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达加斯加几乎是世界上最穷的国家。旅行果真是花钱买罪受，我的体验充分印证了这一点。

我坐了18小时的车，在一条时不时有大坑的路上颠簸，几乎不晕车的我，大概有5次想要呕吐。大半的途中，除了枯草和稀疏的树木，什么也没有。人也没有，动物也没有，车也没有。水也没有，吃的也没有，厕所也没有。

这片荒凉的大地，偶尔有村子。说是村子，其实就十几间茅草屋，沿着道路两边修建。

村子没水没电没网，村民无事可做，很多都躺在地上，坐在屋檐下，发呆。因为途中很少有车经过，有的村民干脆躺在路上，像一具晒干的尸体，一动不动。车轮从他头顶碾过去，他的头都不会挪动一下。

首都：捂好钱包

故事从头说。

5月18日，我到了马达加斯加首都tana市。旅馆的司机在机场接到我，我们往市中心行驶。

出了机场，直接进入农田，牛在路边吃草。很多砖房，破破烂烂塌了一边，窗户没有玻璃，一片木头订在上面。这是村里的好房子，其他的房子就像铁皮屋，几层铁皮胡乱订在一起，歪歪斜斜变成了屋子。

人们在田里劳作，路上混杂着自行车、摩托车、牛车。这里的人黑黑瘦瘦的，不像传统黑非洲人的长相。他们身材矮小，面容有几分东南亚人的样子。

马达加斯加是从亚洲大陆分离的一个岛屿，它的早期居民其实是印尼一族。后来被法国殖民，运来很多非洲奴隶，与本地土著结合。形成了现在这种半非洲半亚洲的长相。

因为殖民带来了很多白人，这里有些人长着亚洲面孔，皮肤却像白人。后来，西部来了很多印度移民，又混杂了印度血统。总而言之，各种混血，长成什么样的都有。

当地人称首都为Tana，意思是“万座山”。因为首都附近有很多山，几座特别高的被奉为圣山，首都是万座山包围的城市。

马达加斯加人口分布非常极端，一进入首都，熙熙攘攘全是人，车就堵死在路上，龟速前进。道路没有规划，车见缝就塞，完全靠自然规律，形成左右两排。车缝里塞满了人。人缝里塞满了自行车、扛着盘子卖东西的小贩。

车被堵在路上，小贩举着盘子、提着篮子、抱着气球、挂着墨镜，蜂拥而至。围在车窗前售卖。还有孩子和妇女，伸着手行乞。如果没有钱，一块饼干也可以给出去。拿到饼干的孩子，举着饼干跑，其他的孩子蜜蜂一样拥着他到路边，十几个孩子围成一团分享一块饼干。

到了旅馆，就像到了另一个天地。四星级旅馆$80一晚。里面的豪华与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

前台告诉我，天黑以后不要出门。白天出门，捂紧钱包。手机尽量不要拿出来。

我上网一查，说tana每个月都会发生凶杀事件。找前台确认，她说，没有那么夸张，只是偷和抢而已。

这一夜睡的极其深沉，整个人仿佛昏过去了，睡了10个小时才醒。

第二天，我先去办手机卡。出了旅馆，就是语言不通的世界。手机不敢拿出来，我问前台要了一张地图，沿着地图一顿乱走。路上遇到很多乞丐，伸着手跟着我，不用话语，只要伸出手，这是无国界行乞姿势。

好不容易走到电信局，比手画脚一番，双方费了老大劲沟通。我口干舌燥，饿的快晕过去。对方急的抓耳挠腮，又想极力服务好我这位国际友人，神迹般，我们竟然弄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成功办好手机卡，我拖着能量耗尽的身体回旅馆。路上遇到一些地摊，卖毛荔枝、草莓和柿子。我拿出仅有的3.5万本地货币（阿拉里），和小贩靠着计算器沟通价格。最终从3万讲价到2万，约$4。

我真不擅长讲价，肯定被坑了。因为我们交易结束后，周围十几个小贩跑来，纷纷向我推销商品，墨镜塞到我手里，番石榴要给我尝一个，非洲的画挂满全身转着圈给我看，一串香蕉举到我脸上。外圈还围着行乞的孩子，瞪着黑溜溜的眼睛，一个个努力把手穿过小贩之间的缝隙，伸到我面前。我于他们，就像待宰的羔羊，身上贴满钞票的傻子。

走街串巷1小时，我脸上、耳朵上、头发上全是土。我想起昨晚旅馆的晚餐，牛排蘑菇，蘑菇里有差点磕掉我牙齿的沙子。四星级旅馆饭里有沙子，我以为是这一家店的疏忽，直到后来每天在不同的饭店吃饭，在黄瓜里、米饭里、虾里都能吃到沙子，我才明白，天上的土、路上的土、身上的土、嘴里的土，这是马达加斯加特色。

要人半条命的交通

傍晚，包车从tana开往morondava，去morondava看猴面包树，车程18小时。这里的司机说4小时，就是6小时，说10小时，就是14小时。交通极其不方便，这也是马达加斯加的特色。

只有几个景点城市有飞机，但所有的飞机都从首都出发，每次都必须重新飞回首都再去下一个景点。尼泊尔也是如此，但尼泊尔好的是，飞机次次晚点，却总会当天起飞，虽然早上的飞机可以晚到下午4点，但总会飞。而马达加斯加的飞机，经常被取消。整个五月，没有一班飞机去morondava。

我跟旅行社说，应该早点订机票，就不用包车18小时了。旅行社却说，飞机取消经常有，包车却是虽远必达。

100公里的路，能开5小时，因为路上都是大坑。说起来，从tana到morondava的路，已经算马达加斯加很好的公路了，毕竟它有的路段是没坑的。

如果从morondava去Tsingy national park，100英里的路，要开10个小时，中间还横渡两条河。Google地图上是没有路线的，因为根本没有路，车走的多了，就在荒野形成了“野路”。司机跟我说，你坐过过山车吗？那条路开起来就像过山车一样，上蹿下跳。

经历18小时的“大坑”之旅之后，我决定放弃tsingy national park。想到来回程20小时的“上蹿下跳”，到了公园还要徒步6小时。我觉得会死在那里。

在颠簸中，我问司机，“政府为什么不修路呢？世界各地那么多人想来看猴面包树。那个tsingy park，奇特的地貌，也非常著名，却连条正经路都没有。如果修好路，大批的游客来了，带来多少经济收入啊。”

“政府？政府不就是把钱从大家口袋收上去，装进自己口袋的人吗？多少年了，这条路从未修过。机场也是，你知道飞机为什么经常取消？因为就那么几架破飞机，可能1、2架，坏了，就没有替补的，只能取消，修一修再飞。”他一提到政府，一肚子气。

“政府修好路，不是能赚更多钱吗？对他们也有好处。装进口袋的钱岂不是也更多？”我问。

“政府几年一换届，哪个傻到前人种树后人乘凉？这个总统花光钱修路，下一个总统把利润所得都放自己口袋，你说哪个总统这么傻。还是直接什么也不做，把钱都放自己口袋更划算。”

看来政府任期短，就容易做短期政绩，不太为长远打算。但任期长，可能又有别的问题。反正每一国的人都讨厌自己的政府。

人们在河边晒衣服

一路上什么也没有，时间难捱。我看着窗外枯黄的大地，红色的泥土，远处光秃秃的山脉，干涸的河床，从清晨看到烈日当空，从中午看到夕阳黄昏，从落日看到整个世界黑漆漆一片。

无聊，困倦，眩晕，腰酸背痛，想吐。司机更是疲惫不堪，偶尔停车休息，他在地上做下蹲。我在路边练八段锦。

黑夜里，远处的两辆车就像山洞里的萤火虫，在深沉无边的荒原上闪烁追逐，两个小点，左右忽闪，越来越远，直到彻底淹没在黑暗中。又只剩我们一辆车，孤零零停在路边，仿佛掉进宇宙深渊。

大段的路途，什么也没有，没有人、没有车、没有风景、没有商店、饭店、小卖部、加油站，一无所有。

煎熬，从新鲜感变成疲累，再变成焦灼，甚至变成绝望。还有多久，还有多久，还有多久？最后，我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熬了很久，看一眼时间，1:39。再忍受很久，看一眼时间，1:40。只过去一分钟吗？我感觉至少忍了10分钟才去看时间的，事实只是1分钟吗？

还有7小时，420分钟，25200秒，1、2、3、4…我要疯了，我想下车跟着车跑，骑个马也好，只要能让我从这个“箱子”里出去，使用一下麻木的双脚。

剩下的7小时里，我看了至少50次时间。

原始村落：没水没电没网

快到morondava的时候，路上开始有一些村庄。说是村庄，比坦桑尼亚的原始部落也发达不了多少。好一些的村庄，用砖头盖了些房子，房子都挨着公路。院墙几乎贴着路沿，来往的车辆几乎从他家窗户口经过，伸出手，能和司机握手。

砖头是用泥巴烧制的。村子的空地上，有一个大泥窑，像一座坟，上面有个泥巴盖子，砖就是在这个泥窑里烧成的。村民们烧了砖，四四方方的房子就盖起来了。

这是发达的村子，这样的村子，会有些牛羊，还有小卖部。下午，人们无所事事，坐在屋檐下，聚成一团，闲聊。每经过一辆车，所有人都在看，来往车辆是他们唯一的新鲜话题。

这条路经常有大卡车翻车，如果遇上车祸，那村子里就更热闹了。几个村的人呼朋唤友都来了，像一场盛大的聚会。

“上次有一辆卡车翻车，维修了7个小时，村民们观看了7个小时。人围的水泄不通，墙上坐着，地上蹲着，路边站着，树上爬着，男女老幼，从山野田间都赶来，反正村民整天没事干，看热闹就是第一大事。”

为什么村民没事干呢？因为村子里没电没网，甚至没水。路上总是有头顶水罐的女人，她们从很远的地方打水，存在家里。旱季就更难了，需要挖很深的洞，打到一点地下水。没有通电，晚上就点蜡烛，或者烧油灯。富裕的人家有一两块太阳能板。这样的夜晚，只好熄灯睡觉。

白天，农忙时种种庄稼，在稀疏贫瘠的土壤里，累死累活的忙碌出一点点收成。为了省粮食，人们早晚喝稀饭，中午才敢吃一顿干饭。农闲的时候，就没有事做。牛羊、鸡鸭是有钱的农民才能养得起的。没有钱的，只能闲着。

更贫困的村子，房子都是泥巴糊的，屋顶是植物的叶子堆积成的。下大雨后，泥巴房子塌了漏了，等天晴，再用新泥巴糊上。

最贫困的村子，房子是树枝和草盖成的。塑料布铺在地上就是床。孩子在土里滚着，浑身是灰土，衣服上有补丁和泥巴。大人们也直接在地上、路边坐着，瞪着眼睛，茫然的，看向来往的汽车，时不时向汽车挥手。汽车过后，此地又陷入寂寞与荒凉。

夜里，路过一个村子，突然热闹起来。很多人坐在桌子、地上唱歌。我问司机，“这是派对聚会吗？”

司机说，“不是，是葬礼。葬礼时，人们都会聚在一起唱歌，大部分人信仰天主教，这些人在唱圣歌。”

即使最偏僻的地方，宗教也能到达。是贫穷更需要信仰，还是富裕更需要信仰？还是说，只要人们对死亡有恐惧，信仰就有存在的根基。

涂在脸上的防晒泥巴

18个小时后，路边开始出现猴面包树。马达加斯加有6种猴面包树。我第一次知道这种树，是在《小王子》这本书里看到。

宇宙中有一颗只有猴面包树的星球。三棵猴面包树长满了一颗星球，他们巨大根系覆盖整个星球，最后星球会被撑爆。

猴面包树体型巨大，可以长到30米那么高。粗壮圆柱形的树干没有分枝，只在顶部长出伞状分枝。树长得缓慢，但却完好保存下来，存活上千年。

能够逃脱被人类砍伐的命运，是因为它“没用”。树干大，里面却质地稀疏，不能做家具做船做房子，完全是个废物，无用的树木。因此可以存活2000年。

有用的东西被利用干净，树木被砍伐，动物被捕杀，没用的东西却能逍遥自在，自由自在生活在非洲大地上，成为奇观。

非洲的落日，永远像熊熊烈火，整个天空仿佛在燃烧。猴面包树，比任何其他的灌木和树木都要高大，以奇怪的姿态，千年来俯瞰这片大地的变迁。如今，在夕阳下，形成梦幻般的剪影，向每一个来此朝拜的游客，比如我，诉说着“无用之用”的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