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还记得从前发生的一个故事，那天也像今天这样，天气格外晴朗，河水就像一块天，天就像河水一样蓝，天空中飘着几朵干净而透亮的云彩，洁白洁白的。
清晨，村野上风，凉爽而清新，为刚刚苏醒的肌体带来了无限的生机，娇嫩的树叶，在枝条上黄中透绿，轻轻地拂动着。
村南的河流，已经涨满了水。河水和陆地，已经齐平，都涌到了岸边的河滩上。在河湾处，有几堆柴草，已被水包围。小船系在岸边柳树上，随着的潮水起伏跌宕，漂泊而不安。充满青春活力的潮水，在不停地嬉戏，顽皮地击打着小船，犹如揪住小船的辫子，开着甜蜜而幸福的玩笑。
春日的晨光，照耀着涨满河水，它的颜色好像金子一般，闪闪发亮。远远望过去，犹如一条黄色的飘带，飘向远方。
艄公们，解开缆绳，开船了。小船儿，扬起小小的风帆，迎着阳光，就像鸟儿在阳光下舒展着欢快的翅膀，扑扑扑的飞向蓝天。
有几位农夫，总是早晨起来，提着水桶到河边来取水，浇菜。也有几位颇为勤快的妇人，天一亮，就到河边来洗衣服。
这是一个不久前发生的事。有个两三岁的孩子，在水边玩耍，不小心滑进水里。开始，那小男孩还拚命挣扎着，后来就不怎么动了，再后来就慢慢沉了下去。幸运的是，他被一位老者救起。
也许，这事你们可能觉得，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是，我却觉得它像前几天才发生的事情。
长期以来，我总是在默默地注视着太阳和月亮，是怎样驾御着河流，喧嚣而去，所以我就感觉不到时光过得太漫长。
白天的光明和夜晚的黑影，每天都投射到河流上，而且每天又都从河流上消逝，什么地方，也从来没有留下它们的蛛丝马迹。
在河流拐弯处，波涛接触不到的地方；在一些细小的缝隙里，长满了绿油油的蔓藤和水草；在河岸上，高大而神秘的树木里，它们见证了过去；它们温柔地保护着过去的年代，使它永远永远年轻，碧绿而优美。
村里，有一位姑娘，在河边洗过青菜，端着萝筐，正一瘸一拐地颤抖着双腿，往家赶。
那时候，她的奶奶，还在幼年。我记得，她喜欢每天到河边来玩耍，把一片又一片杨树的叶子，抛向河中，让它随着流水漂去；在她的附近，有一个深的水潭，那片杨树叶子漂到那里，就不停地打起转来，小姑娘放下萝筐，站在那儿，呆呆地看着它。
过了一些年月，我看到那个小姑娘，已经长成大人，并且带着她自己孩子，常常来到河边取水；而她的孩子也长成了大人；当她的孩子，在顽皮地互相泼水的时候，她就去说服他们，教育他们，并且开导他们，应当互相尊重，互相友爱。每当我看到这一切，我就由衷地想起了那漂浮在水面上的一片孤舟，感到很有趣味。
我要讲述的这个故事，我认为，并不会重复发生。每当我在讲述一个故事的时候，另一个故事就会顺流漂来。一个故事发生了，然后又逝去，我无法把它们一一挽留。只有一个故事，宛如跌入漩涡的那片杨树叶子，在我的记忆里不停地旋转。今天的诺亚方舟，又载着它的梦，转回到我的身边来了，而且眼看着就要沉没。它就像一片杨树叶子，那样渺小，上面除了有几朵盛开的野花，孤独而寂寞，再也没有什么了。假如那位心地慈善的小姑娘，如若看见它在水中一浮一转地沉没，就一定会弱弱地长叹一声， 随即返回家去。
你们看，公路旁边，桥头一侧，那是一片高高矮矮错落有致的活蹦乱跳跳的猪圈。它的外围，围绕着栅栏，有青草向外延伸出去，和大地连在了一起，无边无际。那里，有一大片法桐古树。
在这片巨大的法桐树下，一棵樱桃树，已把它的手臂伸进了我的高高枝叶里；它的根部宛如细长坚硬的手指，把我那颗破碎的心，轻轻的拢在一起。
那时候，它还只是一棵小小的树苗。但是，它很快地挂起了无数樱花的云，飘逸而香远，娇嫩而粉白。当太阳升起来，那枝叶的阴影，朵朵花絮，就在我的身上，整天地游戏玩耍；它那新生的枝桠，就像婴儿的手指一样，在抚摸着我的胸脯。要是有人摘掉它的一片叶子，我也会感到心疼的。
当时，虽然我的年岁还小，但是看上去，我还是相当老成的。
今天，我的顶梁柱，已经折断了，弯腰驼背的，像张拉不开的弓；在许多地方，已经出现了如同皱纹似的深深的裂痕；在我的两助处的腋窝里，地下的蛇虫可以栖息、冬眠，但是当时我并不是这副模样，显得十分灵动而机智。
我现在讲述的这个小姑娘。她的纤细的身影，在水中的时候，我十分希望能把她留住。这样的身影，简直就是一种美景，一道盛筵。她的心，彷佛与这河水结下了不解之缘。她十分热爱这无名的河水，荡漾的样子。
后来，我从没有看到过那小姑娘。她嫁到婆家去了吗？我听说，她所去的那个地方没有河。那里的人们、房屋、道路、林木，对她来说，都十分陌生的，而她就像一株白色的莲花，被人们忽儿移植到陆地上了。
河水，与这里的人们保持着密切的关系。我看着河水流去，看着云儿悠悠，在水里，在天上。
2025.1.10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