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视觉咖啡师”,他这样形容自己。这是一种社会角色定位,也是他对自己身份的认知。两个词六个字,他花了好长的时间才找到。
你还记得80年代末90年代初时的成都吗?
老街老巷,交通不那么发达,也蓬勃肆意,灯火璀璨。有些人在怀念,有些人未出生,有些人的记忆里,只有那个年代。
子啡作为土生土长的成都人,脑子里对成都的印象已经越来越模糊了,如果一定要他讲讲还记得什么画面,最清晰不过的是小时候上学,每天经过的街道和房子,不宽阔,也不高大,但很亲切。那时候是80年代末。
搜索引擎里关于视网膜脱落,会得到这样的解释。“视网膜脱落没有痛感,所以很难直接察觉到,有些情况下,视网膜会毫无征兆地脱离。”
对于子啡来说,视网膜脱落是一个比较缓慢的过程,10岁左右开始,逐渐丧失了视力。
到今天,作为一名视障人士,他已经很习惯一个人的“黑暗”领域,他能在这里,放飞自己,独立思考、想像、琢磨人生,在看不见的世界里为自己定义“无界”的领域。因为,他现在有一个令自己很欣赏也很喜欢的身份:咖啡师。
“咖啡是我的良药,治愈了我。现在,希望也能通过我的方式,给你一些惊喜和安慰。”
他是一名看不见你,却能用心为你做一杯咖啡的咖啡师。
真的很神奇。
“他很聪明,以前成绩很好的。”大概因为当时种种原因未妥善医治,子啡的母亲说这话的时候,言语间有惋惜和愧疚。
除去雨天,每天早上醒来,子啡都会杵着盲杖,一个人沿着家门口的府南河散步,丈量着这个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水流、虫鸣、或人声鼎沸,声声入耳,用这种方式保持着与自然和社会的链接。
通过读屏软件,他会从微博、公众号或手机软件得到许多信息:成都的变化、大热的电视剧《狂飙》,或是一些歌唱类综艺。最爱的还是球赛,五大联赛和NBA,更是不会错过。小小方块传达的世界,也五彩斑斓。如同那句话“自己淋过雨也想为别人撑伞”,只要有机会,子啡常常参与一些公益机构的活动,比如残障普及倡导和残健共融。
手机让子啡获得很多信息
然而哪怕已经去尽力填补这些时间的空白,焦虑却如影随形,看不到自我,常常坐在床上发呆,凌晨两三点才浑噩的睡去。有时睡着了不知几点,又会突然醒来,一身冒冷气。辗转反侧间那些问题不断拷打着瘦弱的脊背,“我应该怎么生活下去”“我应该放弃了吗”“又能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呢”。
在中国,每80人中约有1人存在视觉障碍,1700万视障群体,在全球排名第一,且每年新增近45万。
这是今年3月在北京《彼此的人生—做你世界的光视障公益展览》中,被公布的数据,其中一个口述影像叫《盲人不按摩》,令人动容。
相对而言,视障人群的机会的确是比较少的,他们当然可以选择按摩作为自己的职业,但不应该被看作是理所当然的。人们以特殊之名的区隔,让按摩抹去了视障者生命多元历程的可能,视障者的疆域,不应只有一间按摩房的大小。
在接触咖啡之前,子啡也从事了6年的按摩行业,他说,90%以上类似状况的朋友都从事着这一行。当时子啡还有残余视力,但因视网膜脱落不能剧烈用力,视力越来越下降。只有回到家,在家休息了近十年。
“焦虑的是没有方向感,就像周围非常的安静,甚至不知道迈哪条腿。”
曾身处迷宫,找不到方向。如同这些年的喜悲跌宕,当时的他又如何得以尽望。
在公交车上的子啡
视障者出路,在哪里呢?从来如此,便理应如此吗?子啡的答案是否定的。
命运有幸,转机出现。
在一次公益电影的放映时,子啡遇见了一些志愿者。闲聊中,志愿者们提到:“有听力和智力障碍的人群可以做咖啡,视障者是不是也可以呢?”于是,通过九九公益日的筹款和志愿者们自己拿出的费用,购买了一些咖啡器具之后,他走上了学习咖啡这条路。
熟悉咖啡用具,用手触摸分辨各种材质。
一开始学习的时候有三个视障者,从开始的试探到后来的了解和学习之后,子啡真正喜欢上了咖啡。但现实的问题依旧存在,因为收入或其他原因,坚持下来到现在的只有子啡一人。而没有从事按摩推拿工作之后,他几乎是没有收入的。
“学习咖啡的过程其实挺费钱的,但现实的困难只能想办法去克服。”一般咖啡豆做手冲是只能冲煮一次的,但是为了成为一名合格的咖啡师,练习制作和感官的能力,他总是舍不得倒掉残渣,反复把残渣再冲煮,一次咖啡豆可能会冲煮3次左右,如此以往。
在家里每天坚持练习冲咖啡,一站就是两个多小时。
苦吗?当然是的。这是一个漫长的积累过程,但循着咖啡香气,这次的摸索,却好像有了方向,摸索到了光。
咖啡是他的良药,也慢慢治愈着他的焦虑。
要准确无误地知道每一次注水正好在水杯的中间,这是子啡练习次数最多的一个环节,因为看不见,他只能练习得更稳妥才能确保不把水倒在杯子外。
要熟悉掌握每一款咖啡豆的品种、产地、香味,也因为看不见,子啡的方式就是不断地用自己的嗅觉去深深记住,并用自己的方式为它们分类。
于是每天下午,子啡都会花上一两个小时练习冲咖啡,期待转换成了习惯。因为非视觉,在冲和练的时间内,他可以完全抛弃一切杂念,百分百投入到冲咖啡的过程中。“做咖啡的同时就感到自己价值得到了体现,因为没有虚度。”他像是咖啡师世界里的阿甘,虽然不知道生活给他什么口味的巧克力,但因热爱和坚持,他却已然自洽。
除了对手冲咖啡的一份执着外,参与公益活动也是子啡这些年一直坚持做的事。他说:“公益活动是一种主动与社会交互,自我成长的方式,可以让我接触到不同生存状态、不同生活处境下的个体,直面感受到生命的柔韧与脆弱,更懂得尊重生命,尊重差异,学会平和地面对生活的周遭与无常,同时也将一份善小保留于心底。”
与其说是子啡选择了咖啡,其实也是咖啡选择了子啡。他与咖啡的机缘仍在继续。
在漫成都与璞客咖啡2021年的一次合作推文《我看不见你,你却让我看见全世界》,文末有这样一段话“全城寻找对成为咖啡师感兴趣的听障人士,由璞客咖啡进行专业技能培训,助你成为一名合格的咖啡师。”许多人未曾留意,但子啡却在深夜反复咀嚼这段话,准备又准备,并最终鼓起勇气,通过志愿者联系到了璞客咖啡。
“我是一名视障者,但我也是一名咖啡师,我会做咖啡。”
多年以后,面对纷繁世界,第一次看子啡做咖啡的人们都仍将记得,看得见的他们被看不见的子啡所震撼的那个下午。
当他从包里拿出咖啡器具,烧水、称豆、研磨、冲煮,一边介绍着,有条不紊。当他笑呵呵道:“每天都得要去练习,因为看不见嘛,会困难许多,你们可能很难想象。”当时在场的人无不被折服,有人湿润了眼眶,有人说他的心脏一阵阵震颤。
因为同样作为咖啡从业人员,他们明白把每段水流的大小,克重的区间,注水的区域,都控制在那个刚刚好,在看不见的情况下,要付出怎样的努力。
那天子啡冲出了一杯很棒的埃塞,有曼妙花香,而子啡也已经在黑暗里开出花来。
后来逐渐熟络,关于“子啡”这个名字,他解释说:“一个平凡的孩子用心做的咖啡”。
有时他也会去璞客咖啡学习如何用机器做一杯咖啡。
如何让更多人体验并参与到子啡做咖啡的过程,也感受这个有意义的事情,并能分享其中的感动?
经过无数次的推敲,“无界”在水碾河U37的璞客咖啡诞生了。
“认知无界、探索无界、追求无界,心无界限,真正重要的东西,只有用心才能感受到。”这是子啡为“无界”这样一个咖啡体验活动的定义与解释。
从筹备到各个环节的调整,子啡与璞客咖啡的小伙伴一道断断续续准备了一年时间。这其中,不仅有音乐、有话筒、有现场旁白和小礼物,最重要是,每一杯手冲的咖啡,在你品尝的一瞬间,你真会有落泪的冲动。
正在为“无界”咖啡体验活动做准备的子啡,所有环节他都想做到更准确。
毕竟,这是一杯很多人第一次在看不见的世界里,与咖啡师的共鸣,与自我的对话。
很多人在体验后的感受是:有被严重治愈。更有人说,这是最放松的一次喝咖啡,直到最后都睡着了。
这就是子啡与“无界”神奇的地方。
不断提高和摸索体验过程,子啡也很感谢给他这个机会的所有小伙伴。
在“无界”的体验中,子啡常常会将生活的感悟放在过程中,他希望体验者不仅是喝一杯咖啡,更重要的是精神层面上的一种共振。反过来也得到了体验者的一些反馈,不同经历的人们传递给他不同的讯息,相互促进、循环。
心也无界,透过别人的眼睛,他也看到了更多的不同。
『后记』
57路转4路,成都的北边到东边,也是从子啡的家到水碾河的公交路线。不那么远,却需要花费至少一个半小时。所幸57路离家很近,只有一条线路,但是转车之后有很多条线路,就需要求助于其他乘客,请他们在车来时候告知一声。
“遇到站台没人,就得问司机,但因为走的很慢,常常来不及走到公交车的地方,司机以为没人,就会开走了”,于是他就杵着盲杖来来回回的走,看能不能碰到人。“大部人都比较友善,也会有人会悄悄躲开,那就再试试问下一个吧”。
店员和他的家人都心疼于他的不辞辛苦,但他却觉得值得,随身背的包里装着他已熟巧的咖啡器具,就像装着他的全世界。
“来之前都会有一点小忐忑加小兴奋,就像细心栽种的果子终于成熟,可以分享给朋友们吃一样。活动之后会有一点点小骄傲,毕竟全力以赴去做了,但更多的是总结,希望下次更好吧。”
子啡第一次去到水碾河璞客咖啡的时候还是2022年的5月,春夏之交,如今又到这个季节,他生命中的春天,也已悄然来临,只待阳光普照。
——漫成都.人物——
文字|黄梦瑶
编辑 | Penny
图片|Anyu
主编/出品丨王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