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得这只老虎么？

七、八十年代到杭州旅游的照片上、老杭州人的童年记忆里，多数会有它

这是虎跑，那个年代杭州的招牌景点

现在去的人少了，因为杭州城里值得一看的地方越来越多、太多太多

虎跑安静下来，安静下来的虎跑更添了一份出离尘世的清幽

西湖西南有大慈山，谷幽、林盛、溪清，大慈山白鹤峰麓虎跑公园，以一泉二寺三和尚闻名

一泉是虎跑泉，二寺是定慧寺和虎跑寺，三和尚是开山的寰中禅师、民间故事里经常出现的济公和尚、以及写下“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的弘一法师

唐元和十四年(819年)，寰中禅师在大慈山开山建寺，长庆元年（821年)唐穆宗赐额“大慈寺”，僖宗乾符年间（874年)，称“大慈定慧禅寺”；寰中圆寂后，唐僖宗赐谥号“性空大师”

明洪武年间寺庙主体移至虎跑上院，改为南北朝向，名虎跑禅寺；上下两院共存，虎跑寺、定慧寺均为三进前、中、后殿，各有一套完整佛像

现在两寺已无僧人住持，建筑修复后用作虎跑史话馆、李叔同纪念室以及展厅、茶室等等

走过公园门口的华严经石经幢，这里是虎跑径的起点，两旁长松夹道，山道曲径通幽

老树春睡乍醒，妖娆起舞，舞的是杨丽萍的雀之灵？

泉水淙淙流转，林中鸟语间关

阳光融化了水杉的影子，绿意盎然，初生的莲叶下有金色的鱼倏然滑过，身姿轻灵

走在山径上，尘念渐远

林间掩映双绝亭，亭上楹联：方便行于世，寂静调其心

亭前山石上，一只驻足的蝴蝶，似在领悟“寂静调心”之意

只一会儿，又翩跹而去，终是抵挡不住溪边野花的诱惑

一位年轻的母亲带着她的小男孩儿在溪边捞螺蛳

溪水清澈，从山上的虎跑泉一路跳脱而来

传说这溪中螺蛳是济公和尚放生的，奇特之处在于螺蛳无尾

好奇地凑上去看看，好像是哦，虽然不像炒菜夹过的那么明显，但确实没有尖尖的尾巴

浓荫里，虎妈带着它的小老虎在刨地，爪下土坑中已有泉水涌出，这是韩美林的作品

山岗上，不知哪年的石马石羊静静伫立，老虎们忙着找泉水，倒也顾不上它们

树影摩挲着石径，偶尔有树叶飘落，簌簌有声

杂草丛生青苔盎然的岔路通向未知的林深处

只在路口望望，不敢打扰，说不定那是蛇的地盘呢

有人背着七八个水桶雄纠纠地走过

是去打水的，虎跑泉泡龙井茶，杭州人心里的绝配

明末“小品圣手”张岱在《西湖寻梦》中有关于虎跑泉的记述：洪武十一年，学士宋濂朝京，道山下。主僧邀濂观泉，寺僧披衣同举梵咒，泉觱沸而出，空中雪舞。濂心异之，为作铭以记。城中好事者取以烹茶，日去千担

康熙、乾隆南巡杭州时，都指定取用虎跑泉水，瞧，皇帝派来的官家运水车正在取水

600多年来，杭州人到虎跑取水烹茶的习俗一直延续着

幽长的虎跑径走到头是含晖亭，虎跑的建筑群从这里才真正开始

含晖亭正对玉皇山，晨曦之时，阳光映亭，时有朝暾散彩的景致，因此得名

亭前有一对赑屃，是整修时出土的文物，背上背的石碑已经不见了，一身轻松地注视着排队取水的人们

赑屃又名霸下、龟趺，龙生九子的第六子，形似龟，好负重，是长寿和吉祥的象征

穿过含晖亭是泊云桥，桥下日月池，虎跑泉到此暂歇，蓄水入涧

过泊云桥右转，一道长长的石阶，石阶尽头影壁上有西蜀书法家谭道一的手迹：虎跑泉

登上石阶，左边围墙上，五个骄傲的大字：天下第三泉

自称第一第二第三泉的其实很多，虎跑这个第三出自乾隆皇帝的排行榜

乾隆皇帝品评天下名泉，以称水重比较水质，轻者为上，“虎跑泉清渫而甘寒，杭之圣水也”，与无锡惠山泉并列第三，镇江金山寺中冷泉列第二，北京玉泉与济南趵突泉并列第一

进门去寻“虎迹泉踪”

里面一座江南庭院，亭台楼阁，回廊轩窗，几进院落都作了茶室，不再有庙宇的肃穆端方

倒是钟楼还在，据说存着胡雪岩从日本购入赠予虎跑寺的大钟

翠樾堂，曾经的大雄宝殿，院中竹椅长桌自在闲适，如果不是疫情，佛祖也会喜欢走下庙堂来人间散坐品茗吧

在院中兜兜转转，一抬头被屋檐上初生的小草深深吸引

无处不在的春天，怦然心动的美好，想要，就会有

茶堂一间连着一间，曾经的热闹却已不再，如果不考虑成本，这样的清冷倒是更合山寺的气质，只是，活着如何能不计成本

那个插了一脑袋菜花的病毒折腾了人间两年多，也该玩够回家去了吧？

月洞门那边又是一进院落

水声沥沥，院子中间就是虎跑泉，和泉池

泉眼被四四方方地围了起来，玻璃盖板上都是阳光蒸腾起的雾汽，看不清究竟，泉水从池上的龙头口中垂落，水色晶莹，清澈透明

虎跑泉属裂隙泉，从大慈山断层陡壁的石英砂岩中渗出，每公升水所含可溶解的矿物只有0.02至0.15克，甘冽醇厚，且无菌

虎跑泉水有较大的分子密度和表面张力，杯中盛水，水面高出杯口三毫米而不外溢；轻轻放入硬币，硬币浮在水面不沉

小时候做过这实验，果然如此，但得是老底子那种铝镁合金的5分、2分硬币，钢芯镀镍的1元币可就不行了

水的分子密度大小跟好不好喝有什么关联？查半天查不到，有知道答案的告诉一声哈

继续转，围着泉池四合的，是叠翠轩、滴翠崖、罗汉堂和一间茶室

叠翠轩里有赵朴初题写的“虎跑梦泉”石碑，自古文人游虎跑，讲究听泉，观泉，试泉，品泉，还有梦泉

叠翠轩对面是滴翠崖、滴翠轩，滴翠轩两侧有碑亭

是些明清、民国的碑刻，不知道这块是谁写的，一个虎字被摸得溜光水滑，世人有摸字祈福的习惯，怎么都只摸“虎”呢，苏炳添来了会不会摸跑字？

跑，在这里念第二声páo，“以足爬地曰跑”，取刨的意思，不是跑路那种跑

这里有个“南岳童子泉，当遣ニ虎移来”的神话故事

明宋濂在《虎跑泉铭》序中写道：唐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性空大师来游慈山，乐其灵气盘郁，栖禅其中。寻以无水，将他之。忽神人跪而告曰：自师之来，我等缴惠者甚大，奈何弃去？南岳童子旋当遣二虎来移，师无忧也。翌日，果见二虎跑山出泉，甘冽醇厚

虎跑泉，是两只老虎用虎爪刨出来的，这老虎跑地涌泉处就在滴翠崖下

滴翠崖山色苍翠，岩壁滴沥，滴翠轩轻风习习，清凉舒适

苏东坡曾两次来游，倚轩品泉，题额作诗，其中一道《病中游祖塔院》：紫李黄瓜村路香，乌纱白葛道衣凉，闭门野寺松阴转，攲枕风轩客梦长;因病得闲殊不恶，安心是药更无方，道人不惜阶前水，借与匏樽自在尝

一个病中，一个白葛，一个自在尝，千年前苏市长请了病假飘然走过虎跑径上山喝茶的形象似在眼前

一回头，见那边罗汉满墙

是罗汉堂

罗汉堂是原来的鼓楼，始建于明洪武年间，后毁损。民国初，寺僧模仿石屋洞五百罗汉造像，置像其内，1983年重建并复制五百罗汉线刻像

玻璃反光，拍不好，细看真的很有趣，罗汉们的神态、动作各各不同，有拿着老头乐挠痒痒的，有抛起禅杖耍把戏的，有左右四顾不暇的

还有一位竟然爬到人家头上去，被爬的也不生气，依旧乐呵呵笑吟吟

去年去晋南，一路听历史系教授讲解佛像壁画古建筑，突然喜欢上了那些精致生动的老物件，细细体会古人的视角、古人当时的心境，好像有一扇时空之窗被打开了，窗那边熙熙攘攘、美不胜收

今年疫情反复，只能在杭州逛逛，却发现杭州被称作天堂的自然景观中，竟藏着漫山遍野的人文古迹，从吴越国都到南宋京城，还有动不动就下江南的康熙乾隆，繁华红尘中，一代代能工巧匠雕琢出一个东南佛国

石碑上说罗汉堂造像的原版在石屋洞，哪天过去看看

北侧檐下篆书题匾

“行分内事”，莫名戳中心底某个点梦

虎雕塑和弘一法师舍利塔还‍要往上走，看见岔道上有棵大树，凑过去想看看牌子上写的是什么树，却听见很大声的嗡嗡嗡，是马蜂在开会？

赶紧退回来，万一它们散会呢

茶室的后窗上有映山红正对镜搔首，巧笑嫣然

穿过茶室，看见济公塔院（济公殿），一丛新草在门口如卫士般站得笔直

济公俗名李修缘，南宋浙江天台人，在灵隐寺出家，法号道济，后长住净慈寺，圆寂归葬虎跑寺

大殿中，济公斜倚榻上，正翘着脚，举着酒葫芦畅饮，破蒲扇放在一边，初夏的天气还用不着

后院有座“宋神僧济公之塔”，据说是济公和尚埋骨之处

一圈墙上五幅浮雕，正中济公像，左边是济公斗蟋蟀、运木古井，右边是飞来峰传说、疯僧扫秦桧，刻的是关于济公和尚的民间故事

小时候追剧，追的是游本昌的《济公》，“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大街小巷人人都会唱

光阴似水，又是一年新绿

殿中活佛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的前尘往事，不知道活佛这一世又化身何人、游方到了哪里

塔院附近有个投福葫芦

福禄寿禧和随缘，不论哪个口子出来都是好彩头，这会儿没人，疫情面前，福禄寿禧似乎都是业余爱好了

往山上走，去找弘一法师，路旁一大片竹林，竹笋正在脱胎换骨努力长成竹子

坡上树荫里，有一个泉池，池边石床上，一个老和尚枕臂而卧

这是虎跑的开山祖师寰中，寰中禅师双目微闭，手捻佛珠，神态安详

两只老虎从石龛右侧走来，以爪跑地，清泉从虎爪下汩汩涌出、流入泉池

有点担心若是禅师不小心睡去，佛珠会不会滑落池中不见，，，

两条大鱼在绿荫里甩甩尾巴：不会，我们会帮他捡起来、送回去的，几尾小鱼在一旁猛点头

这是1983年建成的“梦虎”雕塑，山石上 “梦虎”两字是顾廷龙写的，雕塑左后方崖壁上有沙孟海所书 “虎移泉脉”石刻

走右边山道，不远处一个小小的平台上，伫立着弘一法师舍利塔

李叔同（1880-1942年），号息霜，浙江平湖人，擅书法、工诗词、通丹青、达音律、精金石、善演艺，最早将西方油画、钢琴、话剧等引入国内，从日本留学归国后，任教于两浙师范学堂

1918年，一代才子李叔同突然出家归入佛门，时年39岁，在西湖虎跑寺剃度，法名演音，号弘一，别号晚晴老人

1942年圆寂于泉州，灵骨部分葬于泉州清源山，部分迎归虎跑，学生丰子恺、友人钱群陶叶圣陶等出资修建弘一大师舍利塔，塔铭由马一浮手书

翠竹间有一处凉亭——仰止亭，取《诗经.小雅》“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之意，赞喻弘一法师高德

继续前行，风动竹叶，似有歌声渺渺相随：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是弘一法师1914年作的词，那时他还叫李叔同

前面一座观音殿，建在同治年间的旧址上

钱塘江出海口有“观音借地”的神话传说，据说虎跑寺观音殿一带的土地，是观音向龙王借地的一部分

很久以前杭州湾还是一片汪洋，归性情暴躁的东海龙王管辖，潮水时时冲毁堤岸，百姓流离失所

有一天，南海观音路过此地，龙王以石变成山来供观音歇脚

观音在山顶向西引弓，一箭射到龙山月轮峰，以龙袍作抵向龙王借这一箭之地，龙王应允，从海底托起一块土地，放在鳌鱼背上借给观音，从此老百姓多了一大块安身之地

观音留一化身赤脚踏守在鳌鱼头上防它翻身，真身回了普陀

龙王返回水晶宫后方知龙袍是用纸糊的，气势汹汹去找观音理论，奈何法力不及观音，只得作罢

龙王始终忘不了这块领地，每天一想起来，就要去看看，所以每天都有潮涨、潮落，终年不断

观音殿并不供奉香火，主殿内，有全国最大的一体成型的观音塑像，还有全球限量50套的瓷塑百态观音

骑象观音

骑狮观音

还有一尊持经观音

相传唐朝末年，浙江临安有个叫钱缪的读书人非常用功，日日起早贪黑地看书，但屡试屡败

在又一次名落孙山后的返程途中，忽遇狂风暴雨，心灰意冷的钱缪进到一间庙里避雨，却见庙堂之上端坐着一尊手持经书的观音菩萨

钱缪惊异天缘，虔诚跪拜，回家后更加发愤图强，若干年后，钱缪高中状元

钱状元不忘菩萨的提点恩泽，修庙奉供

细看观音，真美

流连忘返时，保安说后面左右偏殿中还有

两间偏殿的屋顶上长满青草

撩帘而入，却是满屋祥和

慈悲丰润的面容

仿佛随时都会伸抬起、轻抚你疲惫灵魂的菩萨之手

菩萨，真美；平和，真美

偏殿再往上是个观景台，牌匾很打动人心：观自在

登台远眺，满目苍翠

主殿的屋顶上，有一棵树正开枝散叶

才发现，其实刚才翠樾堂茶室旁边就可以上到这里，观音殿就在大雄宝殿后面

绕了一圈，算是原路返回了

走下“虎跑泉”影壁前笔直的石阶，右手边是钵盂池，池上虎跑史话馆

馆中记述了虎跑一千多年的起落兴衰：

唐元和十四年(819年)，寰中禅师开山建寺，宋末因战乱毁

元大德七年（1303)重建，又毁

明洪武年间（1368一1398）寺院重新规划，成上下两寺格局

清雍正九年(1731)重修，咸丰十一年(1861)毁于兵火，同治六年(1867)重建，光绪年间（1875-1908）募建大殿及滴翠轩、天王殿、佛祖藏殿、卧佛楼

康熙来过虎跑两次，乾隆更是常来常往，比比这祖孙俩谁的诗写得好？

还是更喜欢这首，让人想起鹅鹅鹅

虎跑公园历年的门票，有看着眼熟的吗？谨慎回答，暴露年龄

往上走第二进，是李叔同弘一法师纪念馆，馆名石碑由啟功题写，纪念馆旁 “弘一精舍”，小楼内有弘一法师的卧室和书房

中国近百年文化发展史中，弘一大师李叔同是学术界公认的通才和奇才

林语堂说：李叔同是我们时代里最有才华的几位天才之一，也是最奇特的一个人，最遗世而独立的一个人；他曾经属于我们的时代，却终于抛弃了这个时代，跳到红尘之外去了

张爱玲说：不要认为我是个高傲的人，我从来不是的，至少，在弘一法师寺院围墙的外面，我是如此的谦卑

1916年，李叔同在虎跑寺断食17天

1918年春节再次赴虎跑，住在方丈楼的楼下，只觉得趣味无穷，年中，正式在虎跑寺剃度出家

有一部话剧，演绎了李叔同从“翩翩浊世佳公子”最终成为“戒律精严之头陀”的故事，叫做《李叔同·最后的情书》

从入世到出世，路过李叔同一生的有五个最重要的女人—母亲王氏、初恋杨翠喜、妻子俞氏、红颜知己李苹香、日本女友雪子

1918年，雪子在杭州到处寻找李叔同，最终找到虎跑寺，长跪寺门，试图用11年的感情唤回爱人还俗，然而李叔同决心已定，连寺门都没有让妻子和孩子进，只托人捎了一句话：当作我患虎疫死，不必再念

雪子自知已无法挽回，只求最后一见

清晨薄雾，西子湖上两舟相向

雪子悲痛欲绝，哭喊：叔同，，，

弘一法师静静道：请叫我弘一

雪子心如刀绞：弘一法师，请告诉我什么是爱？

弘一法师作揖道：爱，就是慈悲

“慈悲对世人，为何独独伤我?”

弘一法师低头合十，闭目不语

绝望的雪子只得拿着弘一法师留下的一份钱，带着幼子返回日本

放下人世间的贪嗔痴，放下人世间的亲情、友情和爱情

李叔同放下了，去探寻精神和灵魂层面上对生命的理解，只是，雪子和幼子该如何放下？

菩萨笑笑，指指清澈不息的虎跑泉：俗人，不如打点水回去泡茶吧

据测定，虎跑泉流量为43.2--86.4立方米/日，1立方米等于1000升，水是够的，就是要排很长的队

一个关于济公和尚的民间故事，告诉你虎跑溪中无尾螺蛳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