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吴茀之丹青造诣兼溯昌硕遗风

孤丝阅览生活 2025-03-26 17:18:40

序章:薪火相传,艺脉流芳

夫海上画派,汇金石之气,融书卷之韵,自赵之谦开宗,任伯年振采,至吴昌硕集其大成,遂成百年风骚。缶翁以篆籀入画,笔挟风雷,色凝古艳,尽显“重、拙、大”之气象。门下弟子如云,而吴茀之者,承其衣钵,守其法度,以花卉翎毛名世。然论者谓其“运斤成风,终逊师匠”,何哉?盖艺道如登山,巨匠立巅峰而开新径,后学步层峦而守旧蹊,虽功力深厚,终难越雷池。今试析吴茀之艺技精微与师门桎梏,以窥传统承变之幽微。

一、缶门遗韵:吴茀之丹青技法探赜

吴茀之作画,深得昌硕三昧。观其《紫藤图》《秋菊傲霜》,枝干如篆,花瓣似隶,运笔沉厚处可见《石鼓文》筋骨,设色古雅处犹存秦汉砖瓦苍苔。其以书入画之法,承缶翁“画气不画形”之训:写梅则虬枝屈铁,勾连若草书飞白;绘荷则泼墨淋漓,酣畅似狂草纵横。至若《松鹰图》,松针如戟,鹰目如电,金石刀凿之气扑面,直追缶翁《松石图》神韵。

然其精妙处,尤在“破法立形”。昌硕画菊,常以浓墨勾叶,色块浑融;茀之则细笔皴擦,叶脉纤毫毕现,更参酌恽南田没骨法,以水破墨,以粉提神,故其《百菊图》虽法出缶门,而清新俊逸,别具一格。此所谓“师其心不师其迹”,足见茀之非邯郸学步之辈。

二、法度森严:承袭中的技艺巅峰

茀之艺技之精,可谓缶门法度集大成者。其构图讲究“虚实相生”:尝作《岁寒三友图》,松居左而取斜势,竹倚右而生翠烟,梅横斜以缀其间,留白处似有暗香浮动。此等章法,较之昌硕“对角欹斜”之险绝,更显中和之美。

用色之道,尤见匠心。昌硕喜用西洋红、胭脂点染花卉,取其浓烈;茀之则调入赭石、花青,使艳而不俗。观其《牡丹图》,花瓣层层积染,朱砂为骨,藤黄为肌,恰似杨贵妃霓裳羽衣舞,富丽中透书卷气。至若题跋,昌硕常以长题破局,金文大篆纵横捭阖;茀之则多穷款短识,行楷清雅如谦谦君子。此细微处,正见师徒性情之别。

然其毕生困于“法度”二字。昌硕曾言“画当出己意”,故其作画敢以焦墨泼彩,乱头粗服;茀之则谨守中锋用笔,虽笔墨精纯,终少“老夫手段在能瞎”之狂狷。恰如梨园名角,唱念做打皆合规矩,却难现盖叫天“武戏文唱”之化境。

三、巨峰之下:师门光环与创新桎梏

吴茀之艺事之憾,非功力不逮,乃时命相乖。昔昌硕立海上画派,正值西风东渐,传统衰微,其以金石气振疲弱,开宗立派,可谓应运而生。茀之成名时,海上画坛已呈流派固化之态,纵有潘天寿“中西拉开距离”之呼,然时代洪流浩浩,传统文人画渐成绝响。

更兼昌硕艺格如日月经天,后学者稍越雷池,便遭“背师叛道”之讥。茀之晚年作《墨荷图》,欲破墨法旧规,以淡墨写叶,浓墨勾筋,然评者辄云:“去缶翁远矣!”此诚苏东坡所谓“庐山烟雨浙江潮”——未至时千般向往,既至后不过寻常。盖巨匠之门庭,入之愈深,出之愈难。

反观齐白石“衰年变法”,陈师曾一句“画吾自画”点醒梦中人;而茀之一生恪守师训,虽得“缶门正宗”美誉,终未成“吴家样”新风。此非才力不及,实因昌硕体系如重楼叠嶂,后人若无劈山斧钺,断难另辟乾坤。

四、新旧之间:艺术史坐标中的定位

今观吴茀之艺术成就,恰似明季董其昌与赵左之辨:香光居士开华亭一派,赵文度虽得南宗正脉,终屈居副车。茀之之于昌硕,犹文徵明之于沈周,功力相埒而开创性稍逊。

然其历史价值,正在“守成”二字。当新文化运动狂飙突进,传统笔墨几遭弃履,茀之以毕生之力护持海派法乳。其《中国画理法研究》十二卷,系统梳理文人画技法,使后学得窥门径;任教浙江美院时,力主“诗书画印”并修,潘天寿、诸乐三皆受其益。此等功德,岂可以“不及昌硕”轻否?

至若市场评判,昌硕画作早跻亿元殿堂,茀之精品亦过千万之数。然艺术史非价格可丈量:八大冷眼,生前潦倒;梵高炽烈,死后封神。茀之艺术,恰如宋人摹晋帖,虽非兰亭真面,然钩沉揖让之间,自存文化托命之重。

结语:薪尽火传,光焰长明

嗟乎!艺道承传,非惟创新一途。吴茀之丹青,得缶翁之法而臻精熟,守文人画脉而续慧命。其不及昌硕处,在开宗立派之气魄;其超越流俗处,在法度森严之纯粹。昔孔子赞颜回:“回也不愚”,谓其守道之笃也。茀之艺事,正可作如是观。

今重读其《红梅水仙图》,老干新枝,相映成趣;水仙绰约,暗香浮动。此中气象,虽无缶翁“苦铁画气不画形”之霸悍,却多一份“水流心不竞”的从容。艺史长河,浪涌潮奔,岂唯弄潮儿可敬?砥柱中流,护文明星火于狂澜者,亦当青史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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