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冬天,地点是新疆阿勒泰。
此刻,大雪封门,积雪盈尺。
热爱写作的文艺女青年李文秀,已经好几天没出门了。
“天晴无风的日子里,我花了整整半天时间,在重重雪堆中奋力挖开一条通道,从家门口通向村口。然而挖了十多米就没力气了。于是在冬天最冷的漫长日子里,没有一行脚印能通向我的家。”
李文秀
在大雪围拥的孤绝中,她听着雪霰敲窗的噼啪声,默默地翻看这些年写下的文字。
顷刻之间,过往的时光流动起来。
亲密的,自由的,关于友谊的,关于爱情的。
巴太
她仿佛回到了2001年,初遇哈萨克族少年——巴太的那一年。
“那个‘我’还是十八九岁的光景,贫穷、虚荣、敏感又热情。滋味无穷。”
李文秀
01那年,李文秀19岁。
她很年轻,并且心怀美梦。
她想要写作,她想去北京。
只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李文秀没背景、没学历,在新疆乌鲁木齐市的餐厅打工。
在遭受同事的霸凌、工作的错漏百出之后,她最终无法适应喧嚣的城市生活,辞职回到了农村老家。
那是位于新疆阿尔泰深山中,一个叫做“彩虹布拉克”的村庄。
其实,李文秀是汉族人,但她从小跟着父母生活在新疆。
张凤侠
李文秀的母亲张凤侠,守寡已经5年。
她是个桀骜不驯,风风火火的女人。
丈夫去世之后,她在牧区开小卖部。
牧民逐水草而居,她便跟着牧业大军一起转场——牛羊到哪里,小卖部就开在哪里。
李文秀一家三代
就这样,张凤侠一家过着动荡、辛劳、颠沛流离的生活。
对于母亲流浪汉似的生活,李文秀已经麻木了:
“搬家也搬习惯了,对我来说到哪儿都一样的。”
奶奶
02李文秀回到彩虹布拉克村的家,家里除了母亲,还有奶奶。
奶奶快九十岁的人了,有点儿间歇性老年痴呆症。
她每天最大的乐趣是看武侠剧、给家门口簇拥的小孩子免费发糖果。
奶奶是沈阳人,在老家的时候,她就给自己修好坟山、打好墓碑,一心等死了。
可没想到,她最终跟着女儿来到了新疆。
到了新疆后,天遥地远,没有了坟山,没了棺材,她惶恐不安,感到无着无落。
她在这深山中孤独极了,常常念叨着:
“寂寞。闷。我要回沈阳……”
李文秀
回家后的李文秀,心里并不安宁。
她还是想要写作,想要去北京。
“我不得安宁。无论生活在多么偏远僻静的地方,我的心都不得安宁。我与眼下这世界格格不入。眼下世界里,青草顶天而生,爬虫昼追日,夜逐月。风是透明的河流,雨是冰凉的流星。只有我最简陋,最局促。”
李文秀很羡慕当地的一些女孩子,她们的脸上有着安心于此种生活的神情,话语里也字字句句全是简单的快乐。
“而我,却总像是不甘心似的,总像是在失望,在反复地犹豫……”
巴太
03在彩虹布拉克村,李文秀不是唯一失意的年轻人。
有个叫巴太的牧家子弟,他想成为布尔津的养马人,却被父亲给抓回了家。
父亲苏力坦让他辞职,回家放羊:
“你哥哥木拉提因为喝醉,在路边冻死了,你嫂子要改嫁,家里那么多羊,我怎么放得过来?你哥哥的死,对你一点都不重要吗?”
这理由近乎于道德绑架,容不得巴太拒绝。
他低垂着头,悻悻地跟着父亲回家了。
李文秀初遇巴太
回家第一天,巴太和李文秀这两个失意的年轻人就见面了。
年轻人见了年轻人,爱情便有了。
“他就像个国王一样。他高大、漂亮,有一颗柔和清静的心,还有一双艺术的手。”
李文秀对巴太一见钟情,从此,她的梦中情人具象化了。
夏牧场
04缘,妙不可言。
很快,两人的命运就有了交集。
夏天到了,张凤侠决定随转场的牧民,前往深山的那仁夏牧场。
这带路的牧民,正是巴太一家。
巴太与李文秀
在朝夕相处的转场途中,李文秀和巴太进入了“友人以上恋人未满”的暧昧期。
一天,巴太对李文秀说:
“李文秀,牧场上有很多当地的男人,他们去小卖部买东西的时候,你不要太热情。你要凶一点,不要笑,不然你会有很多男朋友的。”
李文秀
李文秀觉得巴太似乎有那个意思,又害怕自己会错了意。
她每天心情一上一下,跟过山车一样。
巴太与李文秀
巴太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和眼神,她都要猜想半天,他是什么意思?他喜不喜欢自己?
几天后,李文秀关于恋爱的幻想,被残忍地打碎。
她听说,巴太要跟一个叫库兰的女孩订婚了。
李文秀与库兰
05那晚,在乡村舞会上,巴太弹吉他,库兰坐在他旁边,仰起面庞唱起了歌。
两人看起来是那么般配,般配地晃眼。
周围簇拥了很多人,大家都低声哼了起来。
李文秀挤进人群中,她被这一幕刺痛了。
巴太与踏雪
然而,就在李文秀失望的时候,巴太带着她去看踏雪。
踏雪是布尔津马场的一匹马,也是巴太最心爱的宝贝。
踏雪因为在比赛之时受伤,产生了心理障碍,不愿意被人骑,胆子很小。
巴太把它带回老家的牧场,希望能够治愈它。
他很爱这匹马,因为它不仅是他的伙伴,还象征着他的梦想、他自由选择生活的权利。
只见,踏雪看起来恢复了很多。
巴太俯向马耳朵,用哈萨克语低声对踏雪说:
“你看,我喜欢的女孩在那边。如果你不让我骑,我会丢脸。”
在巴太的安抚中,踏雪情绪逐渐稳定,不仅让巴太上马背,还慢慢地踱步小跑起来。
李文秀知道踏雪对巴太的意义,她为巴太开心:
“好棒啊,踏雪让人骑了。”
可是,她自己心中始终有个梗,没法真正开心起来。
终于,她忍不住问道:
“听说你要跟库兰订婚了。你不打算告诉我吗?”
巴太漫不经心地说:
“没必要吧。”
李文秀心碎了,难道她不配知道吗?
就在这时,巴太突然解释道:
“库兰的心上人又不是我,我的心上人也不是库兰。”
李文秀愣住了,她带着一丝希望问道:
“那你的心上人是谁?”
巴太牵着踏雪一边走,一边望天望地,结结巴巴地说:
“我的心上人,这不是很明显吗?就是……是谁第一次看见了踏雪进步的?我带你看的,你还不明白吗?”
这回,李文秀再不明白,她就是真傻了。
不过,出于女孩的矜持,她嗔道:
“不明白。”
说完,她害羞地扭头跑了。
巴太在后面追,委屈地问:
“有什么都不明白的?就是那个意思啊!”
高晓亮
06就在女儿李文秀谈恋爱的时候,母亲张凤侠也谈恋爱了。
她在戈壁捡了一个男人——高晓亮。
巧了,高晓亮还是李文秀以前在餐厅的同事。
李文秀辞职的时候,这人还昧了李文秀200元遣散费。
李文秀告诉母亲,高晓亮吃回扣的事情,说这人人品不行:
“兴许他也不坏吧,但他绝对不是一个好人!”
可没想到,张凤侠突然恋爱脑了,她觉得人赚点“中介费”没什么的,女儿太大惊小怪了。
事实证明,张凤侠捡回了一条白眼狼。
没过多久,高晓亮偷走了奶奶的一条玉坠,还把张凤侠辛辛苦苦采的木耳卷走跑路了。
张凤侠
张凤侠等了一个月,明白自己被骗人骗货,终于心死了。
巴太
07一个月后是古尔邦节,这是个类似于过年的大节日。
这天有赛马会,巴太带着踏雪前来参加射箭比赛,张凤侠母女也来摆摊卖东西。
高晓亮
而高晓亮也骑着摩托车过来,他要“回收”新疆的虫草,然后冒充西藏的冬虫夏草卖出去。
在牧场,牛羊就是牧民的一切;水草,就是牛羊的一切。
翻找虫草,势必会破坏草原。
张凤侠母女痛恨高晓亮破坏牧场的生态环境,同时愤恨他骗人。
李文秀一想到高晓亮骗了母亲、抢走了奶奶的玉坠,她气不打一处来,骑着踏雪追上去,要找高晓亮讨公道。
结果,两人发生冲突,张凤侠为了保护女儿,用猎枪打了高晓亮。
高晓亮恼羞成怒,他骑上摩托车,试图去撞骑着踏雪的张凤侠母女。
张凤侠摔下马背,在跟高晓亮搏斗中,猎枪走火。
踏雪听到枪声受到惊吓,带着李文秀一路狂奔!
李文秀被颠出马背,她的脚却被缰绳套牢,一路被踏雪拖拽,手都断了!
眼看着李文秀的性命危在旦夕,正在比赛的巴太,一箭射死了心爱的踏雪!
他输掉了比赛,杀死了宝贝踏雪,杀死了20岁最纯粹的梦想。
在血色残阳下,他按照当地牧民的习俗,含泪割下踏雪的头颅。
“如果马死了,为了怀念它,就把它的头切下来,挂在每天都会路过的树上。”
然后,巴太提着马头孤独地走远了,从此淡出了李文秀的世界……
“巴太去了布尔津的马场,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苏力坦
08后来,巴太的父亲苏力坦,给马场赔了钱。
他卖掉一半的羊,这样他就可以自己放牧了,而不用强留儿子在身边。
只是,他感到深深的困惑与无助:
“我喜欢的生活一样样地消失了,鹰不能养了,猎不能打了,枪也要没收了,大家转场也不再走仙女湾小道,都开着车走公路。你也不想放牧……这个世界,一定要这样发展吗?我想不通。”
巴太
巴太去了布尔津的马场,永远留在自由的风里,永远留在狂野的梦里。
而李文秀重新去到城市,当了编辑,继而是作家。
以上就是电视剧《我的阿勒泰》的剧情。
《我的阿勒泰》自5月7号开播以来,豆瓣评分高达8.8分,成为2024年国产剧豆瓣开分第一名。
这部电视剧只有短短8集,却因为令人向往的阿勒泰风光、李文秀与巴太的纯爱虐恋,打动了亿万网友的心。
很多人看完这部电视剧,都想去阿勒泰,见一见草原,见一见巴太。
“纵马疆北,放歌苍穹,好似什么烦恼都能放下。”
只是,阿勒泰是存在的,李文秀也是存在的,李文秀与巴太的故事却是不存在的。
作家李娟
09《我的阿勒泰》改编自女作家李娟同名散文集。
李娟,籍贯四川乐至,1979年出生于新疆。
童年时期,她跟着母亲在新疆最北端的阿勒泰地区的富蕴县生活;
少年时代,她又随着母亲辗转在阿尔泰深山中,开裁缝店、杂货铺,跟着羊群南下北上。
后来,她外出打工,在阿勒泰市一边工作,一边写作和投稿。
拄着拐杖的为李娟外婆
2003年,李娟在照顾重病外婆的闲暇时间中,完成了《九篇雪》。
没错,电视剧《我的阿勒泰》中的奶奶,人物原型是李娟的外婆秦玉珍。
李娟一家住的地坑
秦玉珍是四川人,她是个孤儿,受了一辈子苦,受了一辈子穷。
但是,她活到了96岁的高寿之年。
李娟的外婆与母亲(背影)
她热爱生活的闪亮面,热爱金秋炫目的阳光。
她曾经指着蜜蜂采蜜的盛况,迷恋地说:
“真好看啊!到处都亮堂堂的。”
外婆去世后,李娟为她写下了这样的悼辞:
“秦玉珍,流浪儿,仆佣的养女,嗜赌者的妻子,10个孩子的母亲。大半生寡居。先后经历8个孩子的离世。一生没有户籍,辗转于新疆四川两地。70多岁时被政府召回故乡,照顾百岁高龄的烈属养母。拾垃圾为生,并独自抚养外孙女。养母过世后,政府提供的6平米的廉租房被收回,她于85岁高龄独自回到乡间耕种生活。88岁跟随最小的女儿再次回到新疆。从此再也没能回到故乡。”
作家李娟
102007年,李娟从阿勒泰地委宣传部辞职,回到草原深入当地牧民的生活,与哈萨克牧民——扎克拜妈妈一家共处三个月。
之后,她以这段经历,写出了“羊道三部曲”——《春牧场》《前山夏牧场》和《深山夏牧场》。
2010年,李娟相继出版了散文集《阿勒泰的角落》《我的阿勒泰》。
其中,电视剧里巴太的原型,正是《我的阿勒泰》中一个叫“麦西拉”的少年。
李娟与麦西拉相识于一场乡村舞会,她对这个漂亮的男孩一见钟情。
但是,她对他的爱慕,从来没有宣之于口。
“麦西拉就像个国王一样。他高大、漂亮,有一颗柔和清静的心,还有一双艺术的手——这双手此时正有力地握着铁锹把子。但是我知道,它拨动过的琴弦,曾如何一声一声进入世界隐蔽的角落,进入另一个年轻人的心中……我真庆幸,有一些话,自己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
没错,这是李娟一个人的暗恋。
这场兵荒马乱的独角戏,最终随着时间,遗憾地无疾而终。
“我出于年轻而爱上了麦西拉,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以后,我会爱上别的人的,年轻岁月如此漫长……想到这个才稍微高兴了一点。要不然又能怎么办呢?当我已经知道了梦想的不可能之处时——不仅仅因为我是汉族姑娘,不仅仅因为我和麦西拉完全不一样……其实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能明白。幸好,从头到尾我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过,什么也不曾让他知道……”
也就是说,李文秀和巴太的故事,在现实中没有来得及发生,就结束了。
而让有些网友诟病的——李文秀的母亲张凤侠谈恋爱这件事,反而是相对真实的。
李娟在文字写道,自己的母亲脾气暴躁,因为体罚学生,从学校离职。
“后来成家立业,更是称王称霸,作风强硬,可把身边的人害惨了。作为她各种婚姻的目击者,我觉得我这辈子根本就不用结婚了。看都看够了。”
李娟的母亲结过几次婚,谈过不少恋爱,也被男人抛弃过。
但她哪怕被生活欺骗一万次,她也有着一颗永恒不死的爱人的心,永不服输!
作家李娟
陆续出了几本书后,李娟的日子好过起来。
她把妈妈从深山接出来,定居阿勒泰市郊农村。
家里有了三亩地,养了牛、鸡、鸭。
从此,李娟的母亲结束了迁徙不定的生活。
同时,李娟还在城里买了楼房,实现了19岁那年的梦想,成了一位全职作家。
“我正是这样慢慢地写啊写啊,才成为此刻的自己的。”
这就是《我的阿勒泰》的故事,这就是李娟的故事。
参考书籍:
【1】《我的阿勒泰》——李娟
【2】《阿勒泰的角落》——李娟
【3】《遥远的向日葵地》——李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