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年底，世界银行批准了罗贡水电站的融资计划，并于12月17日批准了国际开发协会的3.5亿美元初始赠款，作为融资计划第一阶段的第一部分。罗贡水电站建设项目只是近期世界银行支持的大型水坝建设项目中的一个，预计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英加3号、上阿伦大坝等其余4项大型水电项目也将获得世界银行的支持。种种迹象表明，尽管存在环境问题以及太阳能和风能等替代能源快速发展的可行性，世界银行对大型水电建设项目的态度已经发生了逆转。
在长达十年拒绝为大型水电站大坝提供资金后，世界银行正在大举重返这一领域。
20世纪后半叶，世界银行一直是全球大型水电项目的主要支持者。但在过去二十年里，由于世界银行内部的支持者和反对者轮流主导水电政策，使其态度比较曲折。近十年来，世界银行内部对大型水坝高昂的社会和环境成本及漫长的建设周期不满的反对者始终占据上风，因此，这段时期世界银行仅支持建设了一个新的大型水电项目。
但2024年年底，世界银行董事会批准了一项63亿美元的计划，成为塔吉克斯坦罗贡大坝建设项目的主要融资方。罗贡大坝建设项目于1976年启动，中途因频繁停工，目前仅完成了约30%。如果全部建成，将以1100英尺（1英尺=0.3048米，编者注）的高度成为世界最高大坝，总造价110亿美元，也将成为世界上最昂贵的大坝之一。
与此同时，世界银行和刚果民主共和国正在就英加3号大坝的融资协议进行谈判。英加3号是“大英加”水电开发计划中8座大坝的第3座。“大英加”项目规模惊人，设计发电量几乎是中国三峡水电站的两倍，建成后将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水坝工程，为非洲大陆的很大一部分地区供电。它还将改变世界第二大流量河流刚果河的水文状况，反对者认为这种改变会对环境造成危害。
此外，2023年4月，世界银行“原则上同意”牵头一个由国际和地区银行组成的财团，为造价11亿美元的上阿伦大坝提供资金。上阿伦大坝位于尼泊尔阿伦河，是该国最大的大坝之一，由印度公司支持，所发电力计划出口到印度。目前，尼泊尔的水电已经供过于求，正如加德满都《共和报》2023年10月报道的那样，由于输电线路不完善，该国多年来一直在浪费大量已生产的电力。此外，上阿伦大坝所在地区还极易遭受地震以及冰川湖溃决引发的洪水威胁。
世界银行在这些项目中的角色，标志着其对水电站建设的态度发生了巨大转变。无界河流国际联盟协调员、堪培拉新南威尔士大学研究员尤金・西蒙诺夫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世界银行正在重新审视那些曾因存在明显挑战或风险而放弃的项目，但目前这些风险并未消失。”
针对相关问题，世界银行官员在一份声明中回应称，“世界银行在水电融资方面的政策并未改变。”声明还指出，“尽管如此，水电是推动清洁能源投资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一点愈发清晰。”声明中提到水电有潜力作为太阳能和风能的补充能源。
国际河流流域组织联合执行主任乔希·克莱姆表示：“我们认为，世界银行重新热衷于大型水电项目，反映出2023年6月上任的行长阿贾伊・班加希望能在上任伊始便有所作为，即便这意味着忽视以前会排除这些项目的环境与社会问题。”
专家们表示，世界银行的官员似乎在刻意淡化水电项目在其规划中重新凸显的重要性，并指出他们不希望在美国新当选总统特朗普可能考虑终止美国对世界银行的支持之际，引起人们对大坝建设的高昂成本的关注。美国目前是世界银行最大的出资国，但由特朗普身边顾问制定的民族主义政策纲要《2025项目》提出，新政府“应退出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并终止对这两个机构的资金投入”。
支持者认为，在大多数缺电的国家，大坝能产生大量可再生能源。
无论这些项目中有多少最终能建成大坝，专家们认为，出于诸多因素影响，世界银行的参与并不会改变全球大坝建设行业目前的下行趋势。这些因素包括：大坝前期建设成本高昂，且往往要等待长达十年甚至更久才能开始获得电力收益；大坝会破坏渔业资源和河流生态系统；据保守估计，全球已有8000万人因大坝建设而被迫迁移，另有5亿人的生计受到影响；一些水库会大量排放甲烷；气候变化导致干旱愈发常见，水库干涸时大坝发电量会大幅下降，目前非洲南部等地正面临这种局面；最为致命的是，随着风能和太阳能设施成本不断降低，修建大坝的竞争力逐渐减弱。
尽管存在上述种种问题，水电支持者仍认为，在大多数人根本用不上电的国家，这项技术有能力产生大量可再生能源。大坝行业的官员们过去将他们的项目宣传为对国家或地区经济发展至关重要，而现在他们更强调水电与太阳能和风能相辅相成的潜力。
环保类非政府组织认为，世界银行的认可为该行业披上了一层不合理的光彩，会鼓励其他地区性和国际性银行支持更多的大坝项目。2023年10月23日，全球100多个环保非政府组织联名签署了一封致世界银行领导的信，表达了对世界银行近期提议并支持的大规模水电开发项目数量显著激增的集体担忧，呼吁世界银行停止对几乎所有水电项目的投资。世界银行迅速但草率地做了回应，重申其与这些非政府组织的合作关系，但并未回应信中的要点。
反对者表示，罗贡大坝将严重威胁下游农民的用水需求。
罗贡大坝和大英加项目几十年来一直争议不断。塔吉克斯坦是中亚地区各方利益的角逐之地，西方、阿拉伯国家、俄罗斯以及中国的利益集团都在争夺该地的政治和经济影响力。欧美若想增强其影响力，支持罗贡大坝建设或许是极为有效的策略，因为该项目在塔吉克斯坦广受欢迎，而且该国领导人对这座大坝的建设十分“痴迷”。世界银行的一份文件显示，罗贡大坝的弊端之一是它将导致5~6万人被迫迁移。西蒙诺夫表示，工程公司曾提出替代方案，即建造一座比罗贡大坝矮115英尺的大坝，这样可减少3万人的迁移，但塔吉克斯坦官方拒绝了这个方案，因为他们更关心的是建造一座世界最高大坝所能带来的声誉。
预计罗贡大坝将于2033年竣工，2039年完成蓄水，届时将开始发电。根据为世界银行董事会准备的一份评估报告，“它将给塔吉克斯坦和周边地区带来福祉，助力中亚地区电网的脱碳，并有可能改变塔吉克斯坦的经济状况”。对塔吉克斯坦人来说，更直接的好处是，大坝发电将消除该国寒冷冬季因停电导致的供暖中断问题。但西蒙诺夫指出，在冬季驱动罗贡电站发电的水，是在夏季从瓦赫什河拦截而来的，这意味着这些水将无法再流到下游阿富汗、土库曼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那些依赖这条河流生存的地区。环保人士指出，罗贡大坝将会给塔吉克斯坦的虎谷自然保护区（该保护区是一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定的世界遗产地）构成严重威胁，因为大坝将永久性阻断对维持洪泛区森林至关重要的洪水。而且，根据10月23日非政府组织致世界银行的信中所述，等到大坝建成时，其他可再生电力选项的成本预计会低得多。
世界银行对罗贡大坝项目的整体风险评估为“高”，列举的风险包括：塔吉克斯坦官员经验不足，导致设计和施工延误，还引发了“技术和大坝安全问题”；该项目对国家债务产生重大影响；塔吉克斯坦电力行业表现不佳，可能会限制售电收入；项目位于地震活跃带等。
与罗贡大坝一样，位于刚果民主共和国的大英加项目也有着曲折的历史。英加1号大坝和英加2号大坝分别于1972年和1982年建成，但由于维护不善，这两座大坝只能为五分之一的刚果人供电。规划中的英加3号大坝即使造价超过140亿美元，却依然无法改变这一状况。英加3号大坝预计发电量高达1.1万兆瓦，其中5000兆瓦将出口到南非，3000兆瓦将输送到1700英里（1英里=1.61公里，编者注）外的加丹加省矿业公司，其余电量用于提高该国首都金沙萨的供电稳定性，而农村居民依旧用不上电。
2018年发表在《环境研究快报》上的一项对比英加3号大坝与更绿色能源替代方案的研究表明，修建该大坝在经济上并不明智，“风能、太阳能光伏发电以及部分天然气的组合会比英加3号大坝更具经济效益”。且自该研究发表以来，太阳能和风能发电成本还在不断下降。
综合来看，世界银行重新支持大型水坝建设这一举措，可以说是机遇与隐忧并存。从积极的角度来看，对大型水坝建设的支持，首先是对可再生能源发展的有力推动。在许多缺电国家，大型水坝能有效缓解能源短缺问题，并为经济发展注入强劲动力。水电与太阳能和风能的互补性，有助于构建更加稳定和高效的能源体系，推动能源转型顺利进行。然而，世界银行的这一决策也引发了诸多争议和担忧。从环境层面看，大型水坝建设对生态系统的破坏是全方位的，在社会层面也同样存在引发大规模人口迁移、大坝上下游国家水资源争端加剧等诸多问题。世界银行重新支持大型水坝建设是一把双刃剑，这一转变不仅反映了全球能源格局的深刻变革，也凸显了在追求清洁能源过程中复杂的权衡与抉择。
原文题目：In a Major Reversal, the World Bank Is Backing Mega Dams
检索日期：2025年2月13日
中国科学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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