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机大臣不好当

论史近现代 2024-12-16 00:39:27

《官场现形记》是晚清著名的讽刺小说,作者李宝嘉,小说最初署名“南亭亭长”。李氏还有一部毁誉参半的《南亭笔记》,其中一则记载,说清末御史汪凤墀〔疑即汪凤池,光绪二十八年(1902)任御史〕到颐和园给慈禧太后呈递奏折,发现军机大臣值班的地方不过是“三间破屋”,冷风吹得破窗户纸呜呜叫,“奇寒彻骨”。

门外聚集着一堆卖食物的小贩,人声嘈杂,“军机大臣震怒”,让人把他们赶走,可哄散了没一会又都回来了,堂堂军机大臣也奈何不得。将近中午,军机大臣纷纷出来买午餐,荣禄买的是馎饦(一种面食),王文韶买了糖葫芦,鹿传霖买了山楂糕。过不多久,太后召见两位军机大臣(隐去其名),因为挨了骂,回来后“面有惭色”,唉声叹气,而荣禄则落井下石,冷言冷语,瞿鸿禨也随声附和。见识了这一幕,汪凤墀说:“我之做官意兴,顿时冰消瓦解。”

《南亭笔记》的记载,多有不可信之嫌。不过,这一条可以得到瞿鸿禨本人回忆的印证:“颐和园军机处直庐,在东宫门外之南。初止五间,中为过道,与章京相对分坐,外临衢道,人声喧嚣。”瞿氏还特别提到,军机大臣和秘书军机章京挤在一起。颐和园直庐不过如此,而紫禁城内的直房也只是“既窄且暗”的蜗居。军机大臣人数不固定,如果达到六位,就很拥挤。

△军机处,图片来源:“国家人文历史”微信公众号

军机大臣只是兼职,本职往往是主管六部的内阁大学士或者六部尚书、侍郎。由于军机处事务繁忙,军机大臣常脱不开身,没法到部里办公,六部的司官得进宫请示。军机处边上有间小屋专供茶水,“湫隘不堪”,司官们常常只能挤在里面,等候接见。军机处对面就是军机章京的办公地,京官何刚德也进去过,“见其屋小如舟,十数人埋头作书,烛几见跋,其景况与寒窗无异”。

军机处这一有清一代最重要的中央机构,其历史沿革、规章制度等,却在清朝官修的政书中记载极少。最重要的《大清会典》,乾隆朝所修的根本没有军机处一门,光绪朝《大清会典》倒是添加了“办理军机处”,但只谈职掌。《大清会典事例》《清朝文献通考》《清朝通志》也都没有军机处一门,《清朝通典》《清朝续文献通考》虽有,然记述很简略。这是因为,在很大程度上,军机处只是皇帝的私人秘书处,在正式的国家政治体制中不好定位。

严格来说,军机大臣甚至不是正式官职,理论上只是差遣。既然只是差遣,军机大臣没有品级可言,而本职工作仍得照常处理。众人眼中高高在上的军机大臣,有可能是个品级很不起眼的小官,回本职衙门还得乖乖排在正职后边。咸丰年间,就有位军机大臣,只是区区从五品鸿胪寺少卿!同样属于差遣,军机处人员没有任何独立编制,作为秘书的秘书,章京也是如此,无所谓品级,全部来自借调。

中国古代,一个机构的法定地位,非常直观地体现在其所拥有的印章上。军机处在建立之初的雍正朝就有了印章,但领班军机大臣虽然掌握印章所藏匣子的钥匙,却基本接触不到这颗神秘的印章。印匣并不归军机处保管,而是深藏宫中,由内奏事处的太监看护。每当需要在文书上盖章,值班的章京得到内奏事房请出印匣,再拿铸有“军机处”三字的金牌,找军机大臣请来钥匙,用完后马上归还宫中。现存清宫档案中,有一种《军机处印出入日记》,就是内奏事处每天记录印匣取用、归还的档案。

军机大臣的主要职责是协助皇上处理奏折,往往只是将天子的口头意见转化为正式的文字,并不能真正参与决策。当然,皇帝终究不是上帝,并非全知全能,很多时候其个人阅历、能力决定了在某些事务上他无法作出独立判断,这时候他常常委托军机大臣主持调研——遇到这种情况,军机大臣的确拥有了影响决策的巨大能量。但如果清朝皇帝不想让军机大臣参与某些政务,完全可以将其一脚踢开。

所以,军机处建立后,像明朝内阁大学士抵制皇帝的事,根本见不到——唯一的例外是文宗奕詝撒手人寰,留下孤儿寡母,以肃顺为核心的八顾命曾短暂地掌握决策权。

清朝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困扰历代王朝的中旨问题,其奥妙就在于创造性地反其道行之,将由奏折朱批与廷寄所代表的中旨制度化,使之成为王朝运转的枢纽与常态。对于包括军机大臣在内的所有清朝官员来说,他们都是遵照皇上的指示办事,都是中旨的奉行者。高宗根本不承认军机处的正式地位——“皇考时设立军机房,不过以为承旨办理机务之地,并非独重其权,显为官职也”。

△军机大臣和珅,图片来源:电视剧《铁齿铜牙纪晓岚》截图

仁宗颙琰亲政后,一出手就整顿军机处、处理和珅,是因为高宗晚年和珅利用军机处弄权,让他忍无可忍。而和珅时代军机处权力的膨胀,不过是因为年迈的弘历倦勤,又对和珅极其信任。这和元代宰相权重是一回事,并不意味着对皇权的制约。仁宗轻而易举恢复军机旧制,充分说明军机处的短暂扩张不过是没有合法性的荒腔走板。

清末曾任直隶总督的陈夔龙著有一部享有盛名的笔记《梦蕉亭杂记》,其中谈及咸丰年间的军机大臣,曰:

尔时天子当阳,乾纲独断。任是差者不过秉承意旨,撰拟诏谕,靖共夙夜,即为尽职。文宗末造,洪杨倡乱,糜烂至十六行省。每遇疆吏奏报及统兵将帅六百里加紧奏牍纷至沓来,日不暇及。文宗每日召见枢臣,询问方略。佥云:敬候皇上训示,不敢妄参一议。

闻某中堂年已衰迈,造膝时久,俯伏青蒲,竟至鼾声大起。文宗闻之太息,但令内侍扶出,不忍加以责备。卒由上当机立断,某事如何处分;某股贼匪责成某大臣剿办;某疆吏有意推诿,力加申饬;某将领剿匪出力,破格奖励。一一处分讫,枢臣承旨而出。当时圣躬忧劳如是。

此说容有夸张,但文宗并不仰仗军机大臣,则是事实。

而何刚德也谈到,同治三年(1864)克复南京,论功行赏,在朝中主持大局的军机大臣排在了前线将帅之后,其中就有何氏的恩师宝鋆。何刚德为老师打抱不平,他说太后年轻,而且阅历尚浅,政治经验不够丰富,甚至领班军机大臣恭亲王也不过比慈禧大两岁,所知有限,关键时候往往都是宝鋆等军机大臣拿的主意。也就是说,即便在孤儿寡母执政的特殊年代,尽管军机大臣事实上发挥了巨大作用,但也得不到朝廷的正式承认。

即便在主少国疑、内忧外患不断的非正常时期,军机大臣也始终不敢越雷池半步,这足以说明清代独裁体制之强大。无怪乎晚清重臣、曾任四川总督的淮军名将刘秉璋之子,内阁大学士、帝师孙家鼐之婿刘体智感慨道:“本朝英主迭出,无取乎贵强之相,从未见有大臣匡君之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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