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摸。”
他躺在床上,面泛红晕,却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用手撑着头坐在桌边看着他,手里把玩着一块精致的玉佩。
这公子长得真是好看。
不过作为一个小贼,我有自己的职业素养。
1
我一身夜行衣,蒙着面。
那位公子一袭白衣,中了我吹进房间的迷药,无力地瘫软在床上。
公子名叫易随安,是京城最年轻的状元郎,二十一岁便官至四品,前途大好。
我奉太子之命前来取走他身上的玉佩。
我是太子养大的。十年前,我差点被姨母卖去了青楼,太子正巧出现救下了我,给我取名星辰。
那时,他十五,我九岁。
他见我机敏,便将我带进宫,培养成一个能为他卖命的手下。
我也没让他失望过。
这些年,我偷过皇帝的玉玺,太后的密信。只要我想,我就能在无人发现的情况下将东西带给太子,再原封不动还回去。
这宫里,甚至在这世上,没人拦得住我。
不过今天出了点意外,迷药的比例没有调好,导致易随安在我还未得手时醒了过来。
“我说了不许摸!”
“只是借用,之后一定返还。”我跳出了窗。
太子这个人奇怪得很,每次叫我偷了东西却又还回去。不过既是他救过我,我也没什么好问的。
2
“太子。”我走进去,把玉佩交给太子。
太子接过玉佩,道:“好,下去吧。”
“出了点意外,”我咽了咽口水,“他中途醒了,不过我蒙着面。”
太子看着我,若有所思。
“下次注意。”
“是。”
这样的日子,不知还要过多久。
其实我想过离开太子,只是在他身边待得久了,也不知该去哪儿。
突然,窗户响动,一支箭射入我房间,将一封信结结实实订在我身旁的柱子上。
几乎是从我耳边擦过去的。
这是在宫中,有侍卫巡逻,射箭之人定是高手。
「明日午后,城南茶楼。」
这是信上的内容。
我做了个梦,梦见一场大火,梦见撕心裂肺的哭喊着的人群。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之后惊醒,竟还是再未睡着。
3
我在城南茶楼外徘徊,不知到底有什么在等待着我。
“少主。”
突然有人拍了我肩膀。
我回头,看到一陌生的中年男子,右脸有一道很深的伤疤。
“你认错人了。”我转身要走。
那人抓了我手臂,我的袖子滑下去,露出一个镯子。
那镯子从我记事起就带在手上的,姨母之前想卖掉,却摘不下来。
“你是前朝公主,”那人看着我,“这镯子为证。”
“普通镯子而已,街上随便都可以买到。”我收回我的手。
“这镯子是我给你母亲的,我认得。”
他说,我的母亲是前朝皇后,现在的皇帝当年血洗京城,母亲的侍女带我逃出来,做了我娘。
那年,我只有两岁。
“你在为杀母仇人的儿子做事。”
“我凭什么信你?”
“你会信的。”
那人说完,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也许他疯了,也许他认错了人。
我只知道,我一定不是什么前朝公主。
4
太子交给了我新的任务。
只不过,这次不是偷,而是杀。
他说,有个官员正在密谋废太子、立三皇子的事,得给他个教训。
那官员的儿子风流,怡红楼几乎成了他家。
我便扮了风尘女子,准备守株待兔。
谁知易随安半路杀出,将我拖进房间。
“大人,小女子已经与人有约在先。”
“还给我。”他伸手。
他认出我了?
“我不明白大人在说什么。”我准备出去。
他一把将我拉住,道:“我的玉佩,还给我。”
“我并未见过大人,也未拿过大人的玉佩。”
我很镇定,因为他没有证据。
易随安苦笑一下,摇摇头出去了。
猎物很快出现,我跌进他怀中,他满意地揽着我进了房间。
5
这一次,我失手了。
听说有女子被他折磨死的,起初我还不在意,但我这次真的轻敌了。
那官员的儿子在我酒中下了药,我很快便浑身无力,但意识仍然清醒。
他把我绑在床上,边喝酒边看着我,像是在计划如何一点点将我剥开吃掉。
太子当年在青楼外救下了我,如今却再次让我陷入如此境地。
终于,他走过来,伸手解开我身上的衣带。
此时我已经恢复了些力气,但是被他绑住,我没有一点办法。
“公子,你放开我,会有更好玩的。”我试着让他解开我身上的绳索。
“我的更有趣,”他欺身上来,“信我,保证让姑娘欲仙欲死。”
他的手在我身上乱摸,马上就要将我剥得一干二净。
我想好了,这件事之后我就杀了他,为太子办最后一件事,也为我自己。
之后,我就开始新的生活,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
不过,这京城,我也没朋友,没有人认识我。
突然,我听见门被踢开,然后他倒在我身上。
我看到易随安拿着一个花瓶站在床边。
他解开我被绑住的手脚,把散落的衣物披在我身上。
我推开他,脚刚一落地便倒在地上。
易随安将我一把抱起,带我离开了这儿。
6
他带我上了马车,我觉得眼皮沉重,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黑,易随安背对着我站在窗边。
我翻身起来,他听到了动静便回过身。
“请姑娘把玉佩还给我。”
“我知道公子丢失的东西很重要,但是我真的没有拿,多谢公子搭救。”说罢,我跳出了窗。
我回宫复命,不知道太子知道这件事办砸了会待我如何。
太子那年将我带回宫,让我做他的侍女,但其实找了人教我武功,背地里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的生死就在他的一念之中。
“太子。”我颔首。
“现在都在传赵尚书的儿子淫欲过度,死在了青楼,这事儿办得不错。”
他死了。难道是易随安帮我杀了他?
“太子,之前那块玉佩……”我提醒道。毕竟易公子帮我脱险,我也该还这个人情。
“哦,是该还回去了。”
太子将玉佩交到我手中,我准备离开。
“等一下,”太子突然叫住我,“你如今可有一十九了?”
“过了中秋就满十九了。”
“我会给你找个好人家。”
太子此话一出,我便知道面前只有生死两条路。
我跪下,道:“星辰誓死伴太子左右,绝不背叛。”
“这样甚好,退下吧。”太子嘴角轻扬,摆了摆手。
“是。”
我走出太子大殿,舒了一口气。
7
“星辰。”傅逸在殿外叫住了我。
他是太子侍卫,跟太子年纪相仿。
傅逸是太子的远亲,从小便被送进宫中,做太子伴读,后来成了太子的侍卫。
我这一身武功,便是他教我的。
“太子不会放你走的。”
“我明白,我知道他太多的事。”我点点头。
“但你一辈子都要活在危险当中吗?”
“你说的,他不会放我走。”
“可是……”
“有你这个老师护着,我才不会出事。”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办吧。”
“嗯,”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这是我今天在路上看见的小玩意儿,摊主说能驱蚊虫。”
“多谢。”傅逸接过。
我知道,我对傅逸已经不只是简单的师徒之情了。
我在意他,却又不该在意他。像我们这样刀尖舔血的人,不能被情牵绊。
第二日,我去了易府,在门口截住了易随安。
他看清来人是我,问道:“姑娘是来还玉佩?”
易公子真的对这枚玉佩念念不忘,我倒觉得甚是普通。
“公子的玉佩可是在腰间挂着的这枚?”我扬了扬头,看向他腰间的玉佩。
我刚挂上去的,趁他不注意。
“这……”易随安满眼写着疑惑。
“昨日的事多谢公子。”我指昨日他救我的事,也指他帮我杀人一事。
易随安笑着摇摇头,道:“姑娘当真好手段,杀人不眨眼。”
“公子说笑了,我什么都没做过。”说罢,我便离开了。
真的不是他杀的,还是他在装傻?
我看不懂。
正想着,我便被人叫住。
“少主。”
我回身,又看到那满口胡言的人,抬脚就走。
“您肩胛有一处红色星状胎记。”他补充道。
我站住。当年太子带我回宫,他的贴身侍女看到了我身上这处胎记,说与太子听,所以他才唤我“星辰”。
知道这事儿的人不多。如今活在这世上的,还有一人。
“若是姨母让你来向我要钱,大可不必打着这些幌子。你回去告诉她,我一分都不会给她。”
母亲去世得很早,姨母对我动辄打骂,还想卖我到青楼。若不是被年少的太子救下,我恐怕早已染病而亡。
我转身而去,那人在我背后叹了口气。
8
中秋夜。
太子许我出宫看灯,却让傅逸陪着我,说是要保护我,其实只是派人看着我罢了。
“星辰,今晚是个机会。”出了宫,傅逸在我耳边道。
“什么机会?”我明知故问。
我知道,我若连夜逃走,隐姓埋名,从此便自由了。但我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更何况,我已经不愿意离开这儿了。
“是时候为你自己而活了。”傅逸回答道。
“我跑了,你怎么办?”我问他。他本就是太子派来看着我的,我失踪了,他就得受罚。
“太子不会杀我。”
“我不会离开。”我摇摇头。
傅逸有些恼怒,道:“你为何这么固执?”
“因为我有了在意的人。”我看着他。
傅逸面无表情,耳朵却红了。
“想要兔子的还是老虎的?”他突然问道。
“嗯?”
“那边的花灯很好看,买一个提在手里吧。”
“可以都要吗?”我笑笑。
“依你。”
傅逸去了街对面的小摊。
“好巧,又碰见姑娘了。”
我转身,道:“易公子。”
“我何时告诉你我的姓名了?”他挑眉。
“公子可是状元郎。”
“还不知道姑娘芳名。”
我刚要回答,傅逸便回来了。
“这位是……”傅逸看着易随安,带着敌意。他认识易随安的,毕竟是朝堂的红人。
“在下易随安,跟这位姑娘有过几面之缘。”
随后,傅逸说出了我没有料想到的话。
“原来夫人还认识易大人。”
我装作对他突如其来的称呼毫不在意,解释道:“之前易公子帮过我。”
“那我要替夫人谢谢大人了。”傅逸抱拳。
“不必客气。”易随安摆摆手。
傅逸抓了我的右手,低头看着我,说:“我们去桥上吧,一会儿有烟火,去晚了就没位置了。”
“好。”我点点头。
“二位慢走。”
傅逸拉着我挤进人群中。
我抬眼靠着他,笑道:“没想到老师竟喜欢演戏。”
我想把手抽出来,傅逸却握得愈发用力。
“人多,别丢了。”他解释道。
“哦。”
“我也是。”他又说。
“什么?”我问。
“我也有了在意的人。”他看向远处的烟火。
9
太子是拿我当侍女养着的,没有人会想到湖蓝色的衣裙下是一个死士。
许是最近宫中没有大事,太子并未交给我新的任务,我便在院中闲逛。
我看见傅逸,便走过去。
“老师在这墙根下做什么?”我问他。
他缓缓转身,道:“一时出了神。”
他在说谎,刚刚院墙上分明有黑影闪过。
他在与人会面,偷偷会面。
我不知道他在密谋什么,或是太子与他密谋了什么。我只知道身份低微的人只需记得活命这一件事。
“最近清闲不少?”傅逸在前头走着。
“嗯。”我回应道。
“难怪……”
“难怪?”
傅逸转身,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道:“胖了不少。”
我皱眉,他却哈哈大笑。
“何事笑得如此开心?”是太子的声音。
顺着声音看去,太子的胞弟南平王也在。南平王是二皇子,早早被封了王,甚少进宫。
10
“见过太子,见过南平王。”我行礼道。
“太子,南平王。”傅逸一同行礼。
南平王走到我面前,笑着说:“太子宫中的侍女是愈发标致了。”
太子道:“若二弟喜欢,我便当做生辰贺礼送到你府上。”
“甚好,”南平王点点头,“臣弟谢过太子。”
“宫中新到了一批日铸雪芽,父皇赏了我一些,尝尝?”
“甚好。”
二人说笑着离开。
若是皇室兄弟都能如此,宫里的腥风血雨便会少很多。
不过太子的兄弟无间只是表象罢了,他谁都不信。
待两人走远,傅逸小声在我耳边说:“世人皆说南平王贪图享乐,非治国之才,但太子……”
我打断傅逸的话,道:“但太子不信,所以让我去探虚实。”
太子不会做任何一件多余的事。
“若你不愿去,此事应该还能转圜。”
我摇摇头,道:“躲过了这次,还有下一次,每一次都只会更凶险。”
“若南平王对你不轨,只管保护好自己。”
“我知道。”
“是我无能。”傅逸叹了口气。
我抚了抚他蹙起的眉,道:“老师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11
南平王生辰,王公贵族都去南平王府赴宴。
太子只带了傅逸做保护,带了我做礼物,在热闹的府中与众不同。
“奴婢星辰见过南平王。”我行跪拜礼。
南平王唤我起来,道:“星辰姑娘从今日开始就跟着本王吧。”
“是。”我颔首。
“皇兄,你这侍卫也……”南平王凑到太子身边,看着傅逸。
“休想,”太子摇摇头,眯着眼打趣道,“除非把星辰还给我。”
“不换不换,美人难得。”南平王笑着拉我走了。
南平王确实行为放浪,若不是太子交了任务与我,这般登徒子我定要打得他跪地求饶。
南平王生辰来的人不少,那个状元郎也在。
“哟,易大人,你一向都是礼到人不到,今儿怎么到本王府上来了?”南平王迎过去。
易随安笑道:“南平王说笑了,平日公务在身不敢怠慢,近日天下太平,易某才敢偷闲。”
“星辰,带易大人去席上,好酒伺候。”南平王吩咐。
“是,”我伸手指向不远处的座位,“易大人,请。”
易随安小声道:“你究竟是何人?”
“奴婢是南平王的侍女。”我答。
“你到底是蒙面小贼、风尘女子,还是太子侍卫的夫人?”说罢,易随安还朝着太子和傅逸的方向看了一眼。
“奴婢头一回见大人,不太明白大人的意思。”即使被他看出,我也是不能承认的。
易随安喃喃道:“前朝公主摇身一变成南平王府的婢女,真的甘心?”
他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我听见。
“易大人,这酒醉人,不可多饮。”说罢,我转身离去。
他是第二个在我面前提“前朝公主”的人,他们是一伙的吗?
我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我真的跟前朝公主有关吗?对于这个问题,我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笃定,没有了斩钉截铁的否认。
12
南平王高兴,饮得酩酊大醉,我和他的侍卫将他扶回卧房。
“我去吩咐他们做一碗醒酒汤。”我对侍卫说。
南平王拉着我不肯松手。
“还是我去吧。”侍卫见状便走了。
“星辰,把门关好。”
这是无比清醒的声音,南平王刚刚的醉态已完全消散。
当我关好房门转身时,南平王已端端正正站在我身后。
简直是判若两人。
“本王受人所托照顾姑娘。”
“何人?”我疑惑。
“我。”傅逸从屏风后走出来。
“老师?”
“个中缘由傅逸会与你说清楚。”说罢,太子离开。
“你是南平王的人?”我问傅逸。
傅逸回答道:“太子是我远亲没错,但南平王与我是过命的交情。”
“所以你跟南平王演了一出戏,让我名正言顺从太子身边离开,也能再借我之口打消太子对南平王的疑虑。”
傅逸点点头,又道:“很抱歉把你牵连进来,但太子密谋篡位,我们不得不……”
“篡位?我不明白……”他已经是太子了,位置早晚是他的。
“太子与朝中重臣勾结贪赃,已拉拢不少地方官员,皇帝那边已经在着人秘密调查。此事一旦摆在明面上,太子必定逼宫。星辰,我朝百姓万不能交给徇私枉法之人。”傅逸很着急,我能看出来。
我当然知道太子做不了一国君主,我帮他只是因为他救过我,仅此而已。但是南平王,一向以享乐好色面孔示人的南平王就可以吗?
“所以老师以为南平王能担此重任吗?”我问他。
“这是我让你来的另一个目的,用不了几日你便会明白的。”
“你在拉拢我?”
“我在保护你。”
“给我点时间吧。”我还有其他事情要调查。
我了解傅逸,他铁了心跟着南平王。
而我现在面临的不仅仅是南平王和太子之间的选择。若局势果真要变,也不仅仅是皇上、太子和南平王之间的事了,还有第四方——前朝的遗留势力。
或许我该去拜访一下状元郎了。
13
南平王受傅逸所托,对我很是照顾。
得知我要出门,南平王便让管家把一些采买的活儿交给我,不会让人生疑。
确认无人跟踪后,我翻进易府。
易随安正在躺椅上小憩,听到动静便睁了眼。
他并不惊讶,而是微微笑了一下。
“何事?”
“前日南平王生辰,易大人说了奇怪的话。”我答。
“哦?”他挑了挑眉,佯装不知。
“大人不必装傻。”
易随安起身,问道:“你现在替谁卖命?太子还是南平王?”
“我的命只留给自己,我替我自己打听这事儿。”
“那好,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你大可当成故事来听,否则传出去一句都是要掉脑袋的。”
十七年前,新皇即位不久,还未稳固根基。藩王趁虚而入,举兵造反杀进皇城,皇宫内血流成河。
皇后临死前将四岁的儿子和两岁的女儿托付给下人后,便撒手人寰。下人找了两具身形和这两个孩子差不多的尸体,放火烧了寝宫,从密道出了宫。
侍卫和婢女带着两个孩子逃亡,途中却走散了。
侍卫带着皇子投奔到皇后生前好友的家中,那户人家的儿子也是四岁,却得了重病去了,皇子便顶替了他们的儿子。
婢女带着公主回了老家,声称是自己的孩子,但是没多久便病故了,孩子便被狠心的姨母准备买去青楼,中途被当今太子救下。
“公主肩胛处有一星状胎记,和你一样。”易随安补充道。
我一时不能分辨这故事真假,但是噩梦中的火光终于有了合理解释。
“你的意思是,这故事外,我便是前朝公主。”
易随安点了点头。
“那大我两岁的哥哥……”话一出口,我便意识到我面前这个知晓所有事情的状元郎刚好大我两岁。
“是我。那户人家,便是江南的易家。”
14
从易府出来的时候,我有点恍惚。看着街上车水马龙、人群熙攘,却自感孤独与无助。
易随安说,之前那脸上有疤的男子是当年带他逃出来的侍卫,是他派来探我虚实的。他还说,他要复仇。
这种事情光是说出口,命就没了一半。
我告诉他,我不愿再一次血流成河了。
他说不必让百姓吃苦,只让那几个杀了父母的武将不得善终,再取那皇帝狗命。
他还说,我不必做什么,只是不要再替仇人卖命了。
我买了用来掩人耳目的几样东西,便回了南平王府。
“怎么?出府一趟竟丢了魂儿?”南平王看着我。
那故事我若信,面前这便是仇人的儿子。
我不得不信。
“也许我不该问,南平王为何想要坐上皇位?”我问。
“你都说了不该问。”
“替王爷卖命,总得有个理由。”
“我想让天下人换一种活法儿,让律法变得公正,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人人都平等。”
我笑了。
“你不信?”
“就算王爷如此想,也做不到。”
“就算我做不到,总有一天能做到。”
傅逸说得对,南平王比太子更有能力治天下。
他的眼睛里有光。
15
太子经常派傅逸与我会面,这种消息的打探便成了我、傅逸与南平王坐在一起编些莫须有的故事。
南平王在故事里好色且有怪癖,我也面色惨白,日渐消瘦。
当然,府中有其他耳目,故事说出来还要演出来。我只得饿瘦自己,再往脸上涂一层白粉。
南平王表面过得滋润,半夜却经常去密室读书练剑。
太子和南平王之间的选择很好做,难的是如何在南平王和易随安之间做选择,也就是在当下和过去之间做选择。
南平王总是会留给我和傅逸单独相处的机会。
傅逸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
“如果你信得过我,我愿替你分担些。”
“若你的仇人是个好人,你该怎么办?”我问他。
“那我不成了坏人了?”
“说来也不算仇人……若你仇人的儿子是个好人,你当如何?”
“我父亲同你有仇?”傅逸打趣道。
“不是……”我笑了。
“那是什么样的仇?”
“搭了人命。”
“这仇种下时,他儿子多大?”
“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傅逸薄唇轻启,道:“仇恨不易主。”
“我懂了。”
“你不愿多说,我便不问。你只要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为什么?”
“我相信,我们都会站在同一边。你的选择,一定是我的选择。”
16
边境传来消息,前朝势力与北国勾结,已经断了贸易往来,时刻准备起兵犯我国境。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皇帝让南平王去劝和。朝臣一下炸开了锅,纷纷劝皇帝不要将家国大事给了不务正业的南平王。
不少人说,皇帝早就看南平王不顺眼,正是借此机会让他离开京城。
不过圣旨一下,也无人敢反对了。
南平王临走时,叫我务必相信傅逸。他说,之前对我不轨的官员儿子是傅逸亲手杀了的,这些年傅逸对我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他其实不必说,长这么大,傅逸是我最信任的人。那件事,我也猜到了。能为我杀人的,只有他傅逸一个。
不久,傅逸传信给我,说易随安查到太子做的那些坏事,太子便要借玉佩对易随安下手,我将会被传入朝堂作证,他教了我如何做。
我不知傅逸如此做的缘由,权衡之下还是决定照他说的去做。
早朝时,太子突然指着易随安的玉佩说那是前朝遗物,易随安是前朝皇子,劝皇帝务必斩草除根。
易随安矢口否认,说玉佩被人掉了包。
太子便传我和傅逸作证。
“启禀父皇,我刚听到这传言时也是不信,便让星辰将玉佩偷了过来仔细查看,确认是前朝遗物,”说着,太子朝我使了颜色,“星辰。”
“奴婢……奴婢……”
“你不用害怕,实话实说,朕自会判断。”我的杀父仇人,如今的皇帝看着我。
“这玉佩是太子叫奴婢掉了包的。”
17
我此话一出,大殿上一片哗然。
太子暴怒,道:“胡说八道!傅逸!”
“回陛下,太子吩咐此事时,臣也在一旁,这玉佩确是太子掉了包的。”
“哦?理由是什么?”皇帝见太子的两个亲信都倒戈,心中怀疑。
“因为易大人查出太子与朝中重臣勾结,私吞赈济款。”
“易大人,确有此事?”皇帝问。
“回禀陛下,此事确凿。”
“不光如此,太子还勾结前朝势力企图篡位!”南平王走进来。
“南平王……”大臣们见到南平王突然归来,议论纷纷。
“见过父皇,儿臣已经将边境谋乱调查清楚,他们的首领正是受了太子蛊惑。”
“父皇,边境事与儿臣无关!”太子跪下。
南平王追问道:“是吗?那为什么你会识得前朝遗物?还用来嫁祸对朝廷忠心耿耿的易大人?”
太子哑口无言。下棋之人,终沦为棋子。
太子倒台后,不少与他有瓜葛的朝臣也纷纷失势,其中就有杀害我父母的武将。
而易随安的计划还剩一步,取皇帝狗命。
我不知易随安何时与南平王结盟。我只知一月后,南平王成了皇帝,易随安升为丞相。
看来南平王真的有治国之才,让我这个有深仇大恨的哥哥甘心辅佐。
18
傅逸带我离开了京城。
我瞥到他腰间挂着的玉佩,我们翻盘的重要道具。
“这玉佩怎么在你身上?”我问。
“这本就是我的东西。我知道易大人是前朝皇子后,便把这玉佩给了他,再去太子那里说几个谣传,太子自会相信。”
原来,傅逸是易随安和南平王的中间人。
“所以太子让我去偷玉佩?”
“后来的朝堂对峙和太子失势都在我们的棋局中。”
“那我也是你们的一颗棋子?”我勒了马,盯着傅逸。
“你以为十年前太子为何会出现在青楼外,又为何会收留你?”傅逸笑着问。
“是你……”
“我早知你是前朝公主,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傅逸覆上我的手,“你不是棋子,而是我下整盘棋的理由。”
“我觉得你才最有治国之才。”我看着他。
傅逸当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太子、南平王、易随安,似乎所有的人都相信他。我也相信他。
“我不爱江山,”傅逸摇摇头。“我八岁时,去过一个王府参加公主百日宴。公主哭闹不停,我便做鬼脸逗她。王妃就在一旁,笑着问我将来愿不愿做王府的女婿。”
“你就应了?”我有些惊讶。
“那时候还小,点头答应后,王妃就把这玉佩给了我。”
“所以这本不是什么前朝遗物,算是你找那公主的凭证?”
“是前朝遗物,王妃就是后来的前朝皇后,你的母亲。”
“许是母亲在天上看着。”我抬头。
“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傅逸说。
我笑而不语,与傅逸朝着朝阳策马飞驰。
哪儿有什么命中注定,终是有一人费尽心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