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诊癌症那天,男朋友拿了影帝大满贯。
颁奖台上,他对白月光深情款款,「我能有今天,离不开冉冉。」
他们暧昧地牵手,镁光灯下相拥。
而我在几千公里外的深夜,一个人发抖。
1
颁奖刚结束,沈昀止打来电话。
他音调懒懒的,「亲爱的影帝夫人,不祝贺我吗?」
漱漱风声划过,沈昀止又像以前一样,从庆功宴里悄悄跑出来给我报喜。
我握着手机,一时间说不出话。
沉默了会,我轻声,「急什么,回来说嘛。」
日历上画了个圈,明天是沈昀止答应一定回家的日子。
他一笑,再次用「小茵,我爱你」结束通话。
沈昀止从不让我看直播,怕我直面他失败的模样。
所以,他应该不知道,我看见他和陆冉牵手了。
也看见他站在所有人面前说,离不开陆冉。
那我这八年,又算什么呢?
我深吸一口气,在日历上添了几笔。突然听见手机里传来说话声。
沈昀止似乎没挂断。
一个娇俏的女声拖长了调,「阿昀,我走不动啦。」
他们的笑声像塞纳河畔的晚风。
陆冉追问:「阿昀,又跟哪个女朋友说小话呢?」
沈昀止声线温柔,「你知道的,我一直单身。」
……
我从太阳升起等到天黑透了,没有一条消息。
沈昀止失约了。
我撕掉日历纸,连同癌症确诊单,面无表情地点燃它们。
直到,「阿昀小茵领证日」也被烧成了灰。
两个月前,沈昀止在我的生日蛋糕里塞了枚戒指。
我答应的一瞬,他眼底升起盛大的烟火。
「小茵,我这辈子没这么幸福过!我能有今天,离不开你。」
沈昀止兴致高昂,把领证的日子定在两个月后,我们认识的那天。
而我的八年陪伴,竟然比不过他和陆冉重逢的几天。
我把沈昀止送的戒指挂闲鱼上卖了。
八十块,保真。赚的全部捐给山区。
胰腺癌是在我就职的医院查出来的,我顺便辞了职,好好做化疗。
哪怕治不好,我也想多活几个月。
梁茵这辈子,还没好好爱过自己。
我刚做完化疗,家里居然多了个人。
沈昀止鸽掉对我的承诺,陪陆冉去川西玩了几天,像个没事人一样回来了。
我被一个熊抱砸住,没站稳摔倒在地上。
沈昀止捧着我的脸,眼底划过淡淡的惊诧。
「瘦了,想我想的。」
他在我面颊上嘬了口,音调慵懒,「老婆,我也想死你了。」
你想个屁,我冷哼。
我挣扎着起身,不小心摁亮手机。沈昀止扫了眼,嘴角的笑意更浓。
「我们小茵平时都看些什么呢?还装不关心我。」
他夺过手机,顺着热搜榜往下念:
「最年轻的影帝,沈昀止八年磨一剑,陆冉……」
热搜第三,陆冉沈昀止深夜私会。
沈昀止顿了顿,牵起我冰冷的手,十指相扣。
「就为这个不开心啊」,他神情淡淡的,「都是老同学,陆冉你还不知根知底?」
「我拿了影帝,你一声不吭。我筋疲力尽地赶回来,你质疑我和别的女人。」
沈昀止眼角湿润,拉过我的手捂住心口,「小茵,真的不爱了吗?」
要换以前,我早就噗嗤笑出了声。沈昀止演技好,总爱演戏逗我。
现在我想,他的深情也是演的吗?
门铃这时响了,快递员送来一大捧鲜艳的玫瑰。
沈昀止单膝下跪,一手捧花。另一手取出只无瑕的钻戒。
「小茵,我真的错了。下个月是我们在一起八周年,去领证好吗?」
「和你有关的每一天,我都记得。」
他不等我回应,直接戴上戒指,虔诚地轻轻一吻。
沈昀止眼底微光,「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2
我醒来时,身边全是散落的玫瑰花瓣。
沈昀止刚结束,接了个电话。他直接推开怀里的我,穿起衣服出门了。
许久不见,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用力地说了好几次,「小茵,不许抛下我。」
但沈昀止要出门时,还是甩开了我拉住他的手。
我躺在地毯上,失神了好一会,才慢腾腾地起身,拉开沈昀止的行李箱。
我们都过过苦日子。沈昀止赚了很多钱,还是保留了衣服带回家洗的习惯。
箱里有个品牌赠送的戒指盒,用花体英文写着:「陆小姐专属」。
我面色一白,摘下戒圈。果然,里面刻了行相同的小字。
前几天的新闻里,陆冉刚接下这个代言。
不知是她送的,还是沈昀止讨来的。现在,这枚戒指戴在我手上。
我冷笑两声。正要摘下戒指,又一阵强烈的腹痛。
天旋地转。
以前在网上刷到「跟大明星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那时沈昀止还不红,兴冲冲地叫我占个坑,以后填。
后来,他的档期越来越满,我在上千回答中匿名发了条,「很忙,很累,也很爱。」
沈昀止每天四处跑行程,他的粉丝经纪人都在防嫂子。
我们见不得光,但很相爱。
现在,陪他走过最难的路,我不想继续了。
我收拾了会行李,实在没有力气。吃了点药,强迫自己入睡。
一闭眼,居然又回到八年前。
沈昀止刚打完架,红褐色的血迹顺着额角蜿蜒。我红着眼眶给他处理,突然被摁住手腕。
他盯着我笑了,「喂,梁茵。愿意给我包扎一辈子吗?」
只有吃了安眠药,我才能梦见过去。
不是多好的回忆。但,起码比现在暖一点。
我睡得太沉,直到沈昀止的经纪人打来第十个电话。
他语气不好,劈头盖脸地骂:「说了要小心点,你看看自己干的好事!」
沈昀止在私人作坊订花,不知怎么消息泄露了。一个狗仔冒充快递员,拍下了我们同居的照片。
狗仔大开口,要价八千万。
我听着陌生的字句,上腹很疼,头更晕。
怎么就怪我了呢?
经纪人喋喋不休,从我和沈昀止在一起就是个错误说起。
直到电话被夺走,那边声音轻柔,「小茵,没事的,我处理完了就回去找你。」
他顿了顿,「你是我老婆,别听其他人瞎说。」
八千万,我们付不起。公司也未必舍得。
沈昀止怎么解决的,我不知道。一下午风平浪静,我又接到个陌生电话。
「梁茵,换号码干嘛。怕我找到你?」
陆冉咯咯一笑,「听说你们有麻烦了,要不要求求我?」
强烈的窒息感重临,我颤抖着几乎说不出话。
陆冉抛下一个地址,慢悠悠地挂断了。
尽管影响工作,我一直在换号码。
只要听到陆冉的声音,我就会想起几年前的噩梦。
但她乐此不疲,永远不肯放过我。
我赶到时,陆冉正百无聊赖地折纸飞机。
倏地飞来一只,正中我脑门。地上散落着几张相似的,都是我和沈昀止的照片。
「八千万」,陆冉笑意盈盈,「花钱可真有意思。」
她踩着细高跟逼近,浓烈的香水呛得我一阵猛咳。
「梁茵,我回国这么多天了。只有你男朋友当回事,我很不高兴。」
「你应该知道,怎么让我开心吧?」
我强行站稳,咬紧下唇,「你不是想要沈昀止吗,我让给你。」
陆冉难以置信地挑眉,像听见天大的笑话。
「沈昀止?还用得着你让?」
「梁茵,这几年你活得挺自信啊。」
陆冉纤丽的美甲支着下颚,随手拂落一桌照片。
「我花八千万买断了。想救沈昀止,像以前那样跪下求我吧。」
这么些年,陆冉一直没变。
读高中时,我家条件不好,没法每天都洗澡。陆冉说真难闻,冬天把我踢进冰冷的池塘。
我多看了沈昀止几眼,被陆冉揪着头发警告,「再敢乱瞄抠你眼珠子。」
沈昀止站陆冉身旁,身长玉立,像在看一件漠不相关的事。
起初他会劝劝。
后来沈家破产了,他变得跟我一样可怜。
我们一起从地下室熬过来,我舍不得看他失败。
面颊尚存陆冉的指温。我揉着膝盖挪动,抬头凝视月影。
月光落在地上,像撒满了盐。
我看了很久很久,才后知后觉地感到,
真疼。
3
我不记得自己怎么走回去的。
寒冬腊月,沈昀止穿一件单衣,哆嗦着在家门口徘徊。
他眼睛晶亮,朝我飞奔而来,「小茵,去哪了啊,我到处找你。」
我想扯起嘴角,却没有力气。任由沈昀止抱着,短暂地温暖一会。
他替我摘下围巾,吸了吸鼻子,眉峰稍蹙,「怎么也喷这个香水,不适合你。」
心再次抽疼。
我盯着沈昀止的双眼,笑得无声。
他不是对香气敏感的人,竟然能记住陆冉身上的味。
到底是不适合我,还是他的回忆不允许别人染指?
我只觉得这个味道恶心。
打开淋浴头,我任由热水将自己浇透。洗久一点,再久一点,是不是能擦掉今天受的屈辱。
「老婆,快出来吃盐水鸭,热乎的。」沈昀止在外边嚷嚷。
我们都喜欢吃盐水鸭。
以前我发实习工资,会买半只,两个人互相喂着吃。沈昀止把鸭腿塞给我,自己嚼鸭皮。
这回他从酒店里订了两只,我却一点胃口没有。
刚夹两筷子,沈昀止拽住我的手腕,面色骤变,「戒指呢?」
「扔了。」
他目光微愠,攥得我生疼。
「怎么不说一声?不喜欢可以放我这。」
我卖掉第一枚戒指时,沈昀止一句话没问。
都是戒指,有什么不同。
「怎么。」我笑着抹眼角,「因为是陆冉送的,你心疼了?」
「小茵,别哭啊。」他慌了神。
另一盘盐水鸭被推来,「我,我这只也给你吃。」
……
我把盘子掷落在地,冷声,「沈昀止,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哄?」
砰的一下砸上门,我缓缓地坐倒。
房间里只点了盏小灯,桌上、柜子里,堆满了他的粉丝手写信。
我随意扫了两眼,一个稚嫩的字迹写着:「哥哥,我会为你而活。」
为什么要为别人活呢,为自己不好吗。
到处都是沈昀止的东西,我几乎无处容身。
我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黑沉温暖,仿佛有无尽的安全感。
身下却掖了张小纸片,借着熹微的光亮辨认,是沈昀止的盐水鸭订单。
他订了三份。
连独属我们的回忆,也要和别人分享吗?
盐水鸭,真咸。
比眼泪还咸。
我蜷缩在被子里,心腔疼得像被凿碎了。揉着缓缓发作的上腹,我笑自己真可怜。
直到今天,我还为了沈昀止求情。
从他和陆冉牵手的那一刻,就注定不会站在我身边。
收拾好行李,我提着箱子连夜离开。
沈昀止竟然守在门外,满脸倦容地拦住我。
他说:「小茵,我真是个混账,你怎么不骂我呢?」
「我跟陆冉,也就少年的那点执念。这么多年没见,一下子昏了头。」
沈昀止眼尾微红,声音轻哑,「以前住九平米的地下室,连门都没有。我们经常这个点出去,有时我接你下夜班,或者你送我去剧组。当时我想,这辈子离不开你了。」
「老婆,这么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还有谁能插足我们。」
沈昀止眸光湿漉,像点不燃的火炬。我咬了咬嘴唇,恍然间看见八年前拍打戏摔伤的少年。
他瘸着腿拐到我面前,倔强清澈地抬眸,「梁茵,心疼我吗?」
……
我本想悄悄地离开,最后被沈昀止牵着去看日出。
光升起的那一刻,我闭眼许愿。
梁茵,别再随便心疼人了。

4
我每天借口上班,悄悄做化疗。
沈昀止接了个综艺,说拍完就跟陆冉还清了。
「小茵,要乖乖吃饭。等我回来,漂漂亮亮地去领证。」
他揉了揉我戴着厚绒帽的脑袋,轻轻一吻。
厚绒帽下是我/日渐稀疏的发顶。站得太久,身上全是虚汗。
沈昀止走进拐角,我正要扶着门框坐倒。
倏地一只手搭来,我惊呼着扭头,对上他闪烁的笑眼。
「舍不得离开你。」沈昀止紧紧地抱我,又黏了一会才走。
我总感觉忘记了什么事。
收拾了会屋子才想起来,沈昀止之前不管做什么,都会事无巨细地说。
这次好像挺大的综艺,竟然一句话不提。
我好奇地搜了下,看见女嘉宾的海报,两眼一黑。
沈昀止和陆冉,一起上恋综。
综艺都有剧本,只敢匹配咖位接近的。陆冉是归国女星,和他还挺搭。
跟我吻别,再去公费谈恋爱?
我颤着手想点微博,不知什么时候被卸了。等不及重新下载,我登陆网页版。
我一个人做化疗时,沈昀止在跟陆冉撒糖。和我温存完,他不忘为陆冉的新剧宣发。
……
原来,他们是万众瞩目的大势cp。
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只有我见不了光。
陆冉偶尔发些归国日常。一张图片里,闪过沈昀止讨回去的戒指。
「陆小姐专属」终于回到陆小姐手中。
又一次天旋地转。
我捂着嘴角,忍住上涌的胃液。刚想起身,我腿一软,磕倒了身旁的八音盒。
平时都是沈昀止捣鼓,我竟不知里边藏了本小册子。
「哄女孩子的99个方法」
……?
我颤抖着翻开,只见一条醒目的荧光色:「相比一辈子在一起,我希望你永远健康。」
是那天太阳升起,沈昀止的心愿。
他在说过的话后面打勾记日期,批注做了半本书。
最新的字迹在今天,「告别后悄悄溜回来,会让女孩子觉得你很暖喔~」
沈昀止一旁注释:「小茵喜欢」。
我沉默着闭上眼,心腔疼得只剩一片木然。
脑海中乱成一团的线互相撕扯,八年,几千个日夜,最后变成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我铭记的所有温情,都是沈昀止毫不费力的套路。
真是,用心良苦。
我没法再保持冷静。
八音盒被砸向墙角,册子撕得粉碎。我把刚理好的物什拂落在地,看着面前的一片狼藉,泪珠断了线地落下。
就算毁掉这个家,有谁会在意?
毁掉我自己,也没人心疼吧。
我从家里搬进了医院。
同房病友总看沈昀止的恋综,我便换了单人间。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我大半时间都在昏睡。
直到有天,撞见了规培实习时的同事。
「梁茵!」她欣喜地扑来,揽着我嘘寒问暖,话锋一转,「你那个小明星男朋友,还谈着吗?」
「分手了。」我淡淡一笑。
「我就知道,男人哪有不始乱终弃的,白瞎了你熬夜班养他。」
那时沈昀止跑龙套,就差给人贴钱。为了多赚加班费,我经常揽下大夜班。
同事撅起嘴,「怎么住院了,让本神医给你搭个脉。」
五分钟后。
我被她盯怕了,勉强挤出笑意,「没关系的,我还能活几天?」
「不是……梁茵,你怀孕了。」
什么?
耳边响过几道惊雷,我在她绽大的瞳孔中,看见自己微怔的倒影。
我和沈昀止有孩子了。
宝宝刚满两个月。还很小,我必须做出选择。
继续做放疗的话,孩子留不了。如果生下来,我只能撑到生产。
一个本来就没有爸爸,又没有妈妈的宝宝,能过得好吗?
我转向窗外,两只大麻雀带着小麻雀飞啊飞。
心下微颤。
5
拉黑沈昀止后,我换了新号码。
听隔壁的妹妹聊天,沈影帝在微博大发疯,差点跟恋综毁约。
已经没关系了,我勾起唇角。
圣诞节的前两天,我换上厚实的衣服,特意扑了三层腮红,打车去城南。
这栋筒子楼几十年没变。但我没想到,连爬楼都这么吃力。
刚挪到门口,一个熟悉的声音飘出。
「门没关,进来吧。」
我心跳骤停。沈昀止倚在门边,容色浅倦。
「小茵快进来,今年阿昀也来了。」樊老师从后面探出头,笑意盈盈。
她是我高中的班主任。遇见沈昀止之前,唯一关心我的人。
现在,是我在世间最后一点倚靠。
樊老师没有儿女,每年我陪着过生日。
只是没想到,沈昀止会来这里堵我。
沈昀止一言不发,熟练地包完整锅饺子。樊老师把塞了铜钱的夹给他,认真嘱咐:「要照顾好小茵。」
「老师,我们明天去领证。」他一手揽过我。
谁跟他去领证!?
我想挣开,却被箍得动弹不得。耳侧的气息温热,「别让老师担心。」
樊老师似乎不太喜欢沈昀止,也许因为他经常翘课。闻言,愣了许久,重复着说:「好……也好。」
临走前,她把当年陪嫁的金项链塞给我,眼底复杂的情绪,仿佛最后一次分别。
只剩我和沈昀止两个人了。
我冷得直哆嗦,被他拢在怀中。沈昀止眼下一片青紫,淡淡的胡茬磨着我耳侧。
「老婆,我找你快找疯了。」
我从没见过他这么炽热执着的目光。
想来,录了几期综艺,演技精进了。
一手推开他,我冷冷道:「喊错人了。」
顶楼窗声开合,隐约有人在偷看。沈昀止什么都不顾忌,眼眶通红。
「老婆,我真的错了,你没看我微博吗?我跟综艺解约了,坐了十二小时飞机赶回来。」
「我一到家,发现里面空荡荡的,到处都没有你,整个世界崩塌了。」
沈昀止拉着我的手捂住心口,尾音发颤。
而我冷冷地看着他,面无表情道:「我的微博,不是被你卸了吗?」
沈昀止一怔,嘴唇微颤,神色灰败。
我一根一根抽出手指,头也不回地转身。
似乎吃饺子的时候,听见了我的新号码。沈昀止又发来几条短信:
「小茵,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在八年前的冬天了。我爸一破产,所有人都嘲讽我,只有你像道光,陪我熬过最苦的日子。从很久以前起,我就为你而活了。」
「明天是我们在一起八周年,我在家等你,一起去领证好不好?」
沈昀止总爱挑些特殊纪念日,上回是认识十周年,这次是在一起八周年。
仿佛记住数字,能显得他上心。
但他忘了,我们初识时,陆冉按着我的脑袋往墙上撞。
在一起那天,他带我翻墙出校。我的腿被墙根的碎玻璃刮开,淋了一地血。最后被政教处抓住,记了大处分。
谁会喜欢这样的纪念日?
我不恨沈昀止,但愿余生毫无纠葛。
6
再次拉黑沈昀止后,我朝着窗外的月色,静坐了一晚上。
日长则昃,月满盈亏。
我这辈子,还会有圆满的那一天吗?
手机突然响了。樊老师像踌躇许久,「小茵,明天还有空过来吗?」
我欣喜应下,「好啊,正好想来找您。」
清点完所有财产,白纸黑字地写下,我有些心虚。
但愿老师同意我的请求。
这天是平安夜,到处洋溢着过节的气氛。在温暖的日子里坦白,似乎有些扫兴。
我搭地铁过去。身边坐了两个追星女孩,兴冲冲地讨论,
「今天是陆冉的生日诶!」
「对呀!昀昀还卡零点发祝福,磕死我了!」
走到哪都有他俩的cp粉,我早就不心烦了。
樊老师温好热茶,等了我许久。
「小茵,快坐。」她递来一条毛毯,握紧我冰冷的手。
谁都没再开口,任由沉默无声地蔓延。
半晌,樊老师弯起眉眼,「可以跟我说说,为什么喜欢沈昀止吗?我记得读书时,他对你不太好。」
我微怔着出神,少年时的记忆纷沓而至。
以前喜欢一个人,无非就是长得好看,肆意潇洒。
沈昀止眼底有我不曾见过的星辉,是家境不好、敏感缺爱的我,一生也无法触碰的光亮。
尽管,他对霸凌我的人很好。
后来沈家破产了,我心疼他过了头,搭进自己的后半生。
樊老师续了杯茶,再次温声,「还记得他带你翻墙那天吗?」
当然记得,我点头。
是沈昀止先表白的。
活了十七年,我第一次感到幸运。
「我是老师,可能看到了些你不知道的。」樊老师面色犹豫,踌躇着开口,「你很少提他,我都不知道你们还在一起。希望现在不算太晚……」
「好像也是今天吧,陆冉过生日,小沈家已经破产了。我听见他们翘课打闹,陆冉说这些礼物真没意思,她想看小沈让你出丑。」
「我没太在意,当是玩笑话,结果……小茵,除非一个孩子非常恶劣,我不会讨厌他。」
我难以置信地瞪大眼,抑制不住地发抖。
学校墙上鲜少有碎玻璃,却正好刮开我整条裤腿。嘴碎的男生嚷嚷「屁股蛋」,永无休止地给我起绰号。
我一直想着运气守恒。和沈昀止在一起太幸运了,才会遭遇奇怪的不幸事。
原来和我在一起,也是为了哄陆冉开心?
「小茵,我不该说这些。」樊老师续上热茶,眼神担忧。
「没事」,我勉力一笑,「我不可能和他结婚。」
也不可能不恨他。
我环视四周,这间教师公寓几十年如一日。樊老师新添的白发,更让我感觉口袋里的遗嘱千斤重。
放弃化疗后,我时常感到疲惫。
靠着椅背,我不知不觉合上眼。樊老师音调轻柔,「困了吗?去我房间里睡吧。」
我摆手示意不用扶,摇摇晃晃地踩上楼梯。
……
樊老师为什么尖叫?房子怎么倒了个?
我竟然……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手指传来温热的触感,我迷蒙着睁开眼,只见满目猩红。
记忆的最后,是樊老师疯了般喊救护车。
7
我清点了所有的财产,想把孩子托付给老师。
现在看来,托不成了。
第一次睁眼,我发现自己躺救护车里,樊老师握着手。
第二次醒来,车流似乎没动。
向来温柔的老师发了火,「已经一个小时了,这条路怎么会堵车?」
司机同样无奈,无数次鸣笛不曾挪动分毫。
听说前面出了小车祸,被撞的两人都是顶流明星,其中一个还要办生日会。两边粉丝全来了,把本不宽敞的单行道围得水泄不通。
时间分秒流逝,连带着半个城区交通瘫痪。
我愈发感到意识的消弭。
再次合上眼前,樊老师焦急地呼唤,「小茵,别睡!」
可是,我好累啊。
我真的没办法了。
似乎有人背起我,迎着风跑。我竭力睁眼,看见樊老师苍白的发丝,天边如血的残阳。
还有,陆冉巨大的广告牌。
今天是她的生日。
陆冉,你的生日愿望是希望我死吗?
……
我再次陷入重叠的梦境。
先是那个快忘记长相的女人,蹙眉厌声,「怎么又是个女孩。」
她不爱我,却把买回来的男婴当个宝。
后来,她推我上绿皮车厢,不耐烦地哄:「你先过去,妈妈等会就来。」
哆嗦着等了几夜,我才相信自己被遗弃了。
遇到沈昀止之前,我无法相信有人会明确地选择我,给予灼热的爱。
他为我撑过伞,却把我永远留在磅礴的雨夜里。
肚子里的孩子,像命运赠予我最后的礼物。
我没有妈妈,没有爱人。
但想在生命的终点,好好撑起一把伞。
……
终究是一场空。
「孩子受前期化疗影响,不太稳定。不过,看得出来病人在尽力保胎了。」
「真的很可惜,如果早点送来,还是能救的。」
医生絮絮叨叨地解释,沈昀止像耳朵聋了,一遍一遍质问。
真吵。
一睁眼看见最讨厌的人,已经够烦了。
听说那天,樊老师背着我跑了五公里,路上连摔几跤折了腿。
沈昀止隔夜赶来,用直升机把我转去全国最好的医院,日夜不分地守着。
他在赎罪,减轻自己的愧疚。
「小茵,你恨我吗?」身后的男人眼眶通红。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走那条路。老婆,你打我骂我吧,原谅我好不好。」
我懒得回头,「樊老师呢?」
沉默了许久,沈昀止小心翼翼道:「直升机里坐不下那么多人……」
我讽刺地勾唇。
他凭什么认为,我允许他陪着?
VIP病房里感受不到冬日的冷意,我却再也暖不起来。
沈昀止几乎住在医院里,像很多年前的我一样,笨拙地学习照顾人。
他递来一个伤痕累累的苹果,再次提起曾经的故事。
「还记得咱们住地下室的时候吗,你也是……」
「你在提醒我很蠢。」我面无表情地打断。
要不是这些年陪沈昀止吃苦,熬多了大夜,我至于这么年轻就药石罔效吗?
他的表情十分受伤,像不相信我会说这样的话。
刚削好的苹果,轱辘辘地滚落了。
尽管重新做化疗,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
一次昏迷醒来,床沿摆着一盘盐水鸭。
「小茵,尝尝」,沈昀止勉力讨好,「这是以前路边那家,老板已经不出摊了,我的助理求了他很久。」
我冷冷地拂落,「你不知道我吃不了这些吗?」
沈昀止直接僵住,似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我的饮食禁忌。
他怔怔地拾起地上的碎瓷,柔软的指腹被瓷片割开,像感觉不到痛。
沈昀止仰起头,脸上泪痕交错,「小茵,真的回不去了吗?」
8
做完第三个疗程,我竟然开始呕血。
大片的鲜红如画到最后的染料,急着耗尽生命终点的热度。
沈昀止似乎要补偿我掉过眼泪,没有一刻不红着眼眶。
「小茵,会好起来的。」他颤声哽咽,「我会买最先进的仪器,请最好的医生。我们约定过一辈子的……」
我不耐烦地打断,「让我回去。」
窗外的枯枝掉落最后一片叶,低沉的云终日盘桓,这里不是我的家。
「我想死在熟悉的地方。」
沈昀止没答应。
都要死了,还不放我自由。
我做了一个磨人的梦,梦里沈昀止偏执地拽住我,说要生生死死在一起。
一身冷汗地醒来,发现他正往我手上戴戒指。
是最开始被我卖掉的那枚。
我已经很瘦了,这么大一颗鸽子蛋,我戴不住。
沈昀止固执地,一遍一遍把滑下来的戒指套回去。
最后握紧我冰冷的手,止不住地哽咽。
他的泪珠好大颗,和电影里演的一样真。
我突然很想知道,沈昀止是真的回心转意了,还是为了弥补良心,自导自演一场深情戏码?
不管是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他。
我扔掉了沈昀止的戒指、玫瑰花,他又把各大奢侈品牌的新品短裙买回来。
「小茵,我知道你喜欢。」他强撑着笑意,「等把病治好了,我们再养腿上的疤,每天穿得漂漂亮亮。」
我腿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
那天跟着沈昀止翻墙,除了划破裤子成为全校的笑柄,还让我此后都避开短裙。
埋藏心底的伤口再次被揭开。我本来以为,已经不在意了。
咬紧下唇,我颤声,「沈昀止,当初为什么跟我表白?」
「是舍不得我这个小跟班,想永远使唤我,还是说,耍我能让陆冉开心?」
沈昀止面色慌乱,「不是的,小茵,听我解释……」
他嗫嚅半天,苍白地动了动唇。最后认命地闭上眼,「起初有点……但是后来,我真的……」
原来如此。
「滚出去。」我用尽肺部的力气嘶吼,狠力甩了一耳光。
「你真让我恶心。」
陆冉和沈昀止毁掉了我这辈子,还害死我的孩子。
我不可能放过他们。
打开微博,我重新编辑写好的长文。除了细化我的病情,重述和沈昀止度过的岁月,控诉他的不忠。
我用泣血的文字叙说陆冉对我十年的霸凌。
她得意了这么久,待我如一条随便欺凌的狗,可曾想过今日?
起初有人质疑,这些震撼的录音和图片是我伪造。一个得癌症的素人,妄图造谣顶流。
沈昀止随后评论转发,「对不起」。
……
整个微博都炸了。
「一边吃原配的人血馒头,一边装单身人设炒cp。退!退!退!」
「陆冉不是第一次插足别人感情吧,原来还是霸凌女,赶紧封杀。」
我翻着评论区的「塌房」「退钱」,虚弱地勾起唇角。
两部大制作电影换番,八个代言集体解约,后援会纷纷关站。
沈昀止的明星生涯,似乎到头了。
他看着不甚在意,熟练地削好苹果,言辞卑切地递给我。
「小茵,我现在的梦想只有你。你想砸烂什么,毁掉什么,我都听你的。」
我平静地拂开,「毁掉你的是你自己。」
沈昀止低声下气的模样像极了过去的我。
不管过去还是现在,都是徒劳的单向挽留。
9
热搜爆了三天三夜,陆冉冲进病房里。
她衣着凌乱,不管不顾地把手中的铆钉包砸向我,却被沈昀止死死拦住。
「出去,小茵不想看见你。」
「呵。」陆冉一手指我,恨恨咬牙,「是她毁掉了我们。」
「阿昀,你知道自己该站哪边吗?」
沈昀止面色苍白,缓缓关上门,「是我们对不起小茵。」
陆冉仓皇地发了律师函,和沈昀止的坦白认锤相比,极其无力。
又过了两天,我在梦中闻到作呕的香气。迷迷糊糊地睁眼,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跪倒在床前。
陆冉神色狼狈,握住我的手乞求,「梁茵,你去跟大家说那些都是假的好不好?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都是同学,你不会不管我的,对不对?」
同学?开什么玩笑。
她脸上缠着绷带,看起来像个小丑。
平安夜那晚,沈昀止开车蹭上桥墩。陆冉没系安全带,撞歪了新做的鼻梁。
我笑着抽出手,嘲弄地掩住鼻子,「几天没洗澡了?真难闻。」
转向窗外的池塘,我玩味地看陆冉浑身颤抖。
许多年前,她把重感冒的我踢进结冰的河里。
现在,她自己跳了进去,哆嗦着泡了一个小时。
陆冉面无血色地回去,没过几天消失了音讯。
听说她这次归国,为了和一个富豪的继承人结婚。临近订婚却东窗事发,到手的金饽饽飞了。
陆冉自作聪明,攥住家族的秘密威胁。两年后,尸块在无人区的狼穴里被发现。
可惜那时的事,我再也不知道了。
……
看着陆冉泡澡,沈昀止久久没有出声。
第二天,他像自发地开窍,手中攥了一把刀。
「小茵,你受过的苦,我都还给你,好吗?」
沈昀止握住刀,在和我伤疤相同的位置划了一道。浓重的血腥味弥漫,他蹙着眉忍住虚汗。
看着他伤害自己,我心里泛不起一点波澜。
面向窗外的枯枝,我冷声,「别死在我前面,脏了我轮回的路。」
爱和恨都太消耗力气,我已经不恨了。
沈昀止把自己折磨地不成人形,伤口化脓引发炎症,被禁止踏入我的病房。
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
他想尽办法溜进来,无声地凝视休眠的我。
有时絮絮叨叨,「小茵,如果那天我没有理会陆冉,没有走那条路。我在家乖乖等你一起领证,就不会走到今天了吧。」
「没有如果。」我轻轻地别过头。
错的不是那一天,而是最开始。早在很久以前,我们就走散了。
我按铃喊医生把他领走。在他挣扎着出门的一瞬,我轻声,「再也不见。」
沈昀止,我们到此为止。
仿佛积日的层云终见光明,窗帘后面慢慢走出了一个人。
我虚弱地微笑,用尽最后一点暖意伸手。
「老师,带我走吧。」
10
樊老师带我回她的老家,住在西部的一座山寺里。
茉莉花抽出嫩芽时,我诧异自己竟然能活这么久。
山上人少,终日清净。有时蹿过几只野生的小动物,自由自在。
过去的种种,都像上辈子的故事。
樊老师总想替我做点什么。
真奇怪,明明她一点也不欠我。
一天清晨,寺里来了位年轻的女孩。
她叫青青,是个自由画家,来大山里写生。
青青话很多,尽管我提醒了很多次。她偶尔说漏嘴,聊起外面的事。
比如,去年的三金影帝自杀了。
他拍完一部男主幡然醒悟的虐恋电影。攥着一枚送不出去的戒指,连吞几罐安眠药。
而电影因为一些原因,至今没过审。
我闻言,淡淡一笑,把话题转向青青新扎的羊角辫。
青青一有空就帮樊老师按摩伤腿。有时展示她的画,带回我不曾见过的风景。
「茵茵姐,山里面还有一座小庙。快点好起来,我在枫叶最浓的那天带你去看。」
「你听过传说吗,大山最深处的寺庙,是最灵的。」
她眼底星光熠熠,勾画无尽的未来。
真好。
真想。
我的生命随着夏日终结,走向了尽头。
樊老师和青青整夜整夜地守。油灯重重,映照她们泪痕交错的脸。
我微弱地翕动嘴唇,发出几个单音。
樊老师不明所以。青青愣怔片刻,已然悟了,「茵茵姐说,庙!」
传说里,大山最深处的寺庙,是最灵的。
我今生仍有遗愿。
可惜,赶不过去了。
意识消弭的最后一刻,青青搬进一幅巨大的画。
日光正好,遍地似火。在层层枫林中,一座小庙巍然。
我虚弱地伸出手,在心底轻声,
下辈子,梁茵愿做一只自由自在的鹿。
再也不要遇见沈昀止。
(全文完)