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1月7日凌晨1时,蒋军第七兵团中将司令官黄百韬对“总统府”少将参军、战地视察官李以劻留下遗言:“作战厅郭汝瑰、许朗轩、张宗良等人作出这样计划来,使人伤心。大军作战,随时变卦,动摇军心,影响士气,难道他们不知道么?兵团兵力十几万人,陈毅主力达三十多万,如果集中来攻,李兵团必败。尤以西撤途中,侧面受敌,随地应战,立足未定,各个击破,最堪忧虑。”
时任徐州“剿总”中将副总司令、前进指挥部主任的杜聿明在《淮海战役始末》中也表示了愤怒:“蒋介石、顾祝同是完全听信郭汝瑰这个小鬼(因他是军校五期毕业生,人又矮小,所以我称他小鬼)的摆布,才造成这种糟糕的局面。”
郭汝瑰当时是老蒋和陈诚、顾祝同都十分信任的“国防部”第三厅(作战厅)中将厅长,他做出的计划为什么能让黄百韬伤心、杜聿明愤怒,却能让老蒋和顾祝同言听计从甚至赞赏有加?五十多万蒋军在淮海被歼灭,郭汝瑰为什么没有被追究责任?
这两个问题,黄百韬是没有机会知道答案了,杜聿明直到临终前才知道郭汝瑰比自己高明多了:郭汝瑰制定的计划,杜聿明执行是败,不执行也是败,即使追责,也追不到郭汝瑰头上。
郭汝瑰当时给徐州“剿总”制定的《徐蚌作战计划》主旨是以一至两个军坚守徐州,将所有陇海路上的城市全部放弃,集中一切可以集中的兵力于徐州、蚌埠间津浦路两侧地区,作攻势防御,寻机与解放军决战。
杜聿明看到这个方案,鼻子差点气歪:“自徐州到蚌埠间二百多公里的铁路两侧,摆了数十万大军,既弃置徐州既设永久工事而不守(徐州那样庞大纵深的据点工事,只留一两个军,几乎等于不守),又将各兵团摆于铁路两侧毫无既设阵地的一条长形地带,形成鼠头蛇尾、到处挨打的态势。据我了解,古今中外的战史中还找不到这样一种集中会战的战略先例。在蒋介石集团中集合何应钦、顾祝同等军事首脑和萧毅肃、郭汝瑰等主管作战的高级幕僚,竟然在“守江必守淮”的方针下,拟出了这样一个出奇的方案!”
杜聿明只知道郭汝瑰制定的方案是把蒋军往绝路上送,却不知道这样的方案,郭汝瑰做了一式两份,一份报请老蒋和顾祝同审批,而且知道一定会通过,另一份,则通过任廉儒送交西柏坡。
说起任廉儒,那可是一位传奇人物:他直到解放后也没有公开身份,还一度被误抓,后来一直以长江运输公司副经理的身份为西南公安部做社会情报工作,他的真实身份,只有周公和董老以及克公等少数几人知道。
内战开始之前,老蒋命令重新编制《国军战斗序列》,准备向解放区分路进攻,这份文件只准打印十三份,连战区司令长官都不能看到全文,但即使保密级别如此之高,延安还是拿到了全部副本——这个战斗序列的主编,就是郭汝瑰!
我们细看相关人士的回忆录就会发现,张灵甫被击毙于孟良崮,何基沣张克侠起义,这些影响中原战局的大事件,都有郭汝瑰的参与。
为了确保郭汝瑰的安全,董老只给他安排了一位上线,而且郭汝瑰只获取重要情报并通过任廉儒送出,上级不向郭汝瑰发布任何指令,这种单线单向联络的高妙,戴笠一辈子都学不会。
郭汝瑰不接受上级指令,所有的行动都由他自己随机应变,所以在替老蒋和顾祝同制定作战计划的时候,也是“尽心竭力”——反正那计划最后必然被解放军掌握,即使没有漏洞,执行起来也是会处处被动。
郭汝瑰为了使自己的计划能获得老蒋和顾祝同的认可,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他在制定计划之前,先摸透了顾祝同的心思:“他根据中原野战军主力向禹县移动的情报,判断中原野战军即将进攻郑州,也可能协同华东野战军向徐州‘剿总’的辖区进攻,因此主张徐州‘剿总’放弃陇海线上各大城市,集中兵力于徐州外围。”
先是陈诚,后是顾祝同,老蒋最信任的两个“参谋总长”都跟白崇禧不对付,所以郭汝瑰在制定“徐蚌会战”计划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将华中和徐州两个“剿总”割裂开来,看似他们可以互相策应,但实际上刘峙和白崇禧都乐见对方被消灭,互相救援是绝不可能的。
摸清了“参谋总长”的脉搏,郭汝瑰制定计划一挥而就:黄百韬第七兵团、李弥第十三兵团分别控制于阿湖、新安镇、八义集各地附近截击南下之解放军。邱清泉第二兵团机动控制于砀山附近,依情况协同黄维兵团夹击进出于黄泛区之刘伯承部。孙元良第十六兵团于刘伯承部主力向黄泛区进攻时向宿县、蒙城各地附近转移,而后控制于蚌埠机动。冯治安第三绥靖区以主力控制于运河以西地区台(儿庄)枣(庄)支线,担任守备。刘汝明第四绥靖区以主力守备商丘,一部掩护陇海铁路东段]交通……
顾祝同看了郭汝瑰的方案大点其头,然后让郭汝瑰亲自送往北平请老蒋批示——老蒋当时正为“家事”焦头烂额,听了郭汝瑰的解说,直接批示找准,于是杜聿明悲剧了 。
杜聿明自己也承认,郭汝瑰的方案不是没有可取之处,问题在于“就是这个出奇的方案,蒋介石亦未照它的计划及时实施。除十一月三日令第十六兵团孙元良部(欠第九十九军)向涡阳、蒙城集结,令第九十九军及第四绥靖区刘汝明部向蚌埠、固镇集结外,对于其他各主力兵团则仍置于陇海路沿线未动。”
这样看来,郭汝瑰不但摸清了顾祝同的想法,还预判到老蒋必然朝令夕改,自己只需要在传达老蒋命令的时候拖延一下,就可以把黄百韬和黄维安在原地坐以待毙。
熟悉那段历史的读者诸君都知道,杜聿明一直对郭汝瑰是有怀疑的,这也给郭汝瑰创造了便利条件:我制定的方案一点问题都没有,问题就出在杜聿明没有按我制定的方案执行!
杜聿明很“聪明”地请求顾祝同不要把自己的行动方案告诉郭汝瑰,这简直幼稚得可笑:顾祝同一向对郭汝瑰深信不疑并倚为心腹,杜聿明的“计划”,顾祝同岂能不找郭汝瑰商量?
杜聿明自认为“机密”的“上中下三策”,转眼就到了郭汝瑰手里,而且还很详细地写进了《淮海战役期间国民党军统帅部的内部矛盾》一文中——连杜聿明本人,也没有郭汝瑰对那“三策”记得清楚。
杜聿明对郭汝瑰有成见,徐州“剿总”总司令刘峙则有求于郭汝瑰,所以杜聿明的“保密”也就成了一个笑话——郭汝瑰知道,刘峙通过他请老蒋亲临指挥、空运两个军增援和放弃徐州都是借口:“不知他是想推脱责任故意说漂亮话呢,还是想借此让杜聿明在徐州负责指挥,他好离开徐州去到蚌埠以求自身安全。”
跟郭汝瑰、钱壮飞、熊向晖相比,我们在电视剧里看到的“传奇特工”如郑耀先、余则成等人简直弱爆了:真正的战略特工,谈笑间能使数十万大军灰飞烟灭,自己则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蒋军先败于东北,再败于淮海,杜聿明一连背了两口大黑锅,而郭汝瑰却啥事儿都没有,老蒋和顾祝同有一个共识:小郭的计划做得不错,是杜聿明自作主张才把事情搞糟了!
细看相关史料,我们就会发现杜聿明其实也挺“可怜”:说郭汝瑰是卧底,老蒋和顾祝同都不信;按郭汝瑰的计划执行,是自投罗网;不按郭汝瑰的计划执行,又得不到友军配合,失败了责任全得由自己来负。
郭汝瑰精心设计的、让黄百韬伤心杜聿明愤怒的计划,就这样磕磕绊绊执行起来,最终的结果大家都看到了,而老蒋和顾祝同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郭汝瑰宣布起义,他们也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你说这事儿是不是很神奇?老蒋一败涂地,岂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