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璃夜的父王为救整个青丘牺牲性命,封印了大天魔。
狐后为此发下道誓:“这一世,我只有璃夜一个儿子!若有违,身死道消!”
从此,他受尽母姐和妖庭帝姬的关爱,众人艳羡。
可千年后,狐后却将私生子带回了青丘,欲立其为青丘太子,联姻妖庭帝姬。
…
禁地内。
青衣猎猎的璃夜跪深渊前,嗓音幽幽,向黑暗中祝祷:“大天魔,我愿将这颗无垢妖心献给尊上,从此侍奉尊上左右!”
虚空中,大天魔清冷的嗓音响起:“九尾狐子,你可知将无垢妖心献与本座,你将化妖为魔,断情绝爱,永世不得轮回。”
璃夜想到如今的母姐和爱人,他凄然一笑,头重重叩在地上道:“我愿!”
大天魔轻笑,“既然如此,七日之后,开坛祭我。”
“待破除封印,本座会为你重塑魔躯,令你成为万人之上的魔界圣子。”
一道赤芒突破结界,幻化成了一朵莲花落在璃夜掌心。
“这是魔族至宝——赤血七情花,便用你的情丝祭炼吧。七日后,你七情断绝,法宝可成,届时,方可助我破封。”
璃夜再拜叩首:“多谢尊上。”
七日……
璃夜心中喃喃,那天,正好是他和妖庭帝姬白若芷成婚之日,也是换心之日。
也好,就在那一天彻底结束吧。
即便他与大天魔交易完毕,依旧无人发现。
是啊,她们都围着泫然转去了。
璃夜自嘲一笑。
今日,是他的千岁成年礼。
可就这么巧,典礼上,泫然突发恶疾,呕血不止。
他的长姐和母后当即神色大变:“小泫然!”
未婚妻白若芷更是飞身上前,焦急的抱住泫然,施展妖力离去。
长姐和母后当即跟上。
她们丢下满堂的宾客,和孤零零的他。
等到璃夜强颜欢笑安抚完宾客后,她们才急匆匆赶回来。
长姐开口便是:“当初你刺那一剑,已经害得小泫然心血枯竭。能救他的,只有你的无垢妖心。”
白若芷红着眼:“璃夜,你有九命,救小泫然只需要你一颗心。”
狐后喝道:“这是你造的孽,璃夜——该还了!”
璃夜讽刺一笑:“还?我还他,还是他还我?为了这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子,我的长姐背叛我,我的未婚妻生辰宴抛下我,现在你们还要逼我把心给他?!当年那一剑的真相难道你们……”
狐后面容一寒,重重一巴掌甩在他脸上:“这可由不得你。”
而长姐和白若芷,就漠然地看着。
脸上的掌印火辣辣的,忽然间,璃夜懒得再争辩。
回到临华殿,庭前寂寂,奇花如海,琅玕成荫。
从前,每一次的生辰,长姐和白若芷都会陪着他,在庭前种下一棵他最爱的琅玕神树。
今年的琅玕树苗孤零零倚在墙角,不知被谁践踏得奄奄一息。
璃夜心中刺痛。
他上前小心翼翼地整理好树苗,挖土、浇水,种下。
耳边,不时浮现长姐的爱护的嗓音:“这琅玕神树娇贵得很,九天息壤栽培,三光神水浇灌方可成活,遇金则断、遇火则枯,若芷妹妹你可要用心点!”
“长姐放心,我定会精心呵护!让璃夜如琅玕神树一般,岁岁常青。”白若芷言语坚定。
美好的往昔,最终化成眼前枯黄的伶仃树苗。
啪嗒。
琅玕溅泪。
没有九天息壤、三光神水的滋养,它很快就要死去了。
璃夜扯唇笑了笑,他对自己说,没关系,死就死了吧。
七日后,他就会迎来新生。
他会和这青丘、这妖庭的所有人断个干干净净!
隔日,才见白若芷神情憔悴出现。
进门瞧见琅玕林,她目中闪过一丝愧疚之色,柔声开口:“昨天……没能陪你,璃夜,你放心,我定会补上。”
璃夜神情平淡修去枯枝,“嗯,随你。”
“璃夜!”白若芷皱了皱柳眉,疲惫地提高了声量,“你又在闹什么脾气?昨日是你的生辰,可是小泫然旧伤复发、危在旦夕,大家哪里还有空陪你?”
“更何况,若非你那一剑——”
咔嚓一剪子,剪掉一截枯枝。璃夜目光冰冷,讽笑。
那一剑,怎么竟没能刺死他?还成了他时时装可怜的工具。
她们只知他刺了泫然一剑,可知他为何刺那一剑?不过就算知道又如何,除了他,现在谁还记得为整个青丘牺牲的父王呢?
记得父王牺牲时,他母后许下诺言,生生世世不再他嫁,只爱父王一人,待他成年之后,他便是青丘狐王。
可现在呢?
他已成年,全丝毫没提及继承之事。
他看着眼前的白若芷,不禁将他与狐后重合在了一起。
下一瞬,袖中的赤血七情花微动,一缕情丝被轻轻抽走。
璃夜平静下来:“那你来做什么?昨日他还危在旦夕,今日你就有空了?”
殿门突然被粗暴推开,长姐云菀气势汹汹的闯进来:“若芷,怎么那样啰嗦!拿个东西——”
迎面撞上璃夜的目光,她不自在地顿了顿,皱眉道:“璃夜,我记得你那些琅玕果应当成熟了吧?所幸你身体康健,应当用不上,如今,便将琅玕果借些给小泫然用用吧。”
呵,原来如此。
怪不得一个两个都往他的临华殿跑。
璃夜不禁轻笑出声:“好啊,那就送给他吧,都送给他。”
他答应得如此之快,倒让白若芷和云菀怔住了。
没等两人反应过来,璃夜径直走向了林子中央,那棵最粗壮的琅玕树。
他笑着,将金剪对准了树干:“这棵是一千年前,阿姐牵着一岁的我,说,父王走的早,我生来体弱,所以翻遍了六界典籍,找来这棵琅玕神树,守护我无病无忧。”
“铮——”
琅玕树遇金则断,轰隆隆一颗巨树倒下。
在两人震惊的目光中,他又走向下一棵:“若芷,这是八百年前,你和我合种的那棵。那时你说,琅玕啊琅玕,你若有灵,就让我与璃夜生生世世为夫妻,永永远远都不分开。”
“碰!”又一棵轰然倒地。
“这棵是七百年前,我们一起纪念父王的。”
“这棵是六百年前和若芷你出征归来的纪念。”
“……”
“这棵是去年的,我们说,泫然这个野种是对亡故父王最大的侮辱,一定要齐心将他赶出青丘的纪念。”
“璃夜,你疯了?!这些都是上一辈人的事了,与小泫然有什么干系?”长姐云菀怒斥。
“璃夜,别再闹了,不过是要几颗果子?你就非得这么任性吗?泫然是你亲弟弟,你连救急都不肯么!”白若芷也紧皱起眉,出言呵斥。
“是啊,不过是几颗果子,我有什么不肯?”璃夜笑意吟吟地扬了扬怀里的琅玕果,兴致勃勃地问,“这么多的琅玕果,那么,长姐,若芷,你们是要这颗千年的、还是这颗八百年的……还是这颗去年的果子?”
所有的琅玕果,最终,璃夜一个没留,全丢给了白若芷和云菀。
满地的琅玕树汁,仿佛满地淋漓的鲜血。
璃夜看也不看,转身离开了。
第二日,祭炼过赤血七情花,便听见门前喧哗之声不绝于耳。
“我家殿下说了,闭门修炼不见客,诸位请回吧。”
“是长姐和若芷姐姐是陪我来感谢璃哥哥的,你就通报一声吧,璃哥哥不会怪你的。”
“请泫然殿下恕罪,没有璃夜殿下之命,小妖实在不敢——”
“我弟弟的寝殿,我怎么来不得?滚开!”
璃夜开门时,便见云菀一掌将护卫打得倒飞出去,鲜血横流。
“住手!”璃夜强忍着怒气上前将人扶起,皱眉看向自己的长姐,“怎么,阿姐这么好的兴致,一大早就带着一帮人在我门口耍威风?”
云菀被他瞪得一时语塞,还是白若芷皱眉接过话头:“泫然不过想来看看你,谁叫这奴才横加阻拦?璃夜,你该管管你的人了。”
璃夜气笑了:“管管我的人?他谨遵我的命令,有什么不好?”
就因为冲撞了泫然,所以活该被她们针对么?
白若芷脸色一寒:“你就非要为了一个奴仆——”
“好了别说了,若芷姐姐,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到姐姐面前,来碍姐姐的眼。”泫然怯生生地拽了拽白若芷的袖子,好似一只柔弱无害的白兔。
“这哪儿能怪你!”长姐立刻大声反驳。
紧跟着是白若芷柔声抚慰:“泫然,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是啊,泫然怎么可能错?
在长姐和白若芷心里,错的从来都是他璃夜!
璃夜讽笑,刚想开口,视线却不期然的落在了泫然腰间,那摇摇晃晃的一枚玉佩上。
他盯着那玉佩,嗓音有些颤抖:“那是……什么?”
原本还在安慰泫然的长姐和白若芷霎时间静默下来,有些不自在别过了眼,还是泫然疑惑道:“是青玉合欢佩啊,璃哥哥你不认识吗?”
怎么会不认识?!青玉合欢佩,妖族帝姬的象征……可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泫然的身上?
泫然无辜地眨了眨眼:“这是前日,若芷姐姐送我的。”
仿佛一道惊雷乍响,璃夜几乎站立不稳。
前日,他的生辰,白若芷竟将妖族帝姬的象征送给了泫然!
踉跄地后退了几步,一阵目眩。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可全身的力气都仿佛失去了。
有什么好说的呢?还有五日,他就要离开了,这里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沉默地扶起护卫,璃夜转身朝殿内走去。
白若芷急忙追上来,语气有些焦急:“璃夜!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天形势危急,我是为了救泫然的命,才会将青玉合欢佩送他!五日后,婚礼会如期举行——”
璃夜头也不回,冷笑:“婚礼?和我,还是和他?”
“当然是和你!”白若芷脸色微变,呵斥道:“璃夜,你莫要再说胡话!”
胡话?
璃夜笑了笑,也没去辩解。
他虽表面答应将心换给泫然,但换心可没那么简单。
需要天时地利。
天时就是在数日后他与白若芷的婚礼上。
地利便是要让泫然也以新郎的身份出现,唯有那样,泫然才能借妖族帝姬的气运,成功换心延命。
亏她们想得出来啊。
一旁的长姐也忍不住喝道:“一场假婚礼而已!只是为了救小泫然的命,你连这也要嫉妒么?璃夜,你太自私了!”
真是贴心啊。
璃夜回身,轻声一笑。
“行啊,我就是自私,就是妒忌,你们既看不惯,还追着我做什么?”
“滚啊!”
“滚出去!”
“璃哥哥!”泫然一脸惶恐,他忙解下腰间的玉佩,“你若不喜欢,我现在就还给你,咳咳——我咳——”
“泫然!”
“别解下来!你身体还弱!”
璃夜望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一前一后,毫不犹豫地回头冲向泫然。
他转过身,衣袖一拂,大门訇然阖上。
抵着门,阖上眼。
早该知道的不是么?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们就变了。
可是往事一幕幕却止不住流转在眼前。
“璃夜,你放心,只要有阿姐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璃夜,我白若芷对天道立誓,此生只钟情你一人,绝不背叛。”
“……”
一行泪倏然落下。
护卫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殿下……”
璃夜哑声道:“没事,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情丝涌动,丝丝缕缕被赤血七情花无声抽走。
身体仿佛为之一轻,那些悲欢离合似乎都已经随风而逝了。
半晌后,璃夜起身,再抬眼时,目中已无悲喜。
午后,就听说狐后召见。
无非还是为了泫然——
自从泫然出现后,曾经那个连他把天捅个篓子,都只会笑眯眯对他说一句“没事,有我”的母后不见了。
有时候璃夜都分不清,曾经母后对他那些宠爱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不过真心与假意都不要紧,五日以后,他就会将这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
前来朝觐的时候,泫然弱柳扶风地躺在病床上。
白若芷正为他弹着清心凝神咒安抚神魂。
云菀不惜功力为他护住心脉。
至于狐后,正全神贯注投入狐族气运为为他护命。
浑然衬得他仿佛一个多余的人,是个冷漠无情的恶人。
几人都没有理他,只有琴声微微一滞,但随即又恢复了节奏。
璃夜就静静站着,等到泫然有所好转,才上前拜见了狐后。
见了他,泫然又激动起来:“哥哥,对不起!我无意气你,我之前真不知道这玉佩的意义,你要的话,我现在就还给你……”
说着,便要去扯身上那玉,差点跪倒在地,惹得长姐忙去安慰。
“啪——”狐后的一巴掌落在扶手上,怒斥道:“孽障!你明知你弟弟体弱,非要连他最后一丝希望都给夺走么?”
她森冷威严地盯着璃夜,不容置喙:“你弟弟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若无妖族气运维系,他连换心都等不到。”
“这婚事,我已同妖帝、帝姬商议过。你就先让给你弟弟,其他的,等换心过后再说。”
璃夜笑了笑,看了白若芷和云菀一眼后,便微微躬身:“知道了,若没有别的事,儿臣就先告退了。”
泫然挣扎着挽留:“我还没多谢哥哥呢,更何况,难得一家人聚在一块……”
“不了。”璃夜直接打断,“父王的祭辰快到了,我还要回去准备。”
泫然神色微僵,不再接口。
本想帮腔的狐后低眉,云菀、白若芷也各个抿着唇,不知该说什么。
仿佛他那为青丘牺牲的父王是什么不可提及的禁忌一般。
璃夜在父王坟前跪了一天一夜。
朝阳的光芒洒在身上,才察觉身上的凉意。
这一夜,他总能想起从前。每年父王忌辰,长姐和白若芷都会早早等在他门前。
长姐明明很难受,却总摸着他的头安慰:“父王要是还在,肯定舍不得我们璃夜哭鼻子。”
白若芷牵着他的手,很暖、很暖:“咱们都在一块,好好的,伯父看了也开心。”
可是现在,风声如咽,天地间只剩他一个人了。
倏然,腰间的“千里灵”亮了,是泫然在给他传讯。
有他依偎在狐后怀里的享受慈母之心的画面,有他与长姐笑闹的画面。
最后一段,是他和白若芷一块走在挂满红绸铃铛的青丘姻缘树下。
泫然期冀望着白若芷:“若芷姐姐,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系上去。”
白若芷只犹豫了一瞬,当即接过铃铛飞身而上。
清脆的铃声伴着泫然欢快地祈愿:“愿我与若芷姐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红绸随风而荡,仿佛一条红线,系起了树上树下的一双璧人。
璃夜浑身一僵,传讯的“千里灵”生生在手中捏碎。
耳边不期然浮现出泫然一年前对他的挑衅:“璃夜,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母后从没爱过你父,更没爱过你!”
“知道我为什么叫泫然么?因为每每想到我父,她就会泫然欲泣,我父才是母后今生的挚爱,而我就出生在你父祭日这天。”
“你父王,是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好哥哥,不着急,我迟早也会让你跟你父王一样的下场——”
他还没说完,璃夜便狠狠刺出了那一剑。
那天,他得到了狐后抄起竹条,狠狠给他的一顿毒打。
得到了长姐前所未有的失望目光。
那天,家好像不是家了。
他只好跑出青丘,跑到力竭,又冷又困,最后不知道在何处倦极睡下。
醒来时,胸口暖融融的——是白若芷曾经送他那一片护身的金乌之羽。
面前是白若芷那张温柔美丽的脸。
她伸手,轻轻抚上璃夜的脸:“别哭了,你是我的夫君。怎么会没有家呢?我来接你回家了。”
啪嗒。
一滴泪落在父王坟前的情花上。
那是两人许多年前在姻缘树下求的一颗情种。
上面刻着:璃夜、白若芷,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那年,璃夜将情种种在父王墓前,憧憬许愿:等情种开花结果,璃夜就会带着夫人来看望父王了。
可是现在,情花开了,却永远等不到结果的时候。
璃夜笑出眼泪,弹指间,熊熊火光腾起,迅速将点燃了那朵盛开的情花。
赤红的火光映着他苍白的脸,他心中这一缕情丝彻底随烈焰付之一炬!
还有三日,就该离开了,擦干了眼泪,他拜别了父王。
璃夜回到青丘的宫阙时,这里已经处处张灯结彩。
宫娥们捧着华贵非常的礼物,嬉笑着谈论:“昨儿还说是璃夜殿下要成为帝君,今儿又变成了泫然殿下。帝姬那么喜欢璃夜殿下,怎么会同意?”
“璃夜殿下跋扈,泫然殿下宽仁,不怪帝姬、狐后、大王女都喜欢泫然殿下,要换作是我,我也喜欢泫然殿下呀。”
“就是,泫然殿下说起话来细声细气,叫人恨不得把心肝儿都捧给他呢?私生子又怎么样,这样的出身挣出这样尊贵的命格,啧啧,给个真青丘太子都不换呢!”
璃夜漠然听着。
原来,她们都是这样想的么?
母后、长姐……还有白若芷。可似乎随着情丝被抽取,他的心也没那么痛了。
回到临华殿,他开始收拾东西,为三日后的离开做准备。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的——除了父王的遗物之外,他也没什么好带走的。
可等他找到那件七宝琉璃珠时,那法宝却已经碎成了数片!
刹那间,璃夜浑身发凉。
那是父王生前最挚爱之物!留给他的时候,注入了父王生前最后一缕神念!
刚碎不久,一定还有救。
对!母后赐给泫然的阴阳镜,可以逆转时光。
他咬着牙,低下头来到了泫然的紫宸殿。
“哟,璃夜哥哥,在你那死鬼父王的坟头哭完了?”
“快来看看若芷姐姐送给我的婚服,好不好看?”
他一身青衣,不紧不慢地转了个圈,衣上绣的金乌振翅欲飞栩栩如生,头上那一顶玉冠熠熠生光。
婚服的样式,是璃夜与白若芷曾经商议的,如今却穿在了这野种的身上。
璃夜暗了暗眼神,忍下情绪:“好看。”
泫然轻笑一声:“哥哥今日脾气这么好,难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璃夜忍了又忍,皱眉问道:“母后赐你的阴阳镜,可还在?我的七宝琉璃珠需要以此宝修复。”
那病弱狐狸倒退了好几步,才看清他手里的东西,抬着下巴,漫不经心笑道:“巧了,昨日我病危。”
“这两件法宝的精粹,都被我顺手吸取了。”
璃夜死死盯着他,嗓音都在发颤:“你为什么偏偏选了这两件。”
“哈哈,谁叫璃哥哥喜欢这两件呢?我不是说过,璃哥哥喜欢的东西,我都会一一毁掉哈哈哈。”
璃夜再也忍不住,上去就掐住了他的脖颈,满脸凶狠。
“母亲、长姐、夫人!我什么都让给你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父王的遗物!”
泫然的惨叫声被桎梏在喉间,拼命哀嚎,喉间含糊不清涌动气流声。
璃夜杀红了眼,犹嫌不够,几记诛神刺狠狠朝着他神魂刺去。
“咳咳,救、救命!”泫然修为低微,怎么挣也挣脱不开。
璃夜加重了手上妖力,眼睛愈发猩红。
直到他听到一前一后,两个女人的惊呼。
下一刻,璃夜胸口剧痛,被一股灼热妖力打得倒飞出去。
短匕般尖锐的东西死死抵住了他的咽喉。
这时,璃夜才回过神来,看清了抵在他脖颈上的,是他贴身收藏的那一片陈旧的金乌之羽。
“璃夜,你疯了!”云菀上前,一把扶起地上惊魂未定的泫然。
后者立刻嚎啕大哭,惊魂未定地将头瑟缩在长姐身后。
白若芷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脖子,随即漠然收回了那片鸦羽,冷冷注视着璃夜
璃夜咽下了喉间鲜血,冷漠道:“白若芷,把回溯时光的法宝给我。”
他知道他有。
白若芷冷眼道:“可以,先给泫然道歉。”
云菀见他没有反应,勃然大怒:“璃夜,是谁教你伤人还这样理直气壮?我告诉你,你拿了法宝也不可能回到过去改变一切,错了就是错了。”
璃夜讽笑,他从来不想改变什么,他只是想拿回父王的遗物而已。
错了?是谁错了?
是谁将那枚七宝琉璃珠送到泫然手里的?
除开她们两人,还会有谁。
他垂眸,低下头:“好,我道歉。现在可以……”
“嘶——好疼啊!长姐,若芷姐姐,咳咳——”回过神的泫然扶额,望向璃夜的眸子里却充满了怨毒。
白若芷和云菀脸色大变,白若芷咬牙切齿看了我一眼:“你的事容后再议。”
云菀也附和道:“回头再收拾你!”
两人带着泫然匆匆走了,璃夜怔怔望着她们远去的身影,再也忍不住,大口鲜血喷薄而出。
忘记是怎么回到的临华殿,他踉踉跄跄地跌坐在地,捧起那颗碎掉的珠子,却怎么也拼凑不出昔年的时光。
璃夜在临华殿枯坐了三天,泫然的剑符传音却从没断绝过。
“璃夜,瞧瞧你,可怜虫,别做梦了,你要的法宝,若芷姐姐已经送给我了。”
“长姐说了,等换心之后,便要来替我收拾你。”
“呵呵,明日就是我和若芷姐姐成亲的日子,你趁早和你的死鬼父王团聚吧!”
“……”
直到喜乐冲霄而起,盘旋在天际,焰火炸响,惊天动地。
璃夜才想起,约定的日子到了。
一出门,便能瞧见那盛大的婚礼布置,整个青丘都沉浸在了一片欢乐的海洋之中。
可是白若芷没来找他,云菀也没有,似乎忘了他这个正主。
这也是自然的,因为这一切的的确确就是为了泫然。
而她们也不会觉得,他能逃出这青丘。
璃夜心中刺痛了一瞬,可是随着最后一缕情丝飘入赤血七情花中,终归于平静。
走吧。
挥一挥衣袖,身后的临华殿、奇花海、那些曾经与狐后、长姐、白若芷都抛在了脑后。
熊熊烈火燃起,将过去的一切烧了个干干净净。
他再临禁地深渊。
袖口的赤血七情花划破黑暗,一线亮光如银河,大天魔伟岸的身影浮现在黑暗尽头。
“本尊的圣子,你准备好化妖为魔,断情绝爱,永绝轮回之中了么?”
璃夜叩首再拜:“是。”
大天魔轻轻一笑,霎时间,无垠的黑暗向璃夜一起涌来,往事如走马灯一般迅速流转。
“璃夜,你放心,只要有阿姐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璃夜,我白若芷对天道立誓,此生只钟情你一人。”
“……”
过往种种,似乎在一刹那间烟消云散。
九尾狐子的身躯下坠,魂魄则在飘荡在无垠的黑暗中,显得如此灰暗渺小。
茫茫深渊,浩荡冰冷。
忽然间,一双如玉般的手出现在这无垠星空中,将他魂魄捞起,千万幽光汇聚。
秋水为神玉为骨,化成一具崭新的躯体。
眼睫颤动,如蝴蝶振翅。
再睁眼时,青丘青丘太子已死。
魔族圣子新生。
“怎么今日……不见璃夜的影子?”
白若芷望着面前十里红妆、不胜热闹的场面,却始终没能寻到那熟悉的男人。
狐后蹙着柳眉冷哼道:“这个臭小子,又耍脾气呢!”
云菀也拍了拍她肩膀:“璃夜那性子,你还不知道?就得磨一磨,安心,接小泫然去吧!”
白若芷笑着点头应是,可是心中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可她随即又笑了,等这场婚礼过后,就是她和璃夜的婚礼了,到时再跟他道歉也不迟。
也不知道昨日送去的那面新的阴阳镜,他收到没有……
“呵!璃夜想要的东西,我就偏不给他。”
把玩着那面半路截下的阴阳镜,泫然笑意吟吟望着镜中,一身盛装华服的自己,侧首问:“此装扮如何?”
侍从奉承:“比那什么青丘太子璃夜俊美千百倍。”
泫然得意一笑。
等换心过后,就不会再有什么青丘太子璃夜了!青丘只有且只能有一位太子泫然,妖族也只有他。
阴阳镜再度照向自己,时间回溯,泫然又重新变回了那个脸色苍白、娇喘微微的病秧子。
“帝姬殿下到——”
外间一声高喝,泫然起身,迎了出去。
紫宸殿外,宾客盈门。
众人齐声祝贺着帝姬与青丘太子永结同心。
透过盖头,白若芷恍惚间,仿佛看到了璃夜正笑盈盈冲着她走来。
——“我的婚服上,就绣金乌。你的喜袍上呢,就绣九尾白狐。这样呢,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若芷,你说这样好不好?”
那年,白若芷一掀开覆面的红纱,上前抱住了他的手臂。刹那间,璃夜的整个天地仿佛都被照亮了。
可是新夫君的手牵上白若芷的手时,眼前的璃夜忽然消失了。
“若芷姐姐。”
好像有一条滑腻腻的蛇缠上来,白若芷不禁打了个寒颤。
泫然满脸幸福低声道:“你,终于能成为我的妻子了。”
“其实以前,我心底一直偷偷倾慕你。只是因为碍于璃夜哥哥,所以才不敢……”
“泫然。”连白若芷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急着反驳,可她还是说了,“这只是借运的婚礼。”
之后她跟璃夜那一场才是真的,这是她和璃夜约定好的。
“哪怕是假的也好啊……”
泫然敛眸掩去眼中怨恨,轻轻捏了捏白若芷的手,柔声道:“我们走吧,别让大家等急了。”
他牵起她的手,走过南海鲛绡铺就的地毯,在众人一片恭贺声中,正要乘九龙沉香辇。
突然,一个大汗淋漓的侍卫冲进人群来,打破了一片热闹祥和。
“不好啦!璃夜太子、璃夜太子不见了!”
“不见了?”
霎时间,白若芷心中一紧。
他能去哪儿?
看得众观礼的妖族大能也都是面面相觑,不知这是演的哪出大戏。
侍卫心急如焚,正要说什么。
泫然却突然红了眼眶,满脸委屈:“若芷姐姐,哥哥就这么恨我?非要用出走来破坏我的婚礼,断掉我最后一线生机么?”
“这逆子!见不得小泫然好!”狐后斥骂。
“好了!人不见了就派人找,搅扰了婚礼像什么话。”云菀冷脸将那侍卫驱逐出去。
白若芷心神不宁地被众人簇拥着,走完了婚礼流程。只是她整个婚礼上想的都是,璃夜究竟闹脾气去哪儿了?
是他们曾经捉迷藏的石屋,还是在狐王坟前?
一场婚礼下来,她都心不在焉。
直到宾客散尽,泫然柔声催促她:“夫人,该签同心契了。”
白若芷猛然回过神来,一把将他推开,又生硬地解释了一句:“璃夜还没有消息,我去找找他。”
“他还要为你换心,不是么?”
说完,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泫然僵硬地攥着同心契,须臾后,恨恨锤了床榻——
璃夜!他到了现在还不省心!
匆匆赶回青丘,在薄暮时分,他先去了狐王坟前。
可是荒草萋萋,哪里有璃夜的影子?就连那株他们携手种下的情花,都已经看不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了。
白若芷心中猛地一揪,随即又硬起心肠:璃夜只是不愿换心躲起来了,他总这样!等找到璃夜,一定要让他给泫然好好赔罪。
可是她把他们常去的地方走遍了,却全然没搜见璃夜的影子,难道他回临华殿了吗?
临华殿前,她与云菀不期而遇。
“云菀姐,找到璃夜了么?”
“若芷,找到璃夜了么?”
两人异口同声,然后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又一次的失望瞬间席卷了两人的心绪。
云菀收敛了情绪,恨恨骂道:“这个臭小子,有种就这辈子都别回来!敢做不敢当,他这辈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白若芷皱了皱眉,刚想说什么,忽然听见临华殿内一声惊呼。
“快看呢?是璃夜太子留书!”
侍女和侍卫们突然从正堂的一个角落翻出了一个盛着书信的锦盒。
白若芷身化虹光立刻冲了进去,从侍卫手中劈手夺下了一封信。
璃夜清秀决绝的笔迹赫然在目:“此去无归期,诸位勿念。”
“多谢各位平日照拂,临华殿的东西,就赠与诸位作为礼物了。”
信的末尾,他感谢了对他忠心耿耿不离不弃的侍卫,他感谢了替他打理了多年花木的小侍女,甚至感谢了曾经陪在他身边解闷的小雀妖……
可他的信里,一字也没提过白若芷和云菀!
一字也无。
白若芷娇躯一颤,踉跄着退了好几步,才将将站稳,她嚅嗫着唇,喃喃道:“不可能,璃夜不会这么狠心,这些都是他最珍爱的东西,怎么可能都送人呢?他不过是耍性子罢了。”
云菀扫了一眼信纸,顿时勃然大怒:“狗奴才,璃夜不懂事!你们就合起伙来撺掇他演戏惹得大家着急,你们也好趁机侵吞他的财宝是不是!”
众仆从吓得面如土色,连连辩解,可是两人哪里还听得进去?
“对,正是如此!”白若芷仿佛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突然想起来了,“阴阳镜!璃夜前日找我要的法宝,他定然带在身边!”
她忙捏诀寻物,召出一面玄光镜。
可是那镜中映出的人,却让白若芷和云菀大吃一惊!
“泫然!”
“母后!”
玄光镜中出现的,赫然是狐后和泫然两人的面容,两面阴阳镜正好端端地躺在泫然面前。
泫然开口,却一反常态的怨毒:“阿娘,还没找到璃夜这个废物吗!我还要等多久?你答应过要把他的心给我的!”
“乖孩子,娘答应你的什么时候反悔过?”
狐后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颅,随即拿起一面阴阳镜,向着泫然一照,随着时光流转,他身上的苍白病态立刻全都消失了,整个人重新变得生机勃勃、神采奕奕!
白若芷与云菀霎时间瞳孔巨震,泫然根本就没病!
怎么会这样?
众仆从也一片哗然:“泫然殿下根本就没有病,那为什么还要我们殿下给他换心?”
回忆起那些曾经种种疑惑……白若芷突然间恍然大悟、浑身发冷。
成青丘太子、娶帝姬——一开始泫然和狐后所谋求的,全都得到了!
可是现在,她们还想做什么?
狐后耐心安抚道:“乖孩子,再等等,一找到他,娘就帮你换心,把他的九条命都给你,助你成为新的九尾天狐。”
“阿娘,你快点……”泫然撒娇似的抱住狐后的手臂摇啊摇,“这千年来,我因为她们父子害得有家不能回,有娘不能认,当不了青丘太子、与若芷姐姐做不了青梅竹马,就像个阴沟里的老鼠。您就当疼疼我……好不好嘛?”
“嗯好,快了,就快了,血脉溯回术用了,那小子天涯海角都跑不掉的……”
玄光镜中一派母慈子孝的场景,白若芷已经全都看不下去了,她面容痛苦,颤抖地跌坐在了地上。
怎么会这样?
错了!一切都错了!
云菀口中也不断喃喃道:“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
众侍女、侍卫从一开始的噤若寒蝉,到听到现在,更忍不住议论纷纷:“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娘?”
“怎么会有娘忍心为了一个儿子竟然要算计另一个儿子,还要害死他!想不通,想不通!”
这话犹如一把尖刀,血淋淋地插进了白若芷和云菀的心。
她们一个是璃夜最亲近的姐姐,一个是他至亲至爱的未来妻子。
可她们非但从没听过璃夜的辩解,还因为狐后和泫然联手蛊惑,对璃夜恶言相向!
白若芷阖上眼,眼前忽然浮现出那日她找到璃夜后,璃夜红着眼睛看向她:“若芷,我只剩下你了,你可不可以不要抛下我……”
可她……
竟然与狐后和泫然一起亲手逼着璃夜去死?!
“若芷,我们究竟都对璃夜干了些什么啊?”
云菀双目无神,发出痛苦般的呓语。
随后两人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对视一眼后,互相拍击对方胸口。
“噗嗤!”
鲜血吐出,血液之中竟有一只蛊虫。
“这是……”两人瞳孔收缩,脸色大变。
突然,玄光镜中传出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
“璃夜太子!璃夜太子找到了!就在禁地深渊之内。”
“璃夜,对,我要去找璃夜!”白若芷如梦初醒,一把推开她,站起身——
云菀也稍显振作,毫不犹豫道:“我和你一块去,只要赶在狐后之前找到璃夜,他就还有救。”
话音方落,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帝姬殿下,大王女,节哀顺便。”
禁渊之前,众人满脸沉痛,朝着白若芷和云菀深深行了一礼。
“滚开!”
“别拦着我们去救璃夜!”
可当白若芷和云菀嘶吼着想要冲进去的时候,众人却只是默默让开了一条通路,静静注视着两人。
白若芷和云菀也不客气,当即便要冲进深渊。
但刚走了一步,面前横躺着的那青衣身影却令两人生生钉死在了原地。
“璃夜……?”
“还不快去找医官,愣着做什么,都死了吗?”
白若芷愣了片刻后,立刻朝着璃夜冲去,云菀则怒喝众人。
可周围却似乎一片死寂,半晌后,才有一人颤巍巍站出来道:“小妖便是医官。据……据小妖检验,璃夜太子他……已、已经陨落了。是——是心碎自尽的。”
仿佛一道响雷炸响。
让两个女人的脑子刹那间一片空白。
“不可能,不、不会的……我来救你了璃夜,你等等、等一等我!”
白若芷颤抖着,用力抱紧了浑身冰凉的璃夜。
她心急如焚地将一身金乌之力注入璃夜体内,全不顾真气好像泥牛入海,半点反应也无。
明明璃夜就在她的怀里,一身素衣,安安静静地躺着,就像睡着了一样。
是!他只是累了,他只是睡着了!璃夜这样活泼开朗的九尾天狐,又怎么可能会自尽。
云菀看了又看,急切却又心慌地去握,好几次,才颤抖着握起璃夜的手。
“璃夜,你醒一醒,是阿姐啊!”
她殷切地盯着璃夜安详的睡颜,希望他能像从前无数次一样,眼睫如鸦羽颤动,刷一下睁开眼,俏生生地给了他一个爆栗,得意道:“姐姐,看你紧张的,我逗你玩呢!”
可是,他只是冷冰冰地躺在那里,像具僵硬地尸体。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才有人对着两人轻声劝慰:“大王女,帝姬殿下,死者已矣,还是尽快将璃夜太子遗蜕带回狐冢,好生安葬才是……”
“滚!”
“都不许碰璃夜!”
白若芷死死地搂着璃夜,云菀长刀出鞘,吼道——
“璃夜没有死!都给我滚开!”
众人被她们疯魔的样子吓住,只得任她们抱起璃夜,倏忽,一枚储物袋从他身上掉落。
失去主人的禁制,数枚符箓刷拉拉从中滚落出来。
神识甫一接触,白若芷立刻煞白了脸。
仿佛数道剑符仿佛一道道利箭,顷刻间刺穿了她的心。
里面满满都是泫然对璃夜的挑衅,从十年前到现在——
其实有些,璃夜不是没拿出来给她们看过。
可是当时——泫然却哭得几乎昏厥过去,她们哪还舍得苛责,于是便骂璃夜。
“璃夜,你何时这样心肠歹毒了!拿这样的东西来污蔑小泫然。”
可是真正心肠歹毒的,她们却瞎了眼认不出!
从那以后,璃夜就不再说了。
而泫然从一开始的含蓄,到如今也愈发大胆挑衅。
“璃夜,那枚七宝琉璃珠,就是我故意弄碎的!你能奈我何?”
“母后、长姐、若芷姐姐,她们有谁会帮你吗?”
“璃夜,瞧瞧你,可怜虫,别做梦了,你要的法宝,若芷姐姐已经送给我了。”
“长姐说了,等换心之后,便要来替我收拾你。”
“呵呵,明日就是我和若芷姐姐成亲的日子,你就等着和你的死鬼父王团聚吧!”
数之不尽的痛霎时间淹没了白若芷的情绪,她简直不敢想象,璃夜当时看见这些传讯时的心情。
他来到禁渊又是何等心情?
当璃夜被泫然诬陷的时候,她在帮着泫然说话。
当璃夜即将被剖心的时候,她陪在泫然身边做着帮凶。
白若芷绝望地闭上了眼。
啪。
一滴泪落下,顷刻成雨。
她用脸颤巍巍地贴上了璃夜的脸颊,轻声细语,仿佛怕惊扰了心上人的长眠:“璃夜,不痛了,不痛了。”
云菀哑声道:“——姐和若芷,带你回家。”
两人匆匆抱起璃夜回到了临华殿,数不尽的宝物奇珍流水般的送进了这座宫室。
可是还魂丹不还无魂之人,阴阳镜更无法将一具空壳躯壳起死回生。
但白若芷和云菀就愿意这么耗着,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妖庭、青丘谁看了不称赞一句大王女爱弟心切、帝姬殿下情深如许?
从那日起,白若芷和云菀就轮流守护在璃夜身边,任何丹药、法宝、秘法,都不假于人手。
她们在被璃夜烧得光秃秃的庭院里,重新种起了一片琅玕林,和许多的奇花异草。
天气好的时候,白若芷就会把璃夜的尸身带到庭院中,见一见和煦的阳光,她拿起梳篦,给他轻轻梳理着锦缎般的长发。
树影婆娑,她的璃夜就睡在她那棵菩提树下,仿佛做着一场香甜的梦。
好像等他睡够了,就会起身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可是璃夜一次都没有醒来过,好像再也不肯原谅她一样。
这天,她正在庭前种下一捧伤心花。
忽然,背后有人呼唤他:“若芷~你在做什么?”
嗓音清脆动听——一如彼时。
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对上那一抹素白的衣角、熟悉的倩影,心脏仿佛在刹那间停止。
“璃夜……”
忽然那颗死寂的心又活过来,她冲过去,扑入他的怀中。
“璃夜!璃夜!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的,对不对!你终于回来了,走,我带你去见长姐!她见了你也一定很高兴。”
她将来人拽得吃痛乱叫也浑然不觉,直到脱离了伤心花的致幻范围,她眼前璃夜的影子才渐渐淡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捂着手腕,泫然欲泣的男人。
“是你!”
泫然泪盈于眼,颤声道:“若芷姐姐,是我呀。”
白若芷猛地甩开了他的手腕,目中仇恨的光芒暴涨:“你来做什么!”
泫然被她甩得一个踉跄,望着面前这个红着眼睛,仿佛修罗恶鬼般的女子,心中竟不由发寒!
“知、若芷姐姐,你别这样,是母后让我来……”
“不错!都是因为你,还有你那母后。”
“是你们设计,逼死了璃夜!”
“你已经得到的已经够多了,还有什么不满足!为什么还要来逼我的璃夜!”
白若芷步步逼近,泫然一路跌跌撞撞后退。
直到她手中一柄仙剑,寒气森森地架在了泫然的心口。
泫然一趔趄,竟跪倒在了白若芷面前,惊恐地望向如同魔神一般的白若芷。
他一手攥着剑,手心的鲜血汩汩直流。
嘴里辩解的话语一刻也不敢停:“若芷姐姐,不是我!璃哥哥他、他有九命啊!我不知道他会这么干脆决绝——”
“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璃哥哥他刺我那一剑,让我重伤至今,你们也同意他给我换心的不是吗?”
“就因为璃哥哥死了,所以你就要将罪责都怪在我身上么?”
“难道就只有璃哥哥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他边哭边辩解,可是他不知道,那天他和狐后的密谋,早被白若芷和云菀知道,只是当时严令了临华殿中人不得外传,后来又为复活璃夜暂时没有顾得上而已。
等他说完,白若芷果然停下动作,泫然松了一口气。
忽然,白若芷定定注视他良久,忽然笑了。
她的笑声震得整个临华殿附近都嗡嗡作响,说不尽苍凉。
泫然心中惶惶,正要退走,忽听他低低冷笑道——
“你也配!”
随即,剑光如电,后发先至!
“啊!”
“白若芷,住手!”
“母后救我!”
泫然发髻歪斜,尖叫着仓皇扑进了赶来的狐后怀中。
“白若芷疯了!她要为了那头死狐狸杀我!”
狐后皱眉将他护在身后,反身祭出法宝与白若芷战在一处。
可白若芷浑似不要命似的,拼着和狐后以伤换伤,对着泫然更招招夺命,惹得狐后左支右绌。
泫然非但没能脱险,反而时时刻刻都处于危险之中。
“刺啦!”
又一剑划破了泫然俊俏的脸蛋,他再也压抑不住眼中的怨毒:“白若芷,你这个恶女!”
“你要是真那么爱他,为什么他自尽前,你陪在我的床边!”
“你真这么爱他,我动动嘴就能把你们离间了吗?”
“我害死他!真是笑话!要是没有你和云菀诛心,他怎么会去死?”
他嗓音陡然高亢尖利:“承认是你害死他很难么?”
霎时间,白若芷持剑的手微微一顿。
那凌厉如许的剑招露出了破绽。
泫然狂喜,立刻催着狐后趁机而上,他一面用话语讥讽,渐渐地,胜利的天平开始向狐后倾斜。
可是,下一刻,云菀猛然闯进来。
“贱人!你害死璃夜,还敢在他的寝宫胡言乱语!”
说着,一柄风雷锥直直朝狐后迫面而来。
惹得狐后大骂“逆女”。
泫然冷笑连连:“我胡言乱语,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当年他刺我那一剑的时候,不是你一直站在我身边吗?”
“你当年说什么来着?哦,就算再恨我,也不能出手杀我不是?”
“以前要求他的时候大义凛然,轮到你自己的时候,就是这副德行了?”
“现在你不但要杀我,你还要弑母不成!”
云菀目中怒火闪动,又一锥朝着泫然和狐后砸去。
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老娘今儿就是弑母了!你们这两个贱人,早该下地狱去了!”
这些天,除了为璃夜的复活奔走之外,她还想到了很多以前不曾察觉的东西。
璃夜从小乖巧懂事,并冲动鲁莽,当年,泫然究竟是怎么激怒璃夜的?
这一查,就查到了父王头上。
当年,父王根本就不只是为了封印大天魔而死!
虽然封印大天魔父王丢掉了大半条性命,但不至于死。
真正害死父王的,便是狐后!
是狐后给狐王下的毒,察觉到不对后,狐王生生以自己的性命前去封印大天魔,只为给自己一双儿女挣出一个前程!
也正因为他的牺牲,逼得狐后迫于大义,只得等待时机。
直到一千年后,风头过去,才敢将流落在外的泫然接了回来。
然后蛊惑了两人。
可是就这样,这对贪婪的母子犹不满足!
还想觊觎狐王之位。
这才有了挑衅的那一剑。
“璃夜那一剑,就该将你杀了!省得有那么多祸端。”
当胸一锥,即刻将泫然击落在地。
他狠狠地吐出一大口鲜血,面对着即将临身的剑光,泫然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终究是他死了,我还活得好好的,不是吗?”
在白若芷和云菀目眦欲裂,数道术法如雨般打击而来时,泫然突然喊道:“狐后——璃夜!”
他望着璃夜尸骸的方向,狐后立刻会意,一团烈火刹那间从天而降。
熊熊的火光仿佛择人而噬的巨兽,顷刻间朝璃夜席卷而去。
“璃夜!璃夜!”
白若芷和云菀立刻弃了战团,朝着璃夜扑去。
可是哪里还来得及,等她们赶到之时,狐后已经带着泫然远去,而璃夜在这世上最后的痕迹,也化作了一捧灰烬,随风而散了……
“啪!”惊堂木一响,说书先生开场。
“话说大天魔破封,妖界争雄,那是持续了数十年。打得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那新一代的狐后,终是在妖庭帝姬的帮助下,打得老狐后和小弟远走避祸。”
“可是两人的声名啊,在六界提起来,啧啧,那叫一个迎风臭三丈。”
“一边是生身母亲和小弟,那另一边呢,是老岳丈和自己的夫君……”
“要说这两人为何会行这样狂悖叛逆之事?”
“这故事,还要从数十年前青丘太子之死说起——”
听到这里,魔族圣子青丘璃夜便起身,懒得再听下去了。
——叫他青丘璃夜或许不恰当,他已经抛弃青丘,如今随母姓,叫做苏璃夜了。
那些陈年旧事,对苏璃夜来说,早就忘了。只是没想到,就是到了人间也能听见这些。
这数十年来,他的生活倒没有曾经想想中的暗无天日,反而……异常,悠闲?
身为魔界圣子,一干魔头对他不敢生出什么心思。能交到了一二好友,没事还能游历六界,能到这人间来听听曲儿,已是幸甚。
他心中还有些疑惑,大天魔给他的这个圣子怎么竟这样好当?
“怎么,是故事不好听了?这么急着走?”
苏璃夜抬眸,那倾国倾城的红衣少女蓦地撞进眼底,心头猛地一跳,惊道。
“尊上,您怎么会……?”
“怎么,我不能来么?”少女微微一笑,一点没有身为魔界至尊的模样。
苏璃夜皱了皱眉:“倒不是,只是有些奇怪。”
他从前以为这位神秘莫测,喜好杀伐的大天魔是个男人。
可没想到,对方竟是个女人,大天魔也只是妖界对她的称呼,魔界之人都称其为女尊。
这位女尊在他人面前的确冰冷无情,可在他面前,却是像个小女生。
若是让人看到其私下一面,只怕是会惊掉下巴。
“尊上怎么不趁妖界动乱,一举攻陷妖界?”
他忍不住望着女尊,露出疑惑。
女尊见之一笑,玉手轻抚其脸颊,柔声道:“攻陷妖界,对本尊有什么好处?是非要将本尊被封印的故事满世界宣扬啊?还是要去妖界再抢个小妖狐回来?”
“尊上!”饶是如今情感淡漠的苏璃夜,听了他这话都忍不住皱起眉头,轻斥道:“能不能有点女孩家家的样子!”
“您先前还说,照拂我是应了我父王的请求,现在又说什么封印的事!”
女尊轻哼一声:“怎么就没女孩家家的样子了?身为天魔,遵循本心,放纵七情六欲才是正理。算了,走吧,上次我想看的灯还没看成呢?”
苏璃夜一阵无言。
此时,正是人间上元佳节,游人如织,天色渐暗,然而火树银花、各色花灯却将这红尘映照得亮如白昼。
“圣子,圣子,你看这个兔子灯,它可爱么?”
“圣子,圣子,我们猜个灯谜吧。”
“那边好多人,是在放河灯吗?圣子,圣子,我们也去好不好。”
苏璃夜看着像极了小女生般的女尊,一阵无奈,点头道:“好。”
一夜灯会,女尊收获满满,面具、花灯、糖果、收拾、各色精巧玩意,通通塞进了袖子里。
“今日开心吗?”
“开心啊!”
看着满脸笑容的女尊,苏璃夜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这么开怀过了。
回到魔界之时,一轮红月当空。
几只雀鸟惊飞,冷不丁有人一拍他肩膀。
“璃夜!”
苏璃夜一愣,回头才见好友六欲天魔水如珞正笑吟吟望着他。
“哈!瞧你这见不得人的样子,去哪儿?这一天都不见你人。——哦~”
她一手搭在苏璃夜身上,轻轻嗅了嗅:“身上有女人的味道,说!和谁出去了,害我们等你一整日。”
“你说什么浑话!”苏璃夜一把拍掉他不安分的爪子,翻了个白眼,“哪有什么女人?是尊上!”
“哈哈哈,看看,我说什么?”
他身后,传来一道粗豪男声,粗壮大汉笑道:“一准是陪尊上出去游玩了!”
苏璃夜无奈:“你怎么也来跟着臭丫头打趣我!”
这大汉是他另一位好友幽罗王,平日里心直口快,粗豪不羁,对他来说,是个亦父亦兄的存在。
自然不好像骂损友一般骂他。
“我说得哪里不对了?你看看你——”水如珞一手插腰,一手对着苏璃夜指指点点。
这姿势旁人做来凶悍,她却做得分外妖娆,“头上的簪子,新买的吧?一身烟火气,看灯去了吧。呵,璃夜,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这幅模样,还敢狡辩不是跟尊上出去了?!”
苏璃夜再次狠狠翻了个白眼:“你打趣我也就算了,还带上尊上,作死吧你!”
“有什么好狡辩的嘛?”
“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水如珞手快地从他腰间拽过女尊送的那礼物,将那面令牌晃了晃,语气夸张地变了调子:“琅嬛令诶!这是什么东西,咱们魔界的至宝诶!号令群魔,莫敢不从!啧啧啧,尊上那么唯我独尊的人,连这也能给你,我们又不瞎,谁看不出,尊上对你的偏爱呀~”
“好了好了,小水,光顾打趣璃夜了,我们来这的正事忘了?”幽罗王像个慈爱的长兄,笑呵呵地阻止了弟妹之间的拌嘴。
水如珞这才肯罢休,正了正颜色。
看得苏璃夜一愣,不知他要玩什么花样了。
却见她退后一步,与幽罗王齐齐站定,两人默契十足仿佛演练过无数遍似的:“恭祝咱们圣子生辰快乐!”
“喏,这是礼物!”两人兴冲冲掏出精心准备的东西,齐齐塞进了苏璃夜掌中。
苏璃夜一怔,原来今日……竟是他的生辰。
自从那个不愉快的生辰之后,似乎连这一天都被他自己刻意遗忘掉了。
手中的令牌隐隐发烫,苏璃夜神念扫去,识海之中刹那间,映出了三个遒劲有力的字迹——
“生辰礼。”
融融的暖意忽传达到了心口,苏璃夜握紧了手里的东西,唇边不觉漾出一抹浅淡笑意。
原来有人记得的感觉,也不错。
从那日之后,苏璃夜与众魔族的感情愈发加深。
只是面对女尊时,他终究还是维持着一切如常。
尽管水如珞常常撺掇着他:“把我送你的情丝吞下,你自然知道尊上对你如何了!”
可是说他懦弱也好、顾虑也罢,苏璃夜并没有改变如今局面的打算。
曾经,白若芷和云菀她们对他何尝不是极好。
可是最终又怎样呢?
世间好物不牢坚,彩云易散琉璃脆。
更何况,女尊自己都坦陈过,当年是父王献祭性命,缔结下血契才为他求得了女尊庇护。她对他的不同,或许也正是因此。
就维持现在这样吧。
可世事往往并不能尽如人意。
……
妖界。
自璃夜陨落后百年,上穷碧落下黄泉,白若芷和云菀从未放弃复活璃夜的打算。
神、仙、人、鬼、妖、魔六界之中,她们搜魂寻魄,却从没寻到过璃夜的踪迹。
总有人说:“算了吧,碎心而死、魔气灌体,必然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了。”
“更何况死者复生,是逆天改命,天道怎能容忍?”
“帝姬殿下和大王肩负妖界责任,合该早早放下才是。”
可当白若芷和云菀怎么能放得下?
璃夜走的时候,什么也没留下。
昔年一起手植的树木花草,他都亲手砍掉了。
他送她们的东西,走之前都一把火烧掉了。
就连他临走前的一封信,都没有留下一个字给她们!
那时的璃夜该是有多绝望?
可她们为什么不在他身边,反而陪着装病的泫然,错过了最后一丝拯救他的机会?
每每想到此处,两人不禁心如刀割,恨不能以身代之。
算了?
这是她们的罪,怎么能算?
就像是溺水的人,往往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们的罪责,也只要有璃夜复活才能赎!
就这样,妖界不惜财宝放出巨额悬赏。
一开始,妖界许多人还颇有微词。
“璃夜殿下在世时,帝姬和王女殿下没见得珍惜,如今,做出这副深情的样子给谁看?”
“是啊,不过是王女为弑母、帝姬为逐夫找的借口罢了。”
可渐渐地,这悬赏吸引了源源不绝的仙、魔、术士。
为这两人带来了纷繁复杂、或真或假的消息。
而这次,是一位仙君卜算:“往魔界一行,或有成果。”
历经过无数次的失望,白若芷和云菀也并未绝望,终于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前往魔界一行。
而与此同时,逃遁在外的狐后带着泫然躲遍五界,也逃不开那铺天盖地的追杀,无奈之下,终逃进了魔界,意欲拜见女尊,寻求庇护。
而她们到来的消息,也被呈上了女尊的案头。
“尊上,要见她们?”
苏璃夜垂着眼,十指微微有些绞紧。
他不想再理会过去的一切,可这不意味着他想看到曾经的敌人过得好。
虽说女尊私下底对他很好,但是,女尊行事又岂是他能左右的?可若是狐后和泫然也与女尊做了交易……
“有客远道而来,是应当见一见。”
女尊望着他愈发抿紧的唇,故作一叹后,又忍不住眯眼笑了笑:“可是——谁叫咱们圣子不喜欢呢?那本尊也只好找别人去打发了她们,替你报复回去了。”
报复?
为他而报复。
苏璃夜猛地抬起头:“尊上……”
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什么滋味。
女尊摸了摸他的脸,柔声道:“璃夜,放心吧。你可是我钦定的圣子,欺负过你的人,本尊一个也不会放过。”
魔界圣殿前。
泫然站在狐后身后,跟随着狐后躬身站在长阶,小心翼翼询问:“敢问尊上何时召见?”
当值的水如珞接到了大天魔授意,也是有意要为好友出气,下巴微扬,漫不经心嗤笑道:“你们是什么东西,尊上日理万机,忙着处理机要事务,是你说见就能见的吗?”
泫然攥紧了拳头,可在外流浪数年、朝不保夕的生活让他强压下了怒火,柔声道:“可是我们方才才看见,圣殿中有一辆七宝金根车驶出,车中欢声笑语,那难道不是尊上——”
话音未落,就被水如珞打断:“哦~那是尊上陪圣子出游,自然是比你们重要千百倍的,怎么,你不服?”
“你——”
泫然气得发抖,狐后忙按住他的手拍了拍,谦卑地佝偻下身子塞了件法宝进水如珞的手中:“不敢不敢,只是,如何才能求见尊上,还望尊者给指一条明路。”
水如珞掂了掂手里的东西,嘿然道:“早这样不就好了?还要我请你吗?”
狐后连连拉着泫然点头赔笑,半晌才得到水如珞一句高高在上的施舍:“我们圣子喜欢那通幽谷里的醉梦花,能不能把握机会就看你们自己了。”
狐后千恩万谢地离开了,泫然望着母亲赔笑的身影,心中的恨意如藤蔓疯狂滋长。
自从璃夜那个废物死了以后,他的生活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云菀和白若芷像是疯了一般,不顾一切、哪怕闹得妖族实力极具下降,也非要追杀他和狐后。
从金尊玉贵的青丘太子到丧家之犬,巨大的落差简直让泫然难以承受。
他不甘心,明明唾手可得的东西,却与他失之交臂!
在听闻大天魔能与人缔结契约,只要能付出代价,他便撺掇着狐后不远万里来到魔界,不惜出卖妖界也要向云菀和白若芷夺回一切。
可是,在看到那位所谓圣子和女尊的亲密时,他又生出了新的野心。
或许,吸引到女尊就可以不用付出那么多的代价了。
至于能不能成功,泫然并没有考虑过。
毕竟——那位圣子可以,他当然也可以!
不过一切还要等拿到那通幽谷的醉梦花再说。
……
通幽谷,一轮银月高悬。
妖族一行人聚在谷口,望着那迷雾重重的谷口。
“是这吧。”
“是。据那位魔族的幽罗王透露,就是此地生长的那种醉梦奇花,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只要没有魂飞魄散,总能救回来。可……”
白若芷不容置喙打断:“那就入谷吧。”
众妖族面面相觑,都对着云菀和白若芷劝道:“据妖族,通幽谷内危机重重,更何况,那魔族的话也能信吗?”
“就算能信,可是连璃夜太子的魂魄都不见了踪影,殿下如何将他复生?”
“他都死了数十年了,就算没有魂飞魄散,恐怕也转世投胎去了,两位殿下为何还要如此执迷不悟啊?”
“……”
众妖族你一言我一语,话中尽是劝慰之意。
其实她们都不明白,来魔界本就是铤而走险,为了救一个死了数十年的人,干嘛还要不顾群妖性命,去闯这样的险地?
不就是一个狐狸?
青丘的狐狸多得是!找个像璃夜的能有多难?
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希望玩命,值吗?
“住口!”
白若芷嗓音遍传四野,目光寒冷如冰。
被她所注视到的妖族被他的威压所摄,纷纷瑟缩着低下头颅。
“璃夜是本殿下的帝君,就算是付出性命,也是值得的!”
“再敢多言者,斩!”
就算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她一定要去!
说完,她就和云菀两人阔步向谷中走去。
众妖族无奈叹息,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一踏入通幽谷,便十分诡异。
白若芷发现,身边的人都消失了,谷中迷雾重重,隔绝神识,令人窥不见真假。而无数魔头鬼影藏在其中窥伺,谷中幽暗森冷得可怖。
一如曾经的妖族禁地深渊。
不知当年璃夜自尽时,心中有多害怕。
白若芷心中一痛,忽然耳边传来一道哀哀的哭泣声。
“若芷,救我!”
白若芷愣了片刻,随即,立刻认出了这道令她魂牵梦绕的声音。
“璃夜?”
“璃夜,是你吗?”她颤抖着嗓音,急忙上前寻找。
可转了一圈,都没有任何发现,正失望之际。
那道缥缈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若芷,我碎心后好疼啊。魔渊好黑,魔界好可怕,你救救我好不好?”
“璃夜——璃夜,你在哪儿?”
这时,白若芷再没了进谷时的威严从容,她像个祈求神明垂怜的信徒,泛红着眼卑微地四处寻找着:“璃夜,我这来了,可我该怎么救你?”
随着她的呼唤,雾中那一抹青衫的身影若隐若现,星星点点的血花溅在了衣衫上,脸色苍白如雪,神情忧伤,一如璃夜身死当日的模样。
“若芷,能救我的——唯有谷中的那朵醉梦奇花。”
如果白若芷神志清醒,她就该明白,面前的璃夜是假的。
可是在这重重迷雾之中,白若芷仿佛中了什么魔咒一般,再见曾经的爱人,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汹涌的情绪,痴痴望着他一口应下:“好!”
通幽谷中,一朵七色的美丽花朵盛放。
泫然惊喜道:“娘!找到了,就在这儿!”
可就当他伸出手的时候,忽然迷雾之中一道寒芒袭来,杀机凛然!
泫然被狐后一拉险险避开,可手背上却立刻血流不止。
泫然险死还生,惊讶地抬头才看清来人样貌。
“白若芷!”
而白若芷身边那道青衫的身影,更是让他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那分明就只是璃夜的一道幻影。
可白若芷却将那道幻影浑身下满了防御术法,将他保护得密不透风,可是看向他和狐后时的神情却是冰冷至极:“这花是璃夜要的,把花留下,饶尔等不死。”
他再也压抑不住这数年来颠沛流离的怨气:“璃夜璃夜,璃夜那废物早就死了!被你害死了,你对着一道幻影装什么装!”
大战一触即发。
可两人哪里是白若芷的对手?
“敢抢璃夜的东西,都该死!”
霎时间,整个通幽谷内,都是白若芷施放的流星火雨。
那毁天灭地一般的压迫感令泫然心中惊惶,还好狐后拼死带他逃出了这谷中,可两人浑身都被烧伤、狼狈不堪。
可还没等松口气,下一刻,灭世神魔般的白若芷紧跟在后面出来。
她一手握着那朵漂亮的奇花,一手护着心爱的男人,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笑:“璃夜,你看,我做到了,我能救你了——”
可就在出谷那一刻,她怀中的“璃夜”对他轻轻笑了笑,随即在她的注视中,化成一道青烟,袅袅散去。
“啪——”
醉梦奇花落地,好像一场美梦醒来。
白若芷惊恐地望着四周,颤抖着呼唤:“璃夜!璃夜,你在哪儿——”
可是举目四望,这世间已经没有她的璃夜。
白若芷疯了似的冲回那通幽谷中,只剩下狐后与泫然背脊一身冷汗,随后,将贪婪的目光投向了那朵落在地上散发着幽幽香气的奇花。
“哈哈,看不出来,这位妖族帝姬对璃夜的执念还挺深,这么轻易就被迷……”
玄光镜前,水如珞看得津津有味,只恨不能到现场再多添一把火,可是话一出口,就感到身边的温度瞬间降了到了冰点,他忙讪讪闭了嘴。
女尊这才淡淡收回目光。
幽罗王哈哈笑着接口:“我看是谷里的云梦瘴气厉害,也亏得咱们尊上指导有方,这么轻易就让一众妖族陷入迷梦,非但替圣子出了口恶气,还大大借此谷削弱了妖界力量。”
水如珞连忙附和:“就是就是!我看这个妖族帝姬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装什么深情。”
苏璃夜笑了笑,可他的视线却从未落在那面玄光镜上。
对于白若芷,他爱过,恨过,可如今爱恨都烟消云散了。
只是对于狐后这个害死他父王的罪魁祸首,他却绝不会放过。
……
泫然和狐后对这一切还懵然无知,两人沉浸在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峰回路转才得到了这朵圣子喜爱的奇花的喜悦之中。
泫然对着湖水,草草整理了面容和蓬乱的发丝,只可惜——身上的衣裙被金乌炽焰所灼,不能修补,深以为憾。
狐后看他逃难时还不忘这样作派,少不得皱眉提醒了几句。
泫然心中却很有些腻歪,嘴上却不得不装乖。
等到狐后联络上了水如珞后,泫然才收拾好心情,雀跃地捧着花,跟在狐后身后,缓缓走近那七宝金根车,即使低垂着眸子,也能感受到这辆车的用心与奢华。
七宝本就是世间难得珍宝,可在车上仅仅作为垫脚的配饰。
两头五彩的神骏凤凰为前驱,又为香车再增了三分神气。
飘荡的窗纱是万年冰蚕所吐的银丝织成,非但有极强的防御力,还能隔绝神识,效用极其强大。
而女尊的身影,就藏在这其中,影影绰绰,令人遐想。
“小狐携孩儿泫然拜见尊上!”
随着老狐后的一声,泫然才倏忽回过神来,忙随着拜见。
他膝行而前,双手将那朵千辛万苦得来的奇花恭恭敬敬地捧了上去,嘴里甜滋滋道:“小狐泫然,为圣子献花。”
可是他的余光,却始终锁定在了那车中端坐的两人身上。
只见一只温文如玉的手撩开幔帐伸了出来,他忙递得近了些,可就在那花递到圣子指尖的那一刻。
忽然,圣子的手顿了顿,又缓缓收走。
“啪。”
鲜花落地,泫然呆呆地看到一只脚踩了上去,将他和狐后拼尽性命才换来的奇花碾成了泥。
下一刻,传来水如珞惋惜的声音:“花是好花,可惜脏了。”
“脏了的东西,我们圣子可不喜欢。”
泫然只感到那只脚仿佛踩得不是那朵花,而是在往他的心尖上碾了又碾。
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压迫过来,泫然脸色惨白地辩解道:“怎么会?尊上明鉴,这花是我们母子亲手从通幽谷新鲜刚采下来的——”
水如珞不阴不阳地笑了:“你们母子亲手采的?你们竟敢给圣子献上这样的东西,来人,将这两狐拉下去,打入血池,抽魂炼魄!”
“等等!”泫然霎那间脸上血色褪尽,“这花、这花不是我们弄脏的,是——”
“不是你们,还能是别人?也就是拿别人的东西来蒙骗圣子、罪该万死咯!”
“不不不,是我们,不、不是我……”
水如珞意味深长道:“不是你,还能是谁?小狐狸,事关性命,想好了再答哦。”
“是谁动了圣子的花?”
“究竟是谁要进我魔族的修罗血池?”
“只能活一个哦。”
六欲天魔说话,自带一种感染力,那血池之中的冤魂一声声,仿佛都萦绕在了泫然耳边,逼得他痛苦万分。
“……是,我娘!”
“对了,是我娘、是我娘弄脏了圣子的花。”
刚想出声的老狐后猛地抬头死死盯着泫然,可她这个儿子却低垂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泫然!”老狐后颤抖得几乎要吐出血来,“为娘哪里对不起你?你来青丘,为娘处处宠着你、纵着你,为了你,连璃夜都不顾了!你被追杀的时候,是谁在保护你?从没丢下过你?没有为娘,你能活到今日吗?!”
“娘!”泫然面色大变地抬头,看了似笑非笑的众人一眼,忙去扯了扯老狐后的衣袖,今天若不交出一个人去,她们俩都得死!与其这样,倒不如牺牲一人。
“就当……再疼孩儿一次,好不好。”
“泫然,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老狐后闭了闭眼,只觉得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她高声叫道,“尊上、圣子明鉴,此事与我没有半点关系!都是这逆子自作主张。”
“你——你个老东西!你毒杀夫君、欺侮亲子,你又大义凛然到哪儿去?尊上圣子明鉴,此事与小人并无干系!都怪我娘——”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面红耳赤,互相揭露着对方的短处,活似一双仇敌。
老狐后望着面前这个一心要把自己置于死地的亲儿子,心中只觉得说不出的悲哀。
吵着吵着,她忽然想到,要是当初没有将泫然带回来,是不是璃夜还在,她还是妖界尊贵的狐后,一家和乐,儿女绕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