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简介:女主前世被丈夫和儿子背叛,重生后只想痛快报仇。男主是女主养兄,位高权重的将军王,深爱女主但默默守护,对外杀伐决断,但对女主无所不从。
袭爵——
多么熟悉的两个字。
周子恒上半辈子就为了这两个字奔波了一辈子,伪装了一辈子,临死的时候,才露出来真实的本性来,他一听到这两个字,想到的都是他这坎坷的一生。
他无时无刻不在骗人,每一息都提心吊胆怕秦禅月发现,现在,他要死了,终于能做一回自己了。
而跪在榻前的方青青还在无声地流着泪,她低声说:“您以前总说,您兄长欺负您,叫您过得不好,你是次子都过的如此不好,日后,我们儿子又当如何呢?您走了之后,秦禅月又要如何对我呢?您总得给我们点东西撑腰啊。”
对,他得给他的儿子撑腰。
看着方青青这含泪的脸,周子恒便想起了这些年来方青青吃的委屈,又想起来他这些年来为了哄秦禅月高兴,做了不知道多少伤方青青的心的事。
他应该补偿方青青,补偿他们的儿子,至于秦禅月...秦禅月享了一辈子的福气,她还是郡主,她一辈子都没吃过什么苦,她什么都有,她的儿子也会有秦家,有镇南王去照看,为什么还要霸占他的爵位呢?
周子恒恍恍惚惚,呢喃着说了一句:“对...好东西,该留给我们的儿子。”
他这一辈子为了爵位浑浑噩噩,做了不少不愿意的事情,现在他要死了,他不能让他的儿子也吃这个苦。
他要给他的儿子好东西。
“去——去将秦夫人请过来。”周子恒呢喃着说道。
方青青忙命人去将秦禅月请来。
秦禅月到的时候,周子恒命令所有人出去,自己艰难地坐起身来,握着秦禅月的手,与秦禅月说一些话来。
他看起来是那样糊涂,人病的都消瘦了不少,坐在床榻上,好像只剩下一把骨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口气儿就散了。
但是当他握住秦禅月的手的时候,那双浑浊的眼眸中便流淌出了真挚的眼泪。
“我现在还记得那时候第一次见你,你站在亭中,穿着一身艳艳的红石榴裙,可羡瑶池碧桃树,碧桃红颊一千年,我便想,这样的女人,如果嫁给我多好。”
夫妻追忆初见时,那样的话,谁听了都觉得心头发软。
他又说:“我对不住你,你嫁给了我,吃了不少委屈,现在我要死了,还有一件事要求你。”
人都要死了,又加上一个“求”字,谁能不答应呢?
秦禅月的面上浮起了几分泪意,她握着他的手,道:“你只管说来,我做得到,都会做。”
“我们的儿子——这三个儿子里,前两个都太让我失望了,这等心性,不配做我们的儿子,唯有刚回来的周问山还是个好性子,他虽然不是你所出,但是定然将你当成亲母来伺候,我想,将我的爵位传给他,日后,由他来替我照顾你,可好?”
秦禅月听见这话的时候,抬起眼眸来,细细看周子恒的脸。
他还是那张俊美的脸,纵然是上了岁数,依旧不消减他的儒雅。
当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秦禅月想,他真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病逼得没办法了,都来不及做更圆满的措施了。
如果是没病的时候的周子恒,如果想让周问山继承自己的爵位,他应该先想办法将那两个儿子打压出去,在给周问山铺垫出一些名气,官位,最后再想办法把秦禅月压下去,但现在,他什么都来不及做,只能拉着她的手,妄想她能低头。
谁会低头呢?谁会将自己的钱权交出去给别人呢?
反正如果是以前的秦禅月,她不可能接受。
但现在的秦禅月听了这句话,第一句冒出来的话不是反驳,而是迟疑的问:“我与问山并不熟悉,他日后当真会孝敬我么?”
“这是自然!”周子恒的面上浮起了几分潮红,他转而去外面唤:“叫周问山进来!”
不过片刻,周问山便低着头从厢房外行了进来。
他也不过是个少年模样,被方青青教了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并将此奉为瑰宝,他一进门来,便跪在地上给秦禅月磕头,口口声声说:“儿子以后一定好好侍奉嫡母。”
秦禅月瞧着周问山与周子恒相似的眉眼,随后缓缓点头,说道:“这孩子——我看也是个孝顺的,既然夫君喜欢,那便都随着夫君吧。”
竟然赢了!
周子恒没想到一切都这么顺利,他抓着自己妻子的手,哆哆嗦嗦的说:“你真是个好妻子,日后,日后问山一定会孝敬你。”
秦禅月看着他这病重、佝偻的模样,心底里突然有点舍不得让他死了。
她真该让他好好活着,看遍这对母子的下场。
——
周子恒想要将自己的爵位传给那外室之子周问山的事情,转瞬间便流传到了整个侯府之中。
柳烟黛闭着眼睛呢,什么都看不见,白玉凝和周驰野忙着夜间私会,两人都不放在心上——周驰野本来就是次子,没指望当侯爷,他甚至都不是世子,反正世子是不是他都无所谓,以前他跟周渊渟关系好的时候,如果世子爷不是他大哥的,他还能为了周渊渟去出头,但是现在...世子是谁,他都不在乎。
唯一一个急了的是周渊渟,他连背叛了他的弟弟和白玉凝都暂且顾不上了,满脑子都是爵位。
这是他的爵位啊!
周渊渟当时还在秋风堂里养伤,正好跟他父亲的厢房相邻,不过隔了一道假山景罢了,听说父亲要将世子之位传给那个外室子,顿时惊坐而起,匆忙前去寻父亲。
他才是侯府的嫡长子,他才是拥有秦府血脉和周府血脉的孩子,那外室子不过是个贱奴之子,凭什么得爵位啊!自古以来就没有妾室子受爵的,周问山凭什么?满朝文武都会笑话他们家,皇上又怎么可能应允?父亲老糊涂了!
那时候正是午后,周子恒正在厢房中养伤,方青青用尽浑身解数伺候他,周渊渟到了门口求见父亲,里面的周子恒并不肯相见。
“叫他回去。”周子恒摆了摆手,道。
周渊渟不甘不愿,他忍着胸口的痛楚,低头跪在地上,隔着一道门去质问他的父亲:“父亲,我听闻您要让一个外室子袭爵,这不合礼法!”
礼法?
周子恒暴怒,一个做错事的儿子,竟然还敢来质问他这个父亲了!若非是周渊渟做错事,将他活生生气到卧床不起,他又怎么会不传爵位给周渊渟呢?
“这爵位是我的,我可以给你,但你不能要!”隔着一道门,周子恒砸了个茶杯过去,低吼道:“把这逆子给我撵出去!”
周渊渟在自己亲爹这里碰了壁,又不甘心,便转而去了秦禅月那头求见。
他的亲爹被方姨娘和周问山迷惑了,但他的亲娘怎么会答应呢?她不肯为自己儿子筹谋,为什么要去将侯爵的位置给一个外室子?
周渊渟匆忙去见他的母亲。
他进门时,便瞧见他的母亲在窗旁独自看账本。
窗外阳光明媚,落到母亲的面上,将那张艳丽的面照的熠熠生辉。
“母亲!”一见了母亲,周渊渟顿觉委屈,他像是以前一样,一出了事,便忍不住向母亲求助,他焦躁的说:“父亲要将爵位给那个外室子,您为何不拦着他?您怎么能让一个妾室骑在您的头上,让一个外室子骑在我的头上呢?”
瞧见周渊渟来了,坐在窗边的秦禅月抬起眼眸,静静地看她的儿子。
上辈子,周渊渟跟周问山可是好兄弟呢。
那时候她失了势,被赶到外面去,而她的丈夫也同样将这对母子接过来,周渊渟同样也是为了爵位,所以利索的认了方青青做嫡母,认了周问山做兄弟。
那时候,他们关系可好极了,那像是现在啊。
秦禅月撑着她的下颌,神色淡淡的与周渊渟道:“你自己做了错事,你父现在不喜爱你,母亲也帮不得你,你瞧瞧你,现在像是什么样子?再瞧瞧问山,那孩子现在天天来给我请安,瞧着比你孝顺多了。”
周渊渟大惊:“母亲疯了?!我才是您的儿子!”
秦禅月冷笑一声,上辈子她失势了,他不认她,现在他要失势了,就过来说他是亲儿子了。
亲个屁。
秦禅月淡淡道:“我改不了你父亲的念头,不必来寻我了,爵位的事已定,过几日,你父身子好点,便要替周问山上去请封了,改不了了。”
周渊渟大受打击,浑浑噩噩的从赏月园离开了,回了他的秋风堂。
他当夜在房中想了半夜,认定不能就这般放弃,所以立刻筹谋,打算做点什么事来。
周渊渟的这点小计划并没有瞒得住秦禅月,他前脚刚冒出来一点动静,后脚就有人传到了秦禅月的耳朵里。
秦禅月淡淡的点头应下了。
她早就料到了今日。
上辈子,那方青青回了侯府后,就想让自己儿子封爵,这辈子也是一样的,而她又了解她的儿子,周渊渟当了这么多年的世子爷,怎么会轻易松手?
他定然也是要争的。
而秦禅月则在暗地里推波助澜,让这两个人悄无声息的打起来。
她不需要动手,这府内的各方势力,足够他们自己将自己消磨掉。
以前,秦禅月将他们都当成自己的亲人,掏心掏肺的对他们好,从未曾将这种借刀杀人的手段使在他们身上,现下她真的动起手来,不过两下,便将一群人忽悠的团团转。
野心与贪婪勾成细线,又互相交织成罗网,只等着谁一步踏错,然后跌个尸骨无存。
次日,清晨。
侯府三公子周问山起身后便开始整理衣装。
丫鬟挑来藏蓝色的武夫长袍,上配以银簪,腰间挂玉,手臂上要捆上精铁护腕,一切结束后,周问山在比人高的铜镜之中看着自己的脸。
颇为俊俏。
他今日有约要赴——这些时日,自从他回到侯府、恢复身份之后,便交下了一大帮出身富贵的朋友们,他们邀约他今日去打马球。
周问山从来不曾交过这么多朋友,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融入到这群贵公子之中去,所以哪怕父亲病重在榻,他依旧要跑出去玩儿。
他从侯府离开的时候,还经过了大兄的住处——哦,大兄,就是周渊渟。
周问山低低的嗤笑了一声。
一个被他打败了的人!
这侯府的爵位,这漫天的富贵,都是他的了!周渊渟抢不过他!
等到他爹死了,他就是这侯府唯一的主人!
他经过赏月园的时候,又想,一个很好骗的蠢女人。
他说什么,那位秦夫人都信,竟然还相信他会给她养老!
等到他承爵了——
只这样一想,周问山便觉得痛快极了,脚步也更轻盈了几分。
他一路昂着头,带着对未来的憧憬,骄傲的走出了侯府,去找他的新朋友们玩儿去了。
但他并不知道他即将面临什么。
这位对长安贵勋阶层一无所知的少年郎一头扎进来,以为自己能轻易的收获很多很多好东西,就像是在侯府一样,那些闪着金光的各种宝贝会如流水一样钻进他的院子里。
这都是应该的,因为方姨娘说了,这都是父亲补偿给他的。
父亲对他好,而这些人都应该看在父亲的颜面上对他好,他可是未来的侯爷呐!
而他刚交下来的那些朋友们笑着带他去打马球,带他去跑马,带他去打猎,他一头扎了进去,玩儿的特别尽兴。
直到一场意外袭来。
他骑马围猎的时候,他的马疯了一样四处乱窜,他从马上跌下来,重重的砸在了地上,浑身的血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只有痛处在他的身上蔓延。
他看见他刚交下来的朋友们骑在马上远远向他走来,他想要求助,但是却说不出来一句话。
直到那远处的人一点点逼过来,骑在马上,低头看着他。
他们都以为他昏迷了,所以不甚在意的说着话。
“这人死了没有?”
“应当是没死,但是看着也差不多了。”
“残废了吧?”
“肯定残废了,他的腿都折断了。”
“这就够了,残废的人不能袭爵,他抢不了渊渟的爵位。”
这一群人便围着他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外室子,真以为自己能翻天呢?”
“秦夫人是被忠义侯迷了眼了,但渊渟可不是吃素的。”
“就是,没有那个命,拿了这东西也接不住。”
躺在地上的周问山想要睁眼,想要怒吼,想要大声的喊出来“我可是侯爷啊”,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躺在地上。
这群人懈怠的守着他,直到他自己的贴身小厮跑过来才发现不对,然后匆忙找人,将他运回了侯府去。
他到侯府的时候人都晕过去了,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给侯府带来多大的震荡。
那时正是午后,一群人哭丧丧的回了侯府来,方青青一听说这件事,顿时惊得连周子恒都顾不上了,匆忙跑到府门去看他,当见到自己儿子满身是血的回来的时候,方青青险些哭晕过去。
周子恒这几日的病好一些了,知道这事之后,强撑着身子站起来去看他这个心爱的儿子。
他的儿子可千万不要出事啊!他和方青青只有这么一个爱子啊!
而侯府的大夫尽力施救之后,勉强保住了周问山的命,没有让他直接死去,但是,周问山却落下了残病。
他的腰被踩断了,断骨难再生,这么好一个年岁,竟然不能站起来了!
方青青看着昏迷的儿子,“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恨不得撞柱而死,周子恒拧着眉询问了一些跟去的私兵,个个儿都说是一群公子出去围猎时生的意外。
这个消息转瞬间又飘满了侯府,但大多数人都不在意。
柳烟黛的眼睛闭的不能再闭了,干脆连耳朵也关上,听都不听了——她是看明白了,这侯府里面没有一个和善人,她还是老老实实待着吧。
白玉凝与周驰野正浓情蜜意,两人夜夜在祠堂亲密相处,竟是都越了雷池一步,根本顾不上外面的事,只关起门来做了一对野鸳鸯,若是周渊渟去踹开门看,都能看到鸳鸯肚兜满天飞。
唯一在意这件事、听见这件事高兴的,也只有一个周渊渟。
那世子爷身着一身白衣,虚弱的靠着窗坐着,偶尔低头咳一咳,金相玉质的面上看似一片平静,但没人瞧见的时候,他那双瑞凤眼中闪过几丝隐秘的得意。
周渊渟有与他父亲一样的狡诈与心狠,为了守住自己的东西,他什么都做得出。
——
等消息到赏月园的时候,秦禅月正拿着账本靠在窗边瞧着。
厢房安静,临窗矮桌上摆着的牡丹花枝随着窗外的风轻轻的晃,午后明媚的阳光落下来,将牡丹花枝照的娇艳欲滴,角落里的冰缸散发着阵阵凉意,厢房中偶尔传来敲算盘与书本翻页的声音,窗外常有鸟鸣。
这是一个安静的午后,正适合听一些好消息。
这侯府马上要乱成一锅粥啦——她得赶紧趁热喝上一口呀。
秦禅月的账正清到一半儿呢,便听见外头有人一路匆忙的跑进来,到了廊檐外面,连通报都忘了,扯着嗓门儿往厢房里面喊:“不好了!夫人,不好了!”
外头的人一跑过来,外间的丫鬟连忙呵斥道:“吵闹什么?夫人这里竟然也敢这么失礼,你规矩都去哪儿了!”
秦禅月倒是心情好,也就没计较外面这些人的失礼,只道:“叫人进来吧,说说什么事。”
外面的嬷嬷匆忙行进来,一张面上都带着点细汗,见了秦禅月,便“砰”的一下跪下来,哭丧着脸说:“不好了,夫人,出大事了。”
秦禅月讶然的一挑眉,心说,那庶子出了点事儿,至于这般哭丧吗?
“什么事?”她问。
那嬷嬷一低头,竟是哽咽着说道:“王爷在边关遇刺,生命垂危,已经八百里加急,连夜送回长安城中了!现下刚到镇南王府!”
秦禅月手中的账本一颤,“啪嗒”一声砸在了地上。
她脑子里筹谋的所有计划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打乱了,那端庄艳丽的夫人第一次失了方寸,竟是在原地愣了片刻,随后手足无措的往床下走,脚步一软,差一点儿当场摔倒。
艳丽的绸缎铺满在地上,像是一朵盛开到荼蘼的花,随着她的动作而轻轻地颤。
嬷嬷匆忙爬过来接,便瞧见秦禅月脸色苍白的道:“快,快带我过去。”
她的养兄,为什么会受伤?
她的信已经送过去了啊!
这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
秦禅月连方青青和周问山的热闹都没来得及看,甚至根本连一句话都没往秋风堂处递送,一路匆忙上马车,奔向了镇南王府。
当时正是未时。
长安城的镇南王府位于青天坊,此坊距离皇宫不过百丈远,有“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的意思,此坊间居住的都是有爵位的天潢贵胄,三步一侯爵五步一世子,都是常态。
镇南王府常年都是没有主子的,因镇南王一直驻守边疆,府门便一直空着,常年只有十几个私兵驻守,一个老奴看管。
但今日,府门匆忙而开,精兵驻守,铁靴整齐的跑步声将整个坊间震得嗡颤,有好事者自坊间出来一瞧,便看见镇南王府广开门庭,迎进了一辆四驾马车。
天子驾六,诸王驾四,能有四驾,那是镇南王回了!
一时之间引动长安城。
世人皆知,镇南王镇守边疆多年,是大陈与南蛊之间最坚硬的一条防线,他一连十余年不曾回长安,现下突然回来,可是南疆战事出了问题?
只这样一想,便惹来不少人心思动荡。
这些朝臣动荡不说,宫中的人也第一时间派来消息慰问,慰问的也不是旁人,而是当朝太子,陈锋。
陈锋时年不过弱冠有二,正是野心勃勃的年岁,自皇宫中而出后,直奔镇南王府。
镇南王府为六进院,与侯府一样的大,却比侯府规格更高些,行过十七阶半的台阶,进入府门中。
镇南王府的规格极高,院落干净整洁,但镇南王不喜花草,所以院中没有过多的葳蕤花枝,只有一排排沉默的树,树下站着一排排沉默的精兵,精兵手中握着的刀都是开了刃的精铁,一把把刀拼凑成了一个肃杀的镇南王府。
太子行过众人,心情越发沉重。
镇南王是本朝第一武将,同时也是他的最强支撑者,只有镇南王在,他才能与二皇子相争,眼下镇南王这般突兀的回来,定然是生了大事,但是能是什么事呢?
他临近回廊时,脚步更快了些。
人才一到回廊下,他便嗅到了浓烈的血腥气,太子心里越发沉。
门口的精兵行过礼后,太子匆忙进厢房,便见镇南王上半身赤着,裹着几道纱布,紧闭双眼躺在床榻间,竟是在昏迷中,似是生死不知。
一旁的镇南王的亲兵大夫在瞧着镇南王的伤势,却束手无策,任何草药都用不了。
秦家军为了预防蛊毒,会吞吃很多剧毒之物,这些剧毒之物在身体里调和,使他们变成了一种行走的毒,他们虽然能够以毒攻毒、预防蛊毒,但是同时也使一些草药在他们身上失去作用,一旦受伤,只能让他们自己硬抗下来,所以秦家军折损率极高。
太子瞧见镇南王这样便急了,匆忙询问身旁的副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旁站着的副将忙低下头,道:“回太子话,我们军中出了奸细,刺杀了镇南王。”
太子忙问:“是谁?”
副将凑过来,低声吐出了两个名字。
太子听的直拧眉:“这都是土生土长的大陈人,并非是外面的南蛊人,竟是有本朝的人想对镇南王动手吗?”
这话题太过危险,已经隐隐涉及到了朝堂党政,使一旁的副将抿紧了唇瓣。
党政啊...有些时候,党政甚至比外面的南蛊人更可恨。
自家人捅自家人,自然知道哪里更痛,血缘之间互相利用,互相捅刀,以欺骗换来的胜利,不管在什么时候,
而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响起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不曾通报,像是一阵风一样扑进了门来。
太子一回头,便瞧见了一位艳丽恣意的美妇人。
美妇人三十年岁上下,生的眉目妖娆,丰腴饱满,且隐隐透着几分骄纵之意,满头金玉翡翠,一瞧见便知道是个十分张扬的人,像是枝头上正熟透、沉甸甸的果儿一般散发着成熟的气息,这样一个完美的美人儿,却因脚步凌乱而不显得端庄,眉眼间也含着慌乱不安,像是随时要晕过去似的。
这正是镇南王的妹妹,秦禅月,秦夫人。
秦禅月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养兄,根本就没顾得上去瞧这厢房中还有谁,太子那么大一个人,她硬是什么都没瞧见,一冲进门来,便直接扑到了床榻上,在床榻旁边开始呜咽。
瞧见是秦禅月,太子竟是默不作声的退后了两步,并给了副将一个眼神。
长安城的人都知晓,秦禅月是镇南王的心尖尖儿,她不管做出来多出格的事儿,镇南王都娇惯纵容,镇南王素来是个克己复礼的人,但是与秦禅月有关的任何事,镇南王都不曾讲过道理。
镇南王就只有这么一个弱点,所以太子从不曾招惹她,秦禅月失礼便失礼吧,他对秦禅月越是纵容偏袒,镇南王对他就越是忠心,让一让这么一个小女子,就能换来镇南王,多么合算的买卖。
所以太子退后了几步,悄无声息的出了房间。
副将和一旁的大夫也跟着一起出了厢房间,离开的时候,副将还贴心的将厢房的门关上了。
厢房的门一关,其内就只剩下了秦禅月和床榻上的楚珩。
房屋内并不昏暗,窗外的午后阳光正璀璨,明媚的阳光将整个房间照的通亮,也同时落到了床榻上的楚珩的面上。
秦禅月怔怔的盯着养兄来看。
养兄躺在床上,上半身赤着,胸膛间有一道很深的疤痕,上面用纱布裹着,那殷红的颜色刺的她两眼发疼,养兄其下穿着单薄的绸制亵裤,闭着眼,气息都很微弱,那样高大的人,躺在这里却根本动弹不得,她看一眼,就觉得心口都要碎了的疼。
虽说养兄对她自小严格,虽说她也厌烦养兄管她过多,但她知道,养兄是对她最好的人,现下养兄躺在这里,她就想哭,一边哭还要一边紧紧地盯着养兄来看,总觉得看一眼少一眼。
上辈子养兄死在边疆,她只要到了个尸骨,尸骨也早都烂在了盔甲里,看不出眉眼来了,她几乎都要忘记养兄长什么样了。
天知道,当她知道养兄重伤的时候,她有多自责。
上辈子这个时候的养兄还在边关好好地待着呢,偏她一封信去了,养兄便重伤的回了,这其中定然有她的缘故。
她忍不住抬起手,去摸养兄的面。
养兄时年三十有四,但是看上去却比常人更显的老一些,面部棱角分明,额上的疤痕更吓人,当初她大婚的时候,养兄脸上还没有这道疤,想来是后来添上的。
她摸了头,便想一点点往下摸,去看养兄胸口上的伤。
养兄壮硕,常年练武,胸肌蜜色,瞧着很大,摸上去有点软,也不知道伤口如何,秦禅月知道养兄不能用药,更别提什么麻醉,伤了就是硬抗,心底更是难过。
她的手轻轻地滑过柔软的胸膛,往下是坚硬的腹肌,再往下——养兄的腿上受伤了吗?
秦禅月上手就去扒她养兄的裤子。
她年幼时候可是去过军中的,父亲自小就告诉她,她应为秦家而骄傲,她见过太多太多受伤的秦家军,在她眼里,受伤昏迷的将领并不是男人,他们没有男女之分,在她眼中的,凡他筋骨伤,皆为他勋章,她可以看他们伤处,也会愿意为他们治疗。
她甚至很早就看过养兄受伤灌药的样子,在很久很久之前。
但当她的手试图扒下裤子的时候,躺在她床榻前的养兄似乎突然颤了一下,秦禅月惊喜的抬头去看,问他:“大兄?”
她的养兄可是醒来了?
但躺在榻上的人没有什么回应,依旧是昏睡的模样,苍白的唇瓣。
秦禅月正要伸手再往下摸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副将的声音缓缓传来:“大姑娘——王爷重伤,要静养。”
秦禅月扒裤子的手就这么停了。
她迟疑了片刻,后将大兄身上的被子重新盖好,起身回了一句“知道了”,然后从厢房内走出去。
她出去后抓着个人来便开始盘问,她要知道养兄是如何受伤的,而副将趁着这个时候进了厢房门中,一路走到床榻旁边,蹲在床榻旁,低声唤了一句:“王爷?”
床榻上的镇南王缓缓睁开眼来。
他用目光向外一扫,隐隐能看见秦禅月盘问下人的身影,他定定的看了两息,才听见一旁的副将问:“可要告知大姑娘,您的计划?”
楚珩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他收到了秦禅月的信之后,便盘查了一下军中,果然找到了不少奸细,这些奸细不除,他不可能继续坐镇边疆,否则肯定会出事。
所以他以退为进,假意受伤,连夜回了长安,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年轻的太子,和年迈的帝王。
看看,你们的朝臣要自相残杀,甚至想要我这个名将的命,你们该如何处理呢?
他要用自己过去的军功,逼着帝王去给他一个交代。
这些杀他的人,总该死伤一批才是。
所以他要装自己受了伤,要不能起榻,要装的离死都不远,要做出来一副惨样来。
他跟谁都可以装一装,唯独跟秦禅月装不了,毕竟她是真的敢扒他的亵裤。
方才秦禅月摸过他的额头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眉眼间,楚珩闭了闭眼,道:“瞒着。”
他——
他当然可以选择告知秦禅月,但是在方才,秦禅月贴靠着他的时候,那种久违的温度使他无法抗拒。
他那样的想要亲近她,却不敢表露出来,他想,大概只有他病重的时候,秦禅月才愿意跟他这般亲近。
以前他离她很远很远,只有过去的一点记忆拿出来咀嚼反刍,但是他现在离她很近很近,近到他一靠过来,他就会升起来很多很多不应该存在的,贪婪地念头。
他自己甚至无法控制,如果隐瞒她能够让她多来瞧瞧他的话,他甚至愿意做这样的事。
副将在床榻前半跪着,听见王爷说“瞒着”的时候,下意识抬眸看了一眼王爷,却瞧见王爷还在看秦禅月的背影。
副将的唇瓣紧了又紧,他跟着王爷多年,对王爷的心思自然有几分了解,见王爷如此,便试探性的说了一句:“大姑娘成婚后过得也不好,那忠义侯有愧于她,凭着大姑娘的性子,若不是忠义侯病重,她都能将人砍了,等忠义侯一死,大姑娘年岁也尚浅,说不准日后——”
日后还要再找一个呢。
楚珩的目光终于收回来了。
他沉沉的望了一眼副将,眸中的锋芒使副将浑身一紧,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便赶忙低下头去,等着王爷责罚。
“妄议姑娘,罚军棍二十。”片刻后,王爷道:“出去。”
副将低声应了一声是,随后低着头快步出了厢房。
副将一走,厢房内便只剩下了一个楚珩,无边的寂静包裹着他,他的目光又一次望过去,想去看秦禅月的影子。
但瞧不见了。
不知道秦禅月去了何处。
楚珩的眼眸垂下来,静静地在床榻间躺着。
许是因为这一场假造的有点真的缘故,他的身体真的觉得有些虚弱,让他紧绷的精神有片刻的恍惚,就在这恍惚间,他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的他也曾幻想过去娶秦禅月,但秦禅月一口回绝了他的养父。
那时候他就明白了,秦禅月不会喜欢他。
秦禅月日后当然可以再嫁,但是不是他。
他也是不好的。
他用了太多的毒,身体并不康健,一生不会有子,旧伤也太多,不知道什么时候便随风而去了,这样的他,并不能给秦禅月一个完整的,美好的一生。
她也并不喜欢他这样的人,她喜欢温柔的书生,喜欢诗词歌赋,喜欢忠义侯那样的人,而他——
他张开手,看着自己满是伤痕老茧的手掌,随后慢慢的将手缩回到了被子里。
也没关系,他想,不是他反而更好。
他死的那一天,她也并不会伤心,等到百年后,世人会将他们的名字一起祭奠,提到秦禅月的时候,总会提到她的养兄,这就够了。
南疆辽阔的山野里,翻滚的毒虫中,生出了最宽裕,最洁白的爱。
而秦禅月对此一无所知。
她从不曾知道,她的养兄背负着什么在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