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露时，母亲已开始往竹篮里码放年货。红塑料袋里裹着自家腌的腊肉，玻璃罐里盛着新酿的米酒，最上面压着两封红得发亮的利是封。我望着她佝偻着腰清点礼物的背影，突然想起三十年前，也是这样的大年初二，我趴在外婆家门槛上等母亲带回娘家的光景。
一、血脉里的归途
街角的早餐摊飘来油条香，城市尚未完全苏醒，高铁站早已涌动着提着年货的人潮。穿枣红羽绒服的阿姨抱着睡眼惺忪的孙儿，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拖着印有卡通图案的行李箱，每个人手里都攥着相似的红色礼盒。G1026次列车的电子屏闪烁时，站台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方言："阿妹这边！""阿哥行李给我！"
邻座大姐的保温壶里飘出当归鸡汤的香气，她说这是给化疗的妹妹带的。斜前方的小伙子正对着手机练习："爸，今年项目奖金发了五万..."话音未落，视频那头传来老人的笑声："人回来就好。"车窗外的稻田飞速后退，我摩挲着母亲连夜赶织的毛线手套，那些藏在年货里的牵挂，此刻正在大江南北的列车上静静流淌。
二、老屋檐下的年味
推开斑驳的木门时，老屋的檀香混着霉味扑面而来。八仙桌上的搪瓷盘里，花生糖与冬瓜糖仍然保持着三十年前的摆法。表姐接过腊肉时惊呼："小姨腌的还是这么香！"厨房里，92岁的外婆执意要自己添柴，铁锅里的梅菜扣肉咕嘟作响，蒸汽模糊了她眼角的皱纹。
三代人挤在褪色的春联前合影时，二舅摸出个红包塞给我："城里房租贵吧？"母亲在旁急得直摆手，却被他瞪了回去："小时候你姐把最后一块麦芽糖让给你，现在计较这些？"院子里晾晒的腊肠在风中轻晃，像一串串红色的风铃，摇碎了午后的阳光。
三、新桃换旧符的暖意
暮色初临时，家族微信群突然炸开视频邀请。远嫁澳洲的表妹顶着时差展示南半球的年夜饭，留守广州的堂哥正教儿子用毛笔写"福"字。外婆捧着手机凑近屏幕，突然指着表妹身后的圣诞树笑骂："洋不洋土不土的！"满屋子哄笑中，表弟悄悄给每个老人手机充了话费。
返程时，母亲执意往我后备箱塞进一坛腌菜。高速路的霓虹在后视镜里渐行渐远，车载广播里正播着《常回家看看》。忽然收到表姐的微信："外婆偷偷在你腊肉里藏了金戒指。"夜色中的服务区，我摸着温热的坛身，想起下午外婆往我兜里塞糖时说的："日子再新，根不能忘。"
当城市霓虹再次映入眼帘，后座的红色礼盒在路灯下泛着微光。那些跨越山海的奔赴，那些藏在年货里的牵念，那些新旧交织的仪式感，原来都是同一句话的千万种写法：我们永远需要这样一个日子，让爱不必含蓄，让思念不必克制，让漂泊的候鸟都能找到归巢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