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史之乱: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史海撷侃侃过去 2024-07-18 02:4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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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纸糊的防线,高仙芝、封常清含冤受死

天宝十四载(755年)十一月初九,蓄谋已久的安禄山以讨伐奸相杨国忠为名,集结所部兵力十五万人,对外号称二十万,悍然于范阳起兵。

十五万人是个什么概念呢?

安禄山执掌范阳(治幽州,今北京境)、河东(驻太原)、平卢(驻营州,今辽宁朝阳)三节度,驻防范围涵盖今辽东、河北、山西大部,掌控精兵近十九万,十五万人已是他能拿出手的全部家当。

十一月初十,天色刚刚破晓,趁夜赶来的各路大军已经在蓟城以南完成集结。安禄山亲临检阅,号令全军:“有敢于首鼠两端、蛊惑人心者,诛灭三族”。随即挥师南下。

安禄山乘坐铁制的车辆居中调度,身经百战、装备精良的步兵、骑兵在各自将领的指挥下,组成行军队形有序前行。但见马蹄声声、铁甲凛凛,鼓角争鸣、烟尘浩荡,激扬于千里之外。

盛世下的大唐承平已久,人们过惯了和平日子,几代人未曾见识过战场厮杀。猛然间听闻范阳起兵,无不惊骇莫名。

河北道位于安禄山管区内,沿途所过州县望风瓦解,各地太守、县令或者大开城门迎接,或者弃城逃匿远方,或被俘获处死,没有一城一地敢于稍做抵抗。

起兵当天,太原、东受降城(今内蒙古托克托县)分别派人奏报朝廷安禄山已反,正与杨贵妃躲在华清宫(距西安三十公里)享乐的玄宗不信,仍然以为是朝中那些与安禄山作对的人在蓄意构陷。

直至十一月十五日,安禄山兵变的第五天,玄宗在各地不断传来的急报中,方才确认安禄山确实反了。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百味交陈,那个让他认为忠心耿耿的名将,让他亲自为其修建府邸的宠臣,让他视若义子干儿、能带给他快乐的憨胖子,就这么说反就反了!大唐建国一百三十多年,边将起兵作乱还是有史以来第一回!

他在伤心、愤怒、后悔之余,又掺杂着些许焦虑,他很清楚参与叛乱的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他们个个都是刀头舔血的百战精锐,见惯了血雨腥风的虎狼之师,就凭内地这些从未打过仗的摆设,哪里抵挡的住!

有些茫然的玄宗让人召集宰相商议,一眼就看到了面带喜色,得意洋洋的杨国忠。

杨国忠身为宰相,国家有难为什么会是这副表情!还不是自当上宰相那天开始,他就多次断言安禄山必反,玄宗一直置若罔闻。这并不是杨国忠有多么超前的判断力,而是出于他与安禄山的不和。

现在安禄山总算反了,足以证明他杨国忠的清醒头脑和战略眼光!

看着玄宗略显紧张的表情,杨国忠施礼过后镇定自若的说:“圣上,现在造反的只是安禄山一人而已,他手下那些将士肯定都不情愿。我估计用不了十天,安禄山的首级一定送到长安。”

话音刚落,玄宗满脸愁云瞬间消散,众位大臣却是个个相顾失色。平心而论,造反并不可怕,大唐国力丰盛,精兵猛将并不只是安禄山一家,重视起来未必没有转圜的空间。可怕的是时局已经到了这步田地,皇帝与宰相仍在盲目乐观。

缓过劲来的玄宗开始作出部署,任命特进毕思深前往东都洛阳坐镇,金吾将军程千里赶赴河东,各自招募军队组织防线,将安禄山拦阻于关中以外。

十一月十六日,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入朝。

封常清此行并非有意而为,纯属年度拜会而已。这大概是天意如此吧,现任边帅当中,只有他偏偏赶上了安禄山作乱。

有了这样一位刚刚击破大勃律的名将,玄宗内心安稳了许多,谦虚的向封常清请教破敌之策。

封常清同杨国忠一样,并没有将这次起兵当成多么严重的事件。他这样想,可不是指望着安禄山内部生乱,而是建立在他对大唐国力、以及对自己指挥能力上的无比信任。

于是,封常清信誓旦旦的保证:“如今太平日子过的久了,人们乍一见到兵戈,难免心生恐惧。然而事有对错之分,安贼逆天行事,必定不会长久。臣请急赴东都,大开府库,招募骁勇,挥舞马鞭渡过黄河,斩安贼首级进献圣上!”

如果说杨国忠的话只是让玄宗稍解愁怀,那么封常清的这番许诺则让他如吃了安心丸般彻底放松下来,笑容重新回到玄宗脸上。

龙颜大悦的玄宗当即任命封常清为范阳、平卢节度使,封常清当天赶到洛阳,扯起招兵大旗,不到十天,就有六万多人报名。有了兵的封常清信心倍增,让人斩断河阳桥(今河南孟津),静候叛军来临。

十一月十九日,安禄山在博陵(河北定州境)稍做停留,派义子安忠志率精兵驻防土门(今河北井径),又委任张献诚代理博陵太守。

处理完了这些事,安禄山继续前行,抵达藁城(今石家庄辖县)。

常山郡(治正定)太守颜杲卿无力抵挡,携长史袁履谦前往迎接。颜杲卿曾任范阳军府判官,安禄山对他很欣赏,授予他紫色官服和金鱼袋,仍让他驻守常山。派将领李钦凑率数千人防守井径口,用以阻断朝廷援军东进之路。

颜杲卿从安禄山营中走出,用手指了指安禄山刚给他发的官服,悄声示意袁履谦:“穿这种东西做什么?”袁履谦领悟了他的用意,暗中与颜杲卿筹划,准备起兵征讨安禄山。

十一月二十一日,玄宗从华清宫返回长安。所做第一件事,就是处死了安禄山在朝中担任太仆卿的儿子安庆宗。将朔方节度使安思顺调整为户部尚书,任命朔方右厢兵马使、九原郡太守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右羽林大将军王承业出任太原尹。

成立河南节度使阻拒安禄山,任命张介然为首任节度使,委派程千里担任潞州长史。

起用封常清的老领导、右金吾大将军高仙芝为元帅,统领各路兵马东征。花重金在长安周围募兵十一万,号称天武军,应募之人全是些未经训练的市井子弟。

高仙芝带着五万临时拼凑起来的杂牌军从长安进发,屯驻于陕郡(河南三门峡),玄宗派宦官边令城为监军。

算起来边令城也算是高仙芝的老搭档了,在高仙芝西征小勃律时就跟随高仙芝。只是老搭档未必是好伙伴,此时的高仙芝肯定不会想到不久之后竟会命丧他手。

经过近一个月的行军,安禄山抵达黄河北岸。

农历十二月的天气,已是天寒地冻的严冬。而对尚未完全冻结的河面,安禄山让士卒用大绳将找来的破船、草木绑在一起扔进河中,一个晚上过去就冻成了浮桥。

叛军从河北进入河南境内,不费吹灰之力一举攻陷灵昌郡(今河南滑县)。

起兵一个月来,安禄山的军队没打过一次像样的战斗。士卒们散漫的游荡于各地,铺天盖地如同蝗虫一般,所过之处,繁华市井瞬间沦为人间炼狱。

河南节度使张介然刚到陈留郡(今河南开封陈留镇)不过数天,安禄山就已杀到。张介然把武库打开,将兵器发放给士卒,让他们登城防守。可是他们哪里见过这个阵仗,没人敢于抵抗。

太守郭纳迫不得已开城投降,安禄山进入城中,得知儿子安庆宗被玄宗处死,顿时怒火中烧,嘶吼着说:“我有什么罪,竟要杀死我儿子。”

此时陈留郡投降的近万守军,正惊恐不安的站立于道路两旁,等待着未知的命运。安禄山将凶狠的目光瞄向他们,下令把他们全部处死,将张介然拖出营门斩首。任命将领李庭望为河南节度使,留守陈留。

陈留再往西就是洛阳,东都洛阳一旦丢失,整个中原都将处于危险之中。

眼见形势紧急,玄宗准备御驾亲征。同时命令朔方、河西、陇右三镇,除留守必要兵力戍防,其余全部集结,由节度使亲自统率,二十天内会于长安。

安禄山挥军西进,攻陷荥阳,杀死太守崔无诐。可悲的是,守军别说抵抗,连站都站不稳,竟然从城楼上自己往下掉。安禄山留下武令珣驻守,派将领田承嗣、安忠志、张孝忠为前锋攻击前进,在武牢关与封常清所部相遇。

封常清虽然能打,无奈召募的这些士卒没有经过一天训练,怎挡得住凶悍的叛军。铁骑稍加蹂躏,官兵顿时狼狈溃散。封常清只得弃守武牢,收拢残部与叛军战于葵园(今河南荥阳高阳镇一带),再败。退守洛阳上东门,又败。

十二月十二日,东都洛阳被叛军攻陷!

叛军鼓噪着冲入城内,四处烧杀掳掠。封常清仍然不愿放弃,率众与叛军在城内展开巷战,无奈实力相差过于悬殊,且战且退之下毁掉御园西侧城墙退出东都向西撤离。

河南尹达奚珣向安禄山请降,留守李憕悲愤的对御史中丞卢奕说:“我辈深受国恩,明知不敌,以死殉国而已。”两人集结起数百残兵,准备拼死迎战。这些士卒早被吓破了胆,哪里还有战斗的勇气,抛下两人各自逃命。

李憕独自端坐留守府,卢奕让妻子携带官印绕路前往长安,穿好朝服坐于御史台。安禄山派人抓获李憕、卢奕,将他们带到面前。卢奕破口大骂安禄山,毫无惧色的看向周围叛军,大声说:“做人应知逆顺,我没有失去臣子节操,虽死无憾。”

安禄山面色冷然的下令将两人处死。大敌当前,有人选择背叛,苟活于世;有人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封常清率余部退至陕郡(河南三门峡),陕郡太守窦廷芝早已逃奔河东,只剩下高仙芝从长安带来的五万杂牌军。

封常清原为高仙芝部属,两个威震西域的名将,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在这样的场合会面。唏嘘感慨之余,封常清力劝高仙芝:“常清经过这几天的血战,深感叛军势不可挡。潼关现在无兵驻防,假如让叛军突入关内,长安可就危险了。不如放弃陕郡,退往潼关固守待援。”

高仙芝深以为然,率众向潼关进发。刚一离开陕郡,叛军已经追来,唐军被打的失去建制混乱不堪,自相踩踏之下死伤无数,总算跑进了潼关。

高仙芝、封常清带领众人布置守备,修缮城防。叛军追至城下,唐军利用地形优势拼力死战,击退了叛军。

恰好安禄山占据洛阳,准备登基称帝,大军逗留洛阳,朝廷这才得以松了口气,稍稍集结了些兵力。

高仙芝在安西为帅时,监军边令城多次干扰军务,高仙芝均未听取,两人之间矛盾很深。眼见潼关稳定下来,边令城跑回朝廷面见玄宗,添油加醋的向玄宗报告了高仙芝、封常清一路败逃的惨状,还指称高仙芝弃守陕郡数百里领土,私自截留士卒钱粮。

玄宗大怒,敕令边令城将高仙芝与封常清斩于军中!

边令城抵达潼关,先让人召来封常清,对他宣读圣旨。封常清平静的说:“臣死后,请你转告圣上,千万不可再轻视安禄山这个贼子。”说完,引颈就戮,尸体被随意放置在一块破烂芦席上。

边令城从军中要来百余陌刀手用以壮胆,征召高仙芝,皮笑肉不笑的对高仙芝说:“圣上对您也有恩令。”高仙芝恭敬听他读完诏旨,抬起头来怒视边令城:“我遇敌败退,死有余辜。但是现在上有皇天,下有后土,说我高仙芝截留将士钱粮,纯属诬蔑。”

一旁站立的士卒眼睁睁看着与他们浴血奋战的两位大帅,一个身首异处,一个即将被杀,悲痛的齐声大呼:“冤枉、冤枉”,声音响彻天地!

边令城面露怯意,匆忙下令处死了高仙芝,让将领李承光暂时代理主帅。

我一直在想,假如高、封二人不死,可能安禄山就打不进潼关,安史之乱也就不会造成如此大的破坏。只是,历史哪有如果!

处死了高仙芝、封常清,潼关该交给谁来防守!玄宗想到了卧病在床的河西、陇右节度使哥舒翰。他知道哥舒翰素来与安禄山不和,立即将他拜为兵马副元帅,统带八万士卒讨伐安禄山,同时命令全国各道会攻洛阳。

哥舒翰得的是风疾,发作起来头痛难忍,担心无法胜任,坚决辞让不受,玄宗不准,又从关中抽出部分兵力分派给他,连同高仙芝旧部,号称二十万,驻守潼关。

哥舒翰无法处理军政,只得将大权托付给行军司马田良丘。田良丘文臣出身,哪里懂得带兵,又让王思礼主管骑兵,李承光主管步兵。

这两人互相争权,号令不一。加之哥舒翰一贯以严厉著称,不知体恤士卒。潼关守军士气低迷,毫无斗志,为将来的大败埋下了恶因!

【02】潼关失守,哥舒翰英雄末路

哥舒翰挟重兵坚守潼关,打退了安禄山多次进攻;各地在经过最初的混乱后,逐渐组织起了有效反击;朔方军郭子仪、李光弼两员名将出井径进入河北,先后攻陷常山(河北正定),取得九门、沙河、嘉山(今河北曲阳东)大捷,打的史思明找不到北,彻底阻断了叛军归路,形势一片大好!

气焰嚣张的安禄山变的惶恐不安,召来他的宰相高尚、严庄,劈头就是一顿痛骂:“是你们教我起兵,还说什么万无一失。现在潼关潼关打不下来,回家的路又被堵死,唐军四面围攻而来。我现在的地盘,只剩下汴州、郑州数州而已,你们说的万无一失在哪里?给我滚出去,以后别来见我。”

高尚、严庄清楚安禄山的坏脾气,也害怕他哪天一不高兴要了自己的小命,老老实实躲起来不敢再见安禄山。

将领田乾真从潼关赶来,听说了这件事,借着奏事之机劝说安禄山:“自古以来,但凡成就大业的帝王,谁都会经历些挫折,怎么可能一蹴而就!如今唐军看起来虽多,但都是些新招募的乌合之众,根本不是我蓟北劲旅的对手,有什么可值得忧虑!高尚、严庄是辅佐您的元勋重臣,陛下这么对他们,让其他将领看到谁不畏惧胆寒!如果因此上下离心,这才是真正的危险!”

安禄山听后大喜,高兴的拍着田乾真肩膀,亲切叫着他的小名说:“阿浩啊,也只有你才懂得我的心。”

随即把高尚、严庄找来,向他们致歉,并设下酒宴,亲自为两人唱歌佐酒,待他们一如往常。

有鉴于形势危急,安禄山与众人商议,想要放弃洛阳,撤军回返驻地范阳,但一直没有决定下来。

正在这个关键时刻,安禄山没犯大错,占据优势的大唐却出事了,剧情出现惊人反转!

因安禄山起兵以来,一直打着诛杀杨国忠的旗号。朝廷内外都认为是杨国忠的胡闹才召来的这次惊天祸患,对他无不切齿痛恨。潼关骑兵统领王思礼劝哥舒翰,上疏请玄宗处死杨国忠,哥舒翰没答应。

王思礼又请求给他三十名骑兵,把杨国忠劫持到潼关杀掉,哥舒翰看了他一眼,不满的说:“你要这么做,造反的就是我哥舒翰,而不是安禄山了!”

与此同时,也有人劝杨国忠:“如今朝廷重兵全掌握在哥舒翰手中,他对您早有看法,万一带兵西向,您可就危险了!”

杨国忠没有哥舒翰这样的大局意识,他本就一市井无赖,虽然身居高位,骨子里那种狭隘自私的毛病一点没改。出于自保心理,他忽悠玄宗挑选三千宦官武装起来,指派将领李福德教习他们军事技能;又在灞上(今西安东)征募万余士卒,由亲信杜乾运统率。名义上抵御叛军,实则防备哥舒翰。

哥舒翰也担心遭杨国忠所害,奏请玄宗把这支灞上新军隶属自己,然后找了个理由归罪杜乾运,将其处死。

哥舒翰这一做法,让本就多疑的杨国忠愈发恐惧,开始琢磨起了歪点子。

有人奏报玄宗,驻屯陕郡的叛军将领崔乾祐,兵力不满四千,且均为老弱残兵,装备较差。玄宗脑子一热,也不管消息是真是假,便遣使命令哥舒翰从潼关发兵,收复陕郡、洛阳。

哥舒翰回复:“安禄山身经百战,怎么可能不预做准备!这一定是在故意示弱引诱我们,如果进攻,就会落入他们的陷阱。叛军远道而来,贵在速战速决;我方占据险要,利在长期坚守。如今叛军残暴无道已经失去人心,形势对其极为不利,我们只要耐心等待,他们内部一定生乱。届时乘胜进讨,可以不战而胜。既然对我有利,为什么偏要急在一时。现在各路兵马还未聚齐,恳请陛下略作等待!”

郭子仪、李光弼也联名上疏:“臣请出兵夺取范阳,颠覆逆贼巢穴,抓获叛匪妻子作为人质招抚他们,他们势必溃散。潼关大军应坚守不出,疲敝敌军,千万不可轻易出兵。”

有了三位名帅意见,玄宗本已打消让哥舒翰进击陕郡的念头,可杨国忠这个搅屎棍已对哥舒翰持有敌意,非要坚持己见,向玄宗说什么叛军现在毫无戒备,哥舒翰如果逗留不前,将会失去破敌的大好时机。

糊涂的玄宗竟然相信了他的鬼话,先后派数名宦官前去传令,逼着哥舒翰出兵。哥舒翰知道如果再不听令,他的下场将会与高仙芝、封常清一样,他悲痛莫名,抚胸痛哭!

以他的经验不会不知道这一战必败,潼关也一定会落入安禄山之手,而潼关这座关中门户一开,长安危在旦夕!可他能有什么法呢?军令如山倒,根本没有他讨价还价的余地!

六月初四,哥舒翰带着一帮参军未满半年的新兵,踏上了令他身败名裂的征途!

三天后,哥舒翰在灵宝西原(今河南灵宝西北)与崔乾祐遭遇。崔乾祐早已侦知唐军前出,布下天罗地网静候。

从潼关至陕郡(河南三门峡)沿途地势险要,北有黄河滔滔,南临群山峻岭,灵宝西原尤其险峻,只有一段长约七十里、临水靠山的狭窄山路可供通行。

六月初八,会战开始!

哥舒翰与行军司马田良丘乘浮舟至河流中央观望敌情,看到崔乾祐兵力单薄,下令各军前进。王思礼率五万精兵在前,庞忠等人分率十余万主力随后跟进,哥舒翰登上黄河北岸一处山坡擂鼓助威。

相比于唐军的盛大军容,崔乾祐所部还不到一万人,且三人一堆、五人一伙,散落在各处,没有任何队形序列可言。

唐军看到这种状况,紧张的心情为之一松,纷纷指点着前方叛军取笑。

两军相接,叛军收起旗帜佯装败退。唐军彻底松懈下来,大遥大摆的前进不再戒备。突然,南边山坡上伏兵四起,滚木擂石雨点般砸向唐军。道路狭窄,唐军手中的长矛大槊无法展开,个个像是被捆在路面上动弹不得,毫无还手之力。

哥舒翰让人用毡子将车轮裹住用以减震,奔驰在最前方,想要冲击敌军。时至午后,东风暴起,叛军将数十辆装满枯草的车辆引燃,浓烟遮天蔽日,唐军睁不开眼,聚集弩手胡乱放箭。日暮时分,烟尘消散,箭矢用尽,才知道前方空无一人。

就在唐军遭到伏兵阻击乱作一团时,崔乾祐指派同罗骑兵迂回到了唐军身后,呐喊着发起冲锋。唐军在前后夹击下阵脚大乱,士卒们或者扔掉盔甲躲入山谷,或者自相推挤掉落河中,混乱的喊叫震天动地,叛军乘胜进逼。

跟在后面的唐军主力见到前军已败,不战自溃。哥舒翰仅带麾下数百骑逃走,自首阳山向西渡过黄河逃入潼关。

潼关外构筑有三层宽两丈、深一丈的堑壕,跑在前面人马坠落在里面,不一会儿就填满了大坑,后面的人踩踏着他们继续前行,得以侥幸进入潼关的不过八千多人。

六月初九,崔乾祐领兵赶到。失魂落魄的唐军无力再战,仓皇弃城西撤。崔乾祐不费吹灰之力,一举攻陷了阻挡他们半年之久的天险潼关。

哥舒翰逃到关西驿(今陕西华阴东),贴出告示收拢散卒,准备重新夺取潼关。他的部下火拔归仁知道大势已去,不愿再替大唐卖命,率百余骑兵包围了驿站,大声对哥舒翰喊道:“敌军来了,请大帅上马。”

哥舒翰乘马走出驿站,火拔归仁率众跪倒在哥舒翰马前,悲愤的说:“二十万大军一战之下全军覆没,您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天子!难道您不知道高仙芝、封常清的下场吗!请您东行,归降安禄山。”

哥舒翰不同意,刚想下马,被火拔归仁按住,用绳子将他的腿紧紧捆绑在马腹上,裹挟着其他不愿投敌的将领,降于追击前来的叛将田乾真,押送洛阳面见安禄山。

安禄山得意洋洋的看着哥舒翰:“你过去总是看不起我,现在怎么样!”

经过这番奔波离乱,哥舒翰万念俱灰。是啊,他能怎么样呢!早就劝告玄宗不要出潼关、不要出潼关,可玄宗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只听祸国奸臣杨国忠的忽悠。

绝望之下,他豪气全无,跪下来乞求说:“是臣错了,臣有眼不识圣人!现在天下还没有平复,李光弼占常山,李祇据东平,鲁炅守南阳。陛下留臣一条命,臣只须片纸一张,就能让他们归降。”

安禄山大喜,当即任命哥舒翰为司空、同平章事,享受大燕国宰相待遇。

安禄山又把眼光望向火拔归仁,面色冷然的说:“你背叛主公,不忠不义。像你这样的人,留来何用。”左右卫士一拥而上,将火拔归仁拖出斩首。

火拔归仁曾经也是叱诧四方的沙场名将,早知如此,何不力战而亡,好歹落个忠烈名声!

哥舒翰写信招抚李光弼等人,不但没起半点效果,反倒引来一片斥责。安禄山见他已经没用,也懒得再动手杀他,把他囚禁看押起来。后来安庆绪败走洛阳前,派人处死了他。

这一战的罪魁祸首,自然非唐玄宗、杨国忠莫属。但哥舒翰作为战役指挥员,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哥舒翰擅打硬仗,在明明知道敌军可能设伏的情况下,完全可以打的再谨慎、灵活一些。

可他却仍然沿用过去战法,一味猛打猛冲,结果接连中计。战败后,又扔下陷入混乱的大军不管,第一个临阵逃脱,造成了唐军的大量伤亡。导致好不容易拼凑而成的二十万家底,折损的只剩下八千多人!

哥舒翰从一名边军将领,到身兼河西、陇右节度使,身经大小战斗无数次,一度打的胡骑不敢犯边,是威震西疆的名将。天宝十二载(753年),有边民还曾专门为他作歌:“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俱往矣!那个冲锋陷阵的猛将,能斩敌酋于马下,却无力对抗朝中奸臣的诡谲心机。当初的意气风发,变成了现在的英雄迟暮。对于他来讲,生与死并不重要。满腔为国志,却为奸人害,才是最大的痛!

【03】马嵬驿杨贵妃玉殒香消

潼关失守的消息传出,邻近的河东(今山西永济东南)、华阴(今陕西渭南华州区)、冯翊(今陕西大荔县)、上洛(今陕西商洛一带)四郡郡守弃城而走,守军四散溃逃。

事发当天,哥舒翰麾下赶往长安告急,玄宗却只顾着享乐没有立刻接见。直至日暮,约定好的平安火没有从潼关送来,玄宗才开始感到形势不妙。

翌日早朝,玄宗找众宰相商议。

杨国忠因身兼剑南节度使一职,在听到安禄山造反后,就提前派人通告节度副使崔圆,让他做好接驾准备,以应不虞。

眼见潼关失守形势危急,杨国忠借机倡议请玄宗临幸蜀地暂避。玄宗此时已经没有了主张,听杨国忠安排的周详,便同意了他的意见。

六月十一日,杨国忠召集朝廷全体官员向他们询问对策。这些享惯了清福的官老爷,在兵临城下的巨大恐慌中,早已吓的手足无措,哪里还想的出什么办法!

杨国忠下意识把袍袖挽起,两手紧紧相握,故作镇定的说:“近十年来,一直有人向圣上反映安禄山必反,我也曾多次当面提醒圣上,无奈圣上不听。现在诸位也看到了,发生这样的祸事,与我无关。”

众人原指望杨宰相能提出什么退敌妙策,没想到大难临头,他不思为国尽忠,却率先甩锅给皇上。连你宰相都这么认为,与我们这些普通官员更无关系。大家不待杨国忠再啰嗦些什么,一哄而散!

官员的心都散了,士民们更是乱作一团,不知道该逃向哪里,原本热闹繁华的市井街坊变的萧条冷清。

杨国忠担心玄宗变卦,请杨贵妃的两位姐姐韩国夫人、虢国夫人入宫,劝说玄宗早日启程赴蜀。

六月十二日这天,前来参加早朝的官员仅有寥寥数人。玄宗亲临勤政楼颁诏,声称要御驾亲征。只是在这样的时节、说出这样的话,还有谁会相信!朝廷的公信力,早已在无数次的反复折腾中丢失的荡然无存!

果然,玄宗此举也不过是想暂时稳住局面而已,暗中却在抓紧做好逃亡准备。

他将京兆尹魏方进任命为御史大夫兼置顿使,负责逃亡期间的食宿安排;提升京兆少尹崔光远为京兆尹,兼任西京留守;让宦官边令城掌管皇宫锁钥。打着送儿子颍王李璬出任剑南节度使的旗号,通知剑南道做好接待准备。

当天,玄宗移驾大明宫。入夜时分,密令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整编禁军,赏赐给他们大量钱帛,挑选良马九百多匹。这一切动作都进行的非常隐蔽,外人没有丝毫察觉。

六月十三日,天刚破晓。玄宗带着住在宫中的杨贵妃姐妹、皇子、皇孙、妃子、公主、亲信宦官、宫人以及杨国忠、韦见素、魏方进、陈玄礼自延秋门(皇宫西门)出城。

途经左藏国库,杨国忠奏请将其焚毁,说什么不要留给叛军。玄宗面带忧伤的说:“叛军得不到财物,一定会向百姓抢掠,还不如给他们,不要让百姓受苦。”

到了早朝时间,仍有少数官员前来参加。宫门内仪仗森然,一如平日。大门开启,宫中的宦官、宫女最先察觉到了异样,竟然找不到他们的皇帝了!

皇宫内外顿时乱作一团,宫人们纷纷自深宫逃出,王公、大臣四处逃窜。胆子大些的市民,哄闹着冲入皇宫和王公贵胄的府第盗取财物,有人竟乘驴在百官朝会的大殿上巡走,左藏库也遭人焚毁,烈焰冲天。

留守的崔光远、边令诚一边率人救火,一边临时召募府、县官员把守各处,接连处死了十多人,秩序才安定下来。

崔光远、边令城眼见皇帝都跑了,分别派人到安禄山那里表达诚意。长安还未沦陷,已经在事实上归属了安禄山。

玄宗经过便桥(今陕西咸阳市南),这里是长安人送客西行的告别处。杨国忠让人引火焚桥,欲图切断叛军追路。玄宗叹惜说:“你把桥烧了,百姓该如何逃生。”随即把高力士留下,让他将火扑灭再来会合。

玄宗最后看了一眼壮阔恢弘的长安,扭头绝然而去!

是他缔造出了大唐的绝世丰华,也是他亲手毁掉了这一切!悲痛、后悔、凄惶,百感交集!

宦官王洛卿负责打前站,通知沿途郡县准备好玄宗一行人的吃穿住行。谁知临近饭点,玄宗抵达咸阳望贤宫时,王洛卿与当地县令都跑了。派宦官们出去征召,官吏、士民没有一人前来。

眼看着已近午后,玄宗滴米未进,杨国忠跑到市场买回几张饼献给玄宗,百姓们得知情况,也自发拿来些粗糙的饭食。饿坏了的皇亲贵族,此时也顾不得挑三拣四,争着用手抓起就吃,不一会儿就抢了个干净,却仍未吃饱。

玄宗让人付钱,百姓们看到皇帝这副狼狈样,不禁有人哭泣起来,玄宗也跟着掩面而泣。

有位文士打扮的老人走来,对玄宗说:“安禄山包藏祸心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些年一直有人在检举告发,陛下不但不听,反而下令将告发者处死,这才使安禄山发兵叛乱,让陛下流亡在外。”

“臣还记得宋璟做宰相时,朝中大臣都敢讲真话,天下以此为安。近些年来,当官的忌讳说实话,只知选您爱听的取悦于您,以致您对宫门以外发生的事毫无所知。我们这些市井小民虽早知必有今日,只是深宫禁地防御森严,根本没有向您进言的机会。事情不到这一步,臣又如何能有幸一暏龙颜,并向您诉说心中想法呢!”

玄宗长长叹息了一声:“都是朕的错,现在后悔也晚了。”

不一会儿,掌管饮食的官员终于筹措了些像样的吃食,玄宗下令让随行人员先吃,然后自己再吃。让士卒分散到村落中自己解决吃饭问题,并约好未时(下午一点至三点)聚齐出发。

夜半时分,一行人抵达金城(今陕西兴平)。县令和百姓逃走,只剩一座空城。好在驿站灶具完备,也还有些粮食,士卒们糊弄着整了口吃的。

走了不到一天,随行的人很多已经逃亡,连贴身侍奉玄宗的宦官袁思艺都跑了。驿站中没有灯烛,床铺也不够,大家也不再讲什么尊卑贵贱,彼此依靠着休息睡眠。

潼关将领王思礼赶来,玄宗这才知道哥舒翰已经被擒。随即任命王思礼为河西、陇右节度使,让他即刻上任,收拢散卒等待东征。

六月十四日中午,玄宗一行走到了马嵬驿(今陕西兴平西十一公里)。又累又饿的禁军哪里受过这份洋罪,加之前途难卜,个个牢骚满腹、怨气冲天。

陈玄礼把这一切都归罪于杨国忠,想要杀死他泄愤。但知道玄宗肯定不会同意,自己又无权做出除掉宰相的决定,便将此事托付东宫宦官李辅国报告太子定夺。太子还没有打定主意,变乱发生了!

有二十多名从长安逃出的吐蕃使者,因为午饭没有着落,拦在杨国忠马前,向其投诉找不到吃的。杨国忠正要讲话,几名跟在附近的禁军突然怒吼着说:“杨国忠伙同胡人造反!”

这句话像是把火丢进了的密封的汽油桶一般,瞬间将所有禁军情绪引燃。他们各自拔刀持矛,朝着杨国忠所在方向聚拢过来,有人搭弓放箭,一箭射中了杨国忠马鞍。

杨国忠吓的打马就跑,刚刚跑进驿站西门就被追上。愤怒的禁军将他从马上拽下挥刀乱砍,分解了他的肢体,用枪尖挑着他的首级冲到驿门外,一口气将杨国忠之子杨暄,以及韩国夫人、秦国夫人一并砍死。

御史大夫魏方进大声斥责:“你们怎么敢加害宰相。”话音未落,就被禁军砍倒。

宰相韦见素听到喧闹声,走出驿站查看究竟,不留神让人当头一棒,鲜血糊满了脸面。有员将领看清此人是名声较好的韦见素,立即发声制止:“不要伤害了韦宰相。”韦见素这才逃得一命。

暴起的禁军随后包围了驿站,玄宗询问发生了什么,身边人把杨国忠被杀的事告诉了他。玄宗柱着拐杖,脚穿草鞋走出驿门,面色和悦的劝他们解除包围返归营中,谁知没一人肯听,依旧杀气腾腾,群情激愤。

玄宗让高力士前往斡旋,陈玄礼告诉高力士:“杨国忠谋反,贵妃显然不再适合供奉圣上,请转告圣上割舍恩爱,将她就地正法。”

玄宗沉默半响,黯然答道:“朕自有处分。”随即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门内,柱着手杖低头不语。室内众人看不清玄宗表情,但从他不断轻微抽动的肩膀,能感知到他内心的痛苦与不舍。

过了很久,韦见素之子、京兆司录韦谔,大着胆子走到玄宗面前,跪倒在地,一边使劲磕头,一边神情悲戚的劝道:“现在众怒难犯,还请陛下尽快决断,免遭杀身之祸。”

玄宗仍然不死心的问:“贵妃她一直居住于深宫,杨国忠造反与她何干?”

高力士答:“贵妃是无罪,然而他们已经杀死了贵妃的堂兄,如果再让贵妃侍奉陛下,这些人怎会感到安全。愿陛下详加考虑,让他们安定下来,陛下您才会平安无虞!”

玄宗扭头看向泪流满面的杨贵妃,狠了狠心,挥手向高力士示意。高力士带着贵妃来到驿站后园,将一根缎带递给她,转过脸去不忍再看。杨贵妃随即在一棵梨树上自缢而亡,绝代佳人香消玉殒,时年三十八岁!

贵妃的尸体被放置在驿站庭院,玄宗召来陈玄礼查验。

陈玄礼查验无误,带着其他禁军将领脱去甲胄,跪伏于地,对玄宗叩首请罪。玄宗搀扶起了他们,又说了些安抚的话,让他们去向士卒解释说明。陈玄礼等高呼万岁,施礼退出。

暴动的禁军士卒发泄完了心中怒火,杀掉了杨贵妃及其家人,也就失去了再折腾下去的动力,在各自将领的召唤下,重归建制,做好出行准备。

杨国忠的妻子裴柔携幼子杨晞,以及虢国夫人提前动身,躲过了这场兵变浩劫。走到陈仓时(今陕西宝鸡市陈仓区),被接到命令的县令薛景仙派吏卒追上处死。

杨氏一家因了杨贵妃而得宠于玄宗,在长安城骄横霸道,风光无比。杨国忠更是跻身相位,成为继李林甫之后的又一位权臣。

比起李林甫,杨国忠的表现更为不济。虽说安禄山想造反的念头由来已久,与他没有直接关系,但也确实是由于他的不断刺激,才导致安史之乱提前爆发。

变乱发生,身为宰相的他,不是想着如何协助玄宗尽快稳住局势,而是仍在为了利益争权夺势,到处搬弄是非。特别是挑唆玄宗逼迫哥舒翰兵出潼关,直接导致了西原惨败、潼关失守,将原本已经向好的战场形势毁于一旦!

李林甫虽然一门心思的打击异己、杜绝言路,但至少能让安禄山老老实实不敢炸刺儿,在朝政方面多少有些可取之处。

杨国忠则是无情怀、无能力、无操守、无文化,这样一个“四无”之人都能高居相位,足以证明玄宗晚年糊涂到了何种程度。

遥想开元初年,姚崇、宋璟、张说等能臣良相,在年轻英明的玄宗领导下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杨国忠的所作所为简直低劣的令人发齿!

宰相是皇帝的门脸,代表着皇帝的用人导向。大唐建国以来,在玄宗天宝纪元之前的众多宰相里,虽然也有宗楚客、纪处讷、武三思、窦怀贞等奸佞之徒,但他们在位时间都不长、能量有限。

而李林甫与杨国忠这两位奸臣,在朝堂上一折腾就是二十多年,终于把个大好盛世搞了个天下大乱。作为皇帝的唐玄宗,难逃其咎!

自古善始者众,善终者寡。即便英明如唐玄宗,一旦贪恋权位产生自得心理,也会立刻从神坛跌落,沦为糊涂满脑的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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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海撷侃侃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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