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承毅
几块偌大的木板、抑或几张塑料布,席地而铺,上面摆满了各种旧书籍、旧画报、旧连环画、旧论文集、二手杂志……一条街的人行道两侧都是这样的旧书摊。卖书人要么是戴着老花镜的老人,要么是中青年书生,从不吆喝,从不多话,从不催促。
这是记忆中二十六年前的重庆北碚街头。彼时的我十八岁,在北碚某学校念书。在那些刻苦勤读后的闲暇时光里,我和同窗们曾无数次穿行在北碚的大街小巷,尤爱逗留在书摊前、书店里。
旧书摊上的书五花八门、包罗万象。一些非常冷门的小众书,在这里也能慢慢淘到。莘莘学子来到这条街就挪不动步,一个个或站或坐,目光扫过那些整齐摆放的旧书,瞅到有兴趣的就拿起来,翻一翻、读一读。有时候读得久了,干脆蹲下来,放放心心地读,认认真真地看,反正老板不愠不恼、和善可亲。有时候读到暮色降临,抬头望望天,掂量一下荷包里不多的几块碎银,纠结几秒才依依不舍离开。
碚城的街头旧书摊就像一个个磁石,周遭总围绕着众多爱书人。现在想来,算是一道奇景。我曾数百次在旧书摊当“淘宝人”,把眼睛当作放大镜,一本一本搜索,一旦淘到喜欢的书,惊喜,雀跃。在旧书摊上,我买过《活着》《陪衬人》《老人与海》《傅雷家书》《笑傲江湖》《三毛全集》《张爱玲全集》……
旧书虽旧,但是很便宜。翻开扉页,往往还有原主人的字迹:某年某月某日于某处购得,某年某月某日某人赠送,某年某月某日某人珍藏。一行简单的字,勾勒出漫漫时光里微不可察的细小痕迹,足以给后来者庞大的想象空间。旧书还有一种特殊的质地,油墨清香已经消失,纸张已经泛黄,书页已经被翻厚,每拈起一页,有微微的粗糙感和颗粒感,给人一种时光虽旧今在手的奇幻感。
偶尔也喜欢逛书店,用省下来的零花钱买一本新书。尤爱逛碚城的三味书屋,名字源于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书屋不大,楼上楼下,但是卖的书非常“赶得上趟儿”,新锐的、经典的、有品位的都会摆在楼下小厅最显眼的位置。三味书屋的印章很别致,竖着的小方块,中间的图案是阴刻的,貌似傩神、青蛙状舞着;印泥是蓝色的,别处没有见过。
还有些时候喜欢待在学校的阅览室。踏上长长的一串台阶,尽头就是阅览室。台阶两旁参天大树的树荫里泄露出的点点阳光或雨滴,都被台阶一一拥抱,因此,台阶上苔痕深深。
阅览室里总是异常安静,前来看书的同学随意散坐,认真看书、笔记,只听得到偶尔“沙沙沙”的书写声。书柜里不多的几本杂志倒是更换得勤,总是如期而至。在阅览室打工的同学静静地坐在书柜前为大家服务,拿书、登记、提醒归还,悄声细语,彬彬有礼。
2000年夏天,我毕业返乡,从此远离了碚城。二十多年过去了,在碚城度过的时光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但是,那些购于碚城的书始终陪伴着我;那些养于碚城的勤读习惯,始终浇灌着我。它们在时空里划出一道弧线,穿越过二十余载的光阴,穿越过那些蓬勃的青春,穿越过一个个读写之夜,投射在我的生命中,独自美丽着。那么远,又那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