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亚洲杯开始后,为了给看球找点乐子,每天回家的路上我会规律性的光顾一家彩票店,买上一两注足球彩票。
过去两周,我购买了9次足球彩票,超过了我此前两年半里的购彩次数。这九天里,有六天有中奖。总计投入30元,中奖金额65.8元,投资回报率119.33%。考虑到有时会有支付红包的减免,实际投资回报率还要再高一些。
过去两三年,零星的几次买足彩都是赶上国足比赛的时候。在令人失望方面,国足从来没让人失望过。下注国足的比赛,权当对冲看球后失望的心情。国足赢球,开心;国足输球,挣钱。当然了,二三十年看过来,对国足早就没有了任何期待。没有期待,哪来得失望呢?
国足的比赛,并不难猜,只要放弃幻想,结果大差不差。这次亚洲杯国足的三场小组赛,全部猜中。买之前看到赔率,意识到,对国足的实力还心存侥幸的人并不少。
按照经验,A股和国足往往患难与共,同时添堵。1月22日那天,A股暴跌,哀鸿遍野。当晚国足负于卡塔尔,小组赛三场,一球未进,生死未卜。A股和国足的下滑,都看不到底。
A股尾盘拉起一丢丢,国足补时也全线压上。A股和国足都尽力了,至少都做到了“实事求是”。毕竟,在万众瞩目之下,没法明目张胆的作假。
想想那些没法暴露在公众视野里、没法在更大的坐标系下直观对比的方方面面,在幻想里永远可以遥遥领先。
“进一球、拿一分、赢一场”,二十多年前国足参加世界杯时的目标,如今成了亚洲杯都快无法实现的目标了。
股市是经济的晴雨表,那国足是什么的晴雨表呢?
足彩之外的彩票种类,我只买过“双色球”。上一次购买“双色球”可能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太过久远,实在记不清了。
我有个前同事,每期双色球、大乐透都买,每次都是倍投,每期投入50元,每次都奔着掏空奖池而去,二十年如一日。我们戏称他为“宣武区第一慈善家”,光他买彩票抽成的公益基金,就足够覆盖广安门、白纸坊、菜市口地区所有社区的健身器材。同时,他也买足彩,每期投入50元到300元不等。我这种微不足道的玩乐,他根本看不上。
除了“穷人税”,在美国,关于彩票还有另一种说法,卖给数学不好的人。我同学的数学还不错,这一点我很肯定。每期双色球和大乐透,他都机选,从不执泥于灵感乍现。毕竟,他大学学的是计算机专业。
很多年前在唐海县出长差时,和我同住一屋的同事,同样每期双色球和大乐透都买,也是倍投,只是花费稍低,每期10-20元。每天买完,他就把彩票放到窗台上,很快就堆了一小摞。他既不关注开奖结果,也不去兑奖。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如果中了500万当地会上新闻的,因为没听到新闻,所以肯定没中大奖。既然不是大奖,小奖一个月统一拿着彩票就彩票机上过一遍就可以了。
在每张足彩彩票的底部,明确的告知我为公益事业所做出的贡献:感谢您为公益事业贡献XX元。一注2元钱的北京单场彩,纳入公益基金的金额是0.44元。如果是竞彩,这个金额是0.42元。
除了标注感谢为公益事业捐赠金额外,足彩的竞彩彩票底部还有一行温馨提示。这行提示是随机的,在我买的这些彩票的底部,这些温馨提示如下:
“中奖是惊喜,没中不叹气”
“清醒知进退,理智明得失”
“唯有热爱,可抵岁月漫长”
“山高路远,来日方长”
“理性,比幸运更可贵”
“看球购彩皆热爱,切勿沉溺伤心怀”
“购彩不盲目,理性赢好运”
“生活万千精彩,购彩仅是其一,彩票只是娱乐,而非致富途径“
“理性方能长远,万莫孤注一掷”
我不记得以前的足球彩票上有这样的温馨的提示,由于太久没买过彩票,所以不清楚这行随机的提示是什么时候加上去的。
我买足彩的这家彩票销售网点,位于地铁出口附近,出地铁就能看到。因为有日子没去光顾了,所以两周前我今年第一次踏进彩票店时,看到彩票机前站着的是一个小姑娘,多少有点意外。过去两年多,看店的一直是一个武汉老太太。老太太脾气不好,每次见到她都是臊眉耷眼的,没有一次有好脸色。
姑娘叫小周,承德人,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总是一副笑呵呵的表情。也许是刚开始干,这份枯燥工作暂时还没在她脸上留下职业倦怠感。
我问小周以前那个老太太呢,她说不干了,两周前才走的。小周的老家在平泉,她问我听说过吗。我说是“平泉羊汤”那个“平泉”吗?她没想到我还知道平泉羊汤。承德的大街上,挂着“平泉羊汤”招牌的店铺很多,但我没有喝过。
从北京到承德,六里桥有长途车,北京站有绿皮火车,小周说她是坐高铁来北京的。我问她通高铁前怎么来北京,她说有高铁前没来过北京。一个月前,她才第一次来北京。看彩票店,是她北漂的第一份工作。彩票店的老板是沈阳人,在附近还开了两家小餐馆。
彩票店不大,七、八平方米。店门口挂着一道透明的胶皮帘子。门帘的缝隙透风,屋里并不暖和。在彩票机下面有一台电电暖器,没人的时候小周就坐在电暖气边打游戏、刷视频,这也是个体商贩们最普遍打法空闲时间的方式。
光顾彩票店的男性居多,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我去的几次,只有一次碰到女性购彩者。老年男性们普遍喜欢在彩票店里长时间逗留,望着墙上往期出现过的数字,琢磨、盘算,以期得出满意的投注号码。年轻人进来,基本不逗留。他们几乎全是机选,扫码付钱,拿票走人,从进店到离开,不超过20秒。或许他们中有不少人学过《概率论与数理统计》这门课。
每次投注,小周都让我在机器上自己操作,她说不知道足彩怎么下单。我问她老板有没有培训过她,她说没有,因为买足彩的人不多,来买的人都是自己操作投注。我告诉她,足彩的投注操作并不麻烦,比如我买的是“胜平负”,胜、平、负三种结果对应的分别是数字3、1、0,按照客人的要求打就行了。
两周之后,春节前营业的最后一晚,小周还是没有学会足彩的投注操作,每次还是我自己操作下注。自从我学会了兑奖,连这一步她也省了,唯一需要她操作的就是按照屏幕上显示的中奖金额对付给我。
有天晚上,我投注时,旁边有个人在桌子上刮“刮刮乐”。小周告诉我,前两天有个人在附近另一家彩票店中了2万元,随即来她这里把店里所有刮刮乐全部包下了。我们正说着,进来一个年轻人,个子不高,穿的是一家糕点店的工服。他手里拿着点心,递给小周一张写好的双色球自选号码,让她照着打。“你们家的桃酥好吃吗?”小周边操作边问小个子男生。男生说他吃的是司康,不是桃酥。小周尴尬地笑了一下,又问他的店里做的司康和桃酥哪个好吃。“都不好吃”,男生回答的直接有些让人猝不及防,他甚至放弃了向潜在消费者推销的可能性。小周每天只吃两顿饭,为了减肥,她不吃晚饭。电暖器边上,摆着的是几袋零食。
春节前彩票店营业的倒数第三个晚上,当我进店投注时,发现屋里有五六个人,或交换投注心得,或冥思苦想。不知道是不是快过年了,都想来碰碰运气。头一次看到小周戴着口罩,她站在投注的机器边默不作声,等着投注者们下注。
两个男子站在贴满中国福利彩票3D的往期号码的墙跟前,琢磨该选什么号好。年老的男子穿着阿迪达斯的羽绒,口罩上印着“安贞医院”,穿灰色羽绒的中年男人称呼老年男子“杜哥”,看样子他们像是彩友。
杜哥指着墙上的号码说“界壁儿这个号已经连出了好几期了”。很久没听到有人说“界壁儿”这个词了,一听就是老北京,而且还是住胡同的老北京。“界壁儿”(jiè bir)的意思是隔壁、相邻,老北京方言。
北京人在指说屋内物品位置时喜欢准确的带上东南西北的方位,没想到杜哥竟然在指说墙上相邻的数字时,仍然习惯性地使用方言。我问杜哥是不是住胡同的老北京,得到的是肯定的答复,他说以前住在东城的朝阳门内南小街。
我问灰羽绒的男子福彩3D能中多少钱,他说单选单注1040元,组选3单注346元,组选6单注173元。听得我有点懵,因为也没打算买,所以也不打算搞清楚具体玩法。”我看你有中奖的感觉,买几注呗。”在我问完中奖金额后,灰羽绒男子就势撺掇我投注,一嘴的东北口音。想起小周说老板是沈阳人,我寻思这人不会就是老板吧。
等我买完足彩,从杜哥嘴里得知,灰羽绒的男子还真就是彩票店的老板。我和他抱怨之前的武汉老太太脾气不好,他说老太太对他也没好脸色,有时他怀疑到底谁才是老板。他学着老太太说话的口气,我仿佛又看到了老太太本人。
听到我的抱怨,店里其他几个人也附和起来,都说那个老太太对谁都没好脸色。一个山东口音的中年男子说起老太太时,直接用了“那老娘(nia)们儿人品太差"。山东男人说老太太给她兑奖时,在用机器一张张过彩票时,偷偷把几张中奖的扔到了放废弃彩票的纸箱,打算等他走了再偷偷据为己有。
我问老板武汉老太太怎么不干了?老板说老太太在附近一个小区当保姆,伺候一个北京老头,到他这里看店是打零工。“现在人家上位了,跟老头过日子了,就不干了。”
彩票店最里面的墙上,挂着一副福彩中心的一幅牌子,上面写着2021年4月本投注站售出过一等奖。通常中过一二等奖,都会挂在彩票店里,激励彩民,刺激他们不断向着这个终极目标努力。
彩票店的这个一等奖中奖金额是1000万,老板说就是住附近小区的一个老头,期期都买,每期投入两百。我问他老头中奖后还来买吗?他说老头偶尔还会来,只不过买的少了。
按概率,能开出一等奖的投注点并不多。老板说离他家几百米的另一家投注点前几年开出过一个亿。老板自己也每期都买,也曾经中过一次双色球的二等奖,不过是7000多元的“火锅奖”。他说以前一个销售点售出的彩票中了大奖,体彩或福彩中心还能返一些钱,大概一个点。现在返奖取消了,只单纯从销售的每一注投注中抽取8%。
在一等奖中奖的牌子旁边贴着一张红字,纸上写着四个大字——“越来越好”。我和老板开玩笑说,应该改成“越中越多”。老板说不能改,因为那幅字是他从厦门附近一个寺庙里找大和尚请的。
我投注时,小周给山东口音的男子在另外一台机器上兑奖。十几张彩票一张张过完,有两张中奖了,一张中了3元,一张6元,一共兑了9元。
山东口音的男子看上去五十多岁,皮肤黝黑,但皱纹并不多。他问我买的是不是亚洲杯,他说他也喜欢看球。男子是泰安人,山东鲁能球迷,他说年轻时经常开车从泰安去济南看鲁能的比赛。我试着在久远的记忆里搜索出一些名字,于是搬出了“宿茂臻和唐晓程”这对甲A初期山东锋线的一高一快组合。然后我又提到99年的双冠王,任何山东老球迷都难忘的一个年份。泰安人说他在现场看的比赛,他使劲回忆足协杯决赛上演帽子戏法绝杀的外援。我也记不起来了,爱莫能助。想了半分钟,他终于想起了那名外援的名字:罗麦多。
他说中国队踢得太差了,很久都不看了,看不下去,但鲁能的比赛还会看转播。他说年轻时他也喜欢踢球,"那会我身体好啊,一直健身,倒三角呢",他放下手中填写彩票数字的笔,站起身来做出展示肌肉的姿势。
泰安人说他小时候脾气不好,在家里排行老四,同学朋友都叫他“坏四”。有次坏四和家人在外面吃饭,邻桌醉酒的人无缘无故地扇了他哥一巴掌,别人都吓坏了,不敢吭声,他拿着酒瓶直接就砸在挑事人的头上,直接把对方打休克了。
坏四说年轻时脾气冲,还因为袭警蹲过号子,因为家里有关系,疏通了一下,只拘留了七天。“监狱里和你们电视上看到的基本一样,新人进去就是挨欺负,你要老实就得被虐。”坏四说他刚进去就被监狱里的“老人”欺负,他不打算忍气吞声,一拳就把老大的下巴打脱臼了。这一拳改变了他在房间里的地位,另外几个人立马换了床位,把最好的位置让给了他。那几个因为小偷小摸耍流氓被关的听说他是因袭警关进来的,都害怕了,肃然起敬,每天帮他洗衣、捶背。有个因经济问题关进来的,有钱有门路,总能从外面搞到好吃好喝的,为了巴结坏四,往他枕头底下塞了好几条万宝路烟。坏四说以前管得松,有钱就能从外面弄到好吃的,他关了一周,体重涨了10斤。
坏四今年56岁,在附近的一个写字楼干物业。他的人生中不乏会被运气眷顾的时刻,他说以前是搞运输的,自己弄了个车队,赚了点钱,然后在泰安市里买了两套房子,如今的房价是当时的7倍。1996年,国营企业泰山旅游上市前,坏四的一个亲戚想把分到一些职工股兑换成现金。坏四按照发行价五块多从亲戚手里收了一部分原始股,上市后不久以接近三十块钱的价格卖了。坏四说他完全不懂股票,当时亲戚看到股票上市后翻了几倍,后悔把股票卖他了。
光顾着和我聊天,坏四错过了他要买的彩票的停售时间。我和他说反正买什么都是买,不如就买足彩得了。他问我亚洲杯今晚谁和谁踢,我说是约旦对韩国。他说估计约旦能赢,我告诉他约旦赢的赔率是1:6.25,很高的赔率。坏四摇了摇头说,不刺激。他眼睛还是盯着墙上福彩3D往期的号码,在纸上划拉着如何组合。我说研究往期数字有用吗,坏四很笃定地说有用。有时他也会相信直觉,“有的时候感觉来了,想到一个数字一下就中了。”我问他一般多久中一次,他说几乎天天都中。
我问坏四既然以前也或多或少挣过些小钱,怎么还看得上快乐8和3D这千八百的奖金额呢。坏四说他晚上没事干,闲得无聊,买彩票就是添点乐子,“和你看球买足彩一样”。
小周抽烟时摘下了口罩,我才看到她上嘴唇起满了泡,她说前几天辣条吃多了,上火了。
老板和杜哥都走了,我也走了,彩票店只剩下坏四自己,他还在盯着布满数字的墙思忖着。
第二天晚上,也就是彩票店春节前营业的倒数第二晚,我路过去兑奖。彩票店一个人都没有,小周在用手机打游戏。我把彩票放进机器,在我告诉她兑奖金额前,小周一直没看我,她已经习惯了我自己完成投注和兑奖。
我问小周,坏四今晚有没有来兑奖,小周说他刚买完走人。我向小周求证坏四是不是每天都能中奖,“自从我来这个店里,就没看他中过”。我说昨晚他不还兑了两张中奖的票一共9块钱吗?“那也算中奖啊?”在她看来几十上百的才算中奖。小周说,像这种十块八块的中奖,店里只有我和坏四。
大寒那天,北京迎来了立春前最后一轮寒潮,连续超过130小时最高气温低于0度。那天晚上,还刮起了大风,天寒地冻。到家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看到小区楼下还有人推着自行车在翻垃圾桶,寻找可变现的有价值之物。
有人相信运气,有人埋头苦干。有人守株待兔,有人主动出击。
至于运气何时会来,没有人能知道。就像大环境什么时候能好转,也没人能说得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