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4月28日,一名美国女作家在术前写下一份遗书:
我唯一的信念和誓言,就是那些贫苦的,被压迫人民的解放,而中国革命的成就,已经是这一解放事业的中流砥柱........
由我著作获得的全部收入,不管来自于哪,全归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司令朱德将军所有,按照他的愿望处理......
火化我的遗体,将骨灰送交朱德将军,埋在中国,葬礼上要演奏国歌《义勇军进行曲》.........
这名美国女作家名叫艾格尼丝·史沫特莱,她的一生,传奇、多彩,并与中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图丨史沫特莱
来到中国1892年2月23日,史沫特莱出生于美国密苏里州北部一户贫困的农户家庭中,她的父亲为谋生路,辗转去到科罗拉多州东南部的矿区做工。
因为常年呆在阴暗无光的地下,父亲逐渐变得易怒忧愁,常常酗酒解忧。她的母亲则是一个善良温柔的妇人,平时做些零活,赚取微薄的收入来贴补家用。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史沫特莱很早就懂得了生活的艰辛,小时候,她就当过报童、佣人,后来还是在姨妈的资助下,才勉强读完了大学。
在底层品尝过酸甜苦辣的她,充满强烈的反抗意识,这时,也正是革命运动盛行的时候,她义无反顾地加入了其中。
在一次支持印度流亡者争取独立的活动中,史沫特莱被“亲英”的美国当局,以煽动英国统治罪逮捕,随后被判入狱。
出狱后,为避免再次遭到迫害,史沫特莱离开了美国,她去到德国,成为《法兰克福日报》的一名记者。
图丨印度独立战争
在德国做记者的日子里,史沫特莱一直关注着印度反抗英国统治的进展,在一次研究亚洲史的时候,她看到一个对自己来说非常陌生的地方——中国。
1927年冬,史沫特莱在柏林大学发表题为《亚洲的反抗》的演讲,其中,史沫特莱提到:
亚洲民主主义和欧洲帝国主义的摊牌很快就要发生了,而中国,会是这场斗争的中心。
后来,史沫特莱去跟报社负责人商议,希望派自己去中国,负责人同意后,史沫特莱成为了《法兰克福日报》驻中国的一名记者。
1928年11月,史沫特莱出发了,从欧洲经苏联后进入中国,后又一路向南,到达上海。
一路上,史沫特莱看到了旧社会下中国老百姓的生存之难,豪横冷酷的地主豪绅,无赖泼皮的散兵游勇,还有日本侵略者闻所未闻的凶残暴行。
在北平,史沫特莱看到了每天工作12小时以上,却连饭都吃不饱的工人,其中有不少都是农村买来的孩子,两只胳膊瘦得像是火柴杆,工头拿着鞭子在过道里来回走动,看到有人停了一下,便会一鞭子抽上去。
图丨旧社会的孩子
种种所见所闻,让同为贫苦出身的史沫特莱意识到,中国革命势在必行,也必须有这一把“火”,将中国旧社会的腐朽、黑暗、压迫、残暴烧个干净。
然而,在到达上海的一刻,史沫特莱失望了,当时的上海正处于“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中,反动派大肆捕杀共产党人,街道上随处可见革命者的鲜血和遗体。
不过,史沫特莱并没有放弃,她冒着被特务杀害的风险,坚持报道国民党反动派制造的白色恐怖,在此过程中,她还因机缘巧合结识了宋庆龄。
宋庆龄成立“中国民权保证同盟”后,史沫特莱成了她的英文秘书,“民盟”向国民党反动派发出的抗议,被史沫特莱用英文传向世界,爱因斯坦、萧伯纳、罗曼·罗兰等人纷纷签名声援。
后来,她又通过宋庆龄,认识了不少革命同志,其中包括时任粤赣边区军政委员会副主席周建屏。
图丨周建屏
当时,周建屏从苏区来到上海治病,宋庆考虑到他的安全问题,便将他安置在法租界史沫特莱的寓所。
周建屏在这里居住了一个月左右,史沫特莱天天都缠着他问这问那,从周建屏口中,史沫特莱了解到了一个真正的苏区。
她开始向往这个遥远的红色根据地,她对周建屏说,
“我心里有种隐隐的感觉,那里好像一直在等着我。”
随着“民盟”日渐壮大,国民党反动派将屠刀伸向了这些民主人士,他们当街刺杀了“民盟”元老之一的杨铨。
送别杨铨的那一天,史沫特莱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哀,宋庆龄站在她旁边,轻轻地说,“这里黑暗透了,看不到任何希望”。
图丨宋庆龄
来到延安杨铨遇刺后,“民盟”一蹶不振,《法兰克福日报》也迫于国民党反动派的压力,解雇了她。
屡受打击的史沫特莱垮了,为了治病,她不得已离开中国,回到美国休养。可是,她发现自己已经融不进美国社会之中了,美国人所沉溺的浮夸虚假幻想,令她看不到生活的希望。
于是,她决定再次回到中国,1934年的中国,日本人越发嚣张,爱国人士频繁上街游行,呼吁国民党政府积极抗日,而国民党政府却不予理睬,反倒盯死了共产党。
史沫特莱回到上海后,发现很多老友已经离开了,留下的只有鲁迅、宋庆龄等人,可大家状态都不是太好。
史沫特莱很孤独,也很迷茫,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就在此时,她收到了一封来自西安的信件,发信人是她曾经掩护过的革命者——刘鼎。
刘鼎以张学良副官的身份邀请她来西安,史沫特莱立刻就答应了,随即启程去往西安。
图丨张学良
西安的氛围比上海要好很多,有很多抗日爱国活动,当局也给予了最大的宽容和支持。
1936年12月12日,张学良和杨虎城发动“西安事变”,一时间,国内外涌现了大量的真假消息,混乱得让人搞不清真相。
而西安,已经在国民党军队的包围下,与外界失去了联系。为了让世界了解自己的抗日主张,张学良主动召见了史沫特莱,委托她主持对外英语广播,向世界播报“西安事变”的真相。
史沫特莱欣然接受,她坐在广播前,用感冒未愈的嘶哑嗓音,向世界播报着“西安事变”的最新进程。
1937年1月,史沫特莱收到了来自延安的邀请信,信中表示欢迎她去延安看一看,这封信彻底点燃了史沫特莱的激情,四年了,她终于要踏上自己向往已久的红色土地了。
趁着“西安事变”的混乱局势,史沫特莱不顾国民党“不准外国记者进入红色根据地”的禁令,坐上了延安派来的车。
图丨朱德
到达的当天,史沫特莱就见到了国民党报纸上“杀人不眨眼”的“赤匪头子”——朱德。
朱德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灰色制服,看见史沫特莱,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还带着憨厚和蔼的笑容,猛地一看,就跟村子里随处可见的老大爷差不多。
在之后的谈话中,史沫特莱对朱德有了新的了解,比如他并不是出生在富有的地主家庭,而是一般的佃农家庭,他的母亲还需要帮有钱人洗衣裳挣钱。
和朱德聊得越多,史沫特莱越是对他感兴趣,他的每一个回答都真诚大气。突然,她萌生出一个想法:想要为朱德写一部传记,让世界了解真实的朱德和中国革命。
因此,在朱德询问她在延安有什么打算时,史沫特莱告诉她,“我希望你能把你一生的经历全部讲给我听。”
图丨延安
朱德不解,询问缘由,史沫特莱说,
“因为你是农民,中国人十个里有八个都是农民,而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人向世界谈到过自己的经历,如果你把你的身世告诉我,也就是中国农民第一次开口。”
“我的经历只是中国农民和士兵生平的一部分,没什么值得你写的,请你到各地走走,和别人见一见,谈一谈,再做选择吧。”
史沫特莱接受了朱德的建议,和很多红军将领接触了,然而,再跌宕起伏的经历也敌不过最初的好奇,最终,史沫特莱还是决定为朱德撰写一部传记。
图丨史沫特莱和朱德
1937年3月,史沫特莱正式实施写作计划,她和翻译以每周三次的频率,去和朱德交谈。
一般是由史沫特莱提问,朱德回答,再展开思路尽情发挥,有时说着说着,史沫特莱就会热泪盈眶,朱德问她怎么了,她说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朱德叹口气,“世界上的穷人原是一家”。
除了采访朱德,史沫特莱还遇到很多有趣或温暖的人,她经常走着走着,就有人过来握着她的手哭。
原来,这些人是她在西安救助过的人,那时候,她经常去给满身疮痍的政治犯们擦药包扎,后来,这些政治犯们大都来了延安,一眼就认出了史沫特莱。
在延安,史沫特莱感受了干净和真诚,这里的人们对革命抱着令人无法理解的热忱和信心,她想,
“我喜欢这里,我也应该在这里。”
图丨朱德和史沫特莱
4月,史沫特莱向党组织提出加入中国共产党,不料,她的申请遭到拒绝。史沫特莱嚎啕大哭,她只能用这样放肆的方式抒发自己的难过。
后来,宣传部部长向她解释被拒绝的原因,因为史沫特莱是外国记者,她留在党外反倒会起到更大的作用。
尽管如此,史沫特莱依旧深受打击,这也成为她一生的憾事。
1937年7月7日,七七事变爆发,朱德即将率部奔赴抗日前线,临行前,他问史沫特莱打算怎么办。
史沫特莱也拿不准主意,便去请示了毛泽东,毛泽东跟她说,“这次战争,比过去历史重要得多。”
确定了想法,史沫特莱便收拾好行李,等着出发了,结果她一个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把背脊给摔伤了,因此,整个夏天,她都只能在延安的窑洞中养病。
图丨毛泽东
两个月后,史沫特莱实在待不住了,她向毛泽东请求去前线采访,毛泽东送给她一把藤椅,还配了两名警卫和一名勤务员。就这样,史沫特莱跟随战地服务团一起去到山西。
10月下旬,史沫特莱再次见到朱德,朱德滔滔不绝地给史沫特莱讲同日本侵略者战斗的故事,勾得她心痒痒。
当她知道自己的朋友获准随军前往抗日前线的时候,她向朱德提出要求,希望自己能够同去。这要求当即就被朱德和任弼时给否了。
朱德说上前线的人得是有打仗准备的人,史沫特莱说自己在美国西部长大,可以打仗。
朱德还打算用其他理由拒绝她,“可你是个妇女......”
话没说完,史沫特莱就打断他,“我并不是因为想当妇女才成为妇女的,是上帝把我造成这样子的!”
听了这话,朱德和任弼时都笑了起来,而康克清还记得,那一天,史沫特莱噘着嘴,还委屈地掉了泪。
图丨朱德和康克清
最终,朱德还是同意了她上前线的请求,但规定她只能和部队一起行动,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史沫特莱近距离观察到了朱德指挥战斗的样子。
史沫特莱撰写了几十篇战地通讯,也跟着八路军总部辗转多地,1940年史沫特莱积劳成疾,而且病症越来越严重。
这一年夏天,史沫特莱被送到重庆治病,但国民党对她的一举一动都进行着严密的监视,没办法,史沫特莱去到香港。
魂归中国图丨史沫特莱
1941年,皖南事变发生后不久,史沫特莱返回美国,她本打算在美国休整一段时间后,再回到中国完成传记,结果内战爆发,美国参与其中,史沫特莱想要回到中国的希望没了。
她只能奔走于美国的大街小巷,为中国抗日奔走疾呼,当时的美国报纸称她是:日本黑名单上最想除掉的六名外国人之一。
然而,这种情况随着二战接近尾声时戛然而止,因为美国政府支持的并不是中国共产党,因此史沫特莱受到打压和诋毁。
她被污蔑是苏联的间谍,行动被监视、经济被打压,生活艰难,还有一些好友与她反目成仇。
1945年,史沫特莱搬到耶德庄,开始潜心撰写朱德的传记,为了充实原有材料,史沫特莱还给朱德写了信。
朱德按照史沫特莱的要求,寄去了大量资料及自己发表的文章,同时,还有两枚嵌着朱德和毛泽东肖像的别针和一块延安工人制作的披肩。
图丨朱德
1949年,史沫特莱完成初稿,可她的文章不能发表,更不能演讲,本来签订好的出版所临时要求,让她在文章最后加上反共的内容,史沫特莱断然拒绝,出版计划就此搁浅。
史沫特莱也考虑过出国,但是她的护照始终办不下来,护照局坚称她的共产党,因此,她哪里都不能去,中国更是想都别想。
10月1日,史沫特莱在收音机中听到了新中国成立的消息,困顿之中的她赶紧给朱德写了一封信,
“我将支持新中国到死去的那一天,我要尽一切力量支援中国.....
我活着亲眼看见我最大的愿望实现了,能够这样讲的人是不多的,这件事情本身就足够我一辈子受用了......
如果有一天,我能够重返中国,我一定要亲一亲它的土地。”
10月底,经过多次斗争后,美国政府终于勉强给史沫特莱签发了出国护照,不过护照仅限于英国、意大利和法国。
图丨史沫特莱
11月15日,史沫特莱坐上开往英国的客轮。
到达英国之后,她立刻参加了英中友协成立大会,在会上,史沫特莱慷慨激昂地讲述了自己在中国的所见所闻所感,后来,只要有与新中国相关的活动,史沫特莱一定会参加。
可是,她的身体越来越差,1950年4月,史沫特莱迫不得已住进伦敦牛津医院。
医生告诉她,她的病情不太乐观,三分之二的胃要被切除,这是一个大手术,不过对生命没有太大威胁。
在病床上,史沫特莱却莫名地对这场手术感觉悲观,好像冥冥之中已经意识到了死亡的临近。
4月28日,她给自己的好友玛格丽特.斯洛斯写了一封信,信中交代了她的身后事:
我唯一的信念和誓言,就是那些贫苦的,被压迫人民的解放,而中国革命的成就,已经是这一解放事业的中流砥柱........
由我著作获得的全部收入,不管来自于哪,全归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司令朱德将军所有,按照他的愿望处理......
火化我的遗体,将骨灰送交朱德将军,埋在中国,葬礼上要演奏国歌《义勇军进行曲》......
5月5日,史沫特莱接受了胃部切除手术,第二天,因手术不治不幸逝世,年仅58岁。
图丨史沫特莱之墓
10月,史沫特莱的骨灰被运回中国,1951年5月6日,史沫特莱逝世一周年之际,她的骨灰被安葬在八宝山革命公墓。
朱德在墓碑上亲笔题字:
中国人民之友,美国革命作家史沫特莱女士之墓。
10天后,中国驻德使馆就史沫特莱在德国德底兹出版社之版权、 版费如何接收的问题电告外交部:
“德底兹出版社请使馆转告朱总司令,该社接获史沫特莱死前来信称,她在该社之版权及版费交朱总司令。现在有6万余马克,今后每年约有10万余马克,版权如何接收,版费如何处理,请示。”
图丨《伟大的道路——朱德的生平和时代》
接到电文后,外交部直接向朱德报告并请示,并提出两条由史沫特莱生前好友丁玲和沈雁冰所提建议,
“用于中德友好活动,版权由驻德新华分社制定专人管理”。
随后,朱德批复,“此件是文委主办的,请与文委商议,与史沫特莱有关即可。”
1955年,《伟大的道路——朱德的生平和时代》以日译本问世,很快,英文版及德、俄、法、西等各种译本也相继出炉。
1958年,中国驻德国使馆再次请示,“朱德副主席在我馆存稿费95008.30马克,此款如何处理?”
朱德沉思良久,提笔批示,“买自然冶金科学新书、化学新书寄回”,随后,大使馆买了大量国外最新科技书籍,全部分给各大图书馆和有关科研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