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9 月 上旬,杨得志人民解放军十九兵团从兰州出发向宁夏进军。兵团司令员杨得志随一个一个师部行动。
这天傍晚,部队来到一座不大的城镇。住下不一会儿,警卫员来向杨得志报告:“首长,外面有一个老百姓要见你。”
杨得志有些奇怪,一个老百姓要见自己,这里怎么会有老百姓知道自己的名字?而且还指名道姓要见自己?是送情报?还是反映什么问题的吗?
警卫员看他疑惑的样子,补充说:“他知道你的名字,还说他认识你。”
杨得志说:“请他来吧。”
警卫员有些犹豫地问:“到你这里来吗?”
杨得志肯定地说:“请他到我这里来。”
那个人来了。一进屋,两人的视线一相遇,杨得志便愣住了。看上去这人好像有 40 多岁,满脸胡子,头发老长,披了一件油渍斑斑露出棉花的棉袄。
杨得志觉得这张脸很熟,但又想不起他是谁。
他赶紧让来人坐下。
这人有些激动,主动打破了寂静:“你,你是杨团长吗?”这短短的一句问话里,包含着疑、惊、喜、盼,包含着杨得志说不出但感觉到得到的许多滋味。
他郑重点头以回应对方。
“团长,你,你不认识我了吗?”来人这话深沉而颤抖,好像在期待着杨得志做肯定的回答。
杨得志终于想起来他是谁了,喊了起来:“小黄!”“你是红一团的测绘员小黄!”
对方没有再说话,甚至连头也没有点一下,两眼顿时明亮,泪水泉涌般地淌了下来。
“小黄!”杨得志叫着,一步走到他的身旁,扶住了他的肩膀,握住了他的一只手。
“团长!”小黄只吐出这两个字,便泣不成声了。杨得志的眼睛也湿润了。警卫员站在一旁,呆呆地望着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杨得志把小黄拉到自己的床前,让他坐下,端详着他,为他擦着怎么也擦不干的泪水……
他向小黄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你怎么找到我的?”“你现在住在哪里 ? 在干些什么?”“你的生活怎么样?”…… 杨得志想知道他的一切! 14 年前,更远一些,在中央苏区他们可是朝夕相处!
小黄告诉杨得志,自己是从兵团的布告上看到他的名字找来的。他问杨得志:“黎政委呢?他还和你在一起吗?”杨得志告诉他,黎林同志已经牺牲了。
“谢象晃呢?那个管我们吃饭穿衣的谢象晃还在吗?”小黄又问。杨得志告诉他,谢象晃同志还在,但他负了重伤,一条腿被打断了。
“肖参谋呢?”小黄又问,“那个搞侦察的肖参谋呢?他搞侦察,我跟着他调查测定行军路线,我们俩是老在一块的。”杨得志告诉他,肖思明同志还在,但是目前在什么地方,他也不知道。
小黄几乎问遍了红一团团部所有的同志。十几年了,他记得是那样清楚。十几年了,他大概天天都在想念这些同志。而这些同志大部分已经为今天的胜利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离开了大家。杨得志在回答他的问话时,心里很难过。
杨得志让警卫员去打饭,请他告诉伙房的同志加几个菜,说他这里来了一位老战友。
吃了饭,小黄的情绪好像才平静下来。他告诉杨得志,长征时他一条腿上中了两颗子弹,流血过多,昏迷了过去。醒来发现旷野里只有他一个人。他爬到一个山洞里,没有吃的,没有喝的。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
后来他遇到了另外两个负伤掉队的同志,但这两个同志的伤势比他重得多,不久便牺牲了,又剩下了他一个人。因为没有一点药品,他的伤口化了脓,溃烂了。
有天夜里,他爬到一家穷苦的老百姓家里,请求给他一点吃的东西,并想要一点药。穷苦的老乡给了他一条破被,并没有问他的来路,只是告诉他白天不要出来。看来老乡知道他是红军,因为当时掉队的红军战士不止他一个人,而国民党军队常常来搜查。
至于药,老乡家没有。但是老乡给他找来草药,捣碎了敷在伤口上。就这样,他的伤慢慢地好起来,能走路、能劳动了。但他的腿再也不能完全复原了。小黄拉起裤子给杨得志看,被子弹打穿的地方留下了一个很深的洞。
“伤好后天气渐冷,”小黄继续说,“我得不到一点部队的消息。想部队,想你们,可我一个人到哪里去找呢?那家老乡对我很好。他们家没有劳动力,我就留下了。我成了他们的儿子,以后成了家。但我还是天天等,天天盼,指望着有一天自己的部队能打回来。”
“我们今天不是打回来了吗!”杨得志说。
“可我等了整整 14 年。14 年呀,团长,离开江西的时候我 18 岁,今年都 32 了。”小黄说,“不过我还是有‘运气’的,终于等到了你们,那些牺牲了的同志,吃的苦、流的血都比杨得志多,他们也在等,可是没有等到你们,也没有等到今天……”
这话让杨得志感慨万千:有多少同志在等着“我们”,有多少同志在等着“今天”。不过他们没有等到。他们为着“我们”,为着“今天”献出了自己的青春,自己的热血,自己的生命。我们怎么可能又怎么能够忘怀他们呢!
所以说,我们的红旗上流着先烈们的血!我们的江河里淌着先烈们的汗!我们的高山大川,辽阔的国土上埋葬着先烈们的忠魂!
革命胜利是来之不易的!过去的胜利来之不易,今天的胜利来之不易,未来的胜利也将来之不易!所以说:要努力奋斗!为了过去,为了今天,更为了将来而努力奋斗!而这一点,对于老一代,新一代,甚至未来的一代,都应该是完全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