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月经弄脏裤子,妈妈丢给我一卷受潮的卫生纸,让我自己去打井水洗干净。
“不这样做你怎么体会我的辛苦,万一下次还弄脏裤子怎么办?”
我哭着解释这件事情我无法控制,她却一巴掌扇在我的脸上。
“我供你吃供你穿,有哪样对不起你,你给我摆出这幅样子!”
我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才没能讨妈妈喜欢。
直到那天,与妈妈断绝关系的外婆找上门来。
1
我是大山里的穷孩子,从小就被妈妈教育勤俭节约。
她给爸爸买小卖部最贵的香烟,却在我来初潮时,丢给我一卷受潮的卫生纸。
“卫生巾多浪费钱啊,你用这个垫厚点就可以了,要是弄脏裤子,那只能是你偷懒没有勤换!”
彼时的我还不知道妈妈口中的卫生巾是什么东西,没等我问个清楚,眼尖的妈妈就注意到了我裤子后面的血迹。
她脸色一变,随即冲我怒吼道:
“蒋多余,你是猪吗,为什么总这么不让人省心!自己去打井水给我洗干净!”
我在很久以后才知道,来月经必须注意保暖,不能碰冷水,不能吃冰吃辣。
可我的妈妈从没教给我这些,正值深冬,她让我自己去用冰冷刺骨的井水洗干净裤子。
我强忍着小腹奇异的感觉,快速搓洗着那条裤子。
妈妈双手环胸站在旁边监工,嘴里一直絮絮叨叨:
“不这样做你怎么体会我的辛苦,万一下次还弄脏裤子怎么办?”
身体的不适越来越强烈了,我平时很会保持沉默,这次却没忍住,哭着告诉妈妈我也不想给她添麻烦,但我自己没办法控制。
我的辩解在妈妈眼里成了忤逆和反抗,她阴沉着脸,一脚踢翻了洗衣盆,俯身重重地给了我一耳光。
“我供你吃供你穿,有哪样对不起你,你给我摆出这幅样子?”
妈妈踢翻的水泼了我一身,刚换的裤子瞬间浸湿在泥水里。
我心里咯噔一下,浑身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妈妈。
果不其然,妈妈好不容易消下去的怒火燃烧地更旺了。
“好你个死丫头,你不会躲是吧!故意给我找不痛快是吧!”
我慌忙将盆里掉出来的裤子捡了回去,然后闭上眼,像砧板上的鱼一样等着妈妈落下屠刀。
幸好,在地里干活的爸爸提前回来了。
妈妈瞬间换上笑脸,欢欢喜喜地迎了上去,毫不嫌弃地帮爸爸脱下了他的脏衣服。
爸爸对我的遭遇熟视无睹,骂了几句脏话就进屋歇息去了。
看着妈妈笑着追逐爸爸的身影,我的胸口满是酸涩。
妈妈,爸爸已经拥有你很多爱了,你为什么不愿意分点儿给我呢?
被你疼爱,到底是什么样的滋味呢?
我以为只要我坚持下去就能得到答案了。
直到这天,妈妈口中早已去世的外婆突然找上门来。
也是这一次,我终于决定,不再试图争取妈妈的爱了。
2
外婆来时,我因为弄脏床单被妈妈罚跪在院子里。
妈妈还故意把大门敞开一角,让我跪在风口处,说是这样才能让我更好地长长记性。
凛冽的寒风疯狂撕咬着我露在外面的脸,我冻得瑟瑟发抖,努力缩着脖子和手脚。
妈妈和爸爸围坐在炭火炉前,把里屋的门和窗户关得紧紧的。
不知道跪了多久,我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陌生而苍老的声音。
“这里是卓文萱的家吗?你是她的孩子吗?”
被冻得意识涣散的我吓得差点倒在地上,我疑惑而费力地抬头,面前的婆婆衣着整洁,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我礼貌回答道:
“是的婆婆,你找我妈妈有什么事吗?”
“我实在没有力气起来,要麻烦你自己去窗户边叫我妈妈了。”
婆婆就这样愣愣看了我几秒,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我从来没在一个人脸上看到过这么复杂的表情,既愤恨震怒,又惊讶心疼。
还没等我缓慢运行的大脑分析出婆婆的情绪,她就冲向里屋哐哐砸起了门。
婆婆的动作太快,我压根来不及解释和制止。
妈妈满脸不耐烦地打开了门,一看清面前的婆婆,她便发出了警惕而尖利的叫喊。
“你又想来干什么!”
婆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指着我大声质问妈妈:
“你是人还是畜生!这么冷的天,你让这么小一个孩子跪在院子里!”
正挣扎着爬起来的我惊呆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愿意为我出头。
对妈妈的恐惧瞬间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莫名的暖意。
妈妈嗤笑一声,随即拿出了她平日里辱骂我的架势,气势汹汹对着面前的婆婆一顿输出:
“上次骗我说爸爸死了,这次又想说什么,是不是你快死了?”
“当初是你口口声声说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怎么,现在又后悔了,想找我养老了?”
“这位阿姨你真好笑,我和勇哥和和美美十几年了,过得不知道比在城里强多少倍!”
我心里五味杂陈,怪不得婆婆会帮我出头,她居然是我的外婆!
可妈妈明明告诉我外公外婆全都死了,还说我们家过不上好日子都是他俩害的。
爸爸则到处炫耀自己娶了城里的大学生媳妇,但妈妈娘家无人出席他俩的婚礼,村里人都嘲笑我爸痴心妄想,我妈谎话连篇。
我实在很难相信这个梗着脖子为我据理力争的婆婆,是我妈妈口中那个自私自利、恶毒刻薄的外婆。
妈妈的嘴像机关枪一样突突个不停,在争吵中始终占据着上风。
但她还是觉得不够解气,冲到我面前一脚将我踹翻在地上。
“我生的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轮得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吗!”
我的头磕在石头上,被寒冷放大的疼痛瞬间将我淹没。
我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3
醒来后,我经历了人生迄今为止最混乱的一天。
妈妈和爸爸直接将我锁在了屋子里,不许外婆带我去看村医。
屋外的争吵声时而爆发,时而停歇。
他们毫无顾忌地揭对方的底,撕对方的伤疤。
我从混乱且歇斯底里的争吵中,勉强拼凑出来了当年的事情。
外婆外公不同意妈妈和爸爸的婚事,妈妈就从家里偷走户口本去和爸爸领证,被发现后,妈妈宁愿和家里断绝关系都不肯离婚,外公被妈妈气到脑梗,没熬几个月就去世了,外婆也因此对妈妈绝望,彻底断绝了和妈妈的来往。
可妈妈坚持认为外公没死,这一切都是外婆哄骗她回去的手段,这次来也只是为了让她养老。
我木讷地摸着额头上已经干涸的血,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想妈妈这些年对我做的一切。
她让7岁的我洗全家的衣服,8岁的我爬到灶台上炒菜,9岁的我去地里松土……
她每年都给爸爸买新衣服新鞋,却在垃圾堆里捡破得不成样子的衣服回来缝补给我,让我穿她不要的旧鞋。
她对爸爸永远笑脸相向,我则是她的情绪发泄桶。
好东西一定是爸爸先享用,而我吃饱穿暖都是奢望。
她不允许我反抗和忤逆她,只要不顺从她的心意,就会面临毒打和用尽一切侮辱词汇的辱骂。
可我忍受这一切不单单是因为力量悬殊……
我翻遍了整个回忆,都没能找到妈妈爱我的证据。
“章文萱你到现在都不知悔改吗?你知道你的孩子要多努力才能再次走出这大山吗!”
外婆这句话像颗子弹一般击中了我的心,我瞬间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我曾问过妈妈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她却说我是贪慕虚荣,一点都不会享受山村的质朴和真实,出去了也是靠出卖自己过活。
她还一直告诉我,女孩读书没什么用,反正到了年纪都是要嫁人的。
妈妈的笑声回荡在屋子里:
“什么走出大山不走出大山的,她是我生的就得听我的话!再说了,这死丫头是那块料吗!”
那天下午,妈妈细数我短暂人生里所有让她不满的东西,把我贬得一文不值。
在她嘴里,我的到来不是礼物,而是灾难和累赘。
我倚在门后一字不落地听着,心情由震惊痛苦,变得平静麻木。
原来我的出生这样不被期待,原来我的妈妈这样讨厌我。
最后还是爸爸结束了这场闹剧:“丈母娘,你要真有本事就把这丫头买走啊!”
“我要的不多,就十万块,你肯定掏得出来吧!”
“这丫头虽然啥用没有,但再养几年就可以换彩礼了,我可是听说了,城里那些有钱人娶媳妇都大几十万彩礼呢!”
我的双手无力地垂落身侧。
我早就知道的,在爸爸眼里,我只是一个等待交易的物品,妈妈也不会挽留我。
就在我静静等待被贩卖的结果时,外婆叩响了我的门,她冷硬的声线毫无阻碍地穿过木门,清晰地传递进我的耳朵里,犹如神明赐福人间。
“蒋多余,是走是留,你自己做决定!”
4
继第一次有人为我出头后,我又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尊重。
我此刻的情绪错乱复杂,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爸爸急不可耐地开了门锁,见我点头同意,他立马和妈妈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外婆看在眼里,她以钱不够为由,只付了3万块,说是剩下的慢慢打妈妈卡上。
令我惊讶的是,一向锱铢必较的爸爸不但没有反对,还高高兴兴地收下了钱,笑得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了:
“太好了,终于有钱生儿子了!我再也不用天天对着这个赔钱货了!”
我苦涩地笑了。
是啊,身为女孩也是他们讨厌我的理由,他们心心念念了十几年儿子……
妈妈娇羞地靠在爸爸肩膀上点头附和,看向我时又变得满脸嫌恶:
“蒋多余,我告诉你,你永远都是我和你爸的女儿!”
“以后你有钱了还得回来孝敬我们,你赖不掉的,知道吗!”
外婆没做声,她浑浊的眼睛望向我,明显是等待着我自己说些什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绷直了身体:
“那你想过你是外婆的女儿吗?你给外婆养过老吗?”
“你指挥我做爸爸从来不用做的活时,把所有坏情绪全都发泄在我身上时,连一颗糖都不愿意买给我时,你想过我是你女儿吗?”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后,我突然感觉心里产生了些从未有过的莫名情绪。
它势不可挡地破土而出,蓬勃而扭曲,从此我对妈妈的爱不再纯粹。
妈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至极,她怒气冲冲指着我:
“蒋多余你胆儿肥了是吧!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是我给了你生命,是我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爸爸头一回制止了妈妈,还装模作样对外婆说道:“哎呀丈母娘,你再不走的话,我可就舍不得把这么好的女儿给你啦!”
外婆没有说话,她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拉着我去收拾东西。
妈妈伸手拦住了我和外婆,言语里满是讽刺和挖苦。
“蒋多余,你外婆肯定有钱给你买新的,你对这个家没有一丝一毫的贡献,还想从家里带东西走!”
爸爸则把我拉到一边,脸上布满了算计和贪婪。
“记得找你外公外婆多要些钱存起来,城里人可有钱了哩!”
“记住了啊!存着都别动,以后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我也是为了你好!”
爸爸妈妈的话击碎了我对这个家最的后一丝念想。
我挥开了爸爸扯着我胳膊的手,什么也没拿,头也不回地跟着外婆走了。
他俩始终站在堂屋里,没有挪动分毫,高声冲着我和外婆的背影喊:
“你要是后悔了,想把这丫头送回来,我们可是不认的啊!”
我和外婆坐着租来的三轮车出村时,村里已经传遍了我被爸爸卖给外婆的事。
他们端着饭碗,成群结队地站在土路边,用好奇又讥诮的目光打量着外婆。
“哎呀真稀罕,活了几十年还是头一回见买女孩的,女孩能有什么用啊,真是脑子坏掉啦!”
“喂老太太,你要钱多得没处烧,把我家二丫也领去呗,我要的可不多,一万块就行!”
就连载我们出村的王叔也说:“老太太,从这到镇上可有足足十公里呢,把车费加到一百不过分吧?”
我气得不行,直接跟王叔争辩起来了。
外婆却闭上眼睛谁也不搭理,仿佛这一切都跟她无关似的。
看着外婆苍老疲惫的脸,我在心里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为她把这口气争回来!
那时的我哪里能想到。
爸爸妈妈痛快地放我走,根本原因不是为了钱,而是想利用我当跳板,榨干外婆和我的最后一丝价值!
5
去了城里才知道,外公真的已经去世多年了,客厅里摆着他的黑白照。
看着照片上慈眉善目的外公,我的内心止不住地酸涩。
我突然很想知道,当妈妈终于相信了外公的死讯后,她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适应城市生活也比我想象中困难许多。
我第一次站在公路上,就被小汽车吓得跌坐在地。
外婆既没笑话我,也没过来扶我,只是面无表情地让我自己站起来。
她只有初见时对我显露过温情,从把我带出山村,她就始终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模样。
但她不会随时随地发火尖叫,不会打我耳光将我踹倒在地,更不会计较我用了她多少东西。
我也总算有了温暖的衣服、合适的鞋,以及完完全全属于我自己的房间。
我不用再害怕妈妈一声不吭冲进屋,揪着我的错误反反复复责骂我、殴打我。
也不用担心爸爸喝醉了酒,赌输了钱,把我当破玩具揍,怪罪我让他倒了大霉。
外婆用了两个星期教我适应城市生活,然后找了所有的人脉,帮我办理了入学手续。
我还做了个入学测试,批改试卷的老师说,我现在只有小学三年级的水平。
外婆表情复杂地捧着试卷,平静多日的脸上难得有了疑惑:“你确定你真的在读初二?”
我的脸瞬间红了个透,结结巴巴地回答外婆:“我可以学……”
外婆叹了口气,她很认真地问我:“你想过你是为了什么而学习吗?”
我怔住了。
爸爸妈妈从不在意我考试多少分,并且一直鼓吹读书无用论。
我对读书最大的认知就是考大学,但村里从来没有出过女大学生。
因为,她们还没读到大学就被家里匆匆嫁了出去。
生活在迷茫和黑暗中的我,默默无闻、泯然众人。
外婆让我先不要回答她,好好思考这个问题。
我落后的课程光靠自己是追不上来的,外婆也深谙这个道理,特地给我请了个家教。
我就是这样认识王婷夭的。
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婷夭这两个字多么恶毒,读了几遍只觉得拗口。
王婷夭约莫十六七岁,娇小但干练,衣着很是简朴,除了学习几乎不跟我聊其他东西。
她帮我归纳学习方法,教我有选择性地去整理错题集,耐心地回答我提出的,听起来就很白痴的问题。
我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人,跟着她学习了将近一个月,月考才勉强进步了几名。
就在我以为日子会这样按部就班、不徐不缓地过下去时,爸爸妈妈找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