“皇后娘娘,是您平日里对这些人太过宽纵。”

金珠也气得了不得,甄微命人传来宫正司,先将违规放妃嫔进来的兴庆宫总管重打二十大板,又命金珠领人去拿卫昭仪来。

谁知金珠无功而返,说卫昭仪往乾宁殿去了。

甄微头脑一懵,怀疑自己是否听错。

“你说什么?”

“娘娘,卫昭仪,在,在乾宁殿伴驾。”

……

待甄微赶到乾宁殿时,眼前的情景更令她气血上涌。

“陛下,这么多日,您就不思念臣妾么?您不是说皇后虽美,却寡淡无趣么?怎的还日夜同她厮守一处?”

有碍观瞻的卫昭仪,几乎整个贴到了玄武身上,后者双颊涨红,手足无措。

玄武忽一眼看到甄微,如见救星。

“皇,皇后……”

他猛然起身,竟将卫昭仪一下甩出数丈!

“哎哟,陛下……”

女子兀自娇嗔。

甄微再看不下去。

“卫氏,滚出去!”

她甚少同妃嫔计较,如此疾言厉色,连玄武也没有见过。

他定定地凝望住她。

心中莫名地略过一丝甜意。

她,是在吃醋么?

【8】

“阿湛,你怎么了?”

卫昭仪离开之后,甄微余怒未消,忽见玄武脸色不对头,慌忙上前搀扶。

然而才碰触到他,已然吓懵。

他周身滚烫。

“姊姊,能送我去内殿么?”

他紧握她手,哀求的眼神将她定定凝望住,内里又有几多莫名的情绪在流动。

甄微一眼看到桌案上的汤羹,疑窦丛生。

“这是什么?谁送来的?你喝了?”

“是昭仪娘娘。姊姊,对不起,是我太不小心。”

甄微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了。

下三滥的东西,还不是那几个太监和伶人从宫外弄进来的。

——齐湛曾经骗她喝下过。

玄武在齐湛身边年深日久,又岂会不知?

……

甄微将玄武扶进了内殿。

他的身躯越来越烫,额上青筋爆出。

“姊姊,皇后,用冷水浇我……”

似干涸的土,久旱的禾。

甄微好不容易将他扶到榻上。

突然望定他,认真地说:“玄武,你很清楚,我现在就可以帮你找一个宫娥过来,你放心,将来我会将她许配给你,让你们一起出宫,如果你有心上人,只要不是陛下的女人,你现在就可以同姊姊说。”

她知道这个药效。

冷水根本不起作用。

他眼中突然有了泪。

“姊姊,其实我……”

颤抖着双唇,欲言又止。

她身上好香。

玄武突然猛地将甄微推开。

“姊姊,你走,离我远点……”

终还是咬破嘴角,血和着唾液吞下去,或许能稍稍解渴?

“朱雀,青龙。”

甄微目不转睛地凝望他,终于召唤出他的影卫兄弟。

“皇后放心,合欢散并非无药可解,只是玄武,他要受些苦楚。”

甄微脸上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真的么?”

青龙与朱雀对视一眼,方吞吞吐吐解释:“陛下……曾经拿我们兄弟试药……此事,玄武并不知情。”

什么?

甄微震惊到无语。

世间真有如此下作无耻之人,竟然还是自己的夫婿,堂堂九五至尊。

那一夜,玄武被封住穴道,服下寒食散,忍受万虫叮咬般的奇痒苦痛。

甄微在榻前彻夜守候。

……

【9】

“皇后,这种东西各宫姊妹都有,难道您没用过,为何独独不放过我?皇后如今独占陛下,居心何在?”

卫昭仪被打入冷宫之时,竟然大喊大叫,更将皇后欲行“杀母夺子”的话也嚷出来。

阖宫都听到,甚至传到了前朝。

甄微与玄武商议之下,决定向正在休养的齐湛禀告。

“只是打入冷宫,岂不便宜了她?”齐湛看向玄武,意味深长道,“这种不知廉耻的贱人,死有余辜。”

甄微听出他话里有话。

他这是在警告她吗?

纵然齐湛躺在这里,但他们的一举一动皆逃不过他的耳目,倘若她胆敢背叛他,就是无耻贱人,死有余辜。

待玄武离开,她取过一旁的汤药,正预备喂给榻上的齐湛,便给他一把攥住了手腕。

咣——

汤药意料之中泼洒。

“姊姊……”

齐湛自从受伤,幽居密室,整个人似乎安静了许多。

“陛下,药洒了。”

甄微面无表情,语气难掩薄凉。

她现在一看到齐湛,就想到他曾经的荒唐,还有玄武受尽折磨的模样。

“你叫他阿湛,却叫我陛下?”齐湛坐起来,面色苍白地凝望她,一只手掩住胸口,那里正痛苦难当,“姊姊,朕才是你的阿湛啊,朕对别的女人从未认真过,这里,自始自终只有你一个。姊姊,你对一个猪狗不如的贱奴尚且如此温柔,为何连正眼看朕一眼也不能够?”

他怎么会看错?适才玄武看皇后的眼神,分明已经情根深种。

好在他们并未逾越雷池一步。

甄微心中一冷。

齐湛竟然视玄武为猪狗不如的贱奴。

影卫们为他出生入死,供他犬马般驱使,她那晚看到玄武身上多处伤疤,不是在陪他习武时遭他刺伤,便是为他抵挡刺客时留下,到头来,他们仅仅是贱奴而已。

“陛下,恕臣妾无礼。太医嘱咐,您不可以讲太多话。”

甄微冲他微笑,皓腕不动声色地脱开他掌握,将他身上的锦被又向上拉了一拉。

“今夜,留下伴驾。”

齐湛记得,她刚进宫那阵,他时常同她这样撒娇。

先帝驾崩,太后不到一年也驾鹤西去,天子年幼无依,阁老们做主,为他选择了一位年长他三岁的皇后。

起初当她是姊姊不错,但是很快,他只想做她倾心相恋的情郎。

然而甄微却陷入姊姊与皇后的角色里,再也没有变过,即使他掏空国库享乐玩耍,一个又一个妃嫔美人地纳,她的注意力依然在维持她皇后的尊严和体统上。

“陛下,臣妾在这里多呆一刻,玄武那边就多几分变数。盼陛下早日养好龙体,真正君临天下。”

甄微说着向他大礼参拜,微笑离开。

【10】

卫昭仪当晚就得了急症。

太医赶过去抢救不及,深夜到乾宁殿向帝后告罪。

甄微略怔了怔,再看向玄武,他脸上亦难掩惊诧。

越发心中纳闷,只好求证太医:“可勘验无误了?有无旁人谋害?”

太医,冷宫众人皆磕头回话,确无任何中毒自尽迹象。

待众人走后,玄武先就自证清白。

“姊姊,我绝没有……”

确切地说,他还没来得及下手。

他话音刚落,突然间住口。

甄微的眼中也陡然迸发出恐惧。

倘若不是她与玄武做的,那就是齐湛自己派人做的。

“玄武,你说,那碗汤羹,会否是……”

甄微目不转睛地与玄武对视,她没有说下去。

卫昭仪身为皇长子生母,向来低调收敛,礼敬中宫,她怎么就没有好好想一想,这个小小的昭仪怎么就突然发疯似地挑衅皇后,甚至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只有一个解释,齐湛利用卫昭仪试探她和玄武。

显然,齐湛已经确认他们并未背叛他,他们通过了考验。与此同时,卫昭仪也被灭口。

“皇后……”

玄武突然间改了称呼,他眼中有太多情绪,只可意会不可言说。

他们原本正一起批阅奏折。

近日各地奏折如雪片般飞来,尽是积年荒疏的政务,单是报饥荒与民变的就有数起。

以齐湛的性子,无非是一个字“杀”。

现在看来,他不理朝政,对江山社稷而言,反倒是件幸事。

“玄武,饥荒自当赈济,民变则应视情况而定。杨阁老的意见,倒十分中肯。”

她亦不再唤他阿湛。

“皇后,不如将奏折送到密室……”

“不,待他完全康复后。”

甄微决然摇头。

齐湛就是个疯子,能让他少祸害一天是一天。

但他们迟早会还政于这个疯子的,不是吗?

甄微突然之间想哭。

感到她与玄武所做的一切终将是徒劳。

玄武留意到了她眼中的盈盈水光。

他与她两两相对,离得那样近。

好想伸出手去,揽她入怀。

他想做这件事,已经很久很久。

可以追溯到他第一次在暗处,看到少年天子掀开绝色皇后的盖头之时。

但是他不能,不能害了她。

千言万语,唯有道一句。

“皇后,请您善自珍重。”

有个秘密,他决定永远烂在肚子里了。

当夜,其实他早就发现陛下的追星刀被张婕妤盗走,私藏于御枕之下。

齐湛……他为什么不死?

【11】

是年,夏至。

永康帝齐湛下旨,追封皇长子生母卫氏为贤妃,皇长子昊年幼无依,着令皇后甄氏抚养。

齐湛的伤势并没有完全康复。

但他坚持要从密室出来。

他自诩王朝的太阳,普照万民,不能长久呆在见不到光的暗处。

甄微自永康帝重登宝座那一日,就再也没有见过玄武。

齐湛如今与她日夜厮守,形影不离。

他似乎也在尝试做一个明君。

但不过七日,各种枯燥政务与繁杂国事就令他焦头烂额。

“姊姊,朕还年轻,阁老们处事老成,不如依旧将国事托付处置。”

“姊姊,天气炎热,我们不如去北潭避暑,逍遥快活。”

“姊姊,如今国库日渐充盈,民乱多已平定,不如在弱水之畔,再造一座宏大宫殿,令朕得以与你长相厮守。”

甄微与玄武数月苦心经营的局面,一朝便被齐湛本尊打回原状。

……

齐湛如此痴心,甄微却只喜欢他睡着时,一动不动的样子。

为了能够看到这种状态下的齐湛,她宁可放下自尊,做出他喜欢的样子。

待癫狂过后,他疲倦睡去,她会用柔软的指尖,将他清俊的眉眼,英挺的鼻,弧线优美的唇,小心翼翼地,逐一触摸过。

好像这时候,他是另外一个人。

……

那一夜,甄微灌齐湛饮了许多酒,确信他人事不省之时,她试着低声唤。

“玄武——”

“玄武——”

从暗处走出的黑衣武士,却不是她心心念念的玄武。

“青龙参见皇后——”

“你跟我来。”

甄微将他带到偏殿。

确定无人偷听后,青龙向甄微拱手,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皇后,玄武已经为陛下尽忠。”

“你说什么?”

甄微此时着月白寝衣,散开如瀑青丝,美丽的脸孔陡然变得煞白。

她立足不稳,摇摇欲坠。

“皇后——”

青龙眼睁睁看她瘫坐在地,却不敢上前搀扶。

甄微无声地落泪,整个灵魂似乎已被抽离。

自真正的齐湛重新回归众人视线,她理所当然地以为,玄武仍旧在暗处好端端地做他的影卫。

他们以这种特殊的方式相守,直到永康帝驾崩。

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约定。

她永远记得,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皇后,有朝一日,陛下百年之后,属下将从于地下继续护驾,皇后您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成为太后,太皇太后……”

“不,到那时,我也将自请为陛下殉葬,倘若深爱一个人,怎能不生死相随呢。”

届时他们将在地下重逢。

……

甄微压抑地啜泣。

忽然之间,她起身攥住了青龙的臂弯。

“是陛下赐死他的吗?”

青龙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答案昭然若揭。

【12】

青龙递给甄微一枚青玉佩。

上面镌刻着“知远”二字。

“陛下当时只说了一句话,玄武与皇后,只能活一个。”

“玄武二话不说,当即自尽身亡。陛下当着我们众兄弟的面笑他愚蠢,道他果然觊觎皇后,一试便知。我们也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傻的影卫。”

“皇后不用找他了,陛下已将他碎尸万段,弃于乱葬岗。”

“这是玄武自幼贴身带的,他曾经私下对我说,倘若有朝一日他先行一步,一定要我将这枚玉佩进献皇后。玄武本姓徐,名知远,山东人士。皇后,您记住了么?”

……

甄微攥紧了玉佩,泪如雨下。

*

永康帝齐湛,于同年秋,暴崩,谥号灵帝。

灵帝死因一直存疑,坊间最普遍的说法是灵帝曾经遇刺,正中心脏,帝尚未痊愈便纵情声色,以致病发。

同年,甄皇后并一众阁臣拥立四岁的皇长子昊为新君,因新帝年幼,太后垂帘听政。

鲜为人知的是,太后拟下旨废除先帝影卫殉葬的旧例,命青龙等人继任新君的影卫。

不曾料到,青龙等人在护送灵帝归葬皇陵时,集体自尽殉主。

自此,灵帝影卫之中,唯有玄武一人,未能有始有终。

甄微长久系着那枚青玉佩,它伴她红颜白发,辅佐出两代英主。

她最终废除了王朝所有形式的殉葬制度。

并早早在远离灵帝陵的山峦之上,自行选好了一处百年之后的归宿。

站在那处山峰,恰好能够遥望山东。

想故乡必然是所有漂泊灵魂最终的归处。

……

又一年早春。

白发苍苍的太皇太后甄氏在宫人的搀扶下,又一次步履蹒跚地来到凤仪宫外的回廊上。

护花铃随风叮咛作响,太皇太后不由自主在此处停留。

她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忽然间转过身去。

宫门前是属于太皇太后庄严的仪仗。

甄微想起在她还是王朝最美皇后的年龄,自中宫殿内从容走出。

只因为在人群里乍然看到那张与灵帝齐湛酷似的面容,鬼使神差般,便在回廊处驻足。

知远当时可有暗中窥伺过美丽的皇后呢?

“姊姊……”

婆娑泪眼里,甄微似乎听到人群里有人在唤她。

“知远……”

甄微知道,她同他,终于能够在另一个世界里重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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