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惦记着回老家烧立夏日的野米饭,从春末惦记到了秋初,同学说,要不你回来我们一起做圆团吧
老家在浙北的一个小县城,那里有金灿灿的油菜花和巧夺天工的西瓜灯,那里有最难忘却的18岁以前的记忆
野米饭是夏天来临时小学生的期盼,那时候,每到立夏日,学校都会组织野炊
教室后面的田埂上挖个土坑,坐上由班里最强壮的男生从家里背来的铁锅;各家现摘的豆子现掘的笋,自家腌的咸肉自家种的米;捡来枯枝柴火,熏得一个个小黑爪子小黑脸
锅里溢出饭香,碗筷敲得当当地响,满世界烟熏火燎的笑语 … …
圆团则与过年有关,家乡的习俗,过年前夕,家家都要做圆团和尺糕
圆团是一种糯米团子,揉得韧韧的米粉里包上各家喜欢的馅儿,有豆沙的、有芝麻的、有鲜肉的、有萝卜丝的、有雪菜笋丁的、、、
热腾腾地一屉蒸出来,还要逐个点上红点,就像年画上那些白白胖胖的福娃的笑脸,中间的一个做得最大,叫做当家圆团
今天组织做圆团的是高中同寝室、一到周末就手拉手去看电影、把那三年电影院的电影都看遍了的芳,然后,两个曾经的同桌来了,住对过床的室友也来了
我们做的是芝麻馅儿的南瓜圆团,聊的是印在心底的关于对方的青春记忆
小城早已不再是当年的小城,虽不至于沧海桑田,却也长大得认不出来了
第二天早早地醒了,住的酒店附近有一大片粉黛乱子草
走在花间的小径上,清晨的风吹过,闭上眼睛我也能分辨出这是平湖的风,不是杭州的风
那种难以言说的熟悉的味道
平湖的风里,有少年的心事
高考总复习,文科班教室熄灯晚,高二分班时报了文科的同宿舍的静和群,总是会帮我们留好位子
有一天静偷偷塞给我一本小小的薄薄的书,白亮亮的日光灯下,深蓝色的封面,席慕容的七里香
那个晚上我们都没有看数理化,在开满栀子花的山坡上迷路了
平安夜,我悄悄地溜回寝室,冒充圣诞老人在每个人的床头挂一张祝福的小卡片
然后,踮着驯鹿一般欢快的步子跑回教室,乐滋滋地等待熄灯前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七老八惊喜的叫嚷
有一年五一,我们都回家了,寝室里进了小偷,翻箱倒柜把衣服扔了满床,害得我们全部重洗,想洗掉贼手留下的气息
在学校通告防贼的日子里,我们决定捉贼
寝室门口放了几个装满水的塑料桶和脸盆,八个人静悄悄地坐地黑暗里,等,等小偷
忘记了我们何以确定那天晚上小偷会来,结果就是,小偷不知道有八个小女生在眼巴巴地等TA,等到熄灯的铃声响起也没有来
国庆放假的时候,我特意写了张“告小偷书”贴在宿舍门上,不记得写啥了,好像是义正词严地告诉小偷我们是学生没钱,女生的衣服你也穿不了,翻脏了还要害我们重洗,,,
小偷没看到,假日执勤巡逻的班主任看到了,笑了很久
光阴渐远,最近总是这样开导自己:这具日渐残败的躯体并不是我,身体如衣服,被偷走了青春的岁月揉得皱皱巴巴,我是这衣服里的住客,而已
否则,真有点难以接受,曾经年少的自己,无可奈何地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在忍受病痛的同时,只能如此抚平心中的失落
年轻时身体是健康自如的,但常常被装满了各种欲望的心灵折磨;年长时心境趋于平和,却又不得不承受身体的病痛,老天不肯给人类太多的寿限让心智的成熟追上身体的老去,如彼岸花,两两相错,难以圆满
自如的躯体与平和的心灵若得相遇,便是神仙了,也许老天想的是:人这么多了,所幸寿而有终,若再让他们修成不死的神,苍茫宇宙也是装不下的
胡乱地想,纵容着思绪在风中摇曳,就像很多年前文科班教室里,迷失在开满了栀子花的山坡上
从高中出来,又去童年,小学同学在她乡下的老屋里等我
水稻正在变黄
小野花灿烂地开在田埂旁
屋后的竹架子上,丝瓜将要走完这一季
赤豆却还没有红透
屋前的地里,卷心菜正悄悄的把心包裹起来
萝卜藏在泥里使劲儿地长大
鸡在篱笆墙里咕咕地叫
兔子蹲在竹筐里好奇地看着这些陌生人
当老师的同学早就搬到了县城,老屋里只住着她七十多岁的老父亲
自家的地租出去了一大半,只留一点点种些日常要吃的蔬菜,侍弄田地的叔叔身体强健思维灵活,现挖了芋头、红薯,现摘了蔬菜毛豆要让我们打包带走
一会儿就挖了一大堆
看这垄蒜苗,一圈青菜像不像镶的花边?
叔叔在巨大的厨房里忙碌,要给我们做他拿手的“香瓜饼子”和“蒜炒牛肉丝”
他们平时是用煤气灶的,过年要蒸圆团尺糕了,才会动用灶台
小时候我家也有灶台,只是没有这个“豪华”
那是个景致风格类似于西塘、乌镇的江南小镇,后来老街上的人都搬去了新街,老街无人料理,都破败了
新街沿着公路,弥漫着城郊结合部的喧嚣
小时候的灶台上、灶王爷的亭子间里,有一个小小的圆铁罐,罐子里有24张红纸写就、叠成方块的签纸
老祖母带着我求问考试的事,时常跳出来的一张是“伍子胥过昭关”,难难难,一夜白头的难,老祖母叹一口气,关照:读书要用心啊,要用心
老祖母说除了灶王爷,灶里也是住着神仙的,叫作灰姑娘,灰姑娘知道世上所有的事
烧柴火的灶越来越少了,不知道灰姑娘现在住在哪里?不知道燃气灶有没有灶王爷?
正想得没边,热腾腾的菜上桌了,这是“面端蟹”,小青蟹一切为二蘸了面粉炒,鲜香美味
小时候,每到蟹季,祖母常做的一道菜,离开老家后就没有再吃过
“香瓜饼子”,老家说的香瓜其实就是南瓜,刨了丝加生姜末、面粉,调匀了爆炒
现摘的南瓜还透着清新的田野的气息
同学说她家不远处有一个农庄,吃饱喝足的我们就晃唧晃唧地过去
路边发现一个杜瓜架,圆头圆脑的杜瓜挂在上面打秋千
原来我家天井里也种,杜瓜熟透了是桔红色的
嘟外婆把熟透了的杜瓜一只只剖开,把和着瓜子的瓤刮进装了炉渣的盆里,揉啊揉,借着炉渣的毛糙把瓜子上的瓤刮下来
小时候的嘟姨和嘟妈羡慕地看着年轻的嘟外婆翻飞的手,也想把小爪爪伸进去
被嘟外婆一巴掌打开:去,去一边白相,等会炒了瓜子给你们吃
杜瓜皮剪成方块,晒干了可以卖给药铺
同学家不远处的农庄很大,种了很多果树,桃树、桔树、无花果树,树下养了会飞的鸡、威武的鹅
还搭了一些灶头,夏初的时候会有很多城里人呼朋唤友地来烧野米饭
红彤彤的柴火在灶里舔着锅底,大铁锅里飘出蚕豆、竹笋、咸肉和糯米的香气,,,围着灶台的人们絮絮地回忆着过去的事情
有老家可回的人是幸福的,我要是有一个老屋里就好了
宽敞的堂屋、场院,无须压抑的层高、间距,种一垄蔬菜,用玫瑰镶边,听风、听雨、看悉悉索索飞舞的的阳光,和植物在一起
等老了,住进童年,就像年迈的大象独自走进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