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29日这天，几支视频被上传到了国内知名视频网站哔哩哔哩（B站）。这些视频中，一位年轻的女孩面对镜头，与大家分享自己的亲身经历。

很快，这些视频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原来，这位青春靓丽的up主（B站视频内容上传者）所讲述的，是自己罹患肺癌的经历……

视频画面

在很多人看来，癌症是令人闻之色变的可怕疾病。然而，在视频中，这个名叫“卡夫卡松饼君”的女生却一脸阳光，语气平静地叙述着自己从确诊到治疗的过程。在她身上，看不到人们想象中的痛苦和绝望。

于是，随着观看量的不断攀升，卡夫卡松饼君的视频登上了B站首页。一时之间，这个在美国读书生活的女孩受到无数关注，她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也广受好评。

然而，仅仅几天之后，一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而卡夫卡松饼君的人生，也随之遭遇了意想不到的风波……

2020年这一年，卡夫卡松饼君25岁。如果没有突然来袭的病魔，她的生活原本十分美好。

松饼君本名赵上上，1995年1月13日出生于湖南长沙。早在长沙市第一中学读高中时，她就展现出独立干练的特质。

据一位高中学长回忆，赵上上从高二开始，就为学校里的三个社团到处拉赞助。不仅如此，她还参与管理了一个成员以大学生为主的NGO组织。

后来，怀揣留学梦想的赵上上独自一人前往新加坡，参加了在那里举行的SAT考试。入读美国佛罗里达大学本科后，她克服了异国求学和生活的种种挑战，成为一名优秀学生。

到了临近毕业时，由于赵上上的成绩优异，获得了院长奖的她被佛罗里达大学直录为全额奖学金硕士。这位学霸没有满足于此，后又成功申请到了专业排名更高的波士顿大学。

2019年7月中旬，赵上上进入波士顿大学读研。从南边的佛罗里达来到北边的马萨诸塞，她对自己未来的人生充满憧憬。“再读一年就可以工作挣钱了”，这个年轻女孩当时这样想着。

然而，就在一切似乎都很顺利之时，无情的病魔已经悄悄向赵上上袭来。

就在研究生入学没多久后，同年8月的一次课间，赵上上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在此之前，她偶尔也会咳嗽，但从未如此猛烈……

感到自己喉咙里有东西要咳出来后，赵上上连忙向同学要了纸。可没想到的是，很快，她咳出了一手的血……

大惊失色的赵上上急忙跑去洗手间。在那里，她又咳了一马桶的血。这样的情况，把这个身处异国的女生吓坏了。

一周之后，医院医生作出诊断，赵上上罹患非小细胞肺癌，并且已经到了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她的肝脏和骨头……

听到这一消息后，赵上上感到难以置信。自己年轻这么轻，平时还热衷于健身，怎么会得上这种可怕的疾病呢……

可事已至此，这个不幸的中国女孩只能接受这一事实。医生告诉赵上上，如果不是现在及时发现，她的生命可能只会剩下半年。

赵上上在哈佛图书馆

看到赵上上有些发蒙，一位护士将她抱在怀里进行安慰。看到护士姐姐哭得很厉害，赵上上也很快流出了眼泪。

这之后，赵上上决定休学进行治疗。经历了最初的打击后，这个女生逐渐平复了心情，勇敢面对自己的疾病。“她没把病情想得那么重，可能未来有新药，这个病就不算什么了”，赵上上的舅舅易立民这样说道。

在赵上上看来，与人生中很多细碎的痛苦相比，得癌症不算什么困难。她在积极治疗的同时，也从未放弃对自己未来的规划。

据那位高中学长说，一开始的时候，赵上上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得了癌症，也很少主动向朋友诉苦。

直到2019年9月28日，赵上上在自己的微博账号上发布了一条vlog。“Hello，大家好。大家可以叫我上上，也可以叫我松饼君”，这个身处癌症晚期的姑娘在镜头前笑着向观众打招呼。

在这个视频中，上上表示之所以选择将自己的经历公开，是受到了脱口秀演员王建国等人的影响。在一场脱口秀表演中，王建国称“我们那边的人，开癌症玩笑开得最狠的，永远是那些带癌生存的人，这个东西它是自己的一种消解”。这句话让她很受启发，并做出了用一种轻松调侃的方式来谈论自己病情的决定。

“希望寥寥几语，能给你的生活带来一点欢乐鼓励和帮助，也谢谢所有支持我爱着我的朋友们。我24岁，癌症晚期，却依然乐观，相信爱”，在发布这条vlog时，赵上上配上了这样的文字。

赵上上

视频发出后，在微博上取得了一定的反响，很多人都被上上坚强乐观抗击癌症的态度所打动，纷纷留言鼓励她战胜病魔。不仅如此，国内脱口秀大佬、王建国的好友李诞也亲自评论道：“相信爱”。

深受鼓舞的赵上上此后又在微博上发布了多条vlog，都是关于自己对抗癌症的经历与感悟。这些视频里，她还是一样的积极向上，即使说到那些比较沉重的话题，语气也十分轻松。

2020年1月29日，在朋友的建议下，赵上上将此前发布在微博上的那些vlog传到了B站账号“卡夫卡松饼君”上。

与之前在微博上相比，这些视频在B站取得了大得多的反响。在被推送到B站首页后，其中有三期的播放量均超过了百万。

“你看，我都肺癌晚期了，还活得这么没心没肺，你们有什么不开心的，不能努力向前看呢？”面对如此乐观坚强的上上，网友们纷纷表达出自己的善意。“满屏的弹幕和评论都给我加油，真的很壮观”、“微博和B站的私信都炸了，完全看不完”，后来赵上上回忆当时的场景。

就在赵上上成为B站红人，收获了无数网友的关心鼓励之际，一张自拍照无意之间，成为了她网络形象的转折点。

2020年2月3日，就在自己爆红没几天后，刚健身完的赵上上在微博上发了一张自拍照。虽然罹患癌症，但在咨询了医生的意见后，她依然保持着健身的习惯。

这张照片发出后，受到了很多网友的夸赞。然而，其中一条来自一名男网民的评论，却格外引起了赵上上的注意：“松饼君好像有小肚腩哦”……

该照片

几个小时后，赵上上在微博和B站上上传了一条新视频。同之前的vlog大相径庭，这个视频像是临时起意，她本人并没有出镜，只是在镜头之外进行诉说。

这期vlog在B站的标题为“凭什么我们不能回怼那些喷我们的人”，片头则写着“送给那些喜欢在女孩子照片底下bb的人”。紧接着，在一个光线很暗的房间里，松饼君用一种与之前视频中温柔平和的语气截然不同的声音讲起了话……

“就我刚发了一张照片……我没有p就直接发的一个动图。然后呢，就有人在下面留言，说偷偷讲一句，说我有小肚腩什么的……”

说到这里，赵上上原本低沉冰冷的声音突然拔高，夹杂着些许愤怒：“我真的就觉得，女生把自己p成锥子脸也好，整容也好，各种也好，就是被这种人施加压力去做的。真的，我觉得这个社会对于女生真的是有太多太多的一种外形外貌上的压力。就人家小姑娘发个照片，你不喜欢你别看对吧。你一定要凑上去指责一句，好像你就有高贵感了是吧……”

“我也不是生气，我就觉得这种人真的就是那种朋友圈里你发张照片，在底下说诶你胖了，诶没p好线歪了。就是这种人，特别讨厌知道吗。如果没有人骂过你，我今天就要骂一句，你真的是我特别讨厌的男生类型，就这样。我讨厌你讨厌到我想发支视频来骂你，that’s it。”在说完这些话后，她便向大家道晚安，视频结束。

在微博上，发布这支视频的配文是“感同身受这个词根本不存在也不可能。毕竟不是被批评者，旁观者看来好像也不是特别严重的一句指责。不要替我说没事。”显然，这时的赵上上十分火大。

视频发出后，那名被不点名批评的男网民遭到了很多松饼君粉丝的指责和攻击。但与此同时，赵上上也因为这条带有情绪化的vlog，收到了一些负面评论。很多人认为那名男网民的评论并没有恶意，只是一句正常的调侃；而松饼君不仅反应过度，还有引导网友对他人进行网暴之嫌。

而对这些不认同自己此举的网民，赵上上针锋相对。“我的人设：连我妈都说我脾气不好。不要对我有什么很温柔之类的错误幻想——致在我新视频底下说和我第一个vlog形象不符的人”，她在微博上很快做出回应。

然而，赵上上如此强硬的态度，反而招来了更多批评之声。其中，有一位网民这样写道：“姐姐还是好好治病吧，不要把b站不舔你的人都拉黑啦，都吐血了还不住院的吗？脾气这么怪，真的把自己当小公举了，家里面当小公举就行了，放网络啥也不让别人说其他的话，只能夸你赞同你真是奇了怪”。

很快，这条微博评论又被赵上上注意到了。她随即转发并回复道：“祝你发在任何社交媒体的照片都被批评得一无是处吧。毕竟按你的逻辑是吧还不让人说呢”，这样一来，那位评论者又成为了松饼君粉丝新的攻击对象。

赵上上

经过粉丝的人肉，这位出言不逊的评论者是一个19岁的女生。在遭遇了大量批评指责乃至谩骂后，对方不得已进行了道歉，并很快注销了自己的微博账号。

可事情到这里还没完。仅仅一天之后，松饼君又发了一条新视频：松饼君的vlog之网络喷子好走不送。与上一条不同，这个视频里她本人出镜了。

面对镜头，赵上上先是表示自从自己在网上分享经历后，收到了很多人的支持鼓励，让她感受到很多爱和善意，对此非常感激。

接着，松饼君话锋一转， 提到了昨天发视频的前因后果。之后，她又将那位19岁女网民的评论原封不动地搬了过来，并称“介于她已经说她自己删号了，我就不给她的id打码了”。

于是，那位女用户的原话被松饼君念了一遍。然后，赵上上又面对镜头作出了回应：

“拉不拉黑谁，关你什么事呢？再说了不好意思这位亲亲，我上次吐血都已经是去年八月底九月初的事情了。我吐不吐血，又要你管什么呢是不是？咒人住院，你是有多有父母生没父母教呢？哎，对啊，我父母就是乐意把我宠成小公主，我的朋友们也乐意，我B站微博关注我的朋友们也乐意。怎么的，你酸呐？嗯，不好意思，你酸也没有用。你没有，就是没有。我值得啊，我高配顶配天仙配”，说这些话时，松饼君虽然努力克制自己的语气，但依然难掩她内心的愠怒。

“我知道你道歉了，可道歉有什么用呢？你也19了，是个成年人了。你需要知道，成年人是需要对自己说的话负责任的。说出口的话，就要有不被原谅的准备呢”。终于，松饼君用有些阴阳怪气的语气，结束了这番针锋相对的回应。此时的她，应该有一种出了一口恶气的痛快。

然而，正是从这个视频发出后，赵上上将自己彻底推上了风口浪尖。很多网民得知此事后，认为既然那个女生已经道歉并销号，松饼君还如此不依不饶继续指责，心眼太小。而一些原本对其患癌经历持同情态度的网民，也认为赵上上做得太过分，是在引导粉丝网暴他人。

赵上上

很快，在他们的传播下，这一事件在网上迅速发酵。很多人决定“以牙还牙”，去松饼君的B站和微博去网暴她。这些人有的加入QQ群，在里面PS赵上上的遗照和裸照，并人肉搜索她的个人信息；有的则在其视频弹幕、评论区和私信里，进行大量的谩骂诅咒。

这期间，一位高中生得知此事后，在网上制作了一个视频。他称松饼君分享自己病情的举动称为“财富密码”，讽刺对方是“医学奇迹”，借拍视频为自己博取关注和收益。

随着这支视频的传播，松饼君又受到了大量网民的质疑。在他们的思维里，一个癌症晚期病人应该卧病在床，头发掉光，形容枯槁，毫无生气，哪有像赵上上这样劲头十足，与正常人似乎没什么区别的？

就这样，围绕着松饼君的各种舆论愈演愈烈。她在B站发布的那些vlog里的弹幕，已经从早先的加油鼓励变成各种谩骂诅咒，令人心生寒意。

充满恶意的弹幕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还没有停止的迹象。终于，在2020年3月11日这天，松饼君在新发布的vlog里，对此进行了回应。

此时的赵上上，刚刚结束了三周的住院。而那段时间，也正好是她遭受网暴最严重的时期。镜头里的松饼君显得精神不佳，与之前的状态很不一样。

上上先是回应了那些质疑她是骗子，靠卖惨“恰烂钱”的声音。她表示自己最初之所以做视频，是想通过自己的经历，来鼓励大家遇到困难不要放弃。

接着，松饼君直言自己从没有号召大家给自己捐钱。不仅如此，有热心网友想给她微信和支付宝上转钱，也被自己拒绝了。因此，赵上上不明白为何有人会这样恶毒地攻击自己。

松饼君还表示，自己之所以之前在视频中非常积极乐观，是因为她希望和大家分享美好，而不是自己的苦难。上上说到昨天晚上，当看到自己视频下面的那些评论时，她哭了一个小时……

“因为我真的觉得很委屈……为什么要这样伤害别人呢？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我躺在病床上有多么的痛苦？”这期vlog里，赵上上几度流出了眼泪，她的委屈和痛苦溢于言表。

然而，这番真情流露，并没有阻止对松饼君的网暴。面对源源不断铺天盖地的攻击谩骂，她减少了视频发布，并在当年8月1日发出最后一条vlog后，从B站离开。而在微博上，上上也关闭了陌生人私信。

可即使这样，针对松饼君的恶意依然没有收敛。当她做直播时，有人专门取名“肚腩癌怎么还不去死”，并通过给其刷礼物的方式让名字展现……

离开B站两个月后，2020年10月，赵上上的病情出现了恶化，癌细胞复发并在背部长大，脑部也扫描出两个新点。

此时的上上，开始多次进医院治疗。11月底，另一个不好的消息传来：她之前治疗使用的靶向药失效，需要接受传统化疗。

赵上上的手臂

就这样，赵上上住进了医院，她的一头秀发也在化疗中大量脱落。不仅如此，这个不幸的女孩还一度被送进ICU，所幸在第二天返回了普通病房。

就在关心上上的朋友们松了一口气时，进入12月后，她的病情又急转直下。12月4日，松饼君在微博上这样写道：“人在生病脆弱时能到什么程度。刚刚因为突然想喝橙汁哭了，护士姐姐哄着下楼去给我买了一瓶来……可能也是今天刚做完一个小手术，情绪管理完全失控了”。

几天后的12月8日，赵上上发了两条微博。“很多事情都是没轮到自己头上，所以能在旁边为虎作伥，叫嚷熏天”，这是这个25岁的女孩在微博上留下的最后言语。

当天晚上，上上的病情出现恶化，医护人员告知家属要做好思想准备。在松饼君被问到自己昏迷时是否要抢救时，她表示不需要抢救，“不让我痛就行了”。

第二天12月9日，上上在朋友圈里写下最后一句话：“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两天后，在母亲和同学的陪伴下，她离开了这个世界。

消息传出后，很多一直关心松饼君的网友感到无比痛心。还有一部分人，则对此欣喜若狂，表示要开香槟庆祝。

有网友在松饼君视频的评论区里，问那些之前恶语相向的人：现在她去世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大部分人对此保持沉默，有的表示无所谓，有的进行了敷衍的道歉，还有的继续对松饼君进行攻击。

当赵上上2020年2月初发布那两条与不和谐评论针锋相对的视频时，她应该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后来为此付出什么代价。那些当初为她“主持正义”，将对方喷得体无完肤的粉丝，也在随后消失在网暴松饼君的海洋中。

而那些“以暴制暴”，同样以为自己在“行使正义”的施暴者，其实对真相并不关心。它们只是借此事宣泄自己生活中的种种不快，以一种极端而病态的方式。到最后，是非曲直已不再重要，比的只是谁的声音更大，更有存在感而已。

赵上上的讣告

“成年人是需要对自己说的话负责任的。说出口的话，就要有不被原谅的准备呢”。松饼君这样说过，她也真的为此付出了代价，而那些隐藏在屏幕后的普通网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