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为叛逆,仍父子再亡国,各不终其身,为天下笑。”
《史记·淮南衡山列传》主要记述刘邦之子刘长一枝的故事,刘长与其子刘安、刘赐父子三人在淮南图谋叛逆,致使相继二次亡国,均不得终其天年,而受到天下人耻笑。
前196年,淮南王黥布造反。刘邦将淮南地封给了小儿子刘长。前174年,刘长因“废先帝法,不听天子诏”,被汉文帝刘恒处以谋反罪流放蜀地。刘长在流放途中活活饿死了。
刘长虽死,但留下了四个七八岁的儿子。“孝文八年(即前172年),上怜淮南王”——汉文帝出于同情又封了四个侄儿为侯。前164年,汉文帝将淮南一分为叁封赐刘长三子,刘安为淮南王,刘勃为衡山王,刘赐为庐江王。其中,刘良死在东城侯任上。
刘长骄傲放纵、目无法纪或属实,意欲谋反却值得怀疑。
其一,“令男子但等七十人与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谋,以辇车四十乘反谷口”,70个人、40辆车敢造反,这难道就是蓄谋已久的谋反?
其二,其次,淮南厉王传记写作风格不同于其他列传。而且,认定刘长谋反是以丞相张苍为首的大臣上呈奏章侧面反映。
其三,汉文帝对刘长之死大概有愧疚之心,所以司马迁多次提到“上怜淮南王”,而且刘长谋反并未导致满门抄斩。
吕后当政时赵王高危,接连三王(赵隐王刘如意、赵共王刘恢、赵幽王刘友,三人皆为刘邦之子。)死于非命。淮南封地或许注定了风水不佳:淮南王黥布于汉高祖十一年(前201年)造反,后被平定;刘长又被判定谋反,流放途中命丧黄泉;刘安同样被公孙弘、张汤判定谋反而自杀;而刘赐也是被判谋反……
而同为刘长之子的刘勃却逃脱谋反了厄运。孝景三年(即前154年),吴楚七国叛乱,“衡山王坚守无二心”。所以,次年刘勃进京朝拜,景帝“以为贞信,乃劳苦之”,将刘勃从低洼潮湿的衡山(原属淮南封地)调迁为济北(齐国之地)王。
同年,庐江王刘赐调迁为衡山王。因为庐江地界靠近南越,景帝担心刘赐勾结南越作乱。
01刘赐家事乱如麻对刘赐的介绍不同于刘安,司马迁介绍刘安时从兴趣爱好开始,而对刘赐介绍则从家庭成员切入。
“衡山王赐,王后乘舒生子三人”——衡山王刘赐与王后乘舒,生育了三个孩子:长子刘爽、次子刘孝、女儿刘无采。刘赐还有宠姬徐来,徐来育有子女四人;美人厥姬,生育了两个儿子。
“王后乘舒死,立徐来为王后。厥姬俱幸”——王后乘舒死去,刘赐任命徐来为王后,厥姬同时受到宠爱。“两人相妒,厥姬乃恶王后徐来于太子”——然而,徐来、厥姬两个女人争宠而不能融洽相处,厥姬便向太子刘爽挑拨是非。“曰:‘徐来使婢蛊杀太子母。’”——说:“徐来指使奴婢用巫蛊术害死了刘爽之母乘舒。”
“太子心怨徐来”——太子刘爽由此对徐来心生怨恨。“徐来兄至衡山,太子与饮,以刃刺伤王后兄”——徐来的哥哥来衡山做客,太子刘爽坐陪,刘爽酒后以刀刺伤了徐来的哥哥。
“王后怨怒,数毁恶太子于王”——徐来极度怨恨刘爽,多次在刘赐面前进谗败坏太子。
“太子女弟无采,嫁弃归”——与刘爽一母同胞的妹妹刘无采,出嫁之后被丈夫休了,又回到娘家。根据司马迁记录推测,刘无采被休大概是淫荡,“与奴奸,又与客奸”。
“太子数让无采,无采怒,不与太子通”——刘爽多次批评妹妹水性杨花、风流淫荡。刘无采不仅不知悔改反而心生怨怒,从此不再与刘爽来往。
“王后闻之,即善遇无采”——徐来得知此事,就殷勤关怀刘无采。“无采及中兄孝少失母,附王后”——刘无采及二哥刘孝从小失去母爱,如今得到徐来的疼爱,就站在徐来一边。
02王后徐来的毒计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王后以计爱之,与共毁太子,王以故数击笞太子”——徐来巧施心计拉拢刘无采、刘孝,三人联合在衡山王面前毁谤太子刘爽,刘赐因此多次鞭打太子刘爽。
“元朔四年中,人有贼伤王后假母者”——前125年,有人刺伤了徐来的继母。“王疑太子使人伤之,笞太子”——刘赐怀疑是太子刘爽指使他人所为,再次鞭打了太子。毕竟,刘爽此前曾刺伤徐来的哥哥。
“后王病,太子称病不侍”——刘赐打完了儿子,又气又累,便病倒了。
按说父亲生病了,作为长子应亲侍汤药、请安问候,但是刘爽却声称自己也生病了,未在床前尽孝。
这又给了徐来毁谤的机会。
“孝、王后、无采恶太子:‘太子实不病,自言病,有喜色’”——刘孝、徐来、刘无采三人异口同声:“刘爽其实并未生病,他成天说说笑笑,精神着呢!”当然,“有喜色”也可以理解为太子盼望着衡山王早日归西,自己就可以继承王位。
“王大怒,欲废太子,立其弟孝”——刘赐闻听此话勃然大怒,想要废了刘爽,而立刘孝为太子。
“王后知王决废太子,又欲并废孝”——徐来得知衡山王决意废掉刘爽,她打心眼儿里高兴,但她希望连刘孝一起废掉。“欲并废兄弟而立其子广代太子”——徐来想废了刘爽、刘孝兄弟俩,而让儿子刘广取代为太子。
“王后有侍者,善舞,王幸之”——徐来身边有个姿色俱佳的宫女,舞跳得也相当好,衡山王刘赐曾经宠幸过。“王后欲令侍者与孝乱以污之”——徐来想让这个宫女去跟刘孝乱伦通奸,如此毁坏刘孝。刘孝如果戴上乱伦不孝的帽子,那么他就不能当太子了。
03刘赐父子变仇敌“太子爽知之,念后数恶己无已时,欲与乱以止其口”——太子刘爽获悉徐来让宫女与刘孝乱伦之计,他得知徐来多次在衡山王跟前毁谤自己而无休止。刘爽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身”,便想与徐来淫乱以封其口。
“王后饮,太子前为寿,因据王后股,求与王后卧”——在徐来主持的宴会上,刘爽站立起来走到徐来跟前祝酒,趁机一屁股坐在徐来的大腿上,要求跟她一块睡觉。
这一幕堪比阿Q式求爱,见到吴妈就说:“我要和你困觉,我要和你困觉”。王后徐来听此话也像吴妈一样吓了一跳,但徐来并不像吴妈骂骂咧咧逃去,而是添油加醋地告诉了衡山王,“王后怒,以告王”。
“王乃召,欲缚而笞之”——刘赐怒不可遏于是下令招刘爽前来,准备再捆起来狠狠地鞭打一顿。
“太子知王常欲废己立其弟孝,乃谓王曰:‘孝与王御者奸,无采与奴奸,王强食,请上书。’”——刘爽心知父王多次想要废了自己而册立刘孝,于是直言说道:“刘孝与您的侍女通奸,刘无采与家奴通奸,父王努力吃饭,有了劲头好上书揭发他们的罪行。”刘爽说出此话意味着跟父亲彻底翻脸了,“即背王去”——说完转身离去。
“王使人止之,莫能禁,乃自驾追捕太子”——刘赐派人去挽留刘爽,没有人敢阻止,刘赐只好拖着病体亲自追出去。“太子妄恶言,王械系太子宫中”——刘爽被抓后满嘴胡言乱语,刘赐只能将其关押在宫中。
刘赐家庭事务尚且不能妥善处理,他还能意欲谋反?司马迁以家事为切入点或许暗示了刘赐谋反根本不可能。如若刘赐意欲谋反,又岂能容许子女窝里斗?
04刘赐“光杆”诸侯王“元光六年,衡山王入朝,其谒者卫庆有方术,欲上书事天子”——“元光六年”为前129年,刘赐进京朝拜,随从“谒者”卫庆想要依靠方术特长到汉武帝身边谋差做事。
若卫庆取信于汉武帝,等于在皇帝身边安插了自己人,这对刘赐谋反有利而无害;其次方术干扰正常的政治生活,又给谋反创造条件。鉴于此,衡山王应支持卫庆进京才对,但是刘赐所作恰恰相反。
“王怒,故劾庆死罪,强榜而服之”——刘赐大发雷霆,所以检举揭发卫庆犯有死罪,通过严刑拷打逼他认罪伏法。
“衡山内史以为非是,却其狱”——衡山内史认为事实并非如此,拒绝接受案件判定意见。
“王使人上书告内史”——刘赐又安排人上书状告衡山内史。“内史治,言王不直”——内史审判时揭发刘赐处置此案存在不公。
“王又数侵夺人田,坏人冢以为田”——刘赐又曝出了不法行为,强夺他人田地,毁坏他人墓地辟等。
从上来看,从谒者到内史,衡山王身边竟几人可用。
“有司请逮治衡山王”——有关部门要求将刘赐逮捕法办。“天子不许”——汉武帝并未批准。“为置吏二百石以上”——只是重新任命了衡山二百石以上的官吏。
“衡山王以此恚”——刘赐对此耿耿于怀、心怀不满。“与奚慈、张广昌谋,求能为兵法侯星气者,日夜从容王密谋反事”——便与奚慈、张广昌等商量,访求精通兵法和望气观星象之人。这些人天天怂恿刘赐密谋造反。
二百石官员是最底层官吏,汉武帝收回人事权,意味着刘赐的权力被架空,那么刘赐依靠谁来造反,又能谋划什么呢?
05刘赐谋反或自卫“孝日益亲幸”——刘爽被拘押宫中,刘孝倍受信任。
这背后却是刘赐的阴谋。
“王奇孝才能,乃配之王印,号曰将军,令居外宅,多给金钱,招致宾客”——刘赐授予刘孝印玺并封将军,让他搬到外面居住,又给金钱以招募宾客。
“宾客来者,微知淮南、衡山有逆计,日夜从容劝之”——招募的宾客察觉到刘安和刘赐预谋造反,天天怂恿鼓吹。
造反可以如此明目张胆?毕竟,二百石以上官吏均由朝廷任命,难道不担心泄密?
“王乃使孝客江都人救赫、陈喜作錋车簇矢,刻天子玺,将相军吏印”——刘赐派刘孝的门客救赫、陈喜制作兵车、铸造箭镞,并刻皇帝玉玺和将相官印。“王日夜求壮士如周丘等,数称引吴、楚反时计画,以约束”——刘赐又加紧招募周丘一样的壮士,多次称赞和列举吴楚反叛的谋略,用以规范谋反计划。
“衡山王非敢效淮南王求即天子位,畏淮南起并其国,以为淮南已西,发兵定江、淮之间而有之,望如是”——刘赐不敢效仿刘安篡夺皇帝宝座,只是担心淮南兼并衡山。希望刘安起兵西进,自己进兵占有长江、淮水之间,愿望不过如此。
司马迁自相矛盾之处!刘赐仍然是称王,那“刻玉玺”干啥呢?
再看:“衡山王、淮南王兄弟相责望礼节,间不相能”——刘赐与刘安互相埋怨对方有失礼节,两兄弟存在矛盾而不相容。接着又补叙道:“衡山王闻淮南王作为叛逆反具,亦心结宾客以应之,恐为其所并”——刘赐得知刘安已准备好造反,担心被吞并而广纳门客以应对。
刘赐得知刘安谋反,不是检举揭发而是结交。
“元朔五年秋,衡山王当朝”——前124年,刘赐应当进京朝见。“过淮南,淮南王乃昆弟语,除前隙,约束反具”——路过淮南时,刘安说了许多兄弟间友爱的话,于是两人尽弃前嫌并订立合作条约。
“衡山王即上书谢病,上赐书不朝”,于是刘赐请病假不再进京。
06刘赐父子间内斗“元朔六年中,衡山王使人上书请废太子爽,立孝为太子”——前123年,刘赐上书请求改立刘孝为太子。“爽闻,即使所善白赢之长安上书”——刘爽得知立即派好友白赢到长安告御状。“言孝作輣车簇矢,与王御者奸,欲以败孝”——揭发刘孝制作兵器,以及和父王侍女通奸等,想以此败坏刘孝。
“白嬴至长安,未及上书,吏捕嬴,以淮南事系”——白嬴到了长安,还没来得及上告就被捕了,因淮南王谋反案牵连。
“王闻爽使白嬴上书,恐言国阴事,即上书反告太子爽所为不道弃市罪事”——刘赐得知刘爽派白赢到长安告御状,担心自己见不得人的事曝光,于是立刻上奏汉武帝,说太子刘爽大逆不道论罪应弃市。“事下沛郡治”——此案发回沛郡审理。
“元狩元年冬,有司公卿下沛郡求捕所与淮南谋反者未得”——前122年,刘安谋反事发,有关部门要求沛郡搜捕参与此案的漏网罪犯。
“得陈喜于衡山王子孝家,吏劾孝首匿喜”——在刘孝家中陈喜被捕,官吏弹劾刘孝犯窝藏罪。
“孝以为陈喜雅数与王计谋反,恐其发之,闻律先自告除其罪”——刘孝清楚陈喜平常与刘赐筹划造反,担心他认罪伏法,想到法律规定主动自首可免除罪刑。“又疑太子使白嬴上书发其事,即先自告,告所与谋反者救赫、陈喜等”——刘孝还担心刘爽派白嬴已上告谋反事,所以主动自首并指证救赫、陈喜等。
“廷尉治验,公卿请逮捕衡山王治之”——廷尉审讯认为证据确凿,大臣们请求逮捕衡山王进行审讯。
结束语:所谓“证据确凿”毋庸置疑了,毕竟时任廷尉为酷吏张汤。对于群臣的逮捕要求,汉武帝制止了。
并非汉武帝心生恻隐,放过了衡山王。“遣中尉安、大行息即问王,王具以情实对”——汉武帝派遣中尉司马安和大行李息到衡山当面讯问刘赐,刘赐交代了全部事实。所以,“吏皆围王宫而守之”——司法部门包围并封锁了衡山王宫。
“中尉大行还,以闻”——中尉、大行返回长安向汉武帝汇报。“公卿请遣宗正、大行与沛郡杂治王”——朝廷官员一致请求派主管皇室事务的宗正、主管民族事务的大行和沛郡郡守来共同审判衡山王刘赐。
先是主管司法的廷尉审理,而后又派中尉、大行对质,汉武帝如此操作是不相信廷尉,还是不相信造反呢?刘赐又向中尉、大行交代了什么呢?朝廷官员为何要求三部门联合审讯呢?司马迁完成《史记》,汉武帝仍然健在,有关记录必须符合“史实”,淮南王、衡山王谋反案绝无翻案可能。
“王闻,即自刭杀”——刘赐听说此事,当即抹脖子自杀了。刘孝自首并检举有功,免于治罪;但是他与父王婢女通奸罪,被判弃市。徐来涉嫌巫蛊杀害前王后乘舒,被判弃市。刘爽因为被父亲告发不孝之罪,也被判弃市。“弃市”,是在人众集聚的闹市,对犯人执行死刑。也就是说刘赐父子都被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