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过一个男人。
因我天生性情寡淡,救他于我而言与猫狗无异。
他说家中还有一妻子等他,他要回去了。
我说好。
后来,我要嫁人了。
他又回来了,当场挑了我的盖头:“阿兰,已有婚配的女子再嫁,是要触犯律法的。”
1
那天,我如往常一样,上山捡菌子。
菌子没捡到,捡到一个男人。
这让我想起了我爹娘,我爹就是我娘捡到的。
后来,就有了我。
再后来,爹走了,娘哭伤了身体,直到离世的那天还在哭着向我倾诉:“兰儿,切莫相信男人,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这是娘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这一生都在为一个人而活,前半生是没跑的爹,后半生是跑了的爹。
我盯着躺在杂草丛中的男人,清晨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衣衫,依旧能看出他身上渗出的血。
想了片刻,我摘了一些草药,碾碎洒在他伤口上。
然后背起竹篓,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我的腿被人拉住,我回头看,那男人半睁着眼望着我。
我想拔出腿,可这生病的人,力气倒是不小。
挣扎片刻,我蹲下也望着他,淡淡道:“你这伤口,我已经止血了,醒了就自己下山去吧,沿着——”
“救我。”虚弱的不能再虚弱的声音,我仔细辨认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我们就这么僵持着,我本想等他再晕过去,奈何他的顽强程度超过我的想象。
我看着日头上升。
最终还是认输了。
2
我家住在村子尽头,回去的路上,村子里已经醒了大半。
来来往往的眼睛都放在我身上。
我不以为然,淡漠地拖着他往回走。
交头接耳的碎语声不断响起。
“这马家闺女怎么带了个男人回来?”
“看着好像受伤了啊。”
“莫不是学她娘,捡男人,你看这男人衣着就不像咱村子的人,多半是外面富贵人家。”
“她娘不安分,生出来的女儿也不安分,之前她爹跑了,她娘闹的呦,真丢人。”
一开始还是低语,后来直接就是高声谈论。
我停住脚步,回看她们:“李婶,不近些看看吗?”
说完,我就继续拖着他往回走。
身后的声音还在,但她们的表情更精彩。
原先我家不住这里,后来我爹走了,娘不想在那里住了,就搬到尽头的茅草屋。
一开始破败不堪的屋子,现在看着也像模像样。
只不过这男人的身量,衬的这屋子真小。
我在柴房用几个板子搭了个简易的床,将他扔在床板上后,就打算去烧个水。
还没走开,又被拽住。
我有点生气,直接一个大力甩开:“干什么?”
我表情不好,等着他说话。
他眨了眨眼,“你要走?”
我深吸一口气,“这是我家,要走也是你走。”
3
我烧了水,随意擦洗了一下,因为把他带回来出了一身汗。
又想到他衣衫湿透,伤口渗血,便打了一盆水来到柴房。
我伸手要脱掉他的衣服,被他握住手拦住。
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寒颤,到底还是早春了。
“你若可以便自己来。”说着我就要抽出手。
他却主动放开,随后也不再阻拦。
这人看着孱弱,实则身上肌肉结实,就是胸口的刀疤看着瘆人。
“姑娘,你要盯到什么时候?”
语气虚弱但带着一丝低哑的笑。
我不甚在意,“你这伤,看着挺重,现下看来,应该没有那么糟糕。”
于是,我下手的时候,也就重了一些。
“姑娘,睚眦必报。”话里带了些隐忍和抽吸声。
许是,我早上擦洗的过分,晚上,他便起热了。
家里没有散热的草药,我只能去前面林伯家借。
“丫头,这些可够了?”林伯将一堆药草交给我。
我点头致谢。
“马丫头,不是林伯多嘴,你要明白,女儿家的清誉要坏起来可太容易了。”
我对林伯笑了一下,感谢他:“谢谢林伯,我明白,他在我们山上受了些伤,伤好就离开了。”
林伯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
说实话,救他于我而言与猫狗无异,从小见惯了感情伤人的事,也便养成了这副薄情寡义的心性。
4
我与那人相处的还算融洽。
他在柴房养伤,我每天依旧上山采菌子卖菌子。
顺便给他端茶递饭。
只不过村里的谣言依旧此起彼伏,每天换着花样要说上一些关于我的事。
这天,我采完菌子回去,发现门口站在一个人。
走过去才看见,是躺了半个月的人。
“你这是好了?那便离开吧。”我走到他面前说。
男人脸上闪过一丝呆愣,随后勾起唇角,“我想了一些你看见我会说的话,倒是没想到这个。”
“你觉得我会说什么?很开心?恭喜你?”我反问他。
他嘴角依旧挂着笑,丝毫不在意,“是这么想的。”
随即又说道:“在下谢之,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敢问姑娘芳名?”
我娘跟我讲她和爹相遇的故事时,里面就包含类似这一句。
我记得我娘当时说,心里带着欣喜和喜欢,回答了他。
我盯着他的眼睛,很黑很亮,“不算救命,没我你也死不了,你如果好了,就回去吧,你家人应该担心了。”
我绕过他,往屋里走。
他拉住我,眼睛依旧很亮,这次还带着笑。
“姑娘说的对,家里的人确实该担心了。”
他松开手,我的掌心多了件温凉的物件,是块玉。
花纹繁复,中间雕刻着“之”字,我以为谢之是他的假名。
我抬头看他,将玉递出去,“谢公子,客气了,救你的都是些寻常草药,不是名贵药材,这玉你收回去。”
谢之抱臂拒绝,“谢某说出去的话,送出去的东西,都没有收回的,这东西不值钱,姑娘心安受之便可。”
既然,他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便收着。
5
天亮了,梦醒了,这些时日,我总是做些奇奇怪怪的梦,醒来便忘了个大概。
今日不用上山,但要把晒干的菌子卖掉。
我瞧了眼外面,雾蒙蒙地天。
刚打开门,就看到一人倚靠着院子门。
从他衣着来看,不像是马家村的人。
我缓步走过去,那人闭着眼睛,瘦削的脸庞,没有血色。
“你——”我推了他一下。
话还没说完,那人便往前倒下。
我立马接住他,差点没站稳,被他砸倒在地。
“喂?”我叫了他几声。
他没有回应,单薄的衣物下,身子烫手,大概是起热了。
我原想将他带到柴房,后来一想,若是病情加重,于我不利,便将他放在我的房间里。
我翻箱倒柜找出退热的草药,还好有一些。
直到夜里,这人才将将退热。
我忙乎一天,不仅菌子没有卖,还惹了个麻烦。
床榻上的人慢慢醒过来。
我们彼此对视,他眨了眨眼睛,开口的声音极其嘶哑:“你是谁?”
我没答反问:“你是谁?为何出现在我家门口?”
他诧异一瞬,认真想了想,才摇头说道:“我也不知为何会在这。”
他这回答让我不太满意,继续问:“你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吗?”
这次他答的爽快:“谢之。”
7
我们再三确认,彼此不认识。
我便当作他是生病,下意识来求救。
他占了我的床铺,我只得抱着被子来到柴房。
这里有几个床板搭成的床榻,虽然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柴房放这个,现在想想还好当初没扔。
起初谢之要替我来柴房,被我拦住:“你今晚休息好,明日便回去吧。”
他这才点头应下。
没想到,第二日他又起热了。
家里没有草药了,我去林伯家借,刚出院门,突然觉得这一幕好似在哪见过。
“丫头,起了,你林婶腌了一些腊肉,叫我给你那些。”
林伯提着腊肉走过来。
“替我谢谢林婶,对了林伯,你那还有退热草药不?”我问。
林伯表情一变:“啊,没,没了,怎么了,生病了?”
“是……不是,就是想着有备无患。”我差点说出谢之,还好及时刹住。
送走林伯,我将腊肉放回去,然后背起干菌子,准备去街上买些药,顺便把菌子卖了。
“姑娘,你,要去哪?”谢之看起来更虚弱了,脸色煞白。
我怕他在我这出事,“我去买些药,你,一个人可以吗?”
他这才松开我的衣角,点点头。
8
我的菌子基本上都卖给穆式菌坊,因他家给的钱相对其他菌坊要多些。
“小二,这些干菌子有些回潮,收吗?”
小二有些为难。
我不打算为难他:“没事儿,我下次再来。”
“马姑娘,等等。”
我回头看,不是小二叫的我。
我疑惑地看着他。
“这是我们菌坊的少主。”小二介绍了他。
我对他点头致意,表示了解。
“姑娘,你的那些菌子我们收。”他笑得很温和。
然后又对旁边的小二叮嘱道:“以后马姑娘所有的菌子,全收。”
我摆手:“不用,你们收好的便是,不用为难。”
“马姑娘,为何会觉得我们很为难?你采的菌子不论品相还是价值都是值得的。”
既然他这样说了,我也就不拒绝了。
“多谢少主。”
“穆尹,我的名字。”
“穆尹!你可见过谢之?”
9
身后响起的声音,带着焦急和愤怒。
我回头望去,是一容貌身姿俱佳的女子。
穆尹对着我说声抱歉,便起身去接待那女子。
“叶姑娘,今日来此有何请教?”穆尹慢悠悠地问。
“谢之不见了!”她脸上全是担忧,还有些害怕。
“不曾看见,他没过这,怎么?他不在家中?”
“昨日我去寻他,他便不在,今日还未回来。”
再三确认,他们说的谢之应该是我家中那个。
我刚想和他们说一声,转念一想,这姑娘着急的模样,她和谢之的关系应该很亲近,我若说了,怕是会惹祸上身。
我还是赶紧回去,让谢之自己离开。
“穆公子,今日多谢,我先回去了。”
“马意兰?!”那女子看到我,一脸震惊,不敢相信的样子。
我眉头一挑,她这样子,似乎我和她也认识,可我不记得与她相识。
“姑娘,认识我?”我问。
她的表情更加惊恐。
“你!你不是——”
“叶弦,不可造次,这是菌坊的老主顾。”穆尹打断她的话。
叶弦瞥了眼穆尹,满眼恐惧。
我摸了摸脸,是什么让她这么害怕我?
我在她奇怪的眼神中离开。
眼下,让谢之赶紧离开是最重要的事。
10
我带着药回来,却没看到谢之。
我屋里屋外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便当他自行离开了。
我摸了摸心口,奇怪的很。
“姑娘,回来了。”
我猛地转身,有些尴尬:“你没走?”
他嘴角提起:“没走,我看了柴房没有柴,便去拾了一些,姑娘这处,甚是难找。”
我没觉得奇怪,甚至没怀疑,这么难找的地方,他是怎么找到的。
“你还发着热,怎么能下床?”我轻斥道。
他拍了拍手,“躺久了,觉得自己病的很严重,现在下床走走,忽而觉得好了许多。”
我拧着衣角,“你若好了便回家去吧,你家里在寻你。”
他眉头一挑,满眼含笑:“许是我妻子回来了。”
我猛地抬头看向他,语气有些唐突:“你成婚了?”
他温柔笑着,点点头。
原来那位叶姑娘是他妻子。
“她回来了,今天我还遇到她,她在找你。”
谢之惊喜地看着我:“真的?”
我点点头。
“多谢姑娘的照顾,谢某告辞。”他抱拳行了礼。
我嗓子好似有东西卡着,发出的声音有些哑:“好。”
11
谢之离开了。
他的出现于我而言是个意外,我的心境发生了变化,也让我意外。
我自小便看到娘因为男人,过得狼狈。
所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冷淡的性子。
直到谢之的出现。
他仿佛在我心里撕开了一道口子。
我时常觉得我应该是见过他,不然仅一面之缘,怎能扰动我心房。
时间是个好东西,它能抚平所有波澜。
就当我的生活回归平静时,又有不速之客到访。
她戴着帷帽,我没看见她的长相。
但开口就让人很不喜欢。
“你救过谢之?”
我一顿,偏头瞧了她一眼,这一身华贵的衣衫,与我这格格不入。
我自顾自倒碗水,“我只卖菌子,不卖消息。”
她本想坐下,但看了眼凳子,还是选择站着,语气依旧傲慢,“我是他的妻子,你既救过我夫君,我自然是要答谢你的。”
我看了她一眼,原来是叶弦,只不过这身打扮,怕是不想让人认出来。
“我没救过谁,夫人找错人了。”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吗?”她问。
我本不想和她牵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没说话,但我能感觉到她在盯着我。
“还有事吗?”我盯着她说。
“你自小便住这里?”叶弦莫名其妙地问。
我没有心情陪她聊天:“夫人,既然无事,恕我不远送。”
我抬起下巴,指了一下门。
她这次没再多留多问,准备转身离开。
突然,她几步冲到我的梳妆台那里。
“这玉!”
我今日收拾东西,翻出一块玉,还没研究明白,她就来了。
“夫人,好教养。”我皱紧眉,夺过她手中的玉。
“这玉是你的?”叶弦语气有些紧张。
难道是她的?
不可能,她的样子一看就是初来,这玉今早拿出来时就已经落灰了。
“是我的,亦或不是我的,与夫人有何相关?”
叶弦被我说的有些生气,“不是你的东西,别妄图留下来。”
我笑了:“你跑到我家,对我的东西,好一通说教,叶家教出的姑娘果真是……”
我话没说完,叶弦气恼了,起初她还因为我说出她的姓氏而惊讶。
“我就知道谢之来过这里,这玉不是你的,还给我!”
她上来就要夺我手里的玉。
我避开她,将手里的玉背到身后。
“叶弦!”低声呵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12
我和叶弦一同望过去,是谢之。
他没有了上次的病容,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只是面带怒意,整张脸都黑着。
叶弦仿佛做错事一般,乖乖站在旁边。
谢之走过来,对着我温声抱歉:“对不住,家妹唐突了。”
家妹?
“她不是你妻子吗?”我诧异地问。
谢之也惊讶,随即解释道:“叶弦是我母族家的妹妹,不是我妻子。”
我回想起那日,跟他说他妻子寻他,“那你妻子回来了吗?”
我说完才觉得有些冒昧,咬了咬牙。
谢之倒没什么,表情有些落寞:“还未,不过下次姑娘若再遇到,可去谢府告知。”
我茫然地点头:“你妻子,叫什么?我是为了辨认。”
说完我又补上一句。
“这倒是很巧,和姑娘一个姓,家妻姓马,名意兰。”
13
我不敢置信地盯着谢之,心跳的骤快。
马意兰,和我同名同姓。
谢之挥了挥手:“姑娘?”
我回过神,“下次我若遇到,便告知你。”
我本有很多问题要问,她家在何处?为什么会离开?
但我一个也没问。
只不过重名罢了,在马家村,同名同姓的有很多。
最后,叶弦被谢之带走。
走之前,她深深地剜我一眼,让我觉得莫名奇妙。
至于那块玉,谢之没说是他的,也没拿走,还是留在我手里。
自从他们离开后,平日里安静的茅草屋,现在时不时有人来。
他们倒也不进来,只是在门口张望。
还是那些习惯碎言碎语的人。
我端了盆水,洒在他们面前。
他们立马跳脚骂道:“马意兰!你干什么?!”
我拿着盆,乜了他们一眼:“有脏东西。”
“你骂谁?!”
“就说你不是个好东西,勾引有妇之夫,都被人家找上门了!还有脸在马家村待着?快些滚吧!”
他们三言两语,我便听明白了。
这是又多了一样关于我的谣言。
这话听得太多了,我不甚在意,也不愿与他们计较。
“就是!像她娘一样,她娘还好,死了干净,现在她也学她娘,真晦气!”
我等他们说完,猛地转身将手里的木盆砸向他们。
其中说的最狠的被我砸到,捂着头蹲下来,喊救命。
“杀人啦!杀人啦!”
“对,趁我没杀死你们之前,快些滚,不然,下一个就不是盆了。”
那人头上冒出血,尖叫着被人搀着离开。
14
本想着这样家里会安静一段时间,没想到只是更加变本加厉。
他们不仅仅背后说我,开始跑到我家里大骂。
林伯才劝服过他们,也只不过是连累他罢了。
我拿起菜刀,却听到外面有说话声音。
“各位,各位!听我说,你们有所误会,意兰是我未婚妻子,我前段时间出了趟,不知道怎么变成这样了,今日,我就是来求娶媳妇的!”
我在屋里听得不是很真切,于是放下菜刀,出了门。
那人背着我,站在一群谣言面前。
他一席清雅长衫,这背影有些熟悉。
“穆公子?”我试探地喊了一声。
穆尹转身,脸上的笑容放大:“意兰!你来了!”
他语气雀跃,仿佛有天大喜事一般。
我看着门口停了几辆马车。
疑惑地看着他:“穆公子,你这是何意?”
那些看热闹的人开始交头接耳。
“意兰,我是来下聘礼的,嫁给我吧。”
我震惊地看着他,刚想辩解。
他便快步走到我面前,与我十指相握,对着那些人说:“各位,今日便散去,待穆某宴请你们!”
穆尹牵着我进了屋,那些人也散去。
我甩开了他的手。
“穆公子,解释一下。”
15
穆尹仿佛这家的主人,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水。
他嘴角勾起:“马姑娘,我是在帮你。”
“帮我?”
“是,你与我成婚,便可破了那些风言风语。”他看着我说。
我有点不耐:“我不在意这些。”
“你不在意,你娘也不在意吗?”
我诧异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他喝了口水:“我来时,看到有村民往你娘坟墓那边去了。”
我转身就要出门。
他拉住我,笑着说:“放心,我拦下来了。”
我瞥了他一眼,难以相信他:“你为何知道他们去的是我娘的坟,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娘葬在何处?”
穆尹像准备好一般,一一解释道:“我曾来看过你几次,也偷偷跟着你去过山上,你不用害怕,我没有恶意。”
我再次甩开他的手,语气冰冷:“穆公子,跟踪我。”
他不甚在意:“我的本意不是这个,你的想法我控制不了。”
我觉得他有些可怕。
“穆公子,好走不送。”我将门打开。
“那成婚的日子,意兰觉得哪天合适?”他没走,踱步到我旁边,笑着问。
“你在逼婚?”我怒视他。
“没有,我是真心喜欢你,也是真心想娶你,眼下你嫁给我是最好的选择。”
我呵呵一笑:“若是公子觉得这些谣言能困扰我,那你错了。”
可我没想到他会说:“这些确实不会困扰你,可你娘会,你是知道马家村看重的是什么,你和你娘在他们眼里都不是能留在马家村的人,现在他们在找你娘。”
我被他的话,惊到后退一步,我不敢相信,平日里那个温柔和煦的穆尹,如今竟这么可怕。
“或许你觉得嫁给我吃了亏,我跟你保证,嫁给我,你还是自由的,你可以去穆府,也可以留在马家村,你想卖菌子,穆式菌坊照收不误。”
“那你娶我的目的是什么?”
他浅笑不答,隔了一会只说心悦。
我自然是不会相信他,只说我要考虑考虑。
16
穆尹强制性将那些所谓的聘礼留了下来。
我看了眼破败的茅草屋,狭小的地方挤满了喜。
我去看了娘。
我知道他的意思,马家村的人是能干出掘墓的事。
在我小时,便听我娘说过,有个女子被怀疑勾引有妇之夫,便被浸了猪笼,活活淹死。
在他们眼里就是不论活人还是死人,都不能弄脏马家村的地。
我问娘,可以不要留在这吗,可以带她去其他地方吗?
转念又想起娘临终前说:“阿兰,把娘葬在这儿,如果你爹……”
她话没说完,我明白她的意思,我也痛恨她这一生只为爹活着,而那人从未管过她。
我在家里躺了两天,想清楚后,我去了趟菌坊。
小二看到我,很高兴,“少夫人!”
我皱眉,“我找穆尹。”
“少主不在,刚出去,您稍等。”
“那你告诉他,我来过。”我说完便转身离开。
还没走出去,迎面装上了要进来的谢之。
我与他已经半月未见,他好像消瘦很多,眼下多了些乌青。
“阿——马姑娘?”
谢之看到我很意外。
“谢公子。”我打了招呼。
“马姑娘怎么会来这?”谢之问。
我避开他的眼神,“我有事要办。”
谢之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看的我头皮发麻。
“可以去喝杯茶吗?”他问的有些小心翼翼。
我看他眼里的疲惫,莫名心有些刺痛,便下意识答应了他。
17
我甚少喝茶,竟不知道喝茶之前有这么多事要做。
只不过这些在谢之修长的手指下,做起来很赏心悦目。
我看的有些呆了,他将茶递过来我都没察觉。
我慌忙接过,茶盏很小的我碰到他的指尖,是被水烫到的温度。
我指尖一抖,差点将茶水洒出去。
“小心。”谢之提醒我。
我尝了一口,茶香四溢:“好茶。”
“我夫人很喜欢这里的茶。”谢之嘴角噙着笑,看着我。
我低下头,感叹道:“谢公子与夫人感情真好,她很幸福。”
“我们曾经幸福到,希望来世还要做夫妻。”谢之嗓音低沉。
我疑惑:“曾经?”
他垂眸,苦笑:“我找到她了。”
我有些惊喜:“那不是很好?”
“可她忘了我。”他抬眸望着我,眼神受伤。
我心一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或许,她也是不愿的。”
谢之点点头,“是她不愿,有人趁我不在,欺负了她,现在那些欺负她的人我都处理了,我竟不敢告诉她。”
我想安慰的话,还没想完,便有人通报要找谢之。
谢之临走前,突然问我一个问题:“马姑娘,你说她忘了我,我是应该等她想起来,还是直接告诉她,将她接回来。”
我看着他漆黑明亮的眼睛,下意识回道:“不论她想没想起来,应该都想让自己的夫君接自己回去。”
至少,我娘当初就是这么期盼的。
18
我没有再去菌坊,而是直接回了家。
穆尹也懂了我的意思,次日便带着一众奴仆,敲锣打鼓地来到马家村。
甚至天还未亮,便有媒人带着喜服来到我家。
我迷瞪着眼,被他们装扮着。
直到天亮起来,外面已经非常热闹了。
往来那些背后叫我舌根的人,都被穆尹请了过来。
他们今日又换上一副面容,满脸堆着让人憎恶的笑。
“新娘子真漂亮,我就说你和你娘不一样!”
我握紧拳头,指甲深入肉里。
我刚想说话,就被穆尹带人赶到了外面。
直到日上三竿,仪式正式开始。
我披着盖头,被媒人牵着,只能看见眼前路,也只能走好眼前路。
媒人在旁边高声喊道:“一拜天地!”
我没动,手里的喜绳被拽了拽,才回过神。
刚准备弯下腰,就被一声音打断。
“你没看出来,她不愿吗?”
是谢之。
我心狂跳,如棒槌砸着鼓,一下重过一下。
我听到穆尹闷声笑,“谢兄,抱歉,今日大喜之日忘了告诉你。”
谢之低沉地笑在我耳边响起:“你自然想不起来,毕竟这是我的夫人。”
我忘记自己带着盖头,猛地抬头望去,眼前只一片红。
随后盖头被挑掉,滑落到地上,我看见了谢之。
他一身玄色衣袍,与这里格格不入。
“阿兰,已有婚配的女子再嫁,是要触犯律法的。”
我的耳边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谢之那句话一遍又一遍回荡在脑中。
眼前只能看见他噙着笑的面容,温柔中带着些狠厉。
19
穆尹将我拉到他身后,“谢之,你若是来喝酒的,请!若你来捣乱,就不要怪我不念兄弟情义。”
谢之没再看我,他讥笑地瞥了眼穆尹:“兄弟情义?你是我哪位兄弟?”
穆尹还要开口,被谢之打断:“穆尹,你穆式菌坊靠的是我谢家起的身,我与你相识三年,没料想你惦记我的人。”
“谁是你的人?你问她认识你吗?”穆尹笑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我身上。
我局促不安。
“阿兰,那玉,是我给你的定情之物。”
我想起那块有着“之”字的玉。
“你当时说,那玉不是你的。”
谢之苦笑:“说来话长,容我与你慢慢道来。”
外面的人开始小声嘀咕。
“谢之,你这是陷她于不义!”
“够了!”
我打断他们的话。
我看了眼外面的人,又看了眼他们。
混乱,太混乱了。
我将他们扔在那里,转身就跑了。
“阿兰!”
“意兰!”
马家村我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娘的坟墓。
“娘,今天我成亲了,可我才知道我已经嫁过人了。”我扯起唇角。
“原来我是他的夫人,他一直找的夫人竟是我,他说我忘了他,我确实不曾记得嫁给他。”
“可为什么,一开始他也不认识我?那个眼神是装不出来的。”
我心里满是疑惑。
我在娘坟前,絮絮叨叨说了好半天的话。
我决定亲自去问谢之。
20
从家到这里的路,我走了无数遍,不曾出过差错。
可今日,心不在焉,我踩空了,掉进了逮猎物的坑里。
“阿兰!”
“啊啊!”快速下坠的恐惧感瞬间放大。
坑底是一堆枯树叶,我掉在上面,还是疼的整个人都发懵,头晕目眩。
“阿兰!”声音从上面传来,满是焦急和担心。
我捂着头,缓了半天,眼前才看清。
是谢之,他正试探的要下来。
“别——”我想说话。
可一开口更想吐。
谢之为了避免踩到我,跳下来的时候往旁边滚了一圈。
隔了一会,他紧张地问:“阿兰,哪疼?我能碰你吗?”
我极力压制着想吐的感觉,皱着眉,一会摇头一会点头。
“谢之。”我低声唤他。
他没听清,俯身趴在我嘴边,“你说什么?”
“谢之,谢之。”
我脑中什么也没有,只有这两个字。
“我在,阿兰,我在这,你别害怕。”
“我要抱你了,你要是疼,就说。”说着他就托起我的头,将我半抱起。
“疼。”我低低呻吟。
谢之便不敢再动了,温声问:“哪里疼?”
“疼,疼,头。”我无意识地呻吟。
我感觉到谢之的手轻摸我的头,我叫的大声些。
“阿兰,没事,我带你出去。”
这个坑是为了逮猎物,所以有一根进出的粗树根。
但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
那股子疼劲过去后,我清醒了一些。
这才看清谢之。
他脸上汗和灰交织着,即便那日我将他从山里救回去,他也没有这么狼狈过。
21
谢之见我清醒一些,将树根捆在我身上。
“等会,你稍微用一点力,不要使劲,我怕你伤口裂开,你踩着我肩膀爬上去,然后在外面不要走动,我马上上来找你。”
“谢之。”我说。
他手里动作没停,“嗯?”
“你为什么会忘了我?”我问。
他手里动作一顿,侧眸看着我,隔了一会才说:“等我们出去,我告诉你。”
说完他又继续捆。
“如果我记不起你,你会怎么办?”
谢之捆好,拽了拽我腰上的树根,“那日茶楼,你说过,无论你想没想起,我都会接你回去。”
“好了,我蹲下,你踩着我肩膀,随后你扶稳些,别害怕,我在下面。”
他蹲下来,我踩上他肩膀。
这个洞坑不高,加之谢之身量很高,他站起时,我已经半个身子都在坑外了。
我双腿发软,谢之用力将我托起。
我奋力一爬,出了坑。
我赶紧解了腰上的树根,丢了下去。
随后,谢之也出来了。
我摸了下头,才知道头流了血。
刚才一用劲,似乎又开始疼了。
最后昏迷过去前,我只看到谢之害怕的面容。
22
当我再睁开眼时,我不认识这个地方。
我想坐起身,但浑身都疼的像石墩子碾过一样。
我倒吸一口气。
“阿兰,你醒了!”
我转头看过去,谢之瘸着腿,端着药碗一跛一跛地拄着拐走过来。
“你的腿?”
他笑笑,“没有大碍,崴了下。”
他将药勺递过去,“不烫了。”
就这样,无声地喝完了一碗药。
我环顾四周,“这是哪?”
谢之放下药碗,“这是我置办的府邸,我们的家。”
我看他一眼。
他眼里有热烈,“阿兰,是我对不住你,让你受伤,从今以后,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是我不小心掉进去的,你不用这样。”
谢之伸手轻轻抱住我,他叹口气,“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不过没关系,我会等你想起我,哪怕需要一辈子。”
我被他抱着,双手搭在被褥上,“你当初,不认识我。”
随即他将我搂的紧些,“是我不好,我听说你出事了,便急着回来找你,一不小心赶夜路,跌下山崖。”
我心一抖,身侧的手抬起又放下。
“我养了半年,我醒来便只记得你的名字,记得你嫁给我,但我却记不起你的样子。”
“我问了周围的人,他们都说没有叫马意兰的人,还说我娶的是叶弦。”
“但是我心里知道,我的夫人不是叶弦,她是马意兰,她一定存在。”
我有些哽咽,“然后呢?”
“后来,我便四处去找你,可又不知道去哪找你,直到那天在穆式菌坊,我听到有人叫你马姑娘,我便偷偷跟你来到马家村。”
“我的眼睛没有认出你,可我的心只跟你走。我每日都来,有时候你不在,有时候你睡了,有时候你在忙。”
“再后来,你都知道了,感谢老天那天让我起了热。”
谢之一句接一句说了很久,前因后果他都说了。
“你渴吗?”我问他。
他摇头,头发滑过我脸颊,有些刺痒。
“我怕这些话现在不一次性说完,又不知道会出什么差错。那日我收到你出事的消息,在我跌落山崖时,我想就这样随你去挺好,可我怕消息是假的,我若死了便没人护着你了。”
“我便想着,我先努力活下来,如果消息是真的,就先寻你一年,没有寻到再去找你。”
我的泪不知不觉爬上眼眶,滑落到脸颊,洇湿了谢之的衣衫。
“谢之,我等你等了好久。”
23
那日我救谢之是意外,爱上他更是意外。
与他相处的半年,我的心一点点沦陷了不再是冷冰冰的。
后来,谢之说要娶我。
我震惊之余,还有些欣喜和害怕。
我害怕成为我娘那样的女人。
所以,那晚我把我娘和我爹的故事告诉他,我告诉他,他要是走了,我便转身再嫁。
谢之装作恼怒将我搂进怀里,“你敢!你若再嫁,我便……”
我打趣道:“你便怎样?”
谢之吻上我的唇,将我的声音掩住,直到我快要窒息时,他才稍稍离开些,低声说:“我便揭了你的盖头,告诉众人,你是我的妻。”
没想到,一语成谶。
我嫁给谢之第二年,他被任命前往赈灾。
他走后,谢府早就看我不顺眼的那些人也不再遮掩。
谢之的继母将娘家姐姐的女儿接来府中居住,话里话外都在告诉我,叶弦才应该是谢之的妻。
起初,我根本不在意他们。
后来,他们一二再而三的挑战我的底线。
我便将他们小小地教训了一下。
他们怒骂我是乡野村妇,配不上谢家的门第。
我表示知晓,对他们说若要我离开,便拿谢之的和离书,且我不接受休书。
我原以为他们会消停一会儿。
没想到他们有更狠的招数。
我去寺庙拜佛,为谢之求平安。
出来时,遇到一孩子在河边玩,起初我没在意,直到他掉进去,呼救时才引起我注意。
我会游泳,便跳了进去。
可我没想到那孩子竟是他们收买的。
我奋力将那孩子推上岸时,他却将我往水里拉,恰逢最近雨季,河水暗流多。
我以为自己死了,结果再醒来就在林伯家。
是林伯救了我,他说在河边捡到我,还下了他一跳。
我被河水冲到了下游的马家村。
林伯问我不是和谢家小子走了吗?
我迷茫地问他,谢家谁?
后来林伯便不再提这件事。
从那时起,我与谢之的过往,我便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自己生在马家村养在马家村,还有替娘等着她要等的那个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